于细微处见精神
——评杨琳《古典文献及其利用》第三版
2014-02-27魏庆彬
魏庆彬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作为古典文献专业的学习者、爱好者乃至研究者,如何查找和利用文献,是治学过程中要解决的重要问题。通常我们会参考各类“提要”或“解题”,但此类书往往侧重内容介绍,对于如何利用则语焉不详,读起来也就往往不解渴。
2010年2月,南开大学杨琳教授的《古典文献及其利用》增订本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注重实践、内容丰富、考证谨严,以相当强的实用性获得了学界的认可,被誉为“长镐利器”[1]。2014年1月,作者再度修订为第三版,即目前的最新版。与增订本相校,能够发现:第三版在保持其注重实践风格的同时,也有“增”有“订”,所“增”之处可见其“新”,所“订”之处可见其“精”。
一、宽广的学术视野
第三版增加了许多内容,有学科的最新成果,也有最新发现,还有新的治学方法,藉此我们可以窥见作者对学术动态的时时把握。
(一)补充新材料
正如书后封的介绍的那样:“本教材资料截止2013年11月,凡此前出版的重要文献大都有所介绍,从中可以了解到最新的古典文献信息。”
事实上,第三版的材料更新速度相当快,仅就我所关注的部分举例:如《十三经注疏》的整理,最新的进展是山东大学的《十三经注疏》汇校,消息发布于2012年3月底,“前言”部分已经补入;除此之外,还能看到《敦煌秘笈》和《四库提要著录丛书》已全部影印出版的说明;“出土文献及其利用”章也补入了“清华简” “岳麓简” “浙大简”“北大简”的信息;而最及时的,当属《史记》修订本的介绍,《史记》修订本发布于2013年10月19日,而此时距第三版结稿已没几天。
(二)介绍新领域
历来新学问多始于新发现,“新发现”包括新出土的文献,也包括对传世文献的重新认识,第三版在这两方面都有涉及。
新出土的文献往往会产生新的研究领域,如吐鲁蕃文献是与敦煌文献时代相当的重要文献,作者于“出土文献及其利用”一章增加了“吐鲁蕃文献”一节,作了详尽的阐述。又如宝卷是佛教及其他民间宗教在法会中用作说唱的脚本,历来少见提及,作者于“丛书及其利用”一章里对单列“宝卷”项加以说明,并介绍了相关的整理研究成果供参考。
(三)提供新方法
一直以来,如果不依附于图书馆或者科研机构,是无法做学问的:没有资料(主要是各种古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古籍数字化在近几年的发展,无疑将很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电子文献及其利用”是全书最突出的一章,也是全新的一章。不仅介绍了各种类型的网络电子文献资源,而且举例介绍了每一电子资源的使用方法,读此章节,可以对当前主流电子古籍库一览无遗。不仅如此,作者看到了电子文献日后的前景,据此提出了理想的电子文献的标准,并对电子文献的制作和使用作了详尽的介绍。惟此处所讲已属软件应用领域,但就“实用”这一点来说,也不无裨益。
二、严谨的学术作风
作者提到的新材料、新方法、新问题,在书中是比较大的改动,我们都很容易发现,然而,那些不易发现的所“订”之处却更多。作者在“后记”中写道“至于零星的修修补补,那就难计其数了”(377页),因为“难计其数”,所以作者没有细说,但是,如果把两本书拿来互相参看,可以认为:越是细微处,越能显出作者的治学精神。
(一)注重原创
无论是增订本还是第三版,它所显示的实用性,并不是详细地说明文献如何使用这么简单,而单单“考证严谨,举例丰富”一句,也不足以道出事情的真相,因为谈到每部文献的使用时,这些考证和举例,并不是借用现成的研究成果,而多数是作者亲身的考据实践。
譬如“出土文献及其利用”一章,谈到关于春联的起源,作者据敦煌卷子认为春联在唐代已在流行,此观点在增订本时已经提出。之后,作者又发表了《敦煌文献〈春联〉校释》一文进行了详细考证,原未认出的“善十”二字也得以论定。这些成果在第三版均有反映。
另外,作者无意的论述也是精心考证的结果。如作者谈到《经籍籑诂》时,“顺便强调”了写作“纂”是错误的,因为当下有积非成是的势头,此处作了“顺便强调”,实则十年前作者已有专文论述。再如谈到《北堂书钞》时,轻描淡写了一句“今世学者多以为《大唐类要》已经亡佚,实则国家图书馆仍有其书,只是无人问津而已”,这也是作者早就作过考察而下的结论。
身教远胜于言传,只有自己的亲身实践,才能更让人信服,这才是此书实用性显著的重要原因。
(二)实事求是
作者在书中写道“本书一直将信息准确作为孜孜以求的目标”,并举了落实秦石鼓大小的例子,说明“落实准确二字谈何如容易”(377页)。事实上,求得“准确”最耗工夫,而第三版中的这类“零星的修修补补”却数不胜数。
如增订本“导论”中引到“宋胡仔《渔隐丛话前集》”,此处书名致误,第三版更正为“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8页);再如讲到敦煌文献中石油的记录,增订本写作“戊辰年……豆四豆斗,买石油用”,“豆四豆斗”不知所云,第三版更正为“豆四□”(230页);又如鉴于各大博物馆已更“司母戊”为“后母戊”,第三版也作了相应的更改 (243页)。
还有一些更细微的修订:增订本中有“已知的甲骨有12万片”,第三版更作“13万片”(238页);增订本中书名“《天理大学附属天参考馆甲骨文字》”,第三版更作“《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馆甲骨文字》”(240页)。如是之处,不胜枚举。
(三)精益求精
第三版中的改动,有一类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即是作者在行文、用语、用词甚至用字上,都进行了细致的处理。
比如谈到石刻文献时,作者写道“可信的三代石刻主要有殷墟出土的两件铭刻、战国时期秦国的石鼓文、诅楚文等”,在增订本里,作者只介绍了石鼓文和诅楚文,而“两件铭刻”指的是什么则没有讲 (214页)。第三版则补充了“两件铭刻”的内容 (249页),这样使得文章内容更丰富,结构也更合理。
非唯如此,第三版的文章表达也更加严谨。如增订本中有这么一句“如南朝宋裴骃的《史记集解》《汉书》《三国志》等,可以用来考校现存史籍” (235页),在第三版已被修正为“如《汉书》《三国志》和南朝宋裴骃的《史记集解》等,可以用来考校现存史籍”(273页),作了次序的调整,这样不仅去除了误解,也更为规范。
用语方面,第三版也显得更慎重。单以“前言”的部分内容为例,如增订本中谈到北大版《十三经注疏》时,认为“无疑是目前最好的版本”,在第三版已把此句删除,并补入了新的整理信息。又如增订本原句“旧有的文献学著作不能反映最新的文献信息,今天看来已经落伍了”,第三版将后半句改作“应用价值不免要打折扣”。这样的表达,无疑更加妥帖。
在用字方面,作者已不是简单的“谨慎”,恐怕只能称为专业的执着了。《古典文献及其利用》共出了三版,皆是简体字,如增订本中提到书名《征访明季遗书目》,此处为专书专名,“征”字当作“徵”,第三版已作了更正 (338页)。而最突出的一例则是:在第三版中,作者把全部表示“剩余”“多余”意思的“余”字改作了“馀”,翻检全书,真真一字不落,此等近乎固执的严谨,可敬可叹。
三、建议及商榷
当然,在阅读此书过程中,本着同样精益求精的态度,也会发现一些问题,分类列举如下:
(一)电子资源信息或有过时
正如作者所说的那样“旋生旋灭”,电子资源可谓是“时新秒异”,纸质出版物永远望尘莫及。如书中35页介绍华东师范大学的“中国文字研究数字化资源库”(www.wenzi.cn/shuzi/wenziyuanjiu.asp),事实上,此网址已经不能访问了。另外,此网址恐怕也有误处,检增订本原作“www.wenzi.cn/shuzi/wenziyanjiu.asp”(32页)。
今后的电子资源只会更多,更新速度也会更快。“电子文献及其利用”一章若依此速度更新,恐生“以有涯随无涯”之叹。
(二)个别表述或可斟酌
全书考据精当,偶有千虑一失,沿前人之误:
如作者考“黔娄之妻”处,认为“曾西是孔子的学生”(110页)。此处恐误“曾西”为“曾晳”。“曾西,曾子之孙”[2],“曾晳,名点,曾子父也。”[3]曾西是曾子之孙,曾晳之曾孙。孔子73岁过世,曾西恐怕不是孔子的学生。
又如作者讲到《崇宁藏》的“装帧为梵夹装 (又称经折装)”(162页),而据李致忠先生考证:梵夹装与经折装是不同的两种装帧形态。[4]作者在提到敦煌文献时,称除了卷子本外,“还有摺本、旋风装、蝴蝶装、册子本、梵夹装等形式”(272页),此处把摺本与梵夹本分列,则是正确的。
(三)增订过程或有遗误
因第三版所增订部分过多,“修修补补更是不计其数”,难免在修订的过程中出现少许的遗误,兹列表如下:
第三版 增订本 校记草木昆虫略汇释草木虫鱼的各种异名。(125页)昆虫草木略汇释草木虫鱼的各种异名。(102页)第三版同一段另有一处作“草木昆虫”,增订本遇此皆作“昆虫草木”。[5]增订本是,第三版修订失误。各经用石大小不等,宽在98mm至122mm之间,高约160mm左右,厚约25mm左右。(254页)宽在 0.98米至 1.22米之间,高约1.6米左右,厚约0.25米左右。(218页)98mm=9.8cm,则此碑不足成人一拃宽。增订本是,四处皆换算失误。另一枚长 46mm、宽 25mm、厚4mm(258页)该牍长46、宽2.5、厚0.4厘米。(222页)46mm不足成人一拇指长,增订本是,第三版此处换算失误。其中有《老子》《仓颉篇》《周驯》《赵正书》、古医方等。(260页)其中有《老子》《仓颉篇》《周驯》《赵正书》古医方等。 (第224页)作《周驯》是,增订本皆作《周驯》。第三版另两处作《周训》,当是修订时未统一。内容多与邮驿有关,计简牍2馀枚。(263页)内容多与邮驿有关,计简牍2万余枚。(226页)增订本作“计简牍2万余枚”。疑此处在改“余”作“馀”时致误。战国时期的双蛇铜带钩,长675mm,最宽处29mm。(291页)长6.75厘米,最宽处 2.9厘米。(250页)钩不至于长达67.5厘米,增订本是,第三版换算失误。
(四)排版时有脱讹
除以上所列,第三版出现部分脱讹,应是排版时出的问题。略举四例:
1.可惜‘中国基本古籍库’没有采用,也作为没有对照版本。(46页)
按:检增订本原作“也没有作为对照版本”,可知此处在排印时颠倒。
2.遴选标准是:①年代久远者,②在研究价值者。(209页)
按:“在”字前当脱一“存”字。
3.戊子卜,贞:帝及四月令雨?(234页)
按:依前文及龟甲图片,“贞”字前少一个“ ”字。
4.包括版本类型、性质、刊印时间地点、刊刻书坊、插图、版式一、刻工……(353页)
按:二版同。“版式一”不可解,疑“一”字衍文。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古典文献及其利用》第三版不仅资料最新、实用性强 (书后附有“索引”,同时具备“提要”和“解题”功能),是同类著作中佼佼者。另外,如果对第三版的所“增”所“订”留心的话,会看出作者宽广的学术视野和扎实的文献功力。在治学过程中,不仅要时刻关注学术动态和学术前沿,尤其需要培养的是学术视野和治学态度,惟有如此,学术研究方为有源之水,于杨琳教授此书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