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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拓展想象空间出发

2014-02-18王文俊丁畅周斌

新闻世界 2014年1期

王文俊 丁畅 周斌

【摘 要】徽派古建筑,作为徽州地区最为直观的文化表达载体,长久以来受到不管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游客的广泛关注。相应地,徽派古建筑的保护议题也经常为人所津津乐道。本文试从社会建构论的观点出发,探讨这一建筑实体的真正内涵,即认为徽派古建筑总体是媒介与个人想象出来的实体,并进而找到古建筑保护过程中的实质问题和解决方法。

【关键词】徽派古建筑 古建筑保护 想象实体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著作《想象的共同体》一书中所谈的“想象”是从建构主义来理解的,他说:“说它(民族或民族国家)是想象的,那是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其成员也多半不了解这个民族其余大部分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但安德森似乎没有给“想象”这个概念一个明确的定义。本文所谈的“想象”也是从其建构性出发,即想象“是一种特殊的思维形式,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它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①想象的结果,即人们在自己头脑中描绘的“关于外部世界的图像”,实质就是传播学意义上的“主观现实”。不言而喻,与之相对应的是实际存在的“客观现实”,而介乎两者之间的则是经由媒介有选择地提示的“象征性现实”,也就是李普曼所说的“拟态环境”。

由于人们的活动范围和时间精力都极为有限,“主观现实”根本无法做到全面系统地反映“客观现实”,正是这个问题的存在和无法调和,作为中介因素的媒介一方面尽可能反映全部“客观现实”,另一方面尽可能向独立的个人提示其所反映过后的现实世界。久而久之,媒介提示的“象征性现实”和实际存在的“客观现实”之间没有了明显的界限,甚至人们会认为前者比后者更加可信,以至于“象征性现实”变成了实质意义上的“客观现实”。②这个思路得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学者格伯纳关于“培养”理论研究的确证。同时,它也与社会学领域的“社会建构论”的基本观点不谋而合,后者认为现代社会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对于整个社会的理解和赋予意义却是由每个人自己决定的,我们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基础来建构事实,或者至少说是在解释事实。

基于以上的理论分析,笔者认为,古建筑作为一种物质实体,其价值除了自身的物理性功能以外,更多的是媒体介入与个人想象的结果,或者说是被建构出来的产物。当然,在整个想象的过程中,我们会看到其会受到想象主体、想象方式和想象程度等多种因素制约。这些同时是造成古建筑保护的问题实质所在,但也同时包含了问题的解决方法。

现以安徽黟县的古建筑保护现状为主要参考性材料,具体分析作为“想象实体”的徽派古建筑以何种形式存在以及何以继续存在。

一、作为想象实体的徽派古建筑

徽派古建筑作为一种砖木结构的物质保护实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种以灰黑色为外墙主基调、以高耸的马头墙为最为直观的辨别标志的建筑形式是随着中国古代徽商的勃兴而逐渐形成的。徽州人不爱露富,他们通常在屋内洞开天窗而很少有朝外的木质窗户,故整个建筑个体甚至建筑群落都显得比较低沉、封闭。此外,徽州地区长期坚固的宗法社会结构又要求这种建筑体最大程度为家族生活服务。徽派古建筑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实体,其所包含的外观形式和文化力量大体上构成了我们想象的出发点。

但是,如果仅从拥有些许历史的砖木结构这个角度考量的话,丝毫不能说服当今社会的人们愿意投入大量的心血和物质成本来保护它们。作为想象主体的人们,绝大多数是不会满足于这种学理性的简单描述和评价的,他们需要更多能提供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说,徽派古建筑被无限扩大了想象空间。一方面,它仍旧作为一个承载历史和文化的物质实体,甚至还能继续通过居住用途或商业用途发挥现时的价值;另一方面,作为符号的徽派古建筑,又不断被人们赋予新的意義,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建构出来的结果。

为了更为简单明了地考察这个问题,黟县的不少当地人对古建筑的认知情况给了我们极为直观的启发。通过与他们作深度交谈,我们发现,他们对自家老房子的现时价值的认识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个是记忆和传承,在宗族社会结构的维系力量十分强烈的黟县农村,可能一个村落(很多这样的村落都有一个成片的建筑群)只有一到两个姓氏,族内的大族长和德高望重的老人自觉承担起了向后辈讲述、传递传统文化和风俗习惯的工作,乃至于现在还有很多人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出某个建筑单体的历史由来、祖上情况,他们对建筑的造型特征和功能也十分了解。但是,这种记忆和传承的功效在今天的社会有所消减,一方面表现为记忆在很多时候服从于主观想象,也就是说往下传承的东西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另一方面表现为“文化断层”现象比较严重,很多青年人已经远不如他们的父辈那般关心古建筑的延续和发展了。

第二个渠道是外地观点的输入,但这种输入主体又是即为庞杂的,有职业化的媒介机构也有纯粹的个人,后者还包括知识分子和普通游客,由此可以想见这些被输入的观点是极为多元和复杂的。近些年,包括央视在内的很多媒体不时将镜头或者文字性的描述对准以黟县为代表的徽州地区(如CCTV4大型系列节目《远方的家》关涉该地的就有两集之多),而徽派古建筑作为最为鲜活的地方名片毫无争议地充斥于电视画面、报纸版面,作为本土的徽州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会或多或少地被“涵化”相关的认知。同理,无数知识分子和普通游客的亲身实践和实地参观都给了他们很多直接或间接的启发。这些都极大地扩展了本地人关于古建筑的想象空间,他们对古建筑的认识早已不再拘泥于一土一木,他们会自觉发掘自家老房子的现时价值并立即使之激活,他们会在认领认租认购的浪潮中待价而沽。

同为想象主体的还有媒介、知识分子以及更大多数的外地游客,他们在无法融入当地的族群文化而不能亲身体会传统文化力量的情况下,对徽派古建筑的认知基本上源自调查研究、实地走访、材料分析以及媒介、书本、他人告知等。为此,我们作了一个针对游客群体的抽样调查,结果发现了解相关信息的渠道基本上为电视宣传、影视作品、新闻报道和相关书籍等,特别是通过电视渠道的人数占比超过60%。笔者认为,他们对徽派古建筑的想象是极具建构意义的,其结果拓展了不仅建筑本身的价值,还能作为一种外部因素甚至社会力量作用于本地人的认知和想象,从而使得作为想象实体的徽派古建筑有了理应受到悉心保护的充分理由。

二、徽派古建筑保护过程中的实质性问题

在对黟县的古建筑保护现状进行实地调研之后,我们归纳出其中的诸多问题,比如不少村民与古建筑的感情比较淡薄,古建筑所蕴含的文化出现断层现象;作为保护主体的当地政府不能充分地利用社会资源,且物质保护和文化保护脱节严重;一些有经济能力的商人或者知识分子采取的认领认租认购行为缺少必要的监督,导致一些古建筑变成了实质意义上的商品;而被企业开发之后的村落,则过度强调经济利益,商业化气息过于浓厚。总之,这些现有的保护模式和具体行为并没有让徽派古建筑整体的真正价值被激活,而是沦为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财富工具。

这些问题如果从保护主体的维度来看,大概有三个方面的体现:首先,本地人对古建筑的保护意识仍然不强,但有所改观,其一是传统力量的维系,其二则是经济利益的驱动,这两种力量的交叉使得很多本地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其次,地方政府的古建筑保护思路更多地体现在开发其商业价值,使得整体的保护模式单一化;最后,包括媒介和社会的外部力量介入有限,而且也难以提出实质性的和实用性的建议、方案。这些,可以归结为各个想象主体的想象方式和程度与理想状态存在一定差距(尤其是当地居民和地方政府)。

或者通俗一点说,当地政府和当地居民对徽派古建筑的保护意识更多的是源于外部力量的冲击,他们在此基础上才去挖掘建筑背后的文化因素,以此吸引更多的人关注,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空间和文化自豪感(当然也不排除部分本地人的自觉保护行为)。很多本地居民懂得了“待价而沽”的技巧后,这种意识明显在不断增强,这也可以说是我们观察到的积极性的一面。消极性的一面是,在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大环境和商业开发盛行的当地小环境的共同作用下,当地政府和当地居民的保护意识更倾向于古建筑的经济价值一面。当然并不是说关照经济价值就必然是错误的,但古建筑的价值绝不仅仅体现在经济利益一个方面。

作为想象主体的当地政府和当地居民,他们对古建筑的认识是不够的。同样地,作为外围因素的游客和文化学者,他们身上同样存在著想象方式和程度的差距问题。从我们的问卷调查结果来看,多数游客并不清楚徽派古建筑的具体保护价值何在,他们更多的只是把它视作一个旅游景点前来参观。而对于长期关注和研究古建筑保护的专家学者来说,他们对古建筑的历史发展脉络和现时价值空间的认识确实比普通人更深远,但这种想象的方式与本地人或明或暗地存在冲突,同时,部分学者也存在观点上的偏激表述,还有少数学者存在简单粗暴地反对政府政策的嫌疑,更多的学者注重理论而轻视实践,使得政府在征求他们的意见时无案例可循,这些都决定了学者的力量很难在具体的保护实践中发挥明显作用。最后,对于很多的新闻媒体而言,他们一方面是激发人们想象的主要力量,另一方面也是规制人们想象方式的主要因素,但媒介的表达往往存在着因热点而发声和煽动性的嫌疑,导致人们特别是当地政府和居民对古建筑保护的认识和实践不时被打乱,甚至被迫无奈地做一些计划之外的无用功。这样就使得外部力量之于古建筑保护的实践介入空间极为有限。

当然,这其中还暗含着更为隐晦的社会性内因。在大多数中国人的想象里,中国农村向城市输出精英子弟,他们在城市中结成同乡会互助互惠,因为心念乡土,他们会把在城市里赚得的财富反哺乡村,让父老乡亲可以修祠堂,办义学,恤孤济贫,古代徽州地区的兴起和发展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这个因素。但近代以来,西方“个人主义”的引入极大地冲击了中国传统的宗法社会结构,使得人们“乡土观念淡漠,‘弃老现象严重,通过教育和工作通道进城的农家子弟,以摆脱农村为傲,他们的财富不会再回流乡土,城乡关系由此转为倒悬对立。”③我们之前谈到的徽州地区“文化断层”现象凸显、部分村落商业化气息过于浓厚、人们的保护意识不够等都能从中找到依据。

总的说来,在以物质利益最大化的市场经济和以扎根城市为成功标志的主流价值观的涤荡下,徽派古建筑保护的根本性问题还是人们对古建筑的想象方式相对单一、想象程度处在浅层,从而使得在具体的保护实践中模式比较单一、力量参与混乱。而在政府主导的机制之下,这个问题又被放大,从而导致被保护起来的古建筑渐渐失去了其历史内涵,没有被划入保护范围的古建筑快速地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事实上,这也是全国很多古建筑保护的通常现象和最大问题。

三、问题的解决方法——应被拓展“想象空间”的徽派古建筑

以上可以看出,古建筑保护的根本性问题是各个想象主体的想象方式和程度与理想状态存在一定差距,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思路也可以由此得出。

通过多方面的调查走访和资料查阅,我们认为,古建筑保护的最终目的是激活建筑本身的价值(包括居住价值和商用价值等),使得建筑与人的关系稳定、和谐。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特意在黟县的碧山村和关麓村拜访了当代乡村建设践行者的欧宁和左靖,他们分别在这两个村子买下一栋荒废已久的老宅子,并自己动手修复和进行局部改造,使得它们能够满足现代人的居住要求。这其实是在最为原始的乡居生活之外发展了古建筑的一种保护模式,破败的老宅被整修好,既保存了徽派古建筑原有的风韵,又融进了现代社会的生活元素,欧宁和左靖都非常喜欢这些“新建的老屋”。

这也就是说,建筑的生命力不在于其一砖一瓦的历史,而在于其与社会生活的密切交融。当下的中国社会正处在不断的变革和发展之中,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相应地建筑体也应在这个背景下有所改变。一言以蔽之,今天我们花大力气来保护古建筑,根本性的内容不是要让这个物质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存在下去,而是要让古建筑在维系传统文化的同时,赶上时代发展的节奏,最大程度上激活它的内在价值。

这种想象的方式不见得有多么新奇,却是很多想象主体无法实践和实现的目标。对于当地政府而言,他们需要去寻找建筑与当地自然环境、气候、传统氛围等等之间的勾连,在此基础上综合其他有建设性的意见,探索古建筑保护的最佳模式;对于当地居民而言,他们需要抛却古建筑即金钱利益的新近成见,而应细细体会融进自己血液里面的传统文化的东西,在其他力量的支援下,努力激活古建筑的现时价值,并且创造性地让它在现代社会中仍然有生存空间;对于包括新闻媒体、文化研究学者以及众多的游客而言,他们则应一方面为徽州地区争取和创造更多的保护经费,另一方面协助当地挖掘古建筑背后的文化因素,并且培养一种健康的意见气候和实践方式,使得当地政府和居民能够从中获得启发。

再以欧宁等人的乡村建设实践为例,他们正在从事的工作,也绝不仅仅是重修一栋老宅或者策划一些文化活动这么简单。他们希望从文化建设入手,重建乡村的公共生活,赋予农村活力,再造农业故乡。欧宁这些希望扎根在此的“外来者”其实并不认同诸如西递、宏村那样通过旅游开发、依靠门票收入的单一模式,在他们看来,这种模式既不关心农村自然生态的保护和发展,也无益于传统农耕文化的传承和复兴,只是让游客蜻蜓点水到此一游,观看村民像表演般的生活样本,从而打破了前来寻访乡土中国的人们对于乡村的淳朴想象。而一个农业、教育、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全面复兴、具有活力的乡村,才能激起更多的人来参与乡村建设的热情,也最终才能让更多的年轻人愿意回到故土,建设家乡。

可以说,徽派古建筑保护的主导力量是当地政府,辅助力量是外围声援,而决定性力量则是本地的居民,特别是年轻人。我们在呼吁全社会关注这个事情的同时,一方面需要给当地政府提出更多现实可行的模式、方案,另一方面则更需要协助当地居民培养保护意识、纠正存在的问题,真正意义上依靠他们的力量去激活古建筑的价值。也就是说,不管是媒介还是个人,他们最急迫需要做的就是转变想象的方式、深化想象的程度,特别是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这个要求尤其紧要。只有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的关于经费不足、模式单一等等一系列问题就都不再不能化解。

只有人们真正做到拓展对于徽派古建筑的“想象空间”,这些老房子作为徽州地区文化的物质载体,才能够在文化自身的发展逻辑中延续其根本内涵,让这个地区的建筑、居民以及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种良性、和谐的关系之中。□

【本文受《南风窗》“调研中国”活动资助】

参考文献

①百度百科,http://t.cn/zR6OfNM

②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③欧宁,《碧山计划:探寻乡土中国》《典藏今艺术》,2013*(4)

(作者:王文俊,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丁畅,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本科生;周斌,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本科生)

责编:姚少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