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下的年关
2014-02-13
◤禁令下的春节,一些地方基层矫枉过正,削减了公务员的福利待遇,让他们过了个委屈年。但纵然如此,我那些大学同窗加入“体制”的渴望和热情依然高涨。
南方周末记者 习宜豪
发自河南洛阳
大雪封山,雨雪常常阻断村子通往县城的道路,手机信号也差得差点打不了电话。这里不是西北的某个深山老林,而是我的家乡——豫西的一个小山村。
我的村庄里有三千多人。因为在县城的西北方,县城里的人们喜欢称呼我们这里为“北山”。村民们则以种地为生,烟叶是村里的经济支柱。现在许多年轻人放弃了土地到城市里打拼。
2013年8月,一场鹌鹑蛋大小的冰雹,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毁灭了村子里大部分家庭一年的经济来源,也刺破了一些抗压能力弱的家庭的梦想。有人甚至因此延迟了婚期,尽管这在农村被视为“大凶”。
与高铁纵横、互联网驰骋的外部世界相比,这里每天也会上演着各家幸与不幸。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大山大雪丝毫无损政策之力。年前,中央一系列约束党政机关工作人员的禁令也约束着这个闭塞的小山村。
由于家族中有多人是公务员,以前过年的时候,我家也能顺带沾着亲戚的光享受着国家的“恩泽”。但马年春节他们也只能自己花钱买年货了。
多年来,这是我家里第一次买春联。以前家里贴的春联都是亲戚们的单位免费发放的。往年,即便是从邻居家也能找来很多某某单位印制的春联。所以,今年父亲到8里地之外的镇上花了六十多元钱才买齐了所有的春联。
村子里更多的家庭抱怨,今年都没有沾到“公家”的光。邻居大爷的女儿玲姐是市里的一所高中的一个小干部。往年,老两口连烟花爆竹都不用买,今年等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八,玲姐和她的丈夫还是什么福利也没有盼到。临近年关,老两口只能匆匆置办了年货。
“以前蔬菜、海鲜集装箱一发都是两三个,超市购物券能用到夏天。今年没有了,去超市看看才发现年货已经这么贵,啥也不舍得买。”玲姐感叹生活品质瞬间直线下降。
更让玲姐生气的是,没有年货就算了,连年终奖都没了。“以前过年我们学校还给老师发3000到5000的红包,结果有人说那是我们学校私自收高价生得的钱,现在查得严,不让发了。”
唯一让当了二十多年教师的玲姐欣慰的是,最后学校还是给每位职工发了一套衣服。“属于职工集体的那部分钱,单位也不能省。学校说是教师的工作服。”玲姐无奈地问我,“你说啥时候政策才能变好呀?”我只能苦笑。
比玲姐更凄惨的是,在新乡质监局当了多年公务员的罗祥连一套工作服也没领到。往年,在朋友眼里,罗祥是不折不扣的“土豪”。但是今年,他“瞬间被打回了原形,成为了‘屌丝”。
往年一过冬,局里都会给外出一线执法的工作人员做一身冬衣御寒。今年虽然预算还有近1000万没有花,但是罗祥和同事们等到了除夕还是空欢喜一场,啥福利都没有。罗祥说,由于查得严,平时他们出去吃饭都要顾及很多,即便自费请朋友吃饭也不敢张扬。
每月拿着1900元钱工资的罗祥,整整一年仅攒下了2000元钱。这让他倍感委屈,“白忙活了一年”。失去了优越感后,连同学们的聚会,罗祥也不愿去了。
更加委屈的还有我的高中同学小林。小林家境贫寒,父母在县城里摆摊卖水果。他们一直期待小林能当上“公家”的人,出人头地。为了小林的求学,林家更是倾家荡产。他们家人骨子里觉得只有当上“公家”的人才有出息,才不会被欺负。
从小勤奋好学的小林,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河南唯一的一所211大学——郑州大学。2012年6月毕业时,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小林并没有参加任何招聘会,而是依然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里,在学校复习并不停地参加各种公务员考试。渴望挤进“体制”的小林也一直不断地被“体制”所拒绝。经过一年半的努力,2013年秋,他终于考上濮阳某区检察院的公务员。
工作2个月后,这份让人羡慕的工作并未为他带来想象中的尊严,也让林家觉得从此“血本无归”。刚考上公务员就赶上了“禁令之年”,这一度让小林感觉“倒霉”——他拿着最后一个月1800元钱的工资回家,倍感委屈。
这让他觉得失去了尊严,也彻底压垮了他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公务员过节还不如五保户,邻居家的大爷还领到了1袋大米、1壶油还有1000块钱的过节费。”如果连养老保险制度都并轨了,做个公务员还不如去一般的企业。
还有的人为送礼送不出去而烦恼。高中同学程鑫的妹妹今年即将从河南某师范院校毕业。程鑫便准备了一只羊和2000元的红包,打算趁春节之际送给县里教育局的一位远方亲戚。最后,即便是沾着亲戚的关系,因“风声实在太紧”,羊和红包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单位都能抵抗春节高福利的诱惑。就职于驻马店市党政机关的正科级干部蒋勇(化名)说,即便上边很严,他们还是要像往年一样向握有实权的领导拜年。
“一般都要向一把手意思一下,除非你在这个位置上无欲无求,不打算继续往上走了。”蒋勇说,但今年更加隐蔽了,以前都是在一起吃饭或者参加娱乐活动。今年都是去领导家里坐坐,给领导的孩子发点红包。
在郑州上班的姨妈,虽然过节只是发了一箱苹果也不得不在夜间悄悄地进行,“像做贼一样”。想起往年她更感委屈。去年,发的年货从酒水、肉具体到青菜、鸡蛋,应有尽有。她告诉我,今年有的单位为了规避检查,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便将过节物资发完了,但姨妈单位的领导胆小,不敢顶风违规。
自八项规定出台之后,中央三令五申严格约束公务员的行为。通过和底层的公职人员接触,我发现整体而言,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和官员的行为的确大有改观。但有些基层地方却有点矫枉过正。
在我看来,在基层辛勤工作的公职人员和普通的劳动者一样,辛勤工作一年后,获得相应的奖励也未尝不可。下一步,政府部门应该出台相关政策的细则,并建立相关法治体系,真正将对官员的反腐和作风建设并入法治轨道。
事实上,中央这些严厉的禁令似乎并没有减退我那些大学同窗加入“体制”的渴望。正月初九,我的许多大学同学又陆续回到了学校。毕业后,他们在学校周边的出租屋里开始了新一轮公务员考试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