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雄
2014-02-21
刘念雄
LIU Nianxiong
B.1970
1987年进入清华大学建筑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2009 中国当代优秀青年建筑师
我也曾经肩背画夹,自行车上架图板,行色匆匆,穿行在杨树高耸的南北大道之上,滚滚人流之中,面有菜色却精神亢奋,典型的交图综合症周期性发作。一代接一代清华建筑学的年轻人和我一样,在路上。这里卧虎藏龙,有人上学期间就初露锋芒,有人数十年后才大器晚成。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老师,浸染在清华建筑的氛围中,在桌面互动之中,分明感受到强大的气场压迫,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做了将近20年的老师,梦里依然被一群初生牛犊团团围住,心跳加速。一位经常来看我的朋友说,在清华,他能够轻松地分辨出老生和新生,这难道是说那种酱缸中染成的莫名特质?就像有好老师、好同学一样,清华有好图书馆,让人感觉总有收获,拾阶而上,高高的台阶让人对知识心生敬畏,扑面而来的一排排书架,让人感慨学海无涯,后来,扬州中学图书馆方案设计取《庄子》“以锥指地”之意,源于这种心结,所刺者巨,所中者少,永远成为对行走中的我的鞭策。
1 北京地铁9号线花乡站周边城市设计
2 中国博览会会展综合体
3 江苏扬州中学图书馆
WA:您对我国新城/新区模式有何想法?
刘念雄:进入新世纪,造城运动轰轰烈烈,席卷全国,规划中的北京城市“分散集团式”布局形态已然成为往事。工作、居住分离,每日早晨汹涌的交通流成为上班族的梦魇,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城模式?
在我看来,在硬件上,新城是自然和大地背景上的镶嵌,也是城市的蔓延和人口交通的疏解,其空间形态、平面布局和交通组织是类型化的,通过类型化的对场所构建特征的记忆和先验带来方向感、认同感和归属感,如同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 虚构的“看不见的城市”,让人充满期待。《周礼·考工记》的都城“九经九纬”;亚述人的尼普尔(Nippur)城墙围绕,建筑鳞次栉比;唐长安内城外郭宏伟严整,里坊之间道路纵横;米伽罗山脚下普南城(Priene)结构清晰,形式紧凑,格网划分,无论是格网城市还是放射形城市,东西方城市带给人的都是清晰的城市意向。在新城与自然和郊区的关系上,1930年代,F·L·赖特提出城市分散主义的广亩城市(Broadacre City),1960年代以郊区独立住宅、汽车和高速公路为特点的“美国梦”大行其道。1990年代,彼得·卡尔索普(Peter Calthorpe)和威廉·富尔顿(William Fulton)结合郊区发展成熟,旧城区复兴,区域、郊区和城市三者依存关系加深的趋势,提出区域城市和交通引导型开发的概念。这一切已经给我们勾勒出了新城发展的蓝图,适度规模,紧凑而有明确的边界,河流或绿环围绕,土地混合利用,土地与交通整合,职住近接,沿着快速交通有节奏地延伸,城市空间有如同婚礼蛋糕般的层次感,建筑高度和密度由内向外渐次降低,中心围绕车站高密度开发,周围以多层住宅区作为缓冲,错落疏密有节,形成动态变化的城市天际线,融入自然。多样化的城市肌理,立体化的步行系统,享受自然和阳光的广场和公园开放空间,慢跑道和游乐设施,结合树林、草地、河流、湖面,亲近自然,楔形绿地深入城市,带来更多的景观视野建筑和清新的空气。
在软件上,新城是充满活力的、各种生活和体验汇集的场所,充满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所描绘的各种事件和生活化的场景。新城是一个到达的场所,也是一个集会和长期居住的场所。诺伯格-舒尔茨描述,从自然到城市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体验,仿佛一个人从异域而来,历经了长时间旅行,准备接受新的场所,借助对场所精神(genius loci)的认同融入场所,在到达、相遇、逗留、再发现、融入和净化中详细记叙生活是如何发生的。城市街道和广场展现了一幅绝妙的、完整的、具有24小时活
力的聚居地繁华生活全景图,如路易斯·康所言:“一个城市是一个场所,在那里,当一个孩子在来回游荡的时候,将会看到一些预示着这个孩子在他或她的未来生活中将要做的事情。”海德格尔说过:“建筑将大地作为栖居的、近人的景观,同时,在天穹下安置共存的邻里。”新城亦是如此,在大地与天空之间,诗意地栖居。
WA:您如何理解建筑的可持续性问题?
刘念雄:建筑本质上需要满足人的精神崇拜和物质需求,后者在工业化社会凭借现代技术能够轻而易举地实现。工业革命之后,高耸如云的烟囱和轰鸣的机器声取代了前工业社会的田园牧歌和袅袅炊烟,技术的日新月异和生活的急速现代化一发不可收,同时也意味着资源的加速耗竭,这种不可再生资源的使用方式只能带来礼花般瞬间即逝的璀璨。200年来,能源和排放累计影响已达全球层面,气候变化的后果更如同蝴蝶效应一般不可预测,不可持续的阴影也如同潘多拉盒子中的魔鬼一样如影随形。今天,飞机在全球各地的城市之间频繁往来,汽车在城市中不加节制地穿梭,高层写字楼中永远是四季如春的人工环境。发展有极限论者早已悲观地指出,地球已经无法支撑这种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深绿理论者认为根治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的价值观。而问题在于,有多少人愿意从此由奢入俭,从主观上改变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建筑的可持续问题实际是人的问题。建筑的可持续性的目标体现在现代技术的实现与应用、建筑师文化审美与个性的表达,使用者生活健康与舒适的保障三方面,建筑可以有越来越严格的规范制约,有越来越高效的技术提供支撑,有越来越多的建筑师的创意得到表达,但事实上,上述建筑中的技术、资源和排放是可控的,人的因素反而是动态的,如同像苹果手机的个性化定制一样,在不同使用者手里具有不同的使用结果,卡哈箤-布鲁科斯原理(Khazzoom-Brookes postulate)进一步表明,有效节能措施的推广并未导致能源花费的下降,节省的部分要么用于增加日常生活耗能行为的频率,要么转向购买其他的耗能产品和服务,节能初衷却导致了能源总量增加的负面结果,具有讽刺意义。可见,使用者掌握了建筑可持续性的钥匙,在技术预期无法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情况下,单纯从建筑本身出发,无法解决建筑的可持续性问题,只有更多地依靠人,让人不再在高歌猛进的经济浪潮的裹胁中随波逐流,以节俭的态度淡然面对生活。围绕使用者的设计,随建筑附赠可持续性使用指南,将是建筑师面临的新任务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