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教学文化教育价值的理性思考
2014-02-06刘国军
刘国军
(宝应县实验小学 江苏 扬州 225800)
一、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
所谓教育价值,指的是教育主体对教育活动及其结果是否满足自己需要的评价和自己的教育需要、理想的对象化。[1]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则是指汉字文化性教育能够满足教育者进行汉字教育的需要,满足孩子对汉字文化认识的需要,从而使孩子产生对汉字文化的高度认同,并使得汉字文化融入孩子的生命深处,让孩子感受到汉字的神奇魅力,认识到汉字文化承载的意义。
二、汉字教学存在的误区
文化人类学认为,人之所以称为“人”,主要是人拥有一套除人与动物共有的“感受系统”和“效应系统”之外的“符号系统”,人因为有了符号系统,才促进了思维的发展,并进而产生了人类文化。[2]“文字”就是这套“符号系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任何文字都具有一定的文化性。那么,积极研究汉字教学,对孩子进行汉字的文化教育,则是语文教师必尽的责任。然而,纵观当下小学语文课堂中的汉字教学,“平面化”“功利化”的倾向仍然十分严重。
1.汉字教学的“平面化”倾向
所谓“平面化”的汉字教学,是指就汉字讲汉字,就汉字的现有形式进行表象式识记,教学方法简单。比如“品”字,在教学时,很多教师只是根据字形随便编一则顺口溜“三口就是品”;再如教学形声字,教师则崇尚根据“形旁”“声旁”让孩子直接识记,汉字也就显得没有情趣。
2.汉字教学的“功利化”倾向
所谓“功利化”的汉字教学,就是过多强调汉字的实用功能,注重识字的数量,认为多识字便能早阅读,甚至有的语文教材也采用这样的编排体系,在低年级安排了过多的识字课,教师教学也就只能匆匆忙忙,无法真正进行有意义的“汉字教学”。
以上两种倾向,都严重忽视了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无法让孩子感受到汉字的魅力,不能让孩子对汉字产生兴趣。雅斯贝尔斯认为,所谓“教育”,就是对灵魂的一种唤醒。[3]缺失了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灵魂深处唤醒孩子对汉字的渴望的。
三、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在教学中的实践路径
那么,在语文教学中,如何体现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呢?价值在功能性中才能获得体现。汉字,作为一种人类历史文化发展的产物,具有以下几种使用功能:符号功能、言语功能、文章功能和社会功能。下面,笔者就以上四种使用功能,探讨汉字的文化教育价值在教学中的实践路径。
1.以汉字的符号功能实现对语文思想的冶化作用
首先语言作为符号,具有能指和所指的功能。也就是,用这个名字代表这个事物。同样的意思,汉字对之也具有能指和所指的功能,比如用“马”来代表马这种动物。正如,语言学会探讨为什么用“ma”这个发音符号代表马一样,汉字学也会探讨为什么用“马”这个符号代表马这种动物。目前的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的汉字都首先是一种图画,只是依据写实性图画、写意性图画及象征性图画,才逐渐发展出了指示、会意、形声字。研究字源学,我们可以看到,正是因为汉字的图画性,才能够使得汉字包含无限量的信息,几乎涵盖了汉字产生时代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研究它们,熟悉它们,我们能够了解祖先的图腾崇拜,我们能够了解祖先的巫术祭祀,我们能够了解祖先的神话故事,我们能够了解祖先的礼仪禁忌,等等。这也正是语言即世界观的道理。
根据孩子们的年龄特点和心理特征,让他们在学习汉字的同时,多了解一些以上内容,能够激发学习汉字的兴趣,进而激发学习语文的兴趣,这是不容置疑的。比如教学“白日依山尽”一句古诗,关于“依”字的理解,很多教师都是直接让学生查注释,得出“依靠”的意思。而“依”和“依靠”仍然只是两个孤立的意符,为什么是“依靠”?在诗中“依”又有什么样的内涵?依然无果。在教学这首古诗时,教师出示“依”的古文字,告诉学生,左边是一个“人”,右边是衣服的“衣”,衣服总是随着人移动,于是“依”就有了紧紧挨着、靠着的意思。在这里,孩子们不仅理解了“依”这个汉字字符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这个字符还为孩子们提供一幅整体的场景。这个字在孩子们的心中也绝不是一个孤立的抽象符号了,它带上了温度,融入了古人的生命。其实,紧紧依靠在一起的事物是很多的,但我们的古人为什么选择了“人”和“衣”呢?细细研究这个汉字,我们便能了解到,古人对衣服是如此的“依恋”,当一个原始的古人突然穿上了一件衣服,这件衣服紧紧裹着他,他突然间感到了温暖,突然间有了一种安全感,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欣喜的事情。这样的教学,使孩子立即想象到了人类的童年,一种对汉字符号的认同感,对人类文化的认同感一定会油然而生。这无疑冶炼了孩子们的语文思想,深深激发起孩子们对语文学习的兴趣。
2.以汉字的言语功能实现对口语交际的推进作用
毋庸置疑,人类是用声音来表达意义、进行沟通的。但语言学家们一直在考察,自文字产生后,人类的口头交往有没有发生变化。心理学研究证明,当人还没有接触文字的时候,便是以形象思维进行思考的,而形象思维具有间断性和模糊性,因此,婴幼儿的言语一般表现为打字机式的特征,他们无法连续清晰地表达一个意思。一个成人,如果没有学过文字,其思维及认识事物的能力也一定会有所欠缺。儿童哲学认为,婴幼儿的状态,就是人类的童年时代,可想而知,当古人还没有创造出文字时,他们的交际能力也一定不会很通畅。[4]文字从某种角度上,是人类对事物命名达到了比较精密程度的产物。在各种文字中,汉字又有其自身的特点。由于汉字是对事物的直接或间接的形象描写,具有图画性,所以汉字所传达的信息比一般线性文字要多得多。
然而,如果我们采取“平面化”“功利化”的汉字教学方式,汉字只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符号,那么这样所学的汉字也只能像一块块石头一样,是不能对孩子思维的丰富性与深刻性起到帮助作用的。汉字理论中有“一个汉字就是一个故事”的说法,事实上确实如此。比如一个“大”字,如果简单地对学生讲“大”是与“小”相对的一个字,再从“大”字的平面形状进行解释——“大”很像一个人尽力伸开四肢的样子,仿佛也可以解释“大”的意思。但这样的解释显然有点“望字生意”的意思,并不能增加孩子对“大”的信息量。有一位特级教师在讲解时,首先出示了“大”的古文字,让孩子们想象,为什么这个古文字代表“大”?然后教师因势利导,这个“大”字起初表示活动的人,像古文字大的形状一样活动的人,力量自然很大,然后引申为“大”人,自然就与“小”相对,但这个字并没有表示到底在进行什么活动,所以这个字与别的字搭配又引申为“大概”“大致”的意思。这样这个“大”字便能在孩子们心目中形成饱满的印象,能通过这个“大”字理解一连串的意思,掌握一连串的词汇。这样自然增进了孩子们口语交际的词汇量,从而提高了表达的精确度。
我们经常遇到一个孩子明明学过一个汉字,但在具体交际的时候,却不能及时应用的现象,比如,刚学过“桌”字,笔者就发现有的孩子在交际时,还是用“这个”来代替。这一方面与孩子们没有形成即学即用的习惯有关,但另一方面,从思维深层次上讲,也应该与孩子们还没有真正理解“桌”这个字有关,因此印象不深。
现代语文教学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采用普通话的形式教学汉字,从某种程度上讲,汉字学习已成为推广普通话的有效手段,甚至学习汉字就代表了学习普通话,反过来,当孩子的普通话水平达到了一定水平之后,他们自然便能用汉字进行思维。有心理学研究表明:思维本来是一团糨糊,是很不清晰的,但当我们学习了某种文字后,思维在一定程度上就受到了文字的影响。当孩子讲普通话的时候,汉字语音的抑扬顿挫,能够活跃孩子的思维。而汉字作为方块的整体感,能够促进孩子的综合思维能力的发展;汉字的图画性,又能促进孩子的形象思维的发展。笔者是一名普通话测试员,曾细致研究过一个成人从说方言到进入普通话领域的一些转变:首先是口腔发音方式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找到了一种规范正统的感觉;其次,在使用普通话的过程中,他吐出的是一个个汉字的读音,汉字的四声使得他体味到了一种语流的美感。当他能够使用普通话与不在同一方言区域的人交流时,他仿佛与另一个人形成了一种精神的融通。在我们的教学活动中,我们已经能够发现,当下孩子已经能够广泛使用普通话,这使他们对情感的表达,对事物名称的表达更加精确,孩子在交际时,其思维和精神状态确实与说方言土语有明显的变化。
3.以汉字的文章功能实现对书面理解的辅助作用
范多伦和艾德勒教授合著的《如何阅读一本书》中曾提出:每一篇文章都有一两个关键的字起着灵魂的作用,解读这一两个字就能发现这篇文章的秘妙所在。[5]汉字也具有同样的文章功能,而且从某种角度上讲,抓住汉字的音形义及字源,甚至可以巧妙地解读一篇散文、一首诗。复旦大学葛兆光先生在他的《汉字的魔方》中认为,古诗的解读可以超越作者生平、创作背景,而直接根据汉字本身的特点来解读。[6]他认为,汉字的充分视觉性、图画性和汉语非直线性组合的特征是诗人直接接触与描述世界的天然质料。诗人的思绪有如儿童,因为他们的思维都淡化了逻辑,而富于跳跃性——所以汉字块状的拼合与语法的简略松散恰好是诗思的直接呈现;汉字构成的诗句由于词汇间的“脱节”“颠倒”所引起的奇异,恰好是启发读者“纯粹默想”“神游诗境”的手段。
正因为如此,有对汉字有深入研究的教师便尝试利用字源教学古诗。比如《游园不值》这首诗,学生遇到的问题首先是“值”的理解。“值”为什么表示“遇到”?为什么不是今天所理解的“值得”。我们的思考方向有如下三个:一是“值得”和“遇见”这两个意义是不是同时代产生的,如果不是,谁在前面?二是如果是同时产生,是不是当时宋代有专门表示“值得”的词语,而不是用“值”。三是如果没有专门表示“值得”的词语,那么,是不是语法上有限制。查阅字源便知道:“值”表示“遇到”的意义在《庄子》(战国)中就有记载,“值得”的意思在清代才出现,这首诗的作者是宋朝人,所以“值”当然是“遇到”的意思。这个“值”便一定程度上有着古诗的诗眼,教者可以围绕这个“值”来理解古诗的意思:没有遇到是什么心情?但后来为什么还专门写成了诗?作者最终是什么心情?另外,我们还可以让学生思考,为什么诗题不用《游园不遇》?这里,让孩子们结合“值”的原初意义便自然理解。“值”的原初意义便是“价值”“相当”的意义。在诗题中用“值”自然也暗含着“值得”的意思,这应该是对诗句含义的一种暗示和悬念。当然,这首诗里还有很多符码,可以结合汉字的起源进行了解,比如“怜”“屐齿”“扣”等,我们无须了解作者,也无须探讨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仅根据这些汉字密码,便自然能感受到这首诗的深刻意蕴了。
在书面理解中,我们甚至可以用汉字的音韵特点理解某一个句子、甚至某一段落所体现的情绪,比如“ou”音字较多的句子或段落都有忧伤的感觉,一般“ao”音字较多的句段会有一种明亮的感觉等。这样经常讲解,让孩子边理解边品读,久而久之,便能形成一定的书面语感,乃至在自己作文时也能按照汉字的音韵进行遣词造句,从而使所写出的文章的表现力更强。
4.以汉字的社会功能实现对意识形态的导向作用
我们知道,文字最常见的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拼音文字,一种是方块汉字。拼音文字对应的主要是语言的抽象的物质层面——音素;而汉字则主要对应的是语言的具象的精神层面——意义。表音和表意不是一种偶然的历史选择,而是不同的文字主体即各民族人民将自己的文化传统、实践力量赋予它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汉字是世界上唯一现存的未受外来文化影响的古老表意文字体系,直至今日,汉字形体那种“视而可见,察而见意”的具象感知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华夏子孙。[7]汉字作为一种象征性的表意符号,它始终和中华民族的经验世界、精神世界保持着自然的联系。这种联系使汉字与华夏文明结成了一条割不断的纽带。可以这样说,汉字就像一条看不见的魔线,把言语不通、风俗各异、血统迥然的人民的心声,缝合在了一起,成了一种中国人的文化自觉。帕默尔曾说,中国丢弃汉字之日,就是中国人丢失文化基础之时。[8]
让孩子了解汉字具有的独特的社会传承功能,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仔细分析一个个汉字,我们就能逐渐让孩子感受到中华文化的精髓。比如“将”这个字代表的意思是“分木箱子中的肉”的人,由此产生首领的意思。这里蕴含着“体恤”“仁爱”之意,让我们知道了古代造“将”字时,依据的不是发号施令,依据的是分发食物。分析诸多汉字,很多都跟食物有关,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人“民以食为天”的哲学观念。再如“仁”字,由“人”和两横组成。相同的两横表示相同的东西,整个字的意思是人都是一样的,由此产生应平等对待所有人的含义。“仁”是儒家学说的核心内容,孔子便说“仁者爱人”,真正体现了中国人的博爱精神。可以说,中国的汉字体现得最多的,就是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的认识。
需要强调的是,当我们书写汉字时,也能强烈感受到汉字结构中所蕴含的中华民族的意识形态,这就是汉字结构的一种投射功能。比如,“林”字,第四笔必须写短一些,变成“点”,这充分体现了一种礼让。在世界文字书写中,除了汉字没有一种文字的书写提出“端端正正写字,方方正正做人”的精神要求,汉字不仅在书法造诣上体现着中华民族精神,更在书写过程中体现着民族思想意识。▲
[1][德]卡西尔.人论[M].李华梅,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10.
[2][德]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邹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出版社,1991:13.
[3]刘晓东.蒙蔽与拯救:评儿童读经[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106.
[4][美]范伦多,艾德勒.如何阅读一本书[M].郝明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35.
[5]葛兆光.汉字的魔方[M].大连:辽宁教育出版社,2006:45.
[6]黄亚平,孟华.汉字符号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5.
[7][英]帕默尔.语言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