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与马基雅维利:帝王术比较研究
2014-02-12冀明武
冀明武
培根与马基雅维利:帝王术比较研究
冀明武
(华东政法大学 研究生教育院,上海 200042)
培根和马基雅维利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思想家,二人思想中都包含大量帝王术的内容。比较发现,彼此之间存在诸多相似和差异之处。相似之处有:政治上都鼓吹君主专制;经济上都倡导保护私有财产;都强调军事力量对维护君权的重要性。差异之处有:政治上,培根对君权提出诸善德要求,而马基雅维利则较少;经济上,培根主张国家干预经济,而马基雅维利相对主张自由发展;军事上,培根关注的重点是军事力量的经营,马基雅维利关注的多为军事力量的取得。
培根;马基雅维利;帝王术;民族国家
培根(1561—1626年)和马基雅维利(1469—1527年)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人物。虽然二人生活的年代相隔百年,所处的国度遥距千里,但是两者在身世、思想等方面却呈现出诸多的相似。身世方面,二人同样出身贵族家庭,同样才华横溢,同样都曾身居高位,他们的人品、学说同样颇受争议,贬褒参半,甚至他们的人生又同样地以悲剧告终:仕途失败,孤寂死去。
理论方面,兼具法学家和政治家双重身份的培根,在其诸多政治理论中不乏献给国王的帝王统治术,马基雅维利更是以探索救国之道和统治之术为己任,《君主论》是其帝王术的集中浓缩。
一、培根与马基雅维利帝王术理论的共性
培根和马基雅维利都处在一个社会转型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迅猛发展,专制主义民族国家产生发展,摆脱神学束缚的人文精神广泛传播,这些经济、政治和思想领域的变革对二人的思想产生重大的影响,使得他们的帝王术理论具有以下几个显著的共性。
(一) 政治上,推崇君主政体,维护君权
在政治立场上,培根明智地选择了与王权的联合。故而,他极力鼓吹君主专制,甚至把国王称为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极力维护君主权威地位。培根的这一主张充分体现在他建议国王如何处理与国会关系的策略中。培根宣称自己的这种策略,“既能不让国会损害国王的权威,又能提高国王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他明确指出,国王要把自己和国会的关系定位成“夫妻关系”,要以丈夫对待妻子的方法来对待国会。具体来说,在所有重大问题上,可以和国会一起商议,这样并不影响国王的权威。但是到了决策时机成熟的时候,国王就不能让国会再插手此事,“以免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是受了国会的左右”。这样一来,国王可以让世人看到,“决策来自于国王的大脑,来自于他们正确的思考和判断力”[1]761,这无疑大大提高了国王的声望。
马基雅维利更是对君主制倍加推崇,他把君主制国家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由一位君主以及一群臣仆的统治模式,而臣仆是蒙君主恩宠任命的,是为了辅助君主统治的。另一种是由君主和诸侯共同统治模式,该模式下诸侯的地位不是君主任命的,而是通过古老的世袭得来的;而且诸侯拥有自己的国家和臣民,接受自己臣民的尊崇和爱戴。马氏比较分析两种政体模式后,认为那些由一位君主及其臣仆统治的国家,人们“对他们的君主就更加尊敬了”,因为人们认为在全国只有他是至尊无上的,如果人们服从其他任何人,他们就会把此人看作是“代理人和官员”,对他就不会特别爱戴了[2]18−19。从这些论述不难发现,马基雅维利对中央集权君主制充满了羡慕、推崇。
同时,马氏还赋予君主行动不受法律约束的性质,“对于不能够向法院提出控诉的一切人的行动,特别是君主的行动,人们就注意其结果”[2]86。这无疑是承认君主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地位。
(二) 经济上,保护私有财产,发展工商业
作为新兴资产阶级一分子,培根强调指出君主应该尊重和保护人民的财产权,否则将会招致人民的反抗,危及自身统治。“至于平民,除非他们有伟大、多能的领袖,或者君主对他们的宗教、风俗或者他们的生计加以干涉的时候,否则他们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1]422−423从中不难发现,培根对君主保护私有财产的期望和告诫。同时,培根也建议君主应该大力鼓励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培根提醒君主要认识到商人的重要社会作用,他说,“至于商人,他们可以算是‘门静脉’。要是他们不繁荣,那么一个国家也许有好的四肢,但是其血管将是空的,其营养将甚为贫乏。”[1]422他还鼓励人们投资于新兴工矿业,“若是有钱人肯屈就农牧矿产之事,则其财富的增长倍增是非常厉害的”。接着,培根还举出一个自己认识的贵族的实例。他说,这位贵族是一位大草原主人,大牧场主人,大森林主人,大煤矿主人,大铅矿主人,大铁矿主人和其他许多矿产的主人。由于该贵族涉猎多种产业,因此也成为“时人之中最富有的人”[1]461。
马基雅维利同样强调君主保护人民财产权的责任。他指出,君主如果要想避免人民的憎恨,就要做到对自己的公民和自己的属民的财产不予染指,并且对他们的妻女不予染指。马氏接着指出,“但是头一件是,他务必不要碰他人的财产,因为人们忘记父亲之死比忘记遗产的丧失还来得快些。”[2]81对于鼓励工商业的发展,马氏明确指出,“(君主)必须激励他的公民在商业、农业以及其他一切职业上,能够安心地从事他们的业务,使得张三不至因为害怕他的财产被拿走而不愿意有所增益,使得李四不致因为害怕赋税而不愿开办一项行业”。相反的是,“君主对于愿意从事这些事情的人,以及试图以任何方法发展他的城市或国家的人都应该提供奖励”[2]110。
(三) 军事上,加强军事力量,维护君主地位
培根明确向君主指出军事力量的重要意义:“任何君主或国家,除非自己的国民组成的军队是优秀骁勇的话,最好不要对自己的力量估价过高。”[1]446他举例说,国王克瑞萨斯为了炫示自己的富有,将其收藏的财宝全部展示给梭伦。但梭伦看后说道:“陛下,若是另一个人前来,而他的武力战胜国王您的武力,那么他将会成为这些金子的主人了。”同时,培根告诫君主自己的军事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具体要注意两点,一是要培养本国人民的尚武精神,二是反对依靠雇佣军。关于第一点,培根指出,“任何国家若要成就伟业,其重要一点就是要有一个善战的民族”。否则的话,坚城、武库、名马、战车、巨象、大炮等等军事力量都将“不过是披着狮子皮的绵羊”,无任何意义。至于雇佣军,培根指出,那些用金钱募集的“客军”,“所有的先例都证明任何依仗客军的政府或君主虽然可以得意一时,如同鸟之张翼,然而不久将会不免于折戟铩羽的悲剧收场”[1]446。
马基雅维利更是特别强调军事力量对君主的重要性,甚至不惜将该观点推向理论极端。他说,“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该有其他的目标、其他的思想,也不应该把其他的事业作为自己的专业,因为这是进行统帅的人应有的惟一的专业。”[2]69与此相反的是,如果君主忽视军事,就会面临着亡国的危险。结论就是,“亡国的一个原因就是忽视这种专业,而使你赢得一个国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精通这门专业”[2]89。至于雇佣军,马基雅维利更是明确指出,它不但是“无益的”,而且是“危险的”。而且马氏详细论述了雇佣军的种种弊端,因为雇佣军“是不团结的,怀有野心的,毫无纪律,不讲忠义,在朋友当中则耀武扬威,在敌人面前则表现怯懦”。“他们既不敬畏上帝,待人亦不讲信义,毁灭之所以迟迟出现只是由于敌人的进攻推迟罢了”。结果就是,“你在和平时期受到这些雇佣军掠夺,而在战争中则受你的敌人掠夺”[2]57。
二、培根与马基雅维利帝王术的特色
由于培根和马基雅维利各自生活的时代和国度不同,他们的帝王术理论也有着各自的特色,明显的差异可以归结为以下三点。
(一) 对君权态度上,培根较马基雅维利提出更多的善、德要求
培根虽然拥护君主集权,但他也提出了许多对君权的制约。首先,培根把君主界定为国家的一个机构,其权力已并非为君主个人所有。“居高位者是三重奴仆:主权或国家的奴仆;名声的奴仆和事业的奴仆。”[1]398君主是没有自由的,既没有个人的人身自由,也没有行动的自由。他在寻求“凌驾于他人的权力中失去了统治自己的权力”。这无疑使得君主事实上成为一种政治身份或机构。其次,培根明确了君权的为德向善目的。培根承认君主有自由选择自己行动的权力,“居高位者有选择为善和为恶的自由”。但他接着指出,为恶乃是“一种可诅咒的自由”,而为善才是“真正的、合法的”权力希望之所系。具体而言,第一,君主要效法上帝,即君主行为要受上帝善行的约束。君主在执行职务时,要把上帝当作是“最好的模范”,并且严格自检,检查自己是否“从前做得好而现在退步了”。毕竟,“如果一个人能够参与上帝的剧场,那么他也可以参加上帝的安息了”。第二,君主要效法古今明君,规范自己的行为。君主应该“向古今两个时代去学习”,向古代学习“什么是最良好的”,向现代学习“什么是最适当的”。第三,君主的行为不能出尔反尔,而应“很有规律”,保持“前后一致”,如此人民才能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预期[1]398−400,等等。不难发现,培根理论中的君权是受善、德制约的,并非是肆意妄为的绝对权力。
相比之下,马基雅维利所讲的君主权威就显得较为绝对和缺乏约束。基于人性恶的判断,以及当时残酷的政治现实,马氏理论中缺乏对君主的美德和善行的追求,而是充斥着结果决定一切的种种功利主义观点。比如,为了维护君主的权威,君主应该追求让人民畏惧而不是爱戴。因为“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较少顾忌”,所以,君主“被人畏惧比受人爱戴是安全得多的”[2]80。再如,反对君主守信。马氏明确指出,我们这个时代的经验表明,那些曾经建立丰功伟绩的君主们都是不守信的,相反却是运用各种诡计,最终把那些一贯守信的人们征服了。“当遵守信义反而对自己不利的时候,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对不能,也不应当遵守信义”。而且为了实现政治目的,君主甚至要学会“善于运用野兽的方法”,比如效法狐狸和狮子。效法狐狸可以“防止自己落入陷阱”,效法狮子可以“使豺狼惊骇”[2]84。
(二) 在经济上,培根强调国家推动,马基雅维利的国家角色相对消极
培根在防范叛乱的建议中指出,为了消除国内的贫乏,君主就应该采取如下的办法:便利并均衡贸易,保护和鼓励工业,禁除游荡,以节俭令制止消耗与浪费,改良并垦殖土壤,调剂物价以及减轻赋税等诸多方法。这些建议举措中,基本都是以国家为主体的,充分体现出培根在发展经济理论中对国家角色或作用的强调。培根甚至提出,为了实现人口和资源的平衡,国家有义务控制人口的整体数量乃至阶层比例。“在和平时期,应当预先注意国内的人口不要超过国内供养人口的资源”。同时,人口的阶层比例也不容忽视,因为“一个消耗超过生产的人口小国,一个消耗少于生产的人口大国,前者比后者对国家更具破坏性”。因此在一个国家中,如果贵族及其他官员的人口增长超过了平民的人口增长率,这个国家很快就会陷入贫困的境地;僧侣过多也是如此,因为他们都是不生产的;同样,人民的受教育者如果超过了可以养他们的官职的时候,结果也是一样的。尤为可贵的是,培根还主张国家要对社会贫富分化的倾向进行防范,“国内的财富和金钱不应该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否则的话,尽管国家可能有很多的财富,但不能消除饥饿”。金钱就好比肥料,如不撒开使用,就不会收到好的效果。具体来说,就是要用国家的力量禁止,至少严厉约束那些贪馋的行业,如高利贷、垄断、大牧场制等等[1]410。
需要指出的是,马基雅维利有关经济方面的论述远远少于政治、军事方面的,这说明经济并不是马氏理论关注的重点。而且从这不多的经济或财产方面论述中,人们可以明显感到马氏对国家在经济领域中的角色定位是消极中立的。在建议君主如何避免人民憎恨时,马氏提到两点:一是对自己臣民的财产及其妻女不予染指;二是当他要剥夺任何人的生命时,一定要具备充分的理由。但马氏明确指出,二者比较起来,前者更为重要。“但头一件是,他务必不要碰他人的财产”,原因之一,人们忘记父亲之死比忘记遗产的丧失还来得快些,原因之二,由于夺取他人财产的口实永远是好找的,一个人一旦开始以掠夺为生,他就常常找到侵占他人财产的口实[2]81。马氏对国家经济角色的界定远较培根逊色,至多“鼓励”而已,认为君主“必须激励他的公民在商业、农业以及其他一切职业上,能够安心地从事他们的业务”,使得人民不至于因为害怕财产被侵害而不愿意增加投资,也不至于因为害怕赋税而不愿开办某一行业;君主对于愿意从事任何发展他的城市或国家行业的人“都应该提供奖励”[2]110。
(三) 军事上,培根强调军事力量的经营,马基雅维利关注军事力量的取得
培根重点建议君主要对国家军事力量进行经营,这体现在以下两点。首先,君主要选拔出德才兼备的军事将领为自己所用。为人君者,为了预防万一,身旁应当常有一位或几位有勇略的大将存在,以备消除叛乱之需。如果没有这样的将领,一旦国家发生叛乱,朝廷中就会无从应对,必将面临亡国的危险。培根引用泰西塔斯的话佐证,“虽然敢于实施叛国之举的人属于少数,但是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却不在少数,所以他们拥有潜在的广大民意基础”。君主同时不能忽视这些将领的品德考察。“这样的将领必须是可靠的和名誉好的,不可喜爱党争而结欢于众,并且还必须和政府中其他的要员能融洽相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治病的药就要比疾病本身危害更烈了”[1]412。其次,要培养人民的尚武精神。培根指出,任何国家若要成就伟业,“其重要一点就是要有一个善战的民族”,即是要实现人民的“体质和精神是坚强好战的”。否则的话,什么坚城、武库、名马、战车、巨象、大炮等军事力量都将不过是“披着狮子皮的绵羊”,毫无意义,用维吉尔的名言形容,就是“一只狼是从来不会介意羊的数量多少的”[1]445−446。
马基雅维利强调意大利君主建立自己军事力量,以实现保国御侮目的。首先,君主要把本国人民武装起来。“从来没有一个新君主解除了他的属民的武装;与此相反,当他觉察他的属民没有武装的时候,他总是把他们武装起来”[2]100,因为如果把自己的属民武装起来,那些武力就变成君主自身的武力了。结果会是,过去怀疑君主的人现在变得对君主忠诚了,原来对君主忠诚的人会变得更加忠贞不渝,由君主的属民变成君主的拥戴者了。其次,君主要取得对武装力量的领导权。君主“第一件事就是组织自己的军队,作为任何一件事业的真正基础”,因为意大利的士兵是最忠实、最真诚、最优秀的士兵,而且,当受到君主的指挥并由他授勋和款待的时候,他们就会团结起来而变得更加强大。“为了能够运用意大利的实力防御外侮,必须筹建这样一支军队。”[2]125
三、培根和马基雅维利帝王术差异原因探究
培根和马基雅维利各自所处国家的具体情况不同,导致了他们的理论存在巨大差异。只有探究二人所处的不同国情,才能更加深刻体会他们理论上的差异。
(一) 政治上,培根时代英国已完成民族国家的创建,马基雅维利时代的意大利四分五裂,急需政治统一
欧洲中世纪后期,新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封建社会内部成长、发展起来。正如恩格斯所说:“当据于统治地位的封建贵族的疯狂争斗的喧叫充塞着中世纪的时候,被压迫阶级静悄悄的劳动却在破坏着整个西欧的封建制度,创造着使封建主的地位日益削弱的条件。”[3]448生产关系的变化直接促成资产阶级和王权的联合,民族国家日益兴起。英王亨利八世(1509—1547年)以婚姻问题为契机,率先发起宗教改革,从政治上和法律上彻底斩断宗教对王权的束缚。从此以后,英国国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权者。培根时期的詹姆士一世国王更是鼓吹君权至上的理论,甚至给王权披上神权外衣。“正如人类质疑上帝可以做什么就属于无神论,犯了亵渎神灵之罪一样,臣民质疑国王运用其最大权力可以做什么就属于无礼犯上,犯了煽动叛乱之罪。”他还补充说:“一名好的基督徒应当依上帝的意志行事,上帝的意志包含在上帝的《圣经》中;一名好的臣民应当服从国王的意志,国王的意志就包含在国王的法律中。”[5]266强大的君主专制现实和自身阶级力量的不足,无疑成为培根君权理论二重性的主要原因,即他一方面不得不依靠和鼓吹王权,另一方面也试图对王权做出一些限制,如对王权提出的诸多善德要求。
马基雅维利生于1469年,当时的意大利正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西北角为威尼斯共和国及其大陆领域,正北部为米兰公国,中西部为佛罗伦萨共和国,横跨中央将半岛截为南北两部的教皇领地,更南端是西西里王国,包括西西里岛及意大利半岛南部。然而,这五大部分尚不能涵盖意大利领土的全部,而且每部分内部还有许多小单位。“由于政局不稳定,所以常引起德(由神圣罗马帝国出名)、法、西各国及瑞士之雇佣军侵入参与内战,人民深受荼毒”[4]232。这种混乱的政局无疑是新兴资产阶级不愿看到的,作为资产阶级代言人的马基雅维利,才积极鼓吹创建统一的民族国家和强大的中央王权。为了达到此目的,他甚至公开倡导摆脱一切政治道德束缚,实施阴险毒辣的帝王术。所以,在马氏理论中处处充塞着对结果的推崇和对手段的忽略,不同的国家任务决定了不同的理论追求,这无疑是马氏与培根君权观点差异的根本原因。[2]74−75
(二) 经济上,培根时代英国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尚需要国家促进;马基雅维利时代的意大利资本主义经济已高度发达,无须国家扶植
英国早在14世纪末就已开始出现零星的资本主义萌芽,到了15世纪末原来的小手工业者更是逐渐被分散的手工工场取代,其后进一步发展出个别规模较大的集中手工工场。工场手工业时代的到来成为英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式诞生的标志。工场手工业内部的分工协作,提供了比封建行会作坊高得多的劳动效率。英国的工业原来并不发达,然而到了培根时代的16世纪有了长足的进步。以被称为英国民族工业的毛纺织业为例,据统计,从1354年至1547年英国羊毛的输出从3.2万袋剧降至5000袋,而呢绒的输出则从5000匹急升至12.2万匹,占据着欧洲市场的重要地位,意味着英国的毛纺业已从原料输出国变成了制成品的出口国。其他的产业,如采矿业、冶金业和对外贸易等,也都有较大的发展。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直到资产阶级革命前,资本主义在英国还不占主导地位,农村人口占当时全国人口的五分之四,商业和航海业不及荷兰,冶金和采矿业则比不上瑞典和捷克。经济上的相对落后,中央王权的强大,加之大航海时代带来的激烈的国际竞争,使得英国资产阶级不得不依靠王权来发展国内贸易和开拓国际市场。这无疑成为培根的建议中要求国家干预经济、开拓国际市场建议的时代背景和根本原因。
而相比之下,马基雅维利生活的意大利,资本主义萌芽不仅最早出现,而且经历几百年发展,到15、16世纪已达到相当高度。以马基雅维利所处的佛罗伦萨为例,这座城市横跨诺亚河,又是陆路的南北通道,地理位置优越,曾被日耳曼民族和拜占庭帝国占领,12世纪取得独立,成为一座自治城市。佛罗伦萨的纺织业和银行业尤为发达。它开始从英国及法兰西进口毛织品,加工染色后卖出,以后改为直接输入羊毛,自织自造。到14世纪初期,年产毛布80000匹,雇佣劳工30000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佛罗伦萨的银行业发达,如各银行通过寺院的承包人大批购买羊毛,再转送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或意大利本国销售。其间的买卖,一般是银行的总行先垫款与教廷销账。于是,出进之间获得暴利,使得佛罗伦萨的银行业尤其是高利贷极为发达[4]78。经济上的发达,加之统一中央王权的缺失,使得资产阶级学者马基雅维利不需要、也不可能提出经济上的国家干预理论。对于他们来讲,国家对经济的不干预①,维护人民财产权,让资产阶级独立自由发展已是其最大的政治愿望。
(三) 军事上,培根时代英国已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马基雅维利时代的意大利缺乏国家所需的基本军事力量
由于民族国家的建立,加之女王伊丽莎白的强力推动,培根时代的英国已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以英国最为荣耀的海军为例,伊丽莎白一世时期海军力量迅速全面提升。16世纪中叶,英国造船家开始发展轻型盖伦船,为了使之更适合远距离炮战的需要,改善船只的操作性,他们把船首部上层建筑降低,移到船体之内,甚至置于首挂之内。此类船标准长度50米,排水量500—600吨。这类新型盖伦船的快速性、操纵性明显优于西班牙“盖伦”船。鉴于她是在伊丽莎白女王时期创制,又称为“女王船”[6]291。1578年,伊丽莎白女王更是任命海盗头子霍金斯担任海军财务总管,此举被视为“英国海军史的转折点”。1585—1587年间,英国共有16艘新船分别在查塔姆、德特福德、莱姆豪斯和伍利奇建造,包括著名的“彩虹”号、“先锋”号和“皇家方舟”号。加上1570―1583年间建造的9艘战舰,1570年以来,英国共建造了25艘新船。这些战舰大大增强了英国海军力量,1588年大胜西班牙“无敌舰队”就是其实力的最好体现。基于此背景,培根的帝王术理论关注的是,君主如何掌控、经营国家军事力量,更好维护自己的统治。
相比之下,马基雅维利时代的意大利可用内忧外患来形容。国内没有统一中央政权,政治上四分五裂,国外面临他国的干涉和侵略。为了实现国家的统一和自主,马基雅维利提出创建自己的国民军的主张,这也成为其毕生努力的事业之一。那本内容不多的《君主论》却花了大量篇幅来讨论国民军的建立,他旁征博引,反复论述国家军事力量和雇佣军的问题。他要求建立由意大利自己臣民、市民或者属民组建的军队,同时严厉批判雇佣军制度。他在文中专章阐述君主的军事责任,强调君主唯一的专业应该是军事,甚至极端指出,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该有其他的目标。正如意大利历史学家费代里科·卡伯德强调指出:《君主论》的总特性清楚地表现在建立国民军的几章里。
四、结论
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世界上的国家,无论是王国、帝国,还是城市国家、诸侯国家,其辖土大都不与统治集团所属的那个民族居住的地域相吻合,统治集团的语言和文化在很多情况下也与臣民的语言和文化迥然不同”[7]282。换句话说,就是封建时代的欧洲不存在近代意义的国家。文艺复兴之后,欧洲民族国家开始在封建君主制的母体内孕育成长起来。相对于中世纪的混乱而言,“王权是进步因素”,“王权在混乱中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正在形成的民族国家”[3]454。以封建王权为中心,近代民族国家迅速成长。“他们由具有前所未有实力的各民族的国王进行统治,意图消弭各城市和其他较小单位的独立性,以便形成更大的主权国家”[8]338。其结果就是:“民族语言取代了部族语言、方言和外国言语而成为国语;民族教会摆脱了罗马教廷的控制而成为国教;国王不再听命于神圣罗马帝国,并在王国的范围内通过制服封建领主而最终确立至高无上的权力”[9]23。于是,近代意义的民族国家开始逐步形成。
培根和马基雅维利的帝王术理论都是在此大背景下提出的,出于民族国家的需要,二人的理论都明显体现出对主权、王权和国家等概念的强调。无论是培根对国王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的地位界定,还是马基雅维利对君主集权政体的推崇,无论是培根国家干预经济思想,还是马基雅维利国家保护人民财产权责任的提法,等等,无不显示出民族国家兴起之后,他们对传统国家理论所做的重大理论修正和发展。
需要明确的是,培根和马基雅维利理论中包含了诸多差异,其根本原因是由于二人所处国度在民族国家建立进程中的阶段不同所致。培根时代的英国已完成民族国家的建立,国家理论重点已转移到对民族国家的维护和发展。因此,我们才会在培根思想中发现对国家的善、德义务较多的强调。相比之下,马基雅维利时的意大利尚未完成民族国家的建立,尽快建立民族国家成为马基雅维利理论中压倒一切的任务。正因为如此,我们在马基雅维利理论中感受较多的是赤裸裸的权术及结果决定手段的功利主义。
总而言之,在民族国家兴起的时代背景下,培根的理论和马基雅维利的理论都是围绕着帝王术这一命题而展开的。无论是理论上的相同还是差异,他们的理论都在印证着时代变化引发的理论需求,无非是从正面或反面印证而已。
注释:
①也可视为对消除政治混乱局面愿望的另一种表达。
[1]James Spedding eds. The Works of Francis Bacon: Vol.Ⅵ[M].London: Longman &Co,1879.
[2][意]马基雅维利.君主论[M].潘汉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黄仁宇.资本主义和二十一世纪[M].北京:三联书店,2006.
[5][英]布莱克斯通.英国法释义[M].游云庭,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6]Wm. Laird Clowes. The Royal Navy: A History from the Earliest to the Present: Vol.Ⅵ[M].London: Sampson Low, Marston and Company St.1897―1903.
[7]宁骚.民族与国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8]Fernand Braudel.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Ⅱ[M].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Ltd,1995.
[9]俞正梁,等.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Bacon and Machiavelli: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ir Imperial Art
JI Ming-wu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China)
Bacon and Machiavelli are the outstanding thinkers of the Renaissance in Europe, Whose thoughts contain lots of imperial art. There are many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ir thoughts by comparison. The similarities are: Advocacy for monarchy and protection of private property, Stress on the importance of military power for maintaining monarchical power. The differences are: Bacon requires the monarchical power to be good, Machiavelli not; Bacon proposals state intervention in economy, Machiavelli proposals free development of economy; Bacon focus on the military operation, Machiavelli focus on achieving military power.
Bacon; Machiavelli; imperial art; national country
2014-05-29
冀明武(1980―),男,河南遂平人,博士研究生。
D0
A
1006−5261(2014)06−0033−06
〔责任编辑 叶厚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