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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比较研究初探

2014-02-17杨春宇欧阳国亮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官话声母西南

杨春宇,欧阳国亮

(1.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116029;2.中国刑警学院 文件检验技术系,辽宁沈阳110035)

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是北方方言的两大次方言,前者主要分布于辽宁、吉林、黑龙江及内蒙古东部地区,使用人口约一亿。后者主要分布于云南、贵州、四川、重庆、湖北(东南角除外)、湖南西北部及南部、广西西北部,使用人口超过两亿,是北方方言次方言中分布地域最广,使用人口最多的方言。两大方言区虽相隔数千里,但同作为官话方言,在语音上却表现出颇多的一致性,正因为如此,哈尔滨、长春、沈阳等地的居民与贵阳、昆明、成都、重庆等地的居民交流时,并无多大的语言障碍。

综观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之语音全貌,它们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语音的一致性反映了两大方言共同作为官话方言的历史渊源,语音的差异性又区别了它们各自的归属以及经历的语音变化。两种官话之间,语音上究竟有哪些差异,其历史关系究竟怎样?平行比较关系有何意义?本文将做探讨。

一、两种方言历史成因的相似性

人口迁徙对方言形成有着直接关系。官话内部次方言的形成也与人口的迁徙存在着莫大的关系。其中,东北官话的形成,一般认为与清末的闯关东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我们认为扬雄《方言》中已昭示了幽燕方言与中原文化间久远的历史渊源;西南官话的形成,则多认为与中原移民、改土归流和军队屯边有关。我们认为从巴、蜀参与武王伐纣起,巴蜀方言便开始与中原文化接触,经过长期的演变呈现了今天西南官话的面貌,因此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自古以来平行发展。

东北与西南历史上都属于少数民族的聚居区。从社会语言学的视角来看,在中华思想同心圆的传统东亚秩序中,围拱在中央华夏族周边的北狄、南蛮、西戎、东夷,语言文化上不断地与中原文化发生着历史的接触与融合。

东北历史上地广人稀,自古聚居着肃慎、东胡、乌桓、山戎等民族,唐宋时期衍化为鲜卑、女真、契丹等族,晚唐五代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致使幽燕与中原分离长达四百年,加之历史上早熟的蓟县、朝阳、辽阳、集安等北方都市,汉人原本较为集中,地域上的沟通,民族间的融合,形成了东北方言较早依托——幽燕方言;到了近代,东北地区契丹、女真、蒙、满等民族登上了历史舞台,蒙、满八旗建制以降,特别是清军入关后,东北作为龙兴之地,守备戍边的汉军不断扩增,汉军亦兵亦农的屯住,使得入旗籍的汉人不断增多,东北地区便形成了如黑龙江站话等诸多的方言岛,一方面优势汉文化的影响不断扩展,另一方面一些少数民族最后被动放弃母语。这种语言文化接触融合的结果,使得历史上的幽燕方言获得了近代发展的新形式——汉儿言语。19 世纪,中原农民饱受天灾,破产农民开始违禁闯关东,闯关东的路线有两条:一是从海路来,多为山东人,从胶东跨渤海,登大连港,或定居于辽宁东部,或经辽宁北上,定居于吉林、黑龙江东部山区;二是从陆路来,多为河北人,间或也有河南人,出山海关、沿辽西走廊,或北上黑龙江,或定居于辽宁和吉林的西部地区。中原居民大规模的闯关东,使得大河北话、胶东话北移,这样,在大河北话、胶东话与幽燕方言及少数民族语言长期接触的基础上,东北-北京官话形成。我们将中原人口迁向东北的轨迹表示为:

(中原)山东、河北、河南→(东北)辽宁、吉林、黑龙江

西南地区则自古聚居着苗、瑶、壮、侗等民族,从理论上,亦应不乏早期的巴蜀方言与该地区少数民族语言接触的痕迹。历史比较语言学家们在构建汉藏同源的谱系树上,本有藏缅-苗瑶-侗台语族与汉语在发生学上的考量,现实的南方方言研究成果也从总体上昭示着这种关系的存在。近年来学界对西南官话与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关系之探讨方兴未艾。一般认为西南官话的形成与史上大规模的移民和军队屯边有关:北宋末年的靖康之难,引发了全国第三次移民潮,中原一带的居民大规模向华中、华南迁移,以避战乱。这次移民使中原官话深入南方,为西南官话的形成奠定了方言基础;元明清三朝,西南设土司,大力推行军屯制度,鼓励湖广地区的居民入川定居,史称“湖广填四川”,同时,三朝完善了在贵州、云南的屯田制度,使得西南官话遍及四川、贵州、云南,并深入到了广西。改土归流及汉军的进驻对西南官话的深入影响不难想象,改土归流前后地域内部的交际语言,是否形成地域化的较为一致的“西南土司通语”,有待探讨。倒是西方传教士较早地记录和认同了西蜀方言(西南官话)①英籍中国内地会传教士钟秀芝(Adam Grainger,?-1921)于1889 年来华,1900 年在上海出版了《西蜀方言》(Western Mandarin of the Spoken Language of Western China)。“Western Mandarin”的概括代表其对西南官话的认识。。我们将中原人口迁向西南的轨迹表示为:

(中原)华北→(华中南)湖北、江西→(西南)四川、贵州、云南、广西

从中原居民迁移的轨迹看,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都是历史上中原河洛语言在不同地区的扩散发展,时至今日,两者虽相隔数千里,但相近的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依然昭示着它们有着近似的亲属渊源。在各自地域范围内,历史地发生了汉语与各自(东北、西南)少数民族语言间的接触与相互融合,特别是明清以降的屯兵及移民,更直接拉近了两种次方言的距离。本文认为,东北官话、西南官话的形成或经历了如下的轨迹:

幽燕方言→“汉儿言语”→东北官话

巴蜀方言→“土司通语”→西南官话

二、两种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融合的差异性

李如龙先生对汉语方言比较研究时,提出了一条新的思路,那就是在研究不同方言的时候,考虑一下这些方言有没有因与不同民族的语言相互借用而形成的方言特征。

既然东北和西南地区历史上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地,那么在历史上优势汉文化的支配作用下,中原雅言、通语势必要进入并影响当地的土著语言;另一方面,近代官话又会从当地的语言中吸收合理成分,特别是在语言接触、民族融合的背景下,多少会保留少数民族语言的底层。东北官话区与西南官话区遥相呼应,典型地昭示了官话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接触与融合的特点,但是其表现并不完全相同。东北官话方言更多地反映出与鲜卑、契丹、女真、蒙古、满等北方阿尔泰少数民族语言融合的历史底层,西南官话方言则或较多地显现与藏缅-苗瑶等少数民族语言双语或多语和谐共存的局面。历史上东北地区的契丹族、蒙古族、满族,曾统治中国几百年,但是这些“马背上的民族”历史上一次次陷入趋同接受优势汉文化的悖论,最终其语言被汉化或融合消解。但契丹、蒙古、女真、满等民族毕竟曾有过“国语国文”,对汉语也形成过一定的冲击力,比如汉语从满语当中吸收了不少的词汇,汉语在借词的同时还借用了满语音,至今,东北官话方言乃至普通话中还保留了一定数量的满语成分,如:“萨琪玛”“咋呼”等。西南官话分布区的少数民族数量虽多,但人口相对少且分散,“西南土司通语”应该体现优势汉语的影响,在西南地区内部有整化趋同的要求,“改土归流”的实施,更固化了汉语的优势,促进了西南官话的形成,并使之迅速发展成为该地区的通用语言。从这种意义上,与东北官话相比,缺乏民族语言文字传承、文献记录的苗、瑶、壮、侗等少数民族语言,对西南官话的影响底层及其接触后的新形式——“土司通语”的表象可能已多被历史所湮没,亟需从语言调查实践上发掘探索,表现出较难填补的研究“空格”。好在随鲍厚星等先生对湘南土话研究的深入,此项“空格”已渐浮出水面。

三、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之语音对比

1.音系的比较

研究语音的一致性有利于找出不同方言间的相近程度,研究语音的差异性则有利于揭示不同方言的发展与演变。因此,我们将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的声、韵、调进行对比,以见一斑。在方言点的选取上,东北官话以沈阳、长春、哈尔滨为代表,西南官话以成都、贵阳、昆明为代表点,我们参照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中的语音比较体例,分别列出两大方言的声、韵、调对比表,同时将北京话列出作对比参考。

(1)声母的比较(见表1 -表2)

表1 声母(一)

表2 声母(二)

(2)韵母的比较(见表3 -表6)

表3 韵母(一)

表4 韵母(二)

表5 韵母(三)

表6 韵母(四)

(3)声调的比较(见表7)

表7 声调

2.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语音差异分析

根据前文所列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的声韵调比较表,我们可以看出,两种方言语音上存在诸多的一致性,但也有不少的差异,这些差异是划分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的主要依据,我们分别从声、韵、调三个角度进行论述。

(1)声母方面。①在韵母[υ]前,[φ]、[ξ]两声母,沈阳、长春、哈尔滨分明;成都、贵阳、昆明三地一律混为[φ],如:扶=湖、夫=呼。东北官话有微母,实际发音近似[ς]。

②泥来母字,东北官话各点分明;西南官话三个点有三种情况:成都一律混为[v],贵阳一律混为[λ],昆明[v][λ]分明。总的来说,西南官话泥来母相混。

③精、知、庄、章四组字,东北官话情况相对复杂,存在精、庄组声母如[τσ]、[τ♣]自由变读的情况①东北官话的[τ♣τ♣H♣]与[τστσHσ]属自由变读。;西南官话三个点中仅昆明庄组[τ♣]相应的读为[τ♣],其他点均读成精组的[τσ]。

④日母字东北官话多读零声母,口语中少数字读[l]声母;西南官话一律读为[ς]声母。

⑤中古见母、匣母的蟹摄开口二等字,如:解[τ ∫iε213]、街[τ∫iε33]、鞋[∫iε24]等,东北官话中绝大多数已腭化为舌面音,口语中部分保留了舌根音,如:解[kiai213]、街[kiai213];今西南官话中一般保持了舌根音声母的白读音。

⑥疑母开口字东北官话多读零声母,少数字读[N/n]声母②东北三省部分官话方言点疑母开口字有读[N]声母的现象,详见表格。;西南官话各点读为[N]声母。

(2)韵母方面。①东北官话三个点基本是发展相对缓慢的撮口呼韵母;表现在个别地域白读中泥来喻知庄章日组等声母中,撮口呼还不是[y]、[ψE]、[ψEv]、[ψv]、[ψN],而仍处于[i←]、[i←ε]、[i←an]、[i←↔v]、[i←οN]的发展阶段;西南官话三个点除成都有撮口韵外,贵阳、昆明没有撮口韵,这两个点的撮口呼,一般并入了齐齿呼当中,如:雨=以,渊=烟,月=叶。

②果摄字东北官话一般读[Φ]或[υ↔]韵母;西南官话一般读[ο]或[υο]韵母。

③鼻音韵尾东北官话相对完整;西南官话三个点中,除贵阳外,今成都话咸、山二摄的鼻音韵尾趋于脱落,成鼻化韵;普通话里的前鼻音韵尾字,昆明话中一律读鼻化韵。

④东北官话[↔v]与[↔N][ιv]与[ιN]韵母区分明显;西南官话一般不分,混为前鼻音韵尾(昆明混为鼻化韵)。

⑤东北官话[↔N]、[νN]区分清楚;西南官话两韵母不分,一律混为[νN]。

(3)声调方面。总的来说,东北官话和西南官话声调的个数相同,都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没有入声(西南官话个别地区例外)。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

①调值的差异。阴平:阴平调值东北官话的阴平调值相对较低,一般读为33;西南官话都读平声调,如成都55,昆明44,贵阳55。

阳平:阳平调值相去较大,东北官话一般读中升调,如沈阳24;西南官话一般读降调,如成都21,贵阳21,昆明31。这样一来,东北官话区的人听西南官话区的人念阳平字时,感觉是在念普通话的上声字。

上声:上声字东北官话念曲折调,调值为213;西南官话念降调,调值为53。

去声:去声字与上声字的情况恰恰相反,东北官话念高降调52 或51;而西南官话调值为曲折调213(贵阳为24)。

②入声的分化。东北官话和西南官话的中古入声调已消失,分别派入了其他声调当中,不过具体的分化却有所不同:东北官话表现为入派三声[1]①入声字的分化与普通话略有不同,李荣先生在《汉语方言的分区》中(《方言》1989 年第4 期)认为东北官话古入声清声母字今读上声的比普通话要多,这也是20 世纪80 年代末划分东北官话的主要依据之一。,清入读上声较多;而今西南官话中古入声字一般派入阳平。

中古的入声字,今普通话派入了三声,几无规律可循。东北官话多数地方存在着古清声母入声字多读上声、阳平的现象,西南官话这一点与东北官话有相似之处,不过中古清声母入声字演变得非常整齐和单一,今一律读阳平声调。如“搭磕逼息熄戚踢激击刷说穴结瞎杀八脱骨出失匹七漆一剥屋叔啄”等,其在普通话里不读阳平,但东北官话多数读阳平,或为阴平、阳平异读、互读现象,西南官话一律读阳平。试分析来看,东北官话由于处在胶辽官话、冀鲁官话及契丹、蒙、满等占了统治地位的少数民族国语的包围之中,长城地带语言间的接触和相互影响,使得“汉儿言语”在向现代官话方言演变过程中,体现了更为复杂的历史层次。这样,少数清声母入声字归入了阴平、上声和去声,表现出东北官话古清声母入声归入上声的字、读阳平的字多于普通话的特点,与改土归流后的西南官话比较起来,显得没有那么彻底。

四、两种官话比较研究的意义

将东北官话与西南官话进行平行比较研究,讨论它们之间的关系,目的并不在于简单描述两者语音上的一致性与差异性,而在于突显两种官话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各自经历了哪些语音演变,各自形成于什么年代,其主要源流是什么,以及与少数民族语言接触的情况等等。通过这种对比,进而说明它们受不同方言影响的情况以及从其他语言中借用语言成分的情况等,即结合西南官话与东北官话各自的历史背景,来探寻它们各自形成的原因及特点,又探讨官话方言系统语音上的整合与分化之关系。

今天,北方方言的各个次方言中,东北官话与北京话的语音最为接近,这反映出北京话与东北官话的密切关系。李如龙先生认为“东北地区原是满族的居住地,满人入关以后,华北各地人下关东以充填之,而此时的北京话地位正高,正好可以充当各族和不同方言区人们交流的共同语”[2]。我们认为:东北的汉族和少数民族长期接触,经历了古代的幽燕方言,到近代的“汉儿言语”(东北古官话)的发展,东北话为北京话提供了直接渊源,随着满清的入关,东北官话与融合了南方一系的江淮官话,最终汇流于北京,成就了南音、北音的统一——现代汉民族共同语形成。

近年来,有鲍厚星、范俊军、袁明军、李星辉等围绕湘南土话对西南官话与少数民族个语进行研究,那么在西南官话形成之前,是否存在“西南土司通语”,或更早的内部已趋于一致的巴蜀方言,可资探讨。作为同属与少数民族地域长期接触的官话方言,随着对东北官话与北方阿尔泰语言接触研究的深入,我们是否可以窥见东北近代“汉儿言语”的全豹,在社会语言学与方言学研究日益紧密结合的今天,我们从各官话方言与相关地域少数民族语言接触的角度,倾力于这种填补“空格”式的研究,即从语言内部有序地开展方言调查与描写的个案研究,又整合联系起来,从社会与语言发展的外部去考量、探索官话方言同区域内部少数民族语言接触的相关问题,或可为我们官话方言及生态语言学的研究打开一片新天地。

[1]李荣.汉语方言的分区[J].方言,1989(4):241 -259.

[2]李如龙. 汉语方言的比较研究[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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