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迹日录》的编撰及其版本考录**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明代私家书画目录纂辑写印史研究”(11YJC760023)阶段成果。
2014-02-15韩进
韩 进
(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上海200241)
《真迹日录》的编撰及其版本考录**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明代私家书画目录纂辑写印史研究”(11YJC760023)阶段成果。
韩 进
(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上海200241)
张丑《真迹日录》一书在习见的清鲍廷博刻本一系之外,还存在一种清抄本,在收录条目、内容顺序和具体文字上都与通行本有很大的差别。这种清抄本的作者是否同为张丑也存在争议。通过较全面的版本调查,本文梳理了《真迹日录》的版本源流,指出这种面貌特别的清抄本为习见本的重编本。
《真迹日录》 张丑 版本 重编
明代张丑的《真迹日录》是一部艺术札记册子。崇祯年间,以初撰十一卷本《清河书画舫》的行世为契机,张丑搜集到更多的新鲜素材,衍之成文,形成《真迹日录》一书。《真迹日录》一卷二集一卷三集一卷,以记录日常见闻的书作画迹为主,兼及其他艺事文献。书中部分材料有系年,以泰昌元年(1620)张丑作的《兰亭序》题赞和《赠吴文定公行卷》题跋为最早。①张丑《真迹日录》初集、二集,清鲍廷博刻本。下引《真迹日录》,若不另注,版本同此张丑崇祯十五年(1642)中秋节见到的高克恭《春云晓霭图》和沈周《会合纪异图》《飞来峰图》也记录在内,这是他去世的前一年。②见《真迹日录》第三集“壬午中秋日”一条,据张丑生卒年推算,当为崇祯十五年可见,张丑终其一生保持着这种“日录”的习惯。
《真迹日录》是作为《清河书画舫》的后续资料库而存在的,载录新的材料,为前书的增订做准备。③见张丑《真迹日录》序言它承袭了《清河书画舫》分条排纂的形式,同样采用钞录书画作品题跋文字的“真迹”项、自撰艺史艺论和引录前人绪论三种条目交互行文的体例。不同的是,《清河书画舫》具有很大的资料汇编性,直引、转引了大量的前人成说,书中所录书画题跋亦有不少取自《孙氏法书名画钞》《铁网珊瑚》。《真迹日录》则更侧重于作者自身的见闻,引录前人绪论条目大大减少,题跋“真迹”项也以目见为主。这是《真迹日录》的艺术价值之所在。
不同于《清河书画舫》中精心编排的“时代——书画家”的框架结构,《真迹日录》为随笔笺记体,既不依时代先后排纂资料,同一书画家作品亦不汇次一处。书名“日录”,说是“随见随书”④张丑《真迹日录》序言,但查书中少数几条有张丑纪年的材料,它们的先后位置与其本身的纪年次序并不吻合。也就是说,张丑并非是在接触某件作品、某条材料之后立即将其编入此书,又或是我们见到的《真迹日录》并非最原始的文稿,而是经过了再次加工。
1 习见鲍廷博刻本一系
《真迹日录》的流传过程与《清河书画舫》相似,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写本形式流播,直到清中期始刻梓板行。《清河书画舫》在清前期由官方和高级文人所推动的艺术作品鉴藏和艺术文献编著的热潮中颇受关注,对比之下,《真迹日录》则略显冷清。浙西词派著名学者厉鹗是较早发掘《真迹日录》价值的重要人物。他在其《南宋院画录》中引录《真迹日录》文字二十条,并称所引之书为吴焯藏张丑手稿本。⑤厉鹗《南宋院画录》(《丛书集成续编》影印《武林掌故丛书》本)卷四云:“《真迹日录》作于《清河书画舫》之后,《书画舫》近时传抄颇多,独是书在吾郡吴君尺凫绣谷亭中,乃青父手写,予得借而编辑,诚厚幸也。”这部稿本今未见。
《真迹日录》的首个刻本由乾隆、嘉庆年间的著名刻书家鲍廷博主持刻梓。鲍廷博之前曾和吴长元一起合力印行了《清河书画舫》,现在又把目光投向了张丑的这部同类书画目录。⑥今见鲍廷博刻本《真迹日录》均为单行本,但冯恩崐《〈真迹日录〉跋》云:“《真迹日录》三卷,旧刊入《知不足斋丛书》之第二十三集,不久抽印单行,故流传颇尟,近得钞本,辄付剞劂以饷同好。”见《真迹日录》,清姚江冯氏刻本。《真迹日录》是否曾入编《知不足斋丛书》,俟考与鲍廷博刻本同源的抄本今见存两部,分别收藏于国家图书馆(索书号15616,以下简称“国图本”)和南京图书馆(以下简称“南图本”)。①通过校勘,《南宋院画录》引录《真迹日录》底本亦属此一系据其避讳字,两种本子的抄写年代都在清乾隆以后。其中,后本自前本钞出。②南图本第一册末页过录国图本题跋,与正文是一手书。但改其后署名,大抵托名人以增价比核这两部抄本,可以知道鲍廷博在刊刻《真迹日录》时对其内容所作的一些改动:删掉书中与《清河书画舫》重复的条目文字,凡四十余条③这些重复条目每条仅保留首句文字,后小字注“按此条已刻《书画舫》,今删”;之前已附刻《清河书画舫》书后的《鉴古百一诗》,亦删掉不重刻④这一百零一首诗在南图本和国图本《真迹日录》中收录于第二集,第三集则有“余有书画题壁廿首,又有杂咏八十一首,名曰‘鉴古百一诗’也(米庵漫笔)”之语。池北草堂刻本《清河书画舫》后附此百一首诗,总题曰“鉴古百一诗”;原位于第三集靠前位置的“张氏书画四表”移至书末,后附张应文《清秘藏》二卷。鲍廷博刻本便于得到和利用,对《真迹日录》的传播起到了积极作用,但同时也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它作为完整书编的面貌。国图藏李癯叟钞本(索书号17080)、清钞本(索书号15628),以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冯恩崐刻本均源出鲍廷博知不足斋刻本。
除了上述显见的由鲍廷博和吴长元所做的改动以外,鲍廷博刻本与南图本还有以下几点不同。首先是有三个地方条目顺序不同。“王献之能为一笔书”一条在南图本属二集,鲍廷博刻本则在一集。南图本“米书九帖”在“展子虔《春游图》”真迹项之前,鲍廷博刻本则在较后面的“宋阜陵《红桥图》”之后。南图本“小桥溪路有新泥”一条在“文徵仲《游山图》”“模卫协《高士图》”二条后,鲍廷博刻本则在之前。其次是条目增减的变化,详见下表⑤这些条目中,谢藏清钞本无“李成峰峦林屋雪景”“尉迟乙僧者”“尉迟乙僧于阗国人”三条,其余均有:
南图藏钞本鲍廷博刻本1无李成峰峦林屋雪景2无宝晋集十四卷3无按云林墓志4无韩氏藏明皇夜游图卷5无张丑“题金明池图卷后”一诗6无“米海岳真迹(数恶诗上呈)”至卷末“梁溪刘大香”等数十条⑥这几条文字在南图本、国图本中均未见,其前一条“米南宫真迹(虹县旧题二首)”为这两种钞本册末页,这数十条之脱或为阙页所致7丘处机字通密无8李成画平远寒林无9润州苏氏家书画甚多无10郭熙河阳温县人无11龙眠李亮工家藏周昉无12宗室令穰大年无13余外舅家收柳公权亲笔启无14秘府书画予得尽观之无15尉迟乙僧者无16尉迟乙僧于阗国人无
17无赵子昂云唐人画实描云水(《研北杂志》)18无颜鲁公子侍郎之孙家(《研北杂志》)
2 谢国桢旧藏钞本一系
如果说鲍廷博刻本和国图本、南图本之间的文本差异还可以从流传致误的角度来解释的话,那么另一种抄本与它们之间歧异的情况还要更为复杂。这种抄本就是路工、谢国桢二位先生递藏的一种清钞本(以下简称“谢藏清钞本”)。⑦此本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于2002年影印出版,下文关于此本的论述、引录皆以之为据此本为清乾隆后旧钞本,钞字工整,一些地方仍保留明本格式。⑧书中遇明年号“泰昌”等字样多上空一格,“玄”“弘”字避讳。书中传抄滋讹的情况也有不少,如“高瑞南”作“马瑞南”、“萧闲书馆”作“萧开书馆”、“研北杂志”作“研山杂志”等
谢藏清钞本因书中所收《南词引正》一篇始为当代学界所关注,后又有怀疑此本是否为张丑原著的声音出现。⑨参见路工《魏良辅和他的著作<南词引正>》,《戏剧报》1961年5月1日今试就其与前述《真迹日录》版本系统一的异同来说明这个问题。
谢藏清钞本与版本系统一首先在条目次序上有较大的区别。比如,版本系统一诸本首十四条依次为:①项氏藏松雪翁《委顺庵图》卷;②青浦曹氏收周文矩《唐宫春晓图》;③董玄宰太史家《捕鱼图》;④黄大痴临董北苑《夏山图》;⑤倪元镇写赠袁子方郎官夜景小幅○10;⑥云间陈氏藏郭熙《春晓图》;⑦沈启南卧游小册;⑧梅道人放光观音一轴;⑨倪玄映画优钵昙花小幅;⑩唐子畏《泉石幽踪图》;○11赵大年《江湖八景图》;○12仇实甫青绿细山水卷;○13仇英临宋赵伯驹《浮峦暖翠图》;○14沈启南《有竹居图》;○15倪云林《筠石乔柯》。但在谢藏钞本中上引条目的顺序更订为①、赵子昂浅绛色纸本画一幅(此条在鲍廷博刻本中为第五十七条)、○11、○12、②、③、④、⑤、⑥、⑦、○13、⑧、⑨、○14、⑩。这两种不同的顺序都既非以时间为序,也不以书画家、收藏家为考量标准,看上去仍是随录散记的样子。张丑在增订《清河书画舫》时,有些书画家条下的材料顺序也和这里一样进行了调整。如初编本《清河书画舫》卷三陆探微下八个条目中,第二、五、六条删去,剩余条目顺序更改为一、七、四、三、八。更订顺序的根据和《真迹日录》一样令人费解。两书相比照,这种条目顺序的调整可以理解为张丑重编著作时的一种写作习惯。
其次,收录条目互有参差。以鲍廷博刻本计,书中有五十九个条目在谢藏清钞本中未见。后书中则有原文节引文字六条、张丑“管见”四条、赵孟《兰亭十三跋》、文徵明书《娄江尚泉魏良辅<南词引正>》、唐寅“六如秘观抽添六法”、“宋人写本唐人小集”、姚合《送别友人》、《奉和惟寅陈征君姑苏钱唐怀古六诗》等“真迹”项以及《兰亭》文献汇编二处、明王宾相关资料四篇等内容,为版本系统一诸本所未录。①书末有谢国桢1977年、1978年手书跋语二则,叙此书递藏经过、价值。谢国桢跋文中叙及此本与通行鲍廷博本的不同,云:“余借王畅春兄藏池北草堂据知不足斋正本《真迹日录》观之,与此本内容绝不相同,盖此本有彼本无者甚多。此本中之魏良辅《南词引证》、‘罗贯中赞词’、‘米庵所撰辑十笔’、‘米庵戏为绝句’、《广艺圃》等篇以不关艺林之事皆为删去。此所谓正本而所删者皆余所嗜有关史事及文艺之作也,且可以复米庵著述之庐山真面目。”谢国桢《瓜蒂庵小品》也述及此本《真迹日录》,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320页
考察谢藏清钞本中这些多出的条目可以知道,它们多与张丑旧著文字相关联。陆机《平复帖》“真迹”项见于版本系统一《真迹日录》诸本,谢藏清钞本则补录正文摹字并张丑跋。米元晖《大姚邨图》“管见”一条与增订本《清河书画舫》卷十中的一条内容相同而表达有异。李公麟《三清图》“真迹”项和《得琴鹤轩名卷志喜》《更小轩曰琴鹤解嘲》二诗复见录于增订本《清河书画舫》。又初撰本《清河书画舫》录《文湖州画<盘谷图>》“真迹项”有九灵山人、桂同德二跋,至增订本添加文徵明一跋,也就是谢藏清钞本《真迹日录》中的“文太史跋与可画《盘谷图》卷”。卷末的《米庵十笔》《米庵博览》《广艺谱》等是张丑个人相关著述、收藏的总结文字和艺事短章。张丑此时已是暮年,回顾生平治学经历,写成这些文字。我们由此认为谢藏清钞本一系的著作权仍当归属于张丑。
3 初编与重编
版本系统一诸本和谢藏清钞本同出张丑之手,而文本内容又存在较大差别,可以判断为初编和重编的关系。谢藏清钞本第三集收入张丑自撰《<清河书画舫>表》一文,此表为版本系统一诸本所未见。文中有“成《清河书画舫》,为卷凡十有二”之语,十一卷、十二卷是《清河书画舫》初撰本和增订本在卷次上的区别,可知此表是针对增订完成后的十二卷本而写的。也就是说,当时《清河书画舫》的增订工作已经完成了。《真迹日录》是《清河书画舫》从十一卷增订为十二卷本的主要资料源。后来的增订本《清河书画舫》中有四十七条材料直接引录自《真迹日录》。②参见韩进《<清河书画舫>的文献学研究》,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这些条目有的近于版本系统一《真迹日录》第三集卷末,大致可以判断增订工作是在这一系《真迹日录》基本完成后才进行的。而谢藏清钞本则在《清河书画舫》增订之后还尚未编成,才有可能收入《<清河书画舫>表》。我们由此判断版本系统一为初编本,谢藏清钞本则是后出的重编本。谢藏清钞本卷末有米芾书迹的汇录,是把初编本中散见各处的米芾书作题跋总录在一处。这也是此本《真迹日录》为较后重编本的证据。
从具体文字上也可以发现谢藏清钞本为后编本的证据。见如下一例:
崇祯戊辰暮春之望,访项氏,获观《宋元画册》,内有宋高宗《人参地黄图赞》对幅,画系院人佳品,书亦非思陵,细观补揠花甲小玺可辨;杨妹子题花卉对幅及仇远等跋;其姑苏吴氏文颙宋绣暨沈氏子蕃朱氏克柔刻丝,山水树石、人物花鸟种种,足称针绝丝绝。次出沈麟矮幅画山一卷(笔意全仿郭熙,后有倪瓒诗跋)。次出李公麟《定林萧散图》卷(后有陆佃、赵孟、陈方等五跋)。次出周文矩织锦回文图卷(前有晏如题署,后有宋人细书则天皇后御制记文)。③“细观补揠花甲小玺可辨”前,国图本原衍一“非”字,“晏如题署”前衍“后”字,于义不通,据鲍廷博知不足斋刻本改
这段文字摘录自国图本《真迹日录》第二集,在增订本《清河书画舫》卷八和谢藏清钞本第二集中亦有收录。其中,“访项氏”,“访”《清河书画舫》作“过”;《清河书画舫》“亦非思陵”后多“作”字;“人物花鸟种种”,《清河书画舫》作“八帧,其间山水树石、人物花鸟,种种精妙罕俦”;“次出周文矩织锦回文图卷”后多“备写送别会合情景,人物树石皆佳”句,文末复多“皆真本可喜,乃项又新之故物也”一句。①张丑《清河书画舫》卷八,清池北草堂刻本这些文字的不同,虽然不能排除有钞胥致误的可能,但以国图本《真迹日录》和增订本《清河书画舫》之间的关系可知,其中有相当字句是张丑转录文字时重加斟酌、润色而成。再查谢藏清钞本,“访”作“过”,“种种”改为“八帧”,以及添加“作”字、“备写送别会合情景,人物树石皆佳(按,谢藏清钞本“佳”字作“妙”)”和“皆真本可喜”等词句皆与增订后的《清河书画舫》相同,可见其是在初编本基础上润色修改之后的文本。
《清河书画舫》增订成书之后,原先作为资料库的初编本《真迹日录》中就有了很多与之重复的内容。要令《真迹日录》另作一书行世,保留其价值,就有必要删掉这些重复项。谢藏清钞本较鲍廷博刻本减少的条目中有二十九条是已经编入十二卷本《清河书画舫》的。重复条目并未尽数删去,如上文所说,张丑在崇祯十五年(1642)中秋之后到次年去世之前改订《清河书画舫》《真迹日录》二书,时间仓促,大概是改编工作无法尽善的原因。重编时删去的另外三十条“真迹”项和鉴识、引录文字不知是出于真伪、隐私的考虑,还是文章剪裁的需要,或后世流传脱误所致,尚待进一步探究。后世学者在引录和使用这些文字以资艺术品鉴定时也应予以特别的关注。
要之,张丑在万历年间开始编撰《清河书画舫》,于泰昌、天启时成十一卷初撰本。带着记录新近见闻和为增订《清河书画舫》作资料准备的初衷,张丑于崇祯年间作成《真迹日录》三集,《清河书画舫》亦赖以增订为十二卷。《真迹日录》完成其作为原始素材库的使命之后,又经张丑予以重修,删去已编入《清河书画舫》中的部分内容,加上关于个人学术成果的回顾、总结文字,成为另一种面貌。遗憾的是,由于写本流传的局限,这种重编的努力几为后世学人所忽视。
《真迹日录》现存各本,据其文本关系,绘制版本源流图如下:
Criticism on the Com pilation,Edition of Zhen Ji Ri Lu
Han Jin
Besides the familiar type of editions,there existed a handwritten copy of Zhen Ji Ri Lu in the Qing Dynasty,which had a different appearance.Several scholars disputed the author of this copy.This paper states the compilation of Zhen Ji Ri Lu and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its editions.
Zhen Ji Ri Lu;Zhang chou;Edition;Recompile
G256
A
韩进(1982~),女,馆员,毕业于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获硕士学位,现任职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特藏部,研究方向美术文献学、版本目录学,著有《〈铁网珊瑚〉校证》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