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如何形塑城市
——台北都市地景的演进个案
2014-02-21黄瑞茂HUANGJuimao
黄瑞茂/HUANG Jui-mao
建筑如何形塑城市
——台北都市地景的演进个案
黄瑞茂/HUANG Jui-mao
随着都市过程的推衍,台北市从旧市街往外扩展,不同时期的作用力透过街廓新的重划与建筑物的填充,将台北打造成一个“食衣住行”的紧凑城市。本文关注于响应都市生活的建筑机能,以及台北市的都市设计操作机制,探讨建筑如何形塑城市的课题。
台北市,都市设计,城市形塑,都市地景,都市类型
1 前言
这几年开始有一种新的论调来看台北这个城市,香港评论家陈冠中在一篇《现在让我们捧台北!》的文章中有一段文字写到:“最近5年我住在北京,常有人问我最喜欢哪个华人城市,问的人以为我会说北京、上海或香港,我总说,以居住来说,台北最好。”台北市因为没有明显的“商业中心区”,不容易看到一个代表性的天空线。而“生活街道”却是可以明显感受到的生活经验。住越久,越可以感受到这些细致的街廓所累积的“巷弄”美学。
“环境形塑人,人塑造环境”,说明一座城市发展不只是物质空间的转变,还包括生活世界的意识与经验的转变。无论是城市物质形态的调整,或是形式与功能之间的不断妥协磨合,城市的都市过程是一个双向的转变过程,而不是由功能任意驾驭形式的单向过程。就是在这样的双向调整与改变的连续过程中,我们找到了城市进化与连续的基础。
城市进化的本质不仅包括形式和功能的变化,而且包括都市的物质结构——“联结性”。台北市从清末的三市街开始发展,顺着盆地的限制条件与交通建设的普设,定下了朝东发展的格局。最为显著的“东区”或是称“忠孝东路四段”注记了1980年代之后台北市的主要变动经验,一方面,出现新的都市建筑与空间内容,同时,新的能量正对累积的都市空间经验进行调整汰换的行动。在这样的城市动态学中,这段时间所浮现的建筑物,不只是形式的学习与再现,更重要的是开始看到建筑的内涵,夹杂着新的使用机能、都市建筑形态学的瓦解重构、都市与建筑的辩证关系等等。
本文关注于响应生活需要的建筑机能内容的实质理论,以及台北市特定的都市设计如何成为中介的力量,关于机制操作的程序理论。探讨建筑如何形塑城市?
2 “空间代理”的协商机制
逐渐增加以“亚洲城市”为名的研究与论述,纷纷提出不同于以西方为本的当代城市形态的定义
下的传统城市形式。许多亚洲的都市地景,新的都市元素正在产生新的都市状况(形式与规模),也与当地传统的城乡结构有巨大的差别。这样的新空间正在如形塑新的城市经验。
1 信义计划区自成时间体系,与周边街廓分离的空间状态
法国社会学家勒费弗尔(Lefebvre)讨论到都市里生活的剧目(drama of life)不断地延伸扩展,简言之,由于人口众多才会造成亲近接触的互动机会。在日本之旅之后,他提出这样的想象,接近于亚洲许多城市的基本空间经验,高密度的混合居住支持了种种城市文化经验的可能性,包含沟通互动、不期而遇、主动或非预期的工作等等,夹杂在现身的安全与不时的暴力威胁之间的矛盾。
建筑作为都市地景的构成元素、形式与使用内涵,更重要的“联结性”的实质存在的状态。这个“联结性”并非像大部分的建筑一样,是一个提案计划的结果,而往往是一系列的决定与计划提案的促成。
都市设计在台湾的实践经验中,一方面,透过审议机制,成为建筑师的设计响应,关注于基地周边的条件响应。另一方面,公共空间的整理,如人行道等公共设施的留设,直接的投入或是规范的制定,加上管理维护已经成为空间生产的重要的内涵。
这样的转变中,许多议题的浮现,似乎挑战着既有的机制如何协助发展其城市特色,同时面对建筑形态转变的机会。因此,生活与计划之间的作用,不只是物质的建造,包括城市意识与生活经验的塑造。
3 建造“忠孝东路”:城市转型的几个类型
库哈斯认为都会区已“宣告了先前建筑历史的无能为力”,她能自己产生属于自己的都市生活——“可称为一种建筑,她拥有属于自己的运作逻辑、法则、方法、解答与成就,并且远远超乎制式建筑与评论的范围”。
随着都市过程的推衍,台北市从旧市街往外扩展,不同时期的力量透过街廓新的重划与建筑物的填充,将台北打造成一个“食衣住行”的紧凑城市。
随着忠孝东路的从西到东的发展,除了描述台北城市的发展之外,这条街可以看到忠孝东路两侧街廓中所分布的属于这座城市的主要街廓建筑形态的演变经验。
建筑与街廓的发展,计划的框架与生活的越界共谱了台北城市空间的拼贴景象,于是空间凝聚了时间。随着这个从观察中所掌握的叙述,进一步分辨出,在一个时间框架下,成为一个一个可以被指认出来的空间元素。
3.1 信义计划区:由电影院、百货公司的“营业时间表”所建构的主题园区
“台北101”以世界第一的姿态成为台北城市的象征,也是信义计划区的焦点所在。“台北101”裙楼商场透过天桥与“百货公司大道”串联起来,南北贯穿信义计划区。作为城市构造物,天桥不再只是附属,而发挥最大的功能。
1980年代的信义计划区原本作为台北市的副都心,规划提供台北市政府机构与商业办公事务与当时垄断的媒体文化设施专区。但是,经过30年的发展,因应都市生活的需要而发展成为都会区休闲娱乐的“主题园区”,办公大楼的商业裙楼、百货公司、旅馆与电影院等串联起来的,串联路径的两端,直接与捷运站相连,建构一个可以指认的、自成体系的都市空间元素。在使用经验上,空间的使用内容推动地区空间经验的进一步演化,透过电影院的进场与散场时间,百货公司的开门与关门时间,建构一个与周边都市环境相隔离的特殊“飞地”。
球鞋品牌租在“Neo19”的立面,每个月变更画面。建筑立面不再是建筑形式的表达的固定物,建筑物不再作为广场的背景,而本身也成为变动的都市空间经验的内容。相对的,推到信义计划区第二线的一整排的由树丛所围塑的企业总部,有一点“冷”地兀立着。与信义计划区相对于周边的城市空间,已经成为一个孤立的岛屿世界。
3.2 顶好广场+地下街+敦化与复兴之间
到目前为止,1984年设立的顶好广场仍是台北市少数的都市广场,这一块主要是由瑠公圳加盖后所形成的都市空间在城市的格子中画了一道斜线,原本在平原上的圳道,在不同街廓中被处理成不同的空间状态——河道、后巷、绿带、广场以及道路。
当时忠孝东路是连结台北市与周边郊区的重要交通要道,早上大量的工作者由西往东来到城市,傍晚则是另一个方向的移动。顶好广场是主要的公车站牌聚集地,汇集了敦化南北路与忠孝东路之间的新兴办公大楼街区的人潮。于是,新兴的消费形态,顺着上下班路径推展开来,逛选行为标志了“东区”或是“忠孝东路四段”的名号,成为台北市的新的都市消费地景。
2 “风情万种”公共艺术作品所呈现信义计划区的消费形态
3 隔月更换的大图输出取代了立面在城市空间中的“背景”角色
街廓的另外一端是Sogo百货公司,瞄准了城市中新兴家庭的生活方式与消费模式,到目前仍旧是台北市重要而且鉴别度高的百货公司。弧形的立
面,从如墙般的街墙面退缩,以建筑独立体量强化了建筑的形象,地面退缩后与人行道共同形塑一个广场。边门顶上的时钟将这个空间标示成为当时重要的约会地点,广场周边从室内到户外,连成一气,是百货公司的第一排专柜。融合“目的型”与“逛选型”的消费形态,百货公司与周边的店家相辅相成,共同形成一个产业聚集模式。
在这个消费商业聚集的街口, Sogo百货公司成为辐轴点,对街的捷运复兴站与捷运共构Sogo百货公司复兴店成为公私合谋的“创意行政”。新的Sogo进一步响应了台北市民的新的生活方式,以家庭合家与社群团聚为主的餐饮消费形态。虽然不是一栋建筑,但是从行为上,可以将这个街口的两栋建筑与所串联的种种空间,视为是一个“巨大结构体”。台北市的都市空间似乎从平面上的混合使用,转变成为“复合式”的立体空间。
3.3 “忠孝东路四段”茶街
都市的“不可规划性”正说明都市计划与真实使用之间的差异,属于这座城市常见的真实经验的辩证关系。台北市的都市计划采取“土地使用分区”(Zoning)的街廓规范,但是“住商混合使用”的街道模式却是普遍的状况。
台湾的都市计划也接受西方的“土地使用分区”的做法,用区块的方式进行都市土地使用的划设。商业区与住宅区分开设置。但是,早期台湾普遍的存在住商混合的居住形态,从一栋建筑中的“上住下店”的混合使用,商店则是沿着街道而成线性发展,这些台北传统的“原初”街道串联了几个产业聚集而成的生活街区,例如迪化街。不同于西方使用分区的模式,住宅区与商业区分离,形成幽静的生活小区环境。
台北市政府在1983年所进行的商业区的通盘检讨中,依据都市现实将主要干道沿线基于商业活动发展,于临接道路进深30m范围划设为“路线商业区”,例如忠孝东路、罗斯福路、和平东西路等等。也就是将这些主要道路的第一个街廓划成为商业区,以满足都市发展对于商业设施的需要。
这样的都市规划模式虽然响应了真实生活的需要,但是因为早期政府对于都市建筑管理的松散,使得都市计划的管制与现实都市使用的落差逐渐拉大,以致于商业空间从主要街道向次级的街道与巷弄中延伸,致使商业行为蔓延整个台北市区。“忠孝东路四段”后面的巷弄发展出不同于大街的街道生活模式,被称为“茶街”。
忠孝东路后侧的街廓充满了“联栋无电梯公寓”,是台北市最早的公寓形态。平行于主要街道的联栋建筑,有序地建构新的街巷系统,前有院,后有巷。商业需求从大马路延伸到巷弄中,直接改变了地面层的使用方式,于是联栋公寓前的法定空地可以作为庭院、停车场、饮料店、工作室……。在都市管理的弹性下,原本的初始设计为联栋公寓,经过“挪用”与“转用”而发展成一条条形态各异的巷弄文化。
房租的提高逐渐危及了原本硬挤出来的“茶街”店家的生存机会。房地产市场顺势接收了巷弄中的中层公寓。住商混合的街道空间已经逐渐消失,这种形式依循恐惧心态下的“大门深锁的小区大楼”(Gated Community)切割了“城市的”与“小区的”两个世界,一栋接着一栋,已经从都市周边重划区开始,逐渐改造了既有市中心区的景观。原本串联在街巷之间的逛选模式已经转变,那些被称颂的空间特质已经转变成为围墙与大铁门所形塑的巷弄空间。
3.4 捷运站出口,一条回家的路径!
台北市在1970年代的工商业发展中逐渐累积了“食衣住行”的都市经验,透过空间的“挪用”与“转用”的机制,沿街发展混合使用的经验将形态各异的城市空间模式链接起来,在这个基盘上,新生的建筑形态填充其间,除了空间的提供与建构之外,也浮现了新的都市议题。透过计划与协商的高密度住居的都市空间策略,消解了“失落空间”而形成一种特殊的“拼贴城市”经验。
捷运网络改变了接近与离开城市的方式,“点”的机能力量逐渐产生作用,“共构”、“奖励开放空间留设”等等机制,响应与推动都市经验的建构,也直接地创生新的都市建筑在接地层的表现,骑楼整平、通学路、徒步街等等政策引起街区的重新调整是这座城市的生命轨迹。于是,捷运站到工作地方、消费地方、家与小区等等。这些完成都市生活计划的路径成为都市建设关注的主题,走在熟悉与陌生的街道空间中,会是都市居民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刻。
4 下一步!
如果有人在一张地图上,标示出我曾行经的所有旅程,并用一条线连结起来,也许会连成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毕加索,1960,公牛头像1931-1932)。
台北市的快速发展,街廓的外围,牵涉人与车行交通的空间设计与管理机制,响应新的都市问题、真实的考虑、累积对于真实细致行为的理解。它关乎一个人走在城市的便利、安全与舒适。都市设计的历史是建筑在对已知的形态学(morphologies)的历史演化过程。台北市的都市设计的机制,逐步填充的建筑物顺着一个规范,逐渐建构一条街,一个街廓,形成一个地区的建筑风貌。
1970年代,建筑作为表现经济发展的形象。今天,资本力量已经全面接管都市发展的逻辑,建筑成为操作的工具,建筑美学成就抵不过建筑立面上一再变换的招牌贴纸。因此,我们需要去关注我们所看到的世界,调整我们所熟悉的视野与设计工具,企求结合都市生活与都市形式的都市体系。
然而,更为弹性的都市建筑发展的需要冲击了以“适宜性”为导向的都市设计美学。都市设计机制协商的结果也带来更为复杂的建筑机能复合形态,因此,“巨大化”的都市构造再次从1960年代的“巨大结构”(Mega structure)回到当下的场域中,顺着电扶梯流动的经验,一条无止境的消费路径已经在这个时代被实现出来。市场力量的作用下,专业取向的都市设计终究抵挡不住一座机能城市的诞生。2001年纳莉台风造成捷运淹水,主要就是从Sogo百货施工中的一个小疏忽,雨水从一个施工中被忽视的洞灌进去了捷运系统,造成一个庞大的城市灾难。这也说明一个大的城市系统,隐藏着大灾难的可能,挑战城市的应变能力。我们造就了一个巨大城市,同时潜藏了巨大的危机,成为这样的“巨大城市”的身世的一部分。
因此,我们需要在都市建造的协商过程中,加入“抵抗”的机制,不断地去要求对于人在都市空间中的真实经验的响应——安全、方便、舒适、无障碍、免费、公共、开放的种种空间特质的维持,以减缓“食衣住行”城市的消失!
4 忠孝东路四段由顶好广场、百货公司、沿街店面与地下街所构成的巨大结构体
5 台北市中心区的混合使用状况(红色为商业使用)
评论
张悦:这是一个关于城市空间如何被塑造的话题。在人类的历史中,那些在绝对意志和理想蓝图下生成的城市,或许能够激发人们对于理性和控制的审美;然而更多时候,城市以它那复杂巨系统的混沌自组织状况,不可预见而生机勃勃地演化着。
黄教授关于30年来台北都市演进有趣个案的论述,启示我们去关注那些累积的生活机能与衣食住行经验对城市空间的充实与转化,以及资本与消费商业的力量对传统建筑美学的接管。同时在另一方面,本文也不失专业精神地检读和思考了城市规划(或都市计划)在此背景下,如何通过协商审议机制等方法,更好地发挥其初始框架设计以及维护公共安全与权益的作用。
How Architecture Shaped the City: The Evolution of Taipei's Urban Landscape
With urbanization, Taipei's historical center has expanded to include the periphery of the city-a product of the combined effort of different agencies, redistricting and new building. Taipei has become a compact city that conveniently supplies basic necessities such as food, clothing, shelter and transportation. This article reviews how architectural functions respond to metropolitan livelihood as well as the engine of urban design in Taipei. The discussion topic will focus on how architecture has shaped Taip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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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江大学建筑系专任副教授兼系主任
2014-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