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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沈从文小说中的湘西民间故事

2014-02-05莫华秀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民间故事湘西沈从文

莫华秀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试析沈从文小说中的湘西民间故事

莫华秀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备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他以湘西为背景的小说创作,受到湘西民间故事的深深影响。他的小说汲取了大量的湘西民间故事养分,湘西民间故事是他创作的源泉之一。这主要表现在其小说题材、艺术手法、乡土语言三个方面。

沈从文小说;民间故事;艺术手法;乡土语言

沈从文是一位从湘西走向世界的大师级作家,他一半以上的小说作品都是以湘西地区人与物为背景而展开描写的,他从湘西民间故事的宝库中汲取了大量创作的源泉。钟敬文在他的《民间文学概论》中这样定义民间故事:“民间故事是民间文学中的重要门类之一。从广义上讲,民间故事就是劳动人民创作并传播的、具有假想(或虚构)的内容和散文形式的口头文学作品。也就是社会上所泛指的民间作品的通称。侠义的民间故事是指神话、传说以外的那些富有幻想色彩或现实性较强的口头创作故事。”[1]沈从文笔下的民间故事用了广义的范畴,下面笔者从沈从文小说的选材、艺术手法与乡土语言三个方面就沈从文小说中的湘西民间故事予以探究。

一、丰富的民间故事题材

湘西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民间故事在这个地方极为盛传,而且类型很多,大致可分为幻想故事:如土家族的《穷八代》、《布莉和格拉》、《磨郎卡替》,苗族的《冬瓜儿》、《一件百花彩裙》、《半节花带》……;动物故事:如土家族的《蛇和青蛙结冤仇》、《老虎不吃麑子》,苗族的《菜花王的仇恨》、《蚱蚂和毛虫的喜事》……;鬼狐精怪故事:如土家族的《梅山阿打》、《胡九英》、《捏达》;苗族的《蛇郎》、《背时鬼》、《捉鬼》……;生活故事:如土家族的《一根藤》、《鸳鸯岩》、《迎凤庄》;苗族的《求婚》、《娅扁与娅郎》、《龙家姐妹》……;机智人物故事:如土家族的《狗老爷做长年》、《奇才陈洋盘》;苗族的《恍江山故事》、《满朝荐》……。[2]湘西民间故事如此丰富的题材,自然成了沈从文写小说选材的重要方向之一。

沈从文自己也说:“我因为教小说史,对于六朝志怪,唐人传奇,宋人白话小说,在形体结构方面如何发生长成加以注意,觉得提到这个问题的,有所说明,多不详尽,使人惑疑,我想多知道一些,曾从《真诰》、《法苑珠林》、《云芨七签》诸书中,把凡近于小说故事诸记载,掇集抄出,分类排比,研究它们记载故事的各种方法,且将它们同时代或另一时代相类故事加以比较,因此明白了几个为一般人平时所疏忽的问题……,且希望他能将各故事对照,明白死去了的故事,如何可以变成活的,简单的故事,又如何可以成为完全的。中国人会写‘小说’的仿佛已经有了很多人,但很少有人来写‘故事’,在人弃我取意义下,这本书便付了印。”[3]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沈从文的许多作品是有意写故事的,而且从湘西民间故事的选材也是多方面多角度的,可见沈从文写小说确实对湘西民间故事题材很钟情。

沈从文的小说中,以“某某故事”为题的就有:《猎野猪的故事》、《自杀的故事》、《一日的故事》、《阙名故事》、《说故事人的故事》、《平凡故事》、《猎人故事》、《一个农夫的故事》8篇小说。除此之外,沈从文小说中还穿插大量流传在湘西地区的民间故事,而且沈从文还把其中一篇湘西民间故事改写成了《月下小景》中的一篇:《媚金,豹子与那羊》,小说一开始就定位成自己知道这事,并让人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可信,所以在写作的一开始就交代“让我把所知道的写来罢,我的故事的来源是得自大盗吴柔,吴柔是当年承受豹子与媚金遗下那一只羊的后人,他的祖先又是豹子的拳棍师傅,所传下来的事实,可靠的自然较多,后面是那个故事”。[4]在这里以讲故事人身份出现,带读者进入到一个神奇浪漫的文学天地,也把原来故事豹子睡过头失约使媚金自杀,改成了豹子因找一头能配得上媚金的羊,那羊代表着爱情的贞洁,寻了很久而不得,因而耽误时间,使媚金误以为豹子失约而自杀,最终豹子也因媚金的死而自杀,从而把湘西人的那种重信义守诚诺的品性展现出来。又如在土家族中广为流传的《迎凤庄》,故事中一个叫龙珠的峒主,为人阴险狡诈,为了得到八蛮峒峒主的漂亮女儿湘凤,不惜采用一些奸诈手段,但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湘凤最终与田里功喜结良缘。沈从文就借用了故事中龙珠的名字,写了小说《龙珠》,主要内容是白耳苗族族长的儿子龙珠,以唱情歌的方式到处寻找爱情,最后终于找到了心上人——黄牛寨主的女儿。还有《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也是沈从文自己根据想象,在湘西原有的民间故事基础之上加工而成的一篇小说,把湘西地区被汉族人刚管制时发生的冲突与矛盾用讲故事的形式说出来,并用“这故事北溪人不久就忘了,因为地方进步了”结尾。其实是对苗族与土家族人被汉族所管制后的一种反思,也是用文学的方式对故乡未来的一种担忧。

二、独特的民间故事艺术手法

沈从文不光从内容上大量引用了民间故事题材,他的许多小说在艺术手法上也用了民间故事的手法,使他的小说在艺术手法上能更胜一筹,让读者有种常读常新之感。

民间故事吸引人,与它开门见山的讲故事方法有很大关系,开头往往非常简洁。它不会用长长的抒情,也不像现代小说使用各种技巧。一般而言,叙述的要素如地点、人物等一般都会在中间呈现出来,沈从文的一些小说也是这样。但沈从文并不只是简单地重复,他在汲取精华的同时,有他自己的创造。如《边城》的开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5]在这段开头里,我们不难看出,沈从文将地点叙述的非常清楚,其中几个关键词为:“湘西”“茶峒”“小溪”“白色小塔”。如果是民间故事,也许只要讲清楚这里有一条小溪,有一座白色小塔就够了,沈从文曲曲折折地将这条小溪,这座白色的小塔的地理位置介绍得异常详细,是为了将这小环境放在“湘西”“茶峒”这样的大背景下。“湘西”“茶峒”其实并不只是地名,它们既为小说铺上独特的底色,又承载着独特的文化内涵。除了地点,这个开头中还具体明了地将小说的主要人物写得很清楚:“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读下去,我们会知道,这个老人是翠翠的爷爷,这个女孩子便是主人公翠翠。沈从文不直接说“一个老人”是翠翠的爷爷,说“一个女孩子”是翠翠,又是沈从文有别于简单化的民间故事的地方,“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不仅带给人悬念,也让读者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一缕若有若无的诗意。

除了开头简洁,沈从文在刻画人物形象时也借用了民间故事的手法。民间故事在刻画人物时喜欢对人物类型化描写,类型化描写通常是用某一个人物来表现出同一类社会角色的共性。在湘西民间故事中,男主人公往往是英俊、正直、勇敢、不畏权贵的,如格拉、巴良、巴贵、田里功、林岩……;女主人都是美丽、能干、善良、勤劳的,如龙花、湘凤、娅郎、银格娜、黛香……;民间故事中必然还会刻画另一种凶狠、贪婪、愚蠢的人物与之二元对立,如娅扁、龙丫、杨三、大路、土司王、苗王……;沈从文小说通常也是如此,如他笔下的女性形象我们感觉很相似,都是美丽、温柔、单纯、多情的,像翠翠、夭夭、萧萧、媚金、阿黑……;青年男子都有一种粗中有细、勇敢善良、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的感觉,像天保、傩送、柏子、五明、贵生、傩佑……;老年人更是阅历丰富、为人良善、乐于助人的代表,像老医生傩寿、老船长翠翠的爷爷、更夫阿韩、船总顺顺、老水手满满……。这些都是作者极力赞扬的人物,是真、善、美的化身,也是作者追求的理想人物。总的来说,沈从文正因为借用民间故事的艺术手法,刻画了如此多的类型化人物,从而为我们在小说人物历史长廊中留下了许多经久不衰的人物形象。

除了继承民间故事类型化的人物塑造外,还着重写传奇人物。在湘西民间故事中,就有很多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形象,如:《李伍斗妖》中的李伍,《奈柯献宝》中的奈柯,《侯道士脱难星》中的侯道士,《半节花带》中的巴良……。沈从文写土匪就借用民间故事的写传奇色彩这一特点,他笔下的土匪有点与众不同,他们不再只以恶的形象展现在人的面前,而是具有人情味。如《喽啰》中的四傩虽是一个小土匪,对“我”这个小少爷却是十分友好,使“我”甚至很怀念被绑架的这段时光,因为“我”与四傩的相处使我们成为一对好朋友;在《在别一个国度里》中,沈从文把大王写成了一个被迫落草为寇,对待下属像对待亲兄弟一般,而且特别有胆量、重承诺、自己从不食言、懂情知义的人,可以说是优秀男人的典范。从这一类传奇人物可以看出,沈从文主要是对主人公身上的血性、阳刚、自由、对生命的热爱进行颂扬,与“似阉割”的都市人相比,他们是作者肯定与扬赞的对象。

三、地道的民间故事语言

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说“语言的所有最为纤细的根茎长在民族精神力量之中”[6]“每一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6]湘西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的地区,必然会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而热爱民间文化的沈从文自然而然会把民间故事中语言融人到自己的小说中去。

民间故事在语言上的最大特点就是口语化与生活化,这正符合了沈从文的追求,他的小说不管是人物语言还是叙述语言,都追求了一种口语化与生活化特点,使作品显得清新自然、生动质朴。再看《边城》中人物语言对话:“二老,大六月日头毒人,又上川东去?”“要饭吃,头上是火也得上路!”“要吃饭!二佬家还少饭吃!”“有饭吃,爹爹说年轻人也不应该在家中白吃不作事!”“你爹爹好吗?”“吃得做得,有什么不好”。这是二佬傩送与老船夫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也是地道的湘西口语,充满了地方特色,语言简洁干脆、清新质朴。

沈从文小说中人物名字也具有湘西地方特色,如:“大佬”“二佬”“三三”“九妹”“幺妹”等称呼。称年轻男子为“花狗”“小豹子”“小牯牛”等等,而且这种称呼在现在的湘西农村都还广泛的流传着。除了名字具有巫楚文化特色外,小说作品中运用了许多方言土语也增加了不少民间故事的味道,如“落(下)雨”“泡(淹)死”“走脱(逃掉)”“稳当点(稳重点)”“拢岸(靠岸)”……这些湘西方言的运用,如涓涓细流使读者读起来毫无倦意,充满了乡土气息,这是用别的语言难以达到的效果。

和湘西民间故事一样,沈从文小说也喜欢引用大量的俗语、谚语及歇后语,这极大丰富了小说的生活气息,如:“吊起骡子讲价钱”;“清明要晴,谷雨要雨”;“婆娘婆浪,磨人大王,磨到三年,嘴尖毛长”;“锅里莫讨,讨碗里”;“豹子湾的鬼——单迷熟人”;“人要落脚,树要生根”;“豆子豆子,和尚是我舅子,枣子枣子,我是和尚老子”……把这样的民间生活口语写进小说中,必能给小说带来与众不同的效果,让读者在轻松愉悦下完成阅读。

汪曾祺曾说:“一个作家对传统文化和某一地区的文化了解愈深切,他的语言便愈有特点”[7]用这句话来评价沈从文显然是很贴切的,沈从文正是把文学的根深深扎在了湘西的民间,才使自己的小说语言有了民间故事的特点,从而又有了醇厚的民间意味。

总之,沈从文从湘西民间故事中吸取了丰富的养料,并进行了活用,赋予其现代意义,使之成为他小说创作成功因由之一。沈从文用手中的笔通过民间故事的书写和活用把读者带入了另一个美丽的湘西世界:这里有美丽的风景、朴实的村民、古朴的民风民俗、质朴的生活与情感。民间故事的书写也使得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处处闪烁着人性之光。

[1]钟敬文.民间文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203.

[2]刘黎光.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南卷(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分卷)[M].保靖:湘西保靖印刷厂,1989.3-7.

[3]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5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42-43.

[4]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5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53.

[5]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3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

[6]洪特堡.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的影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7,70.

[7]汪曾祺.晚翠文谈[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212.

(责任编辑:王林)

A Tentative Analysis of the folk tales from novels by Shen cong-wen

MO Hua-xiu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Jishou University,Jishou 416000,China)

Shen cong-wen,a famous writer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is very popular among readers.With Xiangxi as the background information,his novels are deeply influenced by folktales in Xiangxi,which are mainly three aspects:subject matter,artistic technique and dialect.

novels by Shen cong-wen;folktales;artistic technique;dialect

I206.7

A

1009-3583(2014)-0073-03

2014-06-16

本文系吉首大学校级科研资助项目“沈从文小说中的湘西民间文学书写研究”(编号:13JDY025)研究成果,也是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西部民族文学中的民族志书写研究”(编号:13XZW027)研究成果之一

莫华秀,女(苗族),湖南麻阳人,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2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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