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常春藤叶》艺术特色纵谈
2014-02-06沈金花
沈金花
2012年诺奖得主莫言先生常说,杰出长篇小说是文学的雕塑和纪念碑,恢宏博大,气象万千。那么,短篇小说佳作又将在文学史上占据什么样的地位呢?短篇小说也应是呕心沥血、浑然天成之作,他们是珍珠、是宝石、晶莹剔透,小巧别致,精美隽永,同样具有不可磨灭的艺术价值。美国短篇小说大师欧·亨利的代表作《最后的常春藤叶》便无愧于这种荣誉。
《最后的常春藤叶》这篇只有区区500字左右的短篇佳作,属于欧·亨利创作鼎盛时期的杰作,受到方家和读者的一致追捧,已成为文学史中的经典,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然而令人困惑和遗憾的是,许多人对这篇小说的解读和评价仅仅停留在对所谓“欧·亨利式结尾”的关注上,从而导致课堂教学中对这篇小说的简单、片面甚至错误的解读。因此,笔者不揣浅陋,结合自己多年的教学心得,谈一谈这篇小说的艺术特色,供方家参考批评。
一、主题丰富多向,有繁复丛簇之妙
《最后的常春藤叶》首先通过琼珊不幸感染肺炎,生命垂危,存活希望渺茫,最终却依赖窗户不远处的一片始终没有凋零的藤叶提供强烈的心理暗示而奇迹般的起死回生的故事,表现出信念的伟大力量,强调一旦失去对生命的眷恋,便会成为死神的俘虏,而只有坚信自己能从死神的魔掌中挣脱,勇敢地挑战死神,才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其次,《最后的常春藤叶》中所呈现出的真挚而深厚的友情同样感人至深。在琼珊不幸染疾,缠绵病榻,无助的等待死亡之时,苏艾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忧虑,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给了琼珊无微不至的陪护,雪中送炭般的温情鼓励,直至琼珊转危为安。这样看来,苏艾在小说中绝不是可有可无的配角,作者对这一形象的塑造,意在歌颂困境中相濡以沫的高尚情怀,赞美默默付出,无怨无悔的友情。
再次,小说在贝尔曼这一文学史上不朽形象上也寄寓了作者对无私奉献、自我牺牲精神的热切呼唤和最高礼赞。一个穷困潦倒了一辈子的艺画家,竟然自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帮助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毫无瓜葛的年轻姑娘,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弱小生命,不居功,不求回报,这种精神境界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即使贝尔曼从未以英雄自居,即使他从未想到会为此牺牲自己,他的行为也足以令人感叹。
二、欲扬先抑,塑造立体化的文学形象
小说中贝尔曼是一个非常独特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他卑微平凡,却又不乏英雄气概;他志大才疏,碌碌无为,却在生命的黄昏时分给人留下了一份杰作;他固执暴躁,生活不检点,喜欢自吹自擂,却有一副侠骨柔肠,以两位小姑娘的看家恶狗自居。可以说,贝尔曼是一个小丑和天使的混合体——世俗生活中的小丑,精神世界的天使,给读者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欧·亨利在塑造这个形象时,熟练巧妙采用了欲扬先抑、先贬后褒的手法,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贝尔曼这一形象出场后,作者刻意采用了揶揄、讽刺的口吻,让读者对贝尔曼心存不屑,而他自己似乎也对这一形象极度轻蔑。从容貌上看,贝尔曼丑陋、猥琐、不修边幅,让人不敢亲近。从他的谋生手段看,贝尔曼只是曾经偶尔涂抹一些毫无艺术品位可言的商业画、广告画,甚至沦落到靠充当模特儿为生的窘境,简直斯文扫地。再从举止习惯上看,贝尔曼酗酒成性、自命不凡,不近人情,郁郁寡合,显得可怜、可笑又可悲。总而言之,在现实世界、世俗生活中,贝尔曼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多余人,一个边缘人,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也无疑是一个带有喜剧意味的小丑角色。
然而,当我们被作者的障眼法迷惑了眼睛,却又在小说的结尾意外地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最后的常春藤叶乃是贝尔曼的杰作。这一片叶子救了琼珊,却毁了贝尔曼,导致他感染肺炎猝然离世。我们在震惊、感喟之中,怎能不后悔莫及的重新审视贝尔曼这一形象?我们不仅会谴责自己对贝尔曼的误判、误解,更会对贝尔曼的奇思妙想欷歔不已,对他的舍己为人衷心感谢,对他的不幸命运黯然洒泪。渺小、猥琐的贝尔曼以他的智慧战胜了凶恶的死神,以他的圣徒般的牺牲完成了自我救赎,以英雄般的壮举拯救了柔弱的生灵。比照前文情节内容,贝尔曼前后判若两人而又浑然一体。粪秽的土地可以生长出艳丽的花朵,卑俗的肉体能够孕育伟岸的灵魂,仿佛凤凰涅槃一样,小丑贝尔曼经由死亡的洗礼,飞升为可爱的天使。作者欲扬先抑,抑之愈低,仰之愈高,人物显得血肉丰满而又真实可亲,使得贝尔曼这一小说形象立体化,散发历久不衰的人格魅力。
三、巧设伏笔,叙事充满张力
好的短篇小说,绝对不应让读者产生冗长乏味之感,这是小说的致命伤,而应在叙事上有独到之处。许多垃圾小说之所以不堪卒读,叙事上的呆板沉闷是罪魁祸首。人们爱欧·亨利的作品,给予很高的评价,其着眼上往往放在其出人意表而又不违情理的结尾。就《最后的常春藤叶》一文而言,我们则尤其需要关注小说中吸引读者,诱发读者好奇心的重重悬念,只有如此,才能感受到小说令人欲罢不能的叙事能力。
小说中的伏笔就如同一道道谜语,一道道智力测试题,催生读者探究的欲望,解谜的冲动。又可理解为是对粗心、“弱智”读者的一种不怀好意的捉弄,一种闪烁其词的暗示。由此观之,难怪我们读莫泊桑的《项链》、读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小说、读《最后的常春藤叶》时,有经验、有心机的敏感的读者常常会觉得暗中在拼命的使劲,要和作者进行一场智力博弈。《最后的常春藤叶》中至少有如下几处伏笔,暗示了故事的结局,最后的常春藤叶是贝尔曼画在外墙壁上的,并非真正的藤叶。
第一次见于小说的第18段,结合全文,我们得知琼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透过窄窄的荷兰式窗户,远望对面一个阴沉沉的院子,看到20英尺远的墙壁及墙壁上的常春藤叶。这里作者提供的信息从多个方面暗示了最后常春藤叶只能是人为画上去的。视角受局限,视域狭隘,光线昏暗,距离较远,病人又不能移动,最易产生视觉误差,无法辨认长在树上的真藤叶与画在墙上的假藤叶。这些信息与小说结尾的呼应简直是天衣无缝。显然,这里又设置了一个悬念:这根极老极老的常春藤能撑到琼珊病愈吗?琼珊还能抢救过来吗?
第二处伏笔是第30段中所提及的贝尔曼创作一幅杰作的计划。诚然,凭贝尔曼的才气和名气,我们固然可以预测到他在60多岁高龄之后绝无可能突然爆发出真正的大师才可能有的艺术潜力。那么,贝尔曼预言并即将创作的杰作到底是什么呢?自然不是绘画艺术层面上的杰作,只能是精神层面上的拯救生命的一种“正能量”。好的小说与比武场上的好手不同,不能总是虚晃一枪,既然贝尔曼总要向别人炫耀他的创作宏图,作者就有责任让他得偿所愿。也让读者探知究竟,原来贝尔曼的杰作居然是一片常春藤叶。
第三处伏笔见于小说的第40段。作者对琼珊所看到的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倾注了无限激情:看哪!经过了漫漫长夜的风吹雨打,仍旧有一片常春藤的叶子贴在墙上。它是藤上最后的一片了。靠近叶柄的颜色还是深绿的,但那锯齿形的边缘已染上了枯败的黄色,它傲然挂在离地面二十来英尺的一根藤枝上面。为什么作者一反常态的不再用冷峻、客观、不动声色的叙事语调,而要采用热得发烫的描写文字呢?细究起来,无非是埋下伏笔,为小说结尾揭开谜底作铺垫,暗示读者这一片藤叶是假的,是老画家贝尔曼在人间留下的不朽之作。试想一下,一夜无情风雨,老藤黄叶竟然能不香消玉殒?再者,一个“贴”字,再直白不过的提醒读者此叶不是长在藤上,而是画在墙上。
《最后的常春藤叶》不啻一处矿藏,其艺术特色绝非笔者所能言说殆尽,而窳陋者仅以一言“欧·亨利式结尾”以蔽之,定然贻笑大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