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与一座城——读严歌苓《妈阁是座城》
2014-02-04倪海燕
文/倪海燕
一个女人与一座城市的故事,常常成为女作家钟情的题材。严歌苓的新作《妈阁是座城》(2014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讲述的也是一个女人与一座城市的故事。这座叫妈阁的赌城,有着奢侈迷离的面孔,它如同绽放在海上的一朵美丽的赘疣,依靠着人性的贪婪、痴狂而蓬勃生长。梅晓鸥是这座城市的产物,同时,她又是这座城市的敌人,她爱它,也仇恨它,渴望以一己之力报复这座城市。这样,便注定了她与这座城市既亲密又紧张的关系。
这部小说沿袭了严歌苓小说一贯的特点:故事的好看以及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做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本应是一个小说家的本分,却常常被很多看似高深的理论抹杀了。作为面向市场的写作者,严歌苓保持了这份难能可贵的敏锐。在澳门亲身体验,并用两三年的时间接触了赌城的很多人和事之后写作的这个故事一开篇便有些不同凡响:梅晓鸥上数5代的祖父梅大榕远赴海外淘金,3次回来迎娶她的祖奶奶梅吴娘都因在海上输光了钱不得不原途返回金山,直把梅吴娘从16岁耽误到了26岁。在他45岁上终于因为赌博投海自尽。梅吴娘带着对赌博和男人的仇恨,将生下来的男孩都闷死在盆里,梅晓鸥的第四代远祖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个前传凭空为小说增加了传奇性和血腥味儿。作者用梅晓鸥串起赌场千奇百怪的人物与形形色色的人生,其中处于前景的是梅晓鸥与3个男人的纠葛,而一切都与赌和这座赌城有着深厚的因缘。3个男人像是3个典型案例的分析,从位于中心的梅晓鸥辐射开去,又由他们辐射出更多的故事,最后又收拢到梅晓鸥身上。一个是梅晓鸥的男人,孩子的父亲卢晋桐,因为绝望地知道他戒不了赌,梅晓鸥带着孩子决然离开了他;一个是风云叱诧的房地产商段凯文,梅晓鸥目睹着人性中美好的部分随着赌瘾和赌债的增长从他身上一点点剥离,直至完全坍塌;一个是木雕艺术家史奇澜,他是这部小说中的亮点:从艺术家到赌徒,到恢复为艺术家,在跌宕起伏之后他的人格又重新站立了起来。在从容的叙述中,作者发挥了她细节描写的能力:赌场上人们的神情、动作、情感、心理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梅晓鸥与严歌苓笔下的许多女性迥然不同:小姨多鹤表现的是坚韧的母性(《小姨多鹤》),苏菲体现的是不折不挠的爱(《一个女人的史诗》),王葡萄则具有地母般深厚的善性(《第九个寡妇》)。她们更多体现的是女人身上的某一个向度,而梅晓鸥却糅合了全体,潘多拉的邪恶与拯救者的博爱在她身上撕扯碰撞,却又是一体两面的。
梅晓鸥身上流淌的梅吴娘的血液使她天生对赌博和男人深恶痛绝,她从事这一个职业,就是为了复仇,既为梅吴娘复仇,也为自己和孩子复仇。作为赌场和赌客之间的桥梁,无数男人经过她的手走向不归之路。看着他们一一撕下文明光鲜的面具,在她面前露出最不堪的样子,她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报复快感。而另一方面,男人的堕落又让她心生怜悯,使她想要去帮助和拯救他们,拯救他们,把他们带离赌场,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这时,她便跳出了自己的叠码仔角色,想要扮演一个神。“她看着史奇澜们一个个昼夜厮杀、弹尽粮绝,感到了报复的快感。之后,再轮到梅晓鸥发妇人之仁,来怜爱他们。她的怜爱藏在愤恨、鄙夷和内疚中,连她自己都辨认不出哪是哪”。这一份职业带给她快乐,这快乐是既来自邪恶的报复欲,也来自洞悉一切的优越感;与之共生的,又是深深的罪恶感,和赎罪的愿望。在这座糜烂的城市里,梅晓鸥经历着人生最为复杂和激烈的感情,这也是导致她舍不得离开这种生涯的原因。但这种生涯的最大敌人就是残存的情感,无论爱或者恨,所以,梅晓鸥最终失败了。她最后带着孩子离开这座城市,既是为了把孩子带离这片诱惑的漩涡,更是因为她与这座城市的无法融合。
《妈阁是座城》显示了严歌苓越发圆熟的写作技巧和讲故事的能力。然而,缺点也往往存在于优点当中,在面向市场的写作中,她也丢失了早期的某种锐气。当然,这仍不失为一部精彩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