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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家风,忍耐自强

2014-02-13

南方周末 2014-02-13
关键词:代工县委家风

范以锦

2014年新春,央视街采“家风是什么”引发热议。各色人等的答案也可谓丰富多彩:有说“我家风很大”的,有说“江湖险,人心更险”的,也有说“低调内敛,谨慎处事,小心为人”的……那么,我家家风是什么呢?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但这个问题倒也勾起了我对父亲的缅怀。

“以工代干”香饽饽。计划经济年代,工人能被选调到干部岗位,深感荣耀和幸运。我的父亲范联盛,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干部岗位干了6年多后,“以干代工”20年。

我家西湖村,距当时的广东大埔县县城埔城镇才5里路。刚解放,就来了访贫问苦的。村民告诉他们:“范联盛9岁丧父、14岁丧母,家庭贫苦,高小文化,明白事理。”此后,被称为“同志”的人频频出入我家。父亲早年在马来亚受马共影响,“同志”讲的道理他一听就懂,很快获得信任,担任了村农会主席,领着村民过山道走田坎丈量分田地。1952年6月,父亲被吸收为国家干部,担任茶山乡乡长。1954年茶山乡与埔城镇合并,父亲出任副镇长。1956年乡镇分家,父亲重任乡长。时值农业初级社转为高级社,父亲下派兼任西湖村高级农业合作社社长。当时,上头要求农田搞“满天星”,即插秧时要插得密密麻麻, 异想天开以为多插秧苗就能多打粮食。匪夷所思的各种瞎指令,不执行是右倾,执行又违反科学和侵犯农民利益,父亲处在两难的夹缝中。

政治压力更使父亲陷入迷茫。他申请入党,因“历史不清”而被拒。父亲1935年背井离乡来到马来亚,居住在共产党活跃的山区。马共与英国殖民者是死对头。1941年12月,日本正式入侵马来亚后,马共实行联英抗日政策。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华侨大多是支持抗日的,南京大屠杀消息传到马来亚后,更激发中华血性的同胞的抗日热情。我父亲常请马共的人吃饭,还赠送过粮食。战后,恢复了对马来亚殖民统治的英国当局重新与马共结成死敌,而我的父亲却与马共朋友继续来往。1948年8月12日父亲被以“接济马共”为名入狱。坐牢10个月后,我们全家被驱逐出境。

父亲申辩:“我亲共坐牢,有什么问题?”他提供了证明人,组织也调查证实了。然而,还得讲清狱中表现。父亲讲得清楚,但组织无法查明白。入不了党也不要紧,但“历史不清”的紧箍咒令他头痛不已,每逢“运动”的惯例的“向党交心”、“说清问题”是躲避不了的。反右之后,面对未来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受。我家8口人,外祖母年迈,母亲多病,我们兄妹几人还小,父亲万一出什么事,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父亲常与我的外祖母嘀咕“辞职回家耕田”的事,但最终下不了决心,毕竟父亲每月有37.5元的工资,那年代对固定工资收入还是看得很重的。

既离开干部队伍又保留工资待遇的机缘终于来临。

1958年9月,父亲打听到司机紧缺,便请求辞去领导职务改行当司机,很快获批准。先后在汽车站、邮局、医院开车,1964年起到县委开车。

曾为官员的父亲当上司机后毫无失落感,反而变得异常兴奋。再也没有人找父亲麻烦了,“文革”中安然无恙。除了开好车,为节省开支还自己修车。一有空就到县委食堂帮厨。他还购置了理发剪,为同事和小孩理发。家仍在农村,节假日回家时常参与农村公益活动。

县委机关的人都称他为“范伯”、“范司机”,他从不提起、也鲜有人知道他曾经的“乡镇长”身份。退休时,按工人身份办理了手续。退休快两年后的1980年3月9日,接到县组织部人事科的通知:“范联盛同志系国家干部,1978年7月1日误作工人办理退休。经复查属干部,重新办理转干部退休手续。”每月退休费由43.83元增加到46.95元,并补发退休安家费300元。原来,他转岗之后人事档案一直放在组织部,从未办理过由“干”转“工”的手续。也就是说,父亲名副其实“以干代工”20年。更确切地说是“以官代工”,因为他从来没有当过一般干部。

2005年12月,年近九十的父亲与世长辞。火化后,他回到了曾留下足迹和汗水的青山翠松中。

与父亲的急转弯不同,我一入新闻门就不离不弃了,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从事技术工作十多年也从未有过换岗的念头。表面上看,与我的父亲的个性不同,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居心平,然后可历世路之险”——这也算我家的家风吧!

(作者为暨南大学新闻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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