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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者:成功的少数和不成功的大多数
——“中国迈向高收入过程中的现代化转型研究”之十三

2014-02-21宣晓伟

中国发展观察 2014年3期
关键词:东正教计划经济终极

◎宣晓伟

后来者:成功的少数和不成功的大多数
——“中国迈向高收入过程中的现代化转型研究”之十三

◎宣晓伟

人物绘像:罗雪村

宣晓伟,经济学博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展战略和区域经济研究部研究员

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1848年)

在上篇文章里,我们谈到西方世界进入现代社会后,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全球经济危机,不得不进行相关的调整,并由此产生了社会主义思潮的兴起。在本文中我们再来看其他国家在西方世界冲击下如何应对和发展。

西方国家进入到现代社会后,马上凭借着船坚炮利对世界其他文明下的国家和地区构成了巨大的冲击,为了应对冲击、救亡图存,各个文明传统下的各个国家不得不展开艰苦的现代化转型过程。

如前所述,本来各个文明之间并无高下优劣之分,但经济发展和军事实力之间的巨大差异,使得后发的国家必须走上借鉴和学习西方的道路。正如马克思所言:“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到,西方各国逐步迈入现代社会,经历了漫长艰苦的过程,而且有一系列机缘凑巧的因素。但后发国家遭遇西方冲击后,伴随着剧烈的军事冲突和社会动荡,各个国家要想在一个较短时间内完成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变迁,绝非易事。

事实上正如前面文章所言,后发国家顺利地由低收入水平不断上升,最后成功迈入高收入国家、实现现代化转型的,并不多见。世界上大多数后发国家的现代化之路虽波澜壮阔、百折不挠,却千折百回、命运多舛。

后发国家尤其是与西方不同文明传统下的国家,在其现代化转型道路中,首先遭遇的困难是如何处理原有的价值信仰传统、又如何借鉴吸收西方的文化价值。如前所述,西方现代社会所形成的政教分离、个人权利、多元价值等一系列观念,都是在其独特的历史演变中逐渐产生的。现代社会所要求的终极价值观念退回到私人领域,并产生信仰(宗教)与理性(科学)的两分,对于大多数传统社会来说,非常难以做到。例如在伊斯兰教传统中,它虽然与基督教传统一样,同属于希伯来类型的终极价值关怀,认同人生价值在于依靠外在力量(伊斯兰教的真主与基督教中的上帝是一样的,都是God)获得来世的救赎。但不同于基督教的是,伊斯兰教除了彼岸的关怀外,还要求在世的公正,即所谓的两世吉庆。这样一来,伊斯兰传统社会在其发展历程中更多呈现出政教合一的传统。类似的还有东正教传统,东正教与天主教类似,同属于基督教的一支,它是东罗马帝国带到君士坦丁堡与东方专制主义传统相结合后的产物,随后传到俄罗斯和斯拉夫地区。与天主教相比,东正教更为倾向于政教合一的传统。如前所述,天主教会也经历过政治权力和宗教权力互相勾结、互相支撑的状态,从人类传统社会的权力运行和构架来看,政教合一是常态,更容易形成;而政教相对分离反而是不寻常的。

与此同时,东正教派也排斥天主教经院哲学中对理性的运用,东正教更为强调虔诚和怜悯。在俄罗斯东正教看来,接近上帝的方式是要通过虔诚、愚忠和苦行,而非理性。“只有上帝本身,上帝一个,当人深入其中,上帝完全掌握了人之时,才能拯救人”。所以尽管东正教与天主教同属一支,但它却很难产生理性和信仰的两分。当终极价值观念退回到私人领域后,传统社会有机体也逐渐解体,这在大多数传统社会也是难以做到的。印度的终极价值关怀形成一套逻辑严密、博大精深的轮回学说,从而将印度社会划分为各个“各安天命、各守其职”的种姓群体,要想打破这种紧密团结的传统社会有机体,也是非常困难的。

因此,各个传统社会的终极价值观念都已传承千年,与各自的社会构成密不可分。在各国传统文化遭遇西方文化进行互动的过程中,弱势文化接受强势文化的什么内容,基本不取决于强势文化本身的状态,而依赖于弱势文化对外来文化理解的意义结构。所以,尽管受到西方社会巨大冲击,但各个传统社会的终极价值观念要在短时间内实现根本转变却几无可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映入相当多后发国家的视野,社会主义的真善一元论理念和社会乌托邦的建构,与传统社会的终极价值观念类似,又符合传统社会有机体的架构。此外,马克思主义本质上只是对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的一种批判,对于社会主义如何具体操作,马克思并没有给出非常详细清晰的论述,这样不同的文明传统都可以与社会主义传统相结合。与此同时,后发国家的民族主义在其国家建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民族解放运动的力量与社会主义思想相结合,在世界各国(尤其是其它文明的后发国家中)掀起了社会主义运动的热潮。

随着二战后苏联和西方阵营的确立,冷战由此展开,世界进入到一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竞争当中。社会主义在人类社会中的实践,其意义非同小可。它代表了人类社会在现代社会确立后的另一个方向上的探索。从社会分工的角度来看,社会主义下的计划经济更长于“合”的方面,而不利于“分”的方面。在整合社会与发挥国家作用方面,社会主义制度和计划经济展现了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力量,从来没有一种社会形式可以对所有社会成员达到如此组织和动员的程度,它由此带动了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也显示出相比于早期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优势。无论是伊斯兰教国家、东正教国家,还是秉持儒家文化传统的中国,都不同程度地尝试社会主义制度,甚至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也不得不借鉴社会主义国家政府干预经济和提高福利保障的方式。

然而,从前面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现代社会分工的产生根本来源于个人的自由选择和创造,而经济增长的持续动力来自于分工不断深化后引发的技术进步。尽管各社会主义国家在计划经济下,携工业革命后机器化大生产之威力,迅速提高了自身的实力和发展水平。但计划经济无法根本解决信息不对称和激励不相容的问题(参见吴敬琏(2010)《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教程》,上海远东出版社,第19页~第21页),亦计划经济没有办法产生由所谓自发扩展的市场经济所带来的足够活力和创造力。

更为重要的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在革命阶段人们可以通过平等主义、斗争精神和集体主义来获取革命的胜利,建立全新的国家和社会。

但一旦进入到建设阶段,必然面临“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即同样会遇到“工人阶级一旦掌握权力变成统治阶层,如何防止被异化的困难”(参见顾准(1994)“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顾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可以看到,在马克思在对社会主义的设想中,是“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但如何能够真正保证这种设想实现,马克思却并未进行过深思熟虑。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论述巴黎公社的构建时说:要“彻底清除国家等级制,以随时可以罢免的勤务员来代替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这些勤务员总是在公众监督之下进行工作的,他们所得的报酬只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的收入,每月12英镑。……,国家事务的神秘性和特殊性这一整套骗局被公社一扫而尽,……,公社一举而把所有的公职——军事、行政、政治的职务变成真正工人的职务,使它们不再归一个受过训练的特殊阶层所私有”(参见马克思(1871)“法兰西内战”,《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第96页~第97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显然,马克思是希望通过“非专业化、非职业化、随时可以轮换”的方法来保障使统治权力能够掌握在普通工人的手中。然而,现代社会是一个高度分工并专门化的社会,一个理性化运作并高度专业化的官僚体系,是任何现代社会建构和现代国家组织运行所无法缺少的,马克思的相关设想在现实社会中很难行得通。因此,苏联在其社会主义实践的过程中,从列宁到斯大林,逐渐构建出了一套以政党政治为基础、中央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这样“一切权力属于人民”逐渐演变成“一切权力属于苏维埃政府”,最后则成了“一切权力属于斯大林”。中央集权下计划经济的实施,并不能阻止有特权的管理者演变成新的阶级,本来计划经济是建立在以平等为核心的意识形态之上,特权阶层的形成,在根本上动摇了社会主义和计划经济的正当性。伴随着苏联的解体,苏联式的以计划经济为特征的社会主义实践则宣告失败。

如前面文章所示,由于现代分工的产生和现代社会的出现需要同时在“分”与“合”的方面具备条件,既要有充分的个人权利保障和分工的自由展开,又要有强大的国家和法治传统对社会进行凝聚和重整。因此,即使那些所秉持终极价值观念与西方世界相似,又模仿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也不容易获得成功。这方面的典型就是拉美国家,在欧洲殖民者所带来等级制的天主教传统观念的影响下,拉美国家呈现出南欧国家的某些特征,裙带关系和制度化腐败盛行,社会高度的不平等,迟迟难以建立强大和负责任的政府,经常屈服于军事独裁和民粹统治。后发国家现代化过程较为成功的是日本加亚洲“四小龙”,即推行所谓东亚模式,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所遵循的实际上也是类似的道路,但中国是否能够像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一样,最终迈入高收入社会,还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这其中的原因,则是下面文章将要讨论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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