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理”·张“气”·束“法”
——吴子良的为文大要与时代贡献
2014-02-12李建军
李建军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主“理”·张“气”·束“法”
——吴子良的为文大要与时代贡献
李建军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吴子良是南宋后期的文坛名家,是宋代浙东文派“叶适——陈耆卿——吴子良——舒岳祥——戴表元”一脉辞章之学谱系中守先待后的关键人物。其“为文大要有三,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的文论观点,主张“理”“气”“法”的兼备与融通,既是对当时质木无文的道学文体、文过其质的科举文体等文坛浊流的涤荡,更是对古文优秀传统的弘扬。吴氏为文事理、文气、章法兼具,在南宋后期上承叶适、陈耆卿,下启舒岳祥、戴表元,师徒继踵,薪火相传,代表了宋文发展的主流,捍卫了古文传统的清流,在散文发展史上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吴子良;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浙东文派;古文传统
吴子良(1197—1256),字明辅,号荆溪,南宋后期临海(今浙江临海)人。16岁时师从表兄陈耆卿,24岁时又问学于叶适。理宗宝庆二年(1226)进士及第,历国子录、司农寺丞。淳二年(1242)除秘书丞,旋除淮东提举;四年(1244)召赴都省禀议,再除秘书丞;五年(1245)为两浙转运判官,提举两道;六年(1246)除侍左郎官;八年(1248)以朝散大夫除直敷文阁、江南西路转运判官兼权隆兴府。后迁湖南运使、太府少卿,因忤权臣郑清之罢职。宝四年(1256)致仕,寻卒。
吴子良有文集《荆溪集》、著述《荆溪讲义》,已佚。其佚诗,目前发现2首,见《全宋诗·吴子良诗》;其佚文,目前发现23篇,包括启2篇,序跋8篇,记11篇,碑志2篇,见《全宋文·吴子良文》。吴子良还有《荆溪林下偶谈》四卷,乃是一部札记性质的诗文评类著述,被《四库提要》誉为“所见颇多精确”[1]2751、“妙解文章肯綮”[1]2180。该书宋代刻本原为八卷(原刻本已佚,现有明代的钞宋本藏国家图书馆),元代刊刻情况不详,明代有陈继儒辑刻《宝颜堂秘籍》本(郁嘉庆等校订,合为四卷),清代有《四库全书》本,民国时期有《丛书集成初编》本(据《宝颜堂秘籍》本排印),今有王水照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历代文话》本(据《宝颜堂秘籍》本点校整理)。值得注意的是,《荆溪林下偶谈》论诗与论文之条目曾被好事者分类钞出,论诗者辑为《吴氏诗话》两卷,论文者辑为《木笔杂钞》两卷,两者都有《学海类编》本传世。另外,吴子良还参订过林表民所撰《赤城续志》①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八:“《赤城续志》八卷,郡人吴子良拾其所遗续载之。”此条有误。吴子良《赤城续志序》云:“于是教授姜君容条画以属东鲁林表民逢吉,总书之为八卷,俾子良参订焉。”明确说该书乃林表民所撰,自己是参订。,并为之作序。
吴子良是南宋后期的文坛名家,是宋代浙东文派②宋代浙东文派是北宋中叶至宋元之际流衍于浙东地区的散文流派,根源于浙东事功学派,并逐渐从传义理的学派,嬗变为重辞章的文派。文派成员颇众,可分四个层级。核心层是吕祖谦、叶适两位盟主,紧密层是周行己、许景衡等10余位散文名家,辐射层是刘安节、郑伯熊等30余位能文之士,外围层是蒋元中、林季仲等其它30余位有文传世者。详参拙著《宋代浙东文派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的嫡系传人,在散文史上有一定地位。尤其
是其提出的“为文大要有三,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2]第341册,24,乃是其多年文章写作的理论总结,既是对彼时文章之弊的反拨,更是对古文优秀传统的弘扬,在散文史上值得一书。
一、主之以理
吴子良的时代,正是理学昌盛的时代。受到时代风气的濡染,吴氏提出为文要“主之以理”。值得注意的是,此“理”并非其师叶适等提倡的事功学说之“理”,而是正统理学之“理”。吴氏曾在《三先生祠记》阐扬“朱张吕陆——周张二程——颜曾思孟——孔子——尧舜禹汤文武”[2]第341册,38这个圣道圣学上溯谱系,可该谱系恰恰是叶适在《习学记言序目》中激烈批评的理学道统观。可见吴子良作为叶适门人,主要继承的是其辞章之学,而非义理之学。
吴氏提出的“主之以理”,此“理”是正理,而正理之阐扬源于文章之信实,故而吴氏主张为文要崇“实”重“信”。其《荆溪林下偶谈》卷二“前辈不肯妄改已成文字”条以欧阳修《范文正公神道碑》、王安石《钱公辅母墓铭》、苏轼《王晋卿墨绘堂记》、叶适《汪参政勃墓志》等为例,说明前辈为文尊重事实,不肯迁就流俗之见,妄改已成文字。吴氏进一步指出,“前古作者所为墓志及他文,后多收入史传。使当时苟务投合,则已不能自信,岂能信世乎”,“凡欺诳以为文者,文虽工必不传也”[3]第1册,558-559,明确表达出为文要务“实”讲“信”的文论主张。吴氏以务“实”讲“信”为矩来品鉴文章,对文坛巨擘的惭笔亦直言批评,《荆溪林下偶谈》卷三“退之惭笔”条指出韩愈《祭裴太常文》、《祭薛中丞文》不免惭笔,存在“稍屈笔力,以略傍众人意”[3]第1册,563之处。
吴氏提出的“主之以理”,此“理”是精深之“理”,而非泛泛之论。吴氏颇有才学,发而为文,则识见高远,义理深醇,新人耳目。其《荆溪林下偶谈》论诗评文,《四库提要》称“所见颇多精确”,“其识高于当时诸人远矣”[1]2751,可见其独到的眼光。吴子良那些带有文艺评论性质的文集序跋,也是见解新颖而精确,如刊刻陈耆卿文集时所作的《窗续集序》[2]第341册,19。文章提出“文有统绪,有气脉”之说,指出“统绪植于正而绵延,枝派旁出者无与也。气脉培之厚而盛大,华藻外饰者无与也”,很有见地;又追溯自周以降的文章嬗变脉络,也是恰中肯綮;特别是指出“元后,谈理者祖程,论文者宗苏,而理与文分为二”的情状,以及吕公、叶公等人“思会融之”的努力,都是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既新颖,又精准。又如为戴复古所作的《石屏诗集后序》,指出:“盖尝论诗之意义贵雅正,气象贵和平,标韵贵高逸,趣味贵深远,才力贵雄浑,音节贵婉畅,若石屏者,庶乎兼之矣。岂非其搜揽于古今者博耶,岂非其陶写于山水者奇耶,岂非其磨砻于师友者熟耶!”不仅提出了论诗的矩,而且指出戴复古诗能兼善之由,真是透辟入里。该文末尾又指出:“然则诗固自性情发,石屏所造诣有在言语之外者,非世俗所能测也。”[2]第341册,18也是颇为有见。吴的文章爱好说“理”,也擅长说“理”,甚而连记体文这种本应以记为主的文体在其笔下也是议论主导,乃至议论终篇。如《康吉堂记》乃为好友林表民的父亲林咏道之堂——康吉堂而作,提出“人之智力有尽而义理无穷。义理之萌,袅如一线,亡而存,绝而续也。智力所到,烟云排空,存而亡,续而绝也”[2]第341册,36-37之宏论,阐发林家父子以书传家、义理传家之高义,可谓有“理”之论。又如《郭孝子祠堂记》阐发仁孝之义,曰:“无四端无以为人,无五常无以为国。四端以仁统,而孝仁之本也;五常以君臣立,而父子君臣之本也。”[2]第341册,32-33也是本之以“理”,主之以“理”。
二、张之以气
吴氏提出的“张之以气”,此“气”首先是一种正气,一种立身行事的凛凛气节。吴氏为人刚直,有节操,曾云:“夫士君子莫重于进退语默之义,天地间莫大于是非邪正之分。嗜进而不知退,当语而默,是掩非而邪干正,此之谓树人欲,灭天理,罔君上,误国家。自古乱亡,继此其出者总总也。”[2]第341册,30他如是说,也如是做,在担任湖南运使、太府少卿时,曾因忤权臣郑清之罢职。殁后刘克庄有挽诗云:“水心文印虽传嫡,青出于蓝自一家。尚意祥麟来泰,安知怪集长沙。忤因宫妾头无发,去为将军手污靴。他日史官如立传,先书气节后词华。”[4]其中“青出于蓝自一家”云云道出了吴子良承继水心文法、推陈出新的文学造诣,而“先书气节后词华”云云则又肯定了其凛凛气节,指出他并非徒有词华之流。
吴氏立身行事之正气,贯穿于高远阔大之志向胸襟与渊深博厚之学问涵养,熔铸在文中形成一种雄浑之气。如《州学六贤祠堂记》乃为台州州学始祠六位乡贤而作,文章在简单记述“始祠六
贤”的原委之后,就开宗明义地指出“士所蕴抱者志,所讲磨者学,所涵养者气,所植立者节……志与学根源也,气与节枝派也,惟志与学所向而气与节随之,未有志与学纯实正大而气与节不刚直忠鲠者”。议论堂堂,大义凛凛,颇有气象。接下来从志、学与气、节的维度称颂六位乡贤的事迹,文字精准简峻,气脉贯通。最后又议论道:
呜呼,是六贤者,其于进退语默之义,岂枉己而求容者哉!其于是非邪正之分,岂阿意而为欺者哉!是其气与节之刚直忠鲠,岂非出于其志与学之纯实正大者哉!然则士萃而居上,师而旁友,志当何志?岂非当志六贤之志哉!学当何学?岂非当学六贤之学哉!夫志与学以六贤为宗,而不止于六贤之所到,六贤之所望于士也;志与学不以六贤为贵,而或出于六贤之所贱,非六贤之所望于士也。而况于丝粟之得丧,瞬息之休戚,曾足以污吾齿,絷吾足,芥吾胸哉!拜六贤之祠者,可以凝焉思,悚焉慕,悠焉悟矣。[2]第341册,29-31
反问句、感叹句的接连使用,感情强烈,笔力雄健,气势磅礴。整篇文章文气贯通,恢宏刚健,可谓“张之以气”的代表作。
“张之以气”的“气”不仅体现在雄浑的气势上,也体现在生动的气韵上。吴氏指出为文应形神兼备,其《荆溪林下偶谈》卷三“铭诗”条指出文坛巨匠所撰碑志文的铭诗每每形神兼备,批评“后之为文者,非不欲极力模写,往往形貌虽具,而神气索然矣”[3]第1册,571,传达出对文章神气、气韵的强烈关注。吴氏为文大多气韵生动,趣味悠悠。《荆溪林下偶谈》有云:“真西山尝谓余四六‘颇淡净而有味’,余谢不敢当。”[3]第1册,555其实,不惟四六,吴子良的不少古文也是“颇淡净而有味”。这种“有味”很多时候表现为某种“韵趣”,叶适《答吴明辅书》曾夸吴子良文“韵趣特高远”,并非虚誉。吴子良文的“淡净”、“韵趣”常常是白描手法、简笔勾勒的效果,如《江东天籁序》[2]第341册,22-23。文章为天台二刘《江东天籁》作序,却先写天台“秀英所钟”,为二刘出场铺垫。接着以白描手法勾勒二公之高行,笔墨省俭,却活灵活现。最后论二公之诗必将随其德之传而彰。整篇文章着墨不多,却令人印象深刻,关键是画出了天台二刘“位虽非通而道不为塞”、“生虽非显而死不为晦”的神态形貌,以有限之言语引发无穷之遐想,故而有味、有韵。吴氏《荆溪林下偶谈》记载文人名士逸闻轶事的有些条目,笔墨省净,颇有韵致,并且常常在字里行间含蕴着作者的深挚情感,可谓一篇篇饶有情趣的小品文,如卷四“苏云卿”条[3]第1册,582-583。该条对苏云卿种蔬织履生活图景的描绘,淡淡几笔,就渲染出隐逸之士的不俗情怀。帅、漕承张丞相命邀其出山时的情景,细节生动,颇有情趣,烘托出苏云卿的隐士形象。而苏云卿寻机逃遁的细节描写,更是精彩纷呈,活现出苏云卿不愿为尘世所扰、高蹈避世的飘逸超脱。文章极具生活情趣,人物形象如在眼前,是一篇颇有韵味的佳文。《荆溪林下偶谈》中这样的精美篇什还有很多,如卷一“饮墨”条记苏轼、王勃有关“饮墨”逸闻,言语不多,却形貌毕现,韵味悠悠[3]第1册,544。又如卷三“东坡享文人之至乐”条,记东坡作诗,使其弟苏辙和门人秦观作赋,客陈师道为铭的盛事,活现出东坡文情豪迈、适意自得的神态,也是韵趣高远[3]第1册,564。
“张之以气”的“气”还体现在中正平和的气度
上。吴氏《荆溪林下偶谈》卷二“文有正气素质”条云:“文虽奇,不可损正气。”[3]第1册,558吴氏之意,为文要灌注作者之气,此气应中正平和,乃是正气、和气。吴氏在《荆溪林下偶谈》卷四“好骂文字之大病”条用水心(叶适)点拨自己之言,说明好骂乃“文字之大病”,乃是“气未平”之产物,并指出“能克去此等气象,不特文字进,其胸中所养亦宏矣”[3]第1册,580-581,实际上暗寓养气使之平的文气主张。吴氏对心平气和之言最为推崇,在《荆溪林下偶谈》卷三“和平之言难工”条中,褒扬“和平而工者”,批评“感慨而失之”者[3]第1册,568,背后正透露出吴氏“气平然后为文”的文论主张。
三、束之以法
吴子良对文法非常在意,其《荆溪林下偶谈》中每每将经典名篇之文法堂奥揭橥出来。该书卷四“《尚书》文法”条指出“今人但知六经载义理,不知其文章皆有法度”[3]第1册,587-588,并以《尚书·舜典》为例,细致剖析该篇文法,可谓具体而微。该书该卷“《孟子》文法”条认为《孟子》“文法极可观”,又指出“齐人乞一段尤妙,唐人杂说之类盖仿于此”[3]第1册,588,亦为有见。吴氏有时还特地点出名家名篇的文法渊源,《荆溪林下偶谈》卷一“韩柳文法祖《史记》”条指出:韩愈《获麟解》“角者,吾知其为牛”云云,句法盖祖《史记·老子传》“鸟,吾知其能飞”云云;柳宗元《游黄溪记》“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云云,句法亦祖《史记·西南夷传》“西南夷
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云云[3]第1册,538-539。吴氏揭橥韩、柳文章与《史记》的句法承继关系,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吴氏提出的“束之以法”,此“法”既是继踵前贤的定法,更是自出机杼的活法。吴氏对南渡以后文人,最为称赏叶适,认为其文已臻妙境,《荆溪林下偶谈》卷三“水心文章之妙”条云:
四时异景,万卉殊态,乃见化工之妙;肥瘠各称,妍淡曲尽,乃见画工之妙。水心为诸人墓志,廊庙者赫奕,州县者艰勤,经行者粹醇,辞华者秀颖,驰骋者奇崛,隐者幽深,抑郁者悲怆,随其资质,与之形貌,可以见文章之妙。[3]第1册,563
称扬叶适所撰墓志能“随其资质,与之形貌,可以见文章之妙”。该卷“水心文不蹈袭”条还揭示出其文的自出机杼:
吴氏用叶适“自家物色”的自白,说明了不蹈袭前人方能自成一家的道理。叶适为文“随其资质,与之形貌”的高妙与“自家物色”的追求,正是文章大家有法而不拘定法、博采众长而出新的艺术境界使然,吴氏对其的啧啧称赏亦透露出吴氏对文法的深刻领悟。
吴氏为文谋篇布局、行文用语都颇有法度。这种法度最明显的就是铺叙次第讲究纲目相应,抑扬开阖注重血脉相通。如《临海县重建县治记》[2]第341册,27-28,先写“临海数贤令,曰颜公度、彭公仲刚”,而“彭公为尤难”;接着笔锋一转:“嗟乎,孰知又有难于彭公者!”很自然地过渡到当今县令吴君楷在巨灾之后重建县治的艰苦历程,并将吴君与彭公之绩相较:“绍定二年九月之水,殆十倍于乾道末年九月之火,火既五年而彭始至,城内之民痛定矣;水才二年而君已至,阖城邑之民痛未瘳也,非又难于彭公乎!而树立乃尔,虽以君继彭公可也。”最后又翻出新意,“能毋以政扰民,虽继彭公可也,能复以道教民,且以政养民,虽继古之为令者可也”。文章以临海贤令彭公为参照,观照吴君之政,并以此为线索贯穿全文,中心显得非常突出。文章如长江之浪,后浪推前浪,一浪高一浪,不断翻出新意,但又血脉相通,确实是法度井然。又如《四朝布衣竹村林君墓表》[2]第341册,39,写林表民之父林师点的生平行事,以“贫而富于书”、“约而广于交”、“困而勇于谊”表彰之,接着说,“然则世之非贫、非约、非困而弃书、弃交、弃谊者,曷不视君乎!是三者可表已,而又有一焉”,再递进一层,表彰他还能使己志传之于子,并发扬光大。文章线索清晰,血脉贯通,可谓有法。
吴氏文章法度井然,不仅体现在纲目相应、血脉相通上,也彰显于善于选材上。如《方岩王公文集序》[2]第341册,21主要写王居安的出处去就,重点写其拜司谏正直敢言、帅隆兴剿贼有方两件事,以点带面,人物的立身行事已跃然纸上。文末再顺带点出王公之文“明白夷畅,绝类其胸襟,诗尤圆妥旷远”的特色。文章可谓有详有略,重点突出。又如《大田先生墓志铭》刻画叶适门人王象祖,从学问、行事、忧时三个侧面绘之,笔墨生动。其中叙其行事部分尤为精当:“值其疾少间,侣行田间,倚枯藜,傍流水,且笑且歌,鸡犬桑麻,俱有自得意。茅舍傍耕翁樵叟举手问学正安往,亦若喜动颜色者。德父好语劳之,恩意敌朋侪,而独以见达官为耻,以对俗子为无味,以入城市为不得已,以非义之获为泥为滓。”[2]第341册,40寥寥数笔,将一位淡泊名利的高士形象,描摹得有血有肉,呼之欲出。
吴氏文章文法之妙多能酿造出修辞之美。吴氏喜用骈言俪语,爱在散体之中用整句,骈散相间,节奏井然,文风流美。其实,吴子良本来就擅长四六,并认为“四六与古文同一关键”[3]第1册,554-555,这正是其写作古文时能打破骈散界隔,引骈入散的理论依据。吴子良的四六今存两篇,即《通淮东赵大使启》和《回陈氏聘启》,都对仗工稳,文风典雅。如前篇揄扬赵大使御寇之绩,“当凶渠抢扰之秋,正内地危疑之日。众人却顾,不胜绕指之柔;一马直前,独奋捐躯之勇。迄鲸鲵之就戮,举鸿雁以安居”[2]第341册,16-17,句法灵活,文风流畅。《回陈氏聘启》应该是吴子良回复陈埙为其子陈蒙求婚的信函①《宋史》卷四二三《陈埙传》有吴子良嫁女于陈家的记载:“子蒙,年十八,上书万言论国事。吴子良奇之,妻以女”。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641页。,言简意赅,真可谓“淡净而有味”。吴氏将四六笔法融入古文写作,使得其文散中有整,整散相间,语
骈俪、排比、比拟等手法的综合运用,酿造出华美的文风。
四、时代贡献
吴氏“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的文论主张,在南宋后期文坛并非泛泛之论,而是有的放矢。南宋后期文坛出现了数股浊流,宋濂《剡源文集序》云:
辞章至于宋季,其敝甚矣。公卿大夫视应用为急,俳偕以为体,偶俪以为奇,腼然自负其名。高稍上之,则穿凿经义括声律,孳孳为哗世取宠之具。又稍上之掠前修语录,佐以方言,累十百而弗休,且曰“我将以明道,奚文之为”?又稍上之,骋宏博则精粗杂揉而略绳墨,慕古奥则删去语助之辞而不可以句,顾欲矫敝而其敝尤滋。[5]624-625
体现为四种文弊:第一种指官场通行的诏表章奏等四六应用文体,第二种指科举场屋应试文体,第三种指道学文体,第四种指在反对道学文体和应试文体中形成的变体。其实,四六应用文体之弊在于文过其质,场屋应试文体之弊在于徒弄技巧,道学文体之弊在于质木无文,而变体之弊在于徒慕古奥而文不成文,其病根皆在于没有正确处理好文质关系。针对这些文弊,吴氏提出“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主张“理”、“气”、“法”的融通,其实正是在弘扬“合文理于一”的浙东文派旨趣以及文质彬彬的古文优秀传统。
吴氏为文事理、文气、章法兼具,可谓忠实地实践了自己“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的文论主张,不愧为水心辞章之学的正宗嫡传。吴氏作为陈耆卿、叶适高足,曾得到两位老师的悉心指点①吴子良《窗续集序》:“余十六从窗,二十四从叶公,公亦以其嘱窗者嘱予也。”(《全宋文》第341册,第19-20页)又叶适《答吴明辅书》有对吴子良所提道学问题的解答以及勉励,可见叶适对吴子良的指点。,也受到了两位文章圣手的高度称赞:
往陈寿老言其表弟,齿甚少,文墨颖异,超越辈流,思见未获也。忽承枉示笺翰,兼惠篇什,意特新,语特工,韵趣特高远,虽昔之妙龄秀质,其终遂以名世者,不过若是,何止超越辈流而已哉!慰甚!幸甚![6]554
陈耆卿夸其“文墨颖异,超越辈流”,叶适赞其“意特新,语特工,韵趣特高远”,于此可见吴氏文章的艺术水准。刘克庄在写给吴子良的挽诗中有云:“水心文印虽传嫡,青出于蓝自一家。”[4]赵孟坚对吴子良也有类似的评价:“孔孟至皇朝,文与道相属。溯自熙丰后,专门始分目。欧苏以文雄,周程义理熟。从此判为二,流派各异躅。伟哉水心叶,同轨混列辐。粲粲云章锦,理义仍炳烛。窗一传后,人已沾膏馥。正统的属任,非公绍者孰?”[7]第1181册,310充分肯定吴氏在水心文法承传中的正统之位。
吴子良接过叶适、陈耆卿传来的大旗,又将其成功传给弟子舒岳祥,舒再将其传给弟子戴表元,师徒继踵,薪火相传,顶住了各种文坛浊流的冲击,代表了宋文发展的主流,捍卫了古文传统的清流,在散文发展史上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2]曾枣庄,刘琳.全宋文[Z].上海,合肥: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3]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M]//王水照.历代文话(第1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4]刘克庄.哭吴卿明辅二首[M]//后村先生大全集.四部丛刊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6]叶适.答吴明辅书[M]//叶适集.北京:中华书局,1961.
[7]赵孟坚.为仓使吴荆溪先生寿[M]//彝斋文编.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Wu Ziliang's Prose Features and the Contribution to Promote the Prose Development
Li Jianjun
(School of Humanities,Taizhou Univer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Wu Ziliang was the famous writer in the later period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and the critical person of Zhedong Literary faction.On one hand,he advocated the fusion of Li(理),Qi(气),Fa(法)for writing prose,Obviously,this opinion had important significance because its inheritance of ancient Chinese prose tradition.On the other hand,his proses play a representative role in the later period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and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 to promote the prose development.
Li(理);Qi(气);Fa(法);Zhedong Literary Faction;Ancient Chinese Prose Tradition
10.13853/j.cnki.issn.1672-3708.2014.05.002
2014-07-01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浙江省哲社规划课题(13ZJQN008YB)和省本科院校中青年学科带头人学术攀登项目(PD2013413)阶段性成果。
李建军(1974- ),男,四川大竹人,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