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鼓楼看侗族的民族认同
2014-02-12吴大旬
吴大旬,刘 慧
( 贵州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
鼓楼是侗族村寨必不可少的建筑,是村寨的重要构成部分。侗族历来有“未建村寨,先建鼓楼”的习俗,只要有侗族村寨的地方基本上就会有鼓楼。有的村寨只建一座鼓楼,有的村寨则建有数座鼓楼。黎平县肇兴侗寨最为典型,一个村寨内就建有五座鼓楼。可见,鼓楼对侗族人民是极其重要的。它不仅是村寨的标志,还是重要的活动场所,包含着侗族的多种文化元素。所以,鼓楼被赋予民族认同的特征。
一、侗族鼓楼分布
侗族村寨基本上都建有鼓楼,有的地区分布比较密集,有的地区分布比较稀疏。根据有关资料统计,侗族地区的鼓楼有 772座,其中,分布在贵州省的有425座,占55.2%;分布在湖南省的有73座,占9.5%;分布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的有239座,占31%;分布在湖北省的有2座[1]16。贵州侗族鼓楼所占比例最大。其中,黎平县有317座,占75%;从江县有100座,占24%;榕江县有10座,占2.4%;玉屏侗族自治县有1座,占0.2%[1]16-17。这些鼓楼,有的是比较出名的,如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的马田鼓楼,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的马胖鼓楼,贵州黎平县的述洞鼓楼、肇兴鼓楼群,从江县的增冲鼓楼等。其中,从江增冲鼓楼是贵州省历史最悠久、结构最大的鼓楼,修建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黎平肇兴鼓楼,则因一个村寨内有 5座风格各异的鼓楼而闻名,这在全国侗寨中绝无仅有,被誉为“鼓楼文化艺术之乡”。这5座鼓楼分别名为仁、义、礼、智、信,在外观、大小、风格上均有所不同。除了信团鼓楼属于歇山顶式,其余都属于重檐攒尖顶宝塔式八角鼓楼。其中,仁团鼓楼始建于 19世纪,1982年重建,共有7层,高18.47米,占地面积104平方米;义团鼓楼有11层,高23.36米,始建于18世纪,于1982年重建;礼团鼓楼有13层,高21.37米,始建于17世纪,于1982年重建;智团鼓楼高14.9米,占地77.3平方米;信团鼓楼有11层,高24.37米,占地136平方米,始建于18世纪,1982年重建。所以,“从现今鼓楼的分布状况看,其分布仍然是广泛的。从最北的湖北利川到最南的广西融水,从最东的湖南城步到最西的贵州镇远,现今均仍然保留有这一古老的侗族的标志性建筑。”[2]6尽管鼓楼分布的区域有所不同,修建的年代也有所差别,但鼓楼始终都是侗族独具特色的建筑物,是侗族文化的载体,彰显出不同区域内侗族人民的民族认同。
二、侗族鼓楼体现的民族认同
“认同”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很多学者从不同角度为其定义。如弗洛伊德认为:“认同是个人与他人、群体或被模仿人物在感情上或心理上趋同的过程”[3]375。学者从心理层面强调个体对自我以及他者的认同。实际上,无论从何种角度定义认同的概念,都离不开个体对某事物的肯定这个基本要素。而民族认同则是在认同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指某个民族的归属感,对个体和群体、自我和他者的认同。简单说来,就是指民族对他者文化的区别,对自身文化的认可与肯定。所以,侗族村寨中有鼓楼这一现象,反映了侗族人民对鼓楼民族属性的认可。而鼓楼作为侗族的特殊文化事项,又从不同层面体现该民族成员的民族认同。
(一)鼓楼寓意的民族身份认同
侗族村寨的大氏族都建有自己的鼓楼,一般一个族姓建一座鼓楼,用鼓楼作为村寨的标志。人们习惯将鼓楼作为区分村寨与村寨之间、族群与族群之间的符号。鼓楼不仅成为侗族村寨的象征,还成为民族认同的边界,只要有鼓楼的地方就属于侗族的区域,不会是其他的民族。鼓楼是识别民族身份的重要载体。虽然社会的发展变化使侗族社区相应扩大,但侗族的民族身份认同始终与鼓楼有紧密的联系。“侗族的村寨原多为一族一姓(而且多为同一姓氏中的同一氏族)。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氏族其他姓氏以及少数其他民族的住户的不断迁入,从而使村寨不断扩大。”[2]7当有另外的族群想要融入侗族时,如果侗族成员同意接纳外来者,他们也会采取在村寨中修建鼓楼的方式,作为对即将融入群体的身份认同。如黎平县肇兴侗寨的仁团鼓楼、义团鼓楼就是为其他团前来的袁、满、龙、赢等家族所建,信团鼓楼则是为白、马两个家族所建。原来的侗族成员把自己和新融入的群体都视为同一民族,并对这一民族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持有肯定的态度。可以看出,鼓楼是重要的族群符号,象征民族对自己族属身份和文化身份的有意识选择,也表示群体之间对彼此族属身份的认可。
(二)鼓楼建造体现的民族认同
鼓楼的建造也包含侗族人民的民族认同。首先,从鼓楼建造的式样来看,侗族鼓楼造型各有特色,“有的是多栏干栏式歇山顶或悬山顶造型,以湖南通道和广西龙胜为多;有的是独柱塔式密檐攒尖顶形状,如贵州黎平述洞的四角五层重檐攒尖顶鼓楼;有的则是多柱宝塔式密檐攒尖顶风格,以贵州黎平、从江为多;有的则是多柱塔式密檐攒尖双叠顶样式,仅见贵州从江、黎平,广西三江部分地区还有多柱阁式寨门结合体鼓楼、多柱阁式过街鼓楼等等。”[2]10-27由于不同地域的人们居住的地理环境不同,形成属于该区域的文化特色。鼓楼在不同的文化场域中,也就有不同的建造风格。这体现了不同区域侗族人民的审美形式以及赋予鼓楼的特色。人们通过建筑的艺术化记载民族的共同情感。其次,从鼓楼的选址来看,颇为讲究。在修建地基时就要慎重选址,必须选在寨子中央,有利于人们集中,适合成为公共场所的区域。选址的过程不仅要由有威望的寨老先商议,还要经过全寨人的讨论肯定。这一过程,是侗族人民对自身文化的认同,侗族人民作为一个群体共同承载自己的民族文化。
(三)鼓楼功能显现的民族认同
鼓楼作为侗族特殊的建筑物,具有多种功能,主要有集众议事、击鼓报信、娱乐欢庆、宣传教育等功能。鼓楼发挥的各种功能和作用都建立在民族认同的基础上。如村寨有大事时,人们聚集在鼓楼共同商议,共同决策,体现民族成员的归属感。人们将鼓楼作为民族的核心区域,并将情感依附于鼓楼。当村寨有新的村规民约或款词款约时,也会将人们召集到鼓楼,听寨老宣讲。这一过程有效地表达民族成员的民族属性以及成员的身份认同感。人们明确自己的社会身份和社会角色,并以主动参与的行为方式肯定这一民族认同。同时,对村规民约和款词款约的认同与遵守,也充分显现民族成员的民族归属和认同。而村寨遇到外敌入侵时,通过鼓楼的击鼓报信,将所属成员聚拢,人们共同抵御外敌,体现同一民族成员对“他族”与“我族”的明确界定和区分,不仅表达侗族人民浓烈的民族情感,还彰显侗族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三、鼓楼对侗族民族认同的意义
(一)鼓楼具有极强的民族凝聚力
鼓楼既是侗族的文化符号,也是侗族的族群符号,具有容纳和排斥群体的双重符号特征。也就是说,鼓楼对于其他的族群,是一种界限标志,是能区分不同族群的具体事物,对于群体内部则具有显著的凝聚效力,是能将群体成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载体。侗族村寨的各种事物都是以鼓楼为据点和中心,村民围绕鼓楼开展和完成各项活动。而每当鼓楼中阵阵鼓声响起时,寨中的村民必须前往鼓楼集中,任何人不允许无故缺席,群体心目中的共同意识和共同信念促使民族认同行为的发生。正如清人李宗昉在《黔记》中所称:“黑楼苗(指侗族)在古州(今榕江县)、清江(今剑河县)等属。邻近诸寨共于高坦处造一楼,高数层,名聚堂。用一木杆长数丈,空其中,以悬于顶,名长鼓。凡有不平之事,即登楼击之,各寨相闻,俱带长镖利刃,齐至楼下,听寨长判之。有事之家,备牛待之。如无事而击鼓及有事击鼓不到者,罚牛一头,以充公用。”可以看出,早在清代就有关于侗族鼓楼的记载,并说明鼓楼对民族成员的凝聚作用。而鼓楼在文化的变迁中,仍然保持自己独特的风格,发挥的凝聚功能也在不断延续。侗族制定的这种相应规范一直沿用至今。通过持续对民族文化和民族成员身份认同的要求,从思想意识和行为等方面增强成员的民族认同感,以达到维护民族团结的目的。
(二)鼓楼加强侗族人民的历史记忆
每一个民族都会有自己的历史经历,会在历史长河中积淀许多珍贵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鼓楼是侗族宝贵的物质财富,也是宝贵的精神财富,是侗族先民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作为实物存在的鼓楼,人们能真实地感知其存在,从具体事物中感受民族文化的魅力和内涵。而鼓楼的建造与装饰,既源于生活,又是对现实世界的反射。如鼓楼各种装饰图案之一的鸟,是侗族及其先民的图腾物之一。鼓楼在传承民族文化的同时,又让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历史文化的印记。可以说,侗族的社会生活、精神生活、物质生活等都依赖于鼓楼。同样,鼓楼也已融入侗族民众的各种生活之中。这种相辅相承的关系,形成人们日积月累与鼓楼相接触的现象,鼓楼的点点滴滴都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现实生活的情境性,使人们从感官上和精神上都加强对民族历史的记忆。同时,鼓楼所承载的民族精神,在人们围绕鼓楼举行各种活动时,就得以延续和强化。人们无论在行动上,还是思维意识上,都同时肯定鼓楼的民族属性,借助鼓楼的实物形式显示侗族的历史记忆与民族认同。
(三)鼓楼能够强化侗族成员的民族认同感
某一个民族成员在承认自己的民族身份后,就必须承担对该群体的责任和义务。因为“民族认同是一个包括认知、情感、行为的过程。”[4]作为群体的一员,必须在心理层面和行为层面都实现对民族的认同。侗族鼓楼则是强化这种行为认同的典型。在侗族地区有一种流行的说法:“鼓楼建造千家力,寨门落成百匠功。”显然,侗族寨门和鼓楼都凝聚人们的聪明才智,但鼓楼的建造还需要群体的支援。鼓楼不是随便说一说就能建成,也不是由寨老或个别人员承担,而是集体的事务,集体的行为,由全体村民共同负担。“鼓楼如果是兜内所建,则由全兜人出资‘出力’出材料,有亲缘关系的兜也出面帮助;如果是全寨人的鼓楼,则由全寨人出资出力。但无论是那种鼓楼的中柱(主承柱,大木作结构)及硝柱是由兜内、寨内老的住户捐献的,而且在砍伐时要有专门的仪式,其余小木料才由全寨全兜的人分摊。”[1]33人们由于确认自己民族身份,明确自己的社会角色,在修建鼓楼时才自觉的出资出力,以行动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族属性。所以,鼓楼在修建之初就显现侗族人民的民族认同感,并进一步强化人们的民族认同行为。
四、结语
鼓楼是侗族先民遗留下来的珍贵文化遗产,具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属性。它不仅是侗族村寨的标志性符号,还是区别族群的边界,被赋予民族认同的特征。人们借助鼓楼的建筑式样、寓意、功能作用等反映自己的民族属性和民族认同感。鼓楼既以实物的外显形式,又以承载民族精神的内隐形式,展示侗族人民的民族认同感,是侗族民族认同的特殊载体。所以,从鼓楼可以看出侗族人民独特的民族认同情结。
[1] 石开忠.侗族鼓楼文化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2] 吴浩.中国侗族箭镞瑰宝——鼓楼·风雨桥[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8.
[3] 车文博.弗洛伊德主义原理选辑[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
[4] 李继利.族群认同及其研究现状[J].青海民族研究,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