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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外交战略的确立

2014-02-03陈少铭

中共党史研究 2014年10期
关键词:外交政策外交和平

陈少铭

通常意义上讲,一个国家的外交战略主要包含对当时国际社会所处时代的认识和对国际格局的基本判断,对外关系原则、目标的界定,以及对外政策的执行等①参见高金钿主编:《国际战略学概论》,国防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8页;张季良主编:《国际关系学概论》,世界知识出版社,1989年,第73页;王家福:《国际大战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页。。新中国成立以来,按照内容和性质,中国大体确立过四次外交战略,即20世纪50年代的“一边倒”战略、60年代的“两个拳头打人”战略、70年代的“一条线”战略和改革开放以来的独立自主和平外交战略。与前三次外交战略相比,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确立的外交战略“在目标的涵义方面,在达到目标而制订的战略方面,都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②〔瑞士〕哈里什·卡普尔著,彭致斌译:《觉醒中的巨人——一个外国人看新中国前三十年的外交政策》,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中文版序言”第3页。。本文主要从时代主题、外交目标、外交政策三个层次对中国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战略的确立过程进行论述。在这一过程中,邓小平作为主要决策者和实际推动者,发挥了关键、主导作用。

一、逐步确立起“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新判断

对时代主题及其发展趋势的正确认识和判断是最高层次的战略判断,是一个国家认识国际形势、制定对外政策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据以制定内外政策的基础,也是观察和处理国际问题的出发点和立足点。邓小平站在国内大局和国际大局相互联系的高度审视中国和世界的发展,看清了世界和中国的发展大势,在关键时刻逐步确立起“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新判断①参见习近平:《在纪念邓小平同志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 (2014年8月20日), 《人民日报》2014年8月21日。。

中国外交战略的调整与中共对时代主题的认识息息相关。50年代中期,虽然中共八大已认识到“世界的持久和平已经开始有了实现的可能”,但由于国内和国际形势的变化,这一认识并没有在实践上得到坚持。进入60年代后,特别是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国际形势对中国周边环境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中共的指导思想“左”倾化严重,对时代主题的认识和把握发生了严重偏差:虽然也认为中国能争取到一定时间的和平时期,但认为世界大战不仅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据此,中国对世界革命的形势估计过高,认为当时世界的主要倾向是革命。对此,邓小平评价说:“过去我们的观点一直是战争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我们好多的决策,包括一、二、三线的建设布局,‘山、散、洞’的方针在内,都是从这个观点出发的。”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26—127页。60年代末70年代初,虽然中国的外交战略再次作出调整,但对时代主题的基本判断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甚至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1977年,中共十一大报告仍然坚持认为“战争不可避免”,世界“绝不会有什么持久的和平”。中共对时代主题的基本判断仍然是:“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是国际形势的主流,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③华国锋:《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政治报告》(1977年8月12日),《人民日报》1977年8月23日。改革开放前夕,“战争与革命”仍然是中共对时代主题的基本判断,并认为世界革命仍然是当时国际形势的主流,中国采取的外交战略以及一系列内政外交方针政策都是在这一判断指导下制定的。

但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即使是在“战争与革命”的思维前提下,中共对时代主题的认识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1977年9月,邓小平在会见日本新自由俱乐部访华团时指出:“国际形势变化很大,许多老的概念、老的公式已不能反映现实,过去老的战略规定也不符合现实了。”④《邓小平思想年谱 (1975—1997)》,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40页。对时代主题的新判断正在孕育之中。1978年12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解放思想是当前的一个重大问题。”会议根据国际形势的新特点,作出了把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并据此作出一系列符合客观实际的判断。在此基础上,对时代特征也有了一个清醒的、符合实际的认识。

确立新的时代主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过程,是对国内和国际大局综合研判的结果,顺应了世界和中国的发展大势。随着国际形势进一步趋于缓和,从80年代开始,邓小平对时代主题曾作过多次精辟论述,逐渐形成了“和平与发展”的判断。1980年4月,邓小平在会见世界银行行长麦克纳马拉时说:“采取有效措施,八十年代的危险可以渡过,不是不能渡过的。我们说争取二十年的和平环境是可能的”⑤《邓小平思想年谱 (1975—1997)》,第152页。。这段论述在对国际环境的认识上明显不同于“战争与革命”主题下的判断。1984年5月29日,邓小平在会见巴西总统菲格雷多时指出:“现在世界上问题很多,有两个比较突出。一是和平问题。现在有核武器,一旦发生战争,核武器就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损失。要争取和平就必须反对霸权主义,反对强权政治。二是南北问题。这个问题在目前十分突出。发达国家越来越富,相对的是发展中国家越来越穷。南北问题不解决,就会对世界经济的发展带来障碍。”⑥《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56页。10月31日,邓小平在会见缅甸总统吴山友时再次谈到:“国际上有两大问题非常突出,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南北问题。还有其他许多问题,但都不像这两个问题关系全局,带有全球性、战略性的意义。”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96页。将和平与发展两个问题列为“突出问题”,显露出新时代主题的基本轮廓。1985年3月,邓小平在会见日本友人时进一步阐述了“和平与发展”的思想:“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发展问题。和平问题是东西问题,发展问题是南北问题。概括起来,就是东西南北四个字。南北问题是核心问题。”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05页。由此基本形成“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新判断。

邓小平不但在会见外宾时谈了对时代主题的认识,在主持军委会议时也多次阐明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判断。1984年11月1日,邓小平在军委座谈会上谈到这一问题时,提出对时代主题应进行认真分析、重新考虑的重大问题,他认为:“讲战争危险,从毛主席那个时候讲起,讲了好多年了。粉碎‘四人帮’后我们又讲了好久。现在我们应该冷静地做出新的判断。这个判断,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没有这个判断,一天诚惶诚恐的,怎么能够安心地搞建设?”③《邓小平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265页。邓小平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调整时代主题的重大意义,并在积极推动这一认识的转变。1985年6月4日,邓小平在军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又论述了他对时代主题的判断,反映出他对国际环境趋向缓和的乐观估计,指出:“在较长时间内不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是有可能的,维护世界和平是有希望的。”④《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27页。此后,他又进一步发展了这一认识,明确提出战争可以避免的观点。“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观是邓小平对国际局势作了具体、深入的观察分析之后形成和提出的,标志着中国对时代主题的认识发生了根本变化,改变了“战争与革命”的时代观,确立了“和平与发展”的新时代观,完成了中国外交指导思想上的拨乱反正。

在邓小平的主导和推动下,“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逐渐成为全党的共识,并通过党代会报告上升为全党意志。中共十二大报告第一次正式摒弃了战争不可避免的提法,明确提出了“世界和平是有可能维护的”⑤胡耀邦:《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82年9月1日),《人民日报》1982年9月8日。这一科学论断。不过,十二大报告虽然将“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主题调整为“和平与发展”,但一定程度上还保留着“战争与革命”的影子。比如,报告中强调“世界大战的危险由于超级大国的争夺越来越严重”,中国要“一贯尽力援助与我们共命运、同呼吸的第三世界国家”,等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中共十二大对时代主题的判断基本跨越了“战争与革命”与“和平与发展”的巨大鸿沟,对时代主题的新认识已经生根发芽,“改变了原来认为战争的危险很迫近的看法”⑥《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27页。。

此后,经过五年的酝酿和发展,中共十三大报告在十二大报告和邓小平有关论述的基础上,对“和平与发展”的新时代观作了进一步阐发,认为“要围绕和平和发展两大主题调整外交格局和党的对外关系”,首次明确提出“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两大主题。党代会报告把“发展”放到了与“和平”问题同等重要的地位,并作为当代世界主题,这在新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在此背景下,报告对于世界格局的基本认识是: “东西关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但是基于两极格局的存在,“国际形势真正实现缓和,还将经历一个漫长、艰难甚至曲折的过程”⑦《人民日报》1987年11月4日。。可以说,十三大报告在对国际局势的看法上明显具有非常乐观的成分,确立了“和平和发展”的时代主题,实现了对时代主题认识的根本性转变。

“和平与发展”反映了当今世界发展变化的本质特征,体现了国际关系的基本内容,是马克思主义关于国际问题学说的新发展。新时代主题的确立,为党和国家战略方针的调整,确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基本路线,正确判断国际形势和科学进行外交决策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依据和指导原则。

二、推动外交目标的调整

实现本国利益最大化是一个国家外交的主要目标。在对时代主题的认识由“战争与革命”向“和平与发展”转变的背景下,在改革开放被确定为基本国策的前提下,中国最大的国家利益就是发展经济、顺利完成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而为此创造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则是新外交的主要目标。

改革开放前,无论是20世纪50年代还是60年代,在“战争与革命”时代主题下,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前提下,“高举毛主席的伟大旗帜,坚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继续贯彻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线”①《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新闻公报》(1977年8月18日),《人民日报》1977年8月21日。是中国外交的主要目标。70年代,甚至“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内,中国外交仍然在“左”的方针指导下,以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为最高指导原则,以打倒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在地球上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使整个人类都得到解放为目标和任务。②参见《中国共产党章程》,《人民日报》1977年8月24日。这样的目标和任务充满世界革命激情,但超越了中国的实际国情和国力,脱离了客观的世界政治现实,造成了中国的安全困境,迫使中国不得不以主要的精力应付来自外部的安全威胁。

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等中国领导人在对时代主题的深刻洞察和准确把握的基础上,逐步完成了党和国家工作重心的转移,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外交目标的选择,从而推动了中国外交目标的根本转变。

邓小平有强烈的时代感,在分析世界形势演变和正确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敏锐地把握住了时代脉搏,认为中国要发展起来,这是“民族的要求,人民的要求,时代的要求”③《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57页。。科学观察和分析时代特征、正确估量和把握时代主题,是党的工作重心转移的基本依据。邓小平说:“一九七八年我们制定一心一意搞建设的方针,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判断上的。”④《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33页。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全党全国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成为中国人民最大和最根本的利益。邓小平强调:“坚持社会主义,首先要摆脱贫穷落后状态,大大发展生产力,体现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的特点。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我们整个工作的重点转到建设四个现代化上来”⑤《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24页。。中共十二大确立了经济建设在国家利益中的中心地位,大会报告认为:“在全面开创新局面的各项任务中,首要的任务是把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建设继续推向前进。”⑥胡耀邦:《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82年9月1日),《人民日报》1982年9月8日。从十一大报告中的“坚持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的革命外交到十二大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建设已成为中心任务。邓小平指出:“我们在国际事务中起的作用的大小,要看我们自己经济建设成就的大小。如果我们国家发展了,更加兴旺发达了,我们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就会大。”⑦《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40页。后来,邓小平反复强调:“我们党在现阶段的政治路线,概括地说,就是一心一意地搞四个现代化。”“最主要的是搞经济建设,发展国民经济,发展社会生产力。”⑧《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76页。他还强调指出:“中国希望至少二十年不打仗。我们面临发展和摆脱落后的任务。我们摆在第一位的任务是在本世纪末实现现代化的一个初步目标,这就是达到小康的水平。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我们的情况就比较好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取得了一个新起点,再花三十年到五十年时间,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我们不是说赶上,更不是说超过,而是接近。”⑨《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416—417页。可见,在“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逐渐取得共识的基础上,追求和实现国家的经济利益、逐步实现国家的现代化已经成为中国所面临各种问题的核心。

既然中国领导人把经济建设作为中心工作,强调“经济工作是当前最大的政治,经济问题是压倒一切的政治问题”①《邓小平思想年谱 (1975—1997)》,第132页。,那么外交工作也要为经济建设服务,外交的目标也要随之进行调整,从原来的推进世界革命改为在继续维护和巩固国家安全的同时,促进和平发展合作,为中国的经济建设创造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不再希望“世界大乱”。中国外交开始摆脱经济为外交服务的畸形状态,回到了外交为经济服务的正常轨道上来。在中共十二大上,邓小平在开幕词中首次将中国外交战略的目标清晰地展示出来,他说:“加紧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争取实现包括台湾在内的祖国统一,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是我国人民在八十年代的三大任务。这三大任务中,核心是经济建设,它是解决国际国内问题的基础。”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页。邓小平认为:“要建设,没有和平环境不行。我们在制定国内搞建设这个方针的同时,调整了对外政策。我们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这有利于和平。”③《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33页。他进一步指出:“这不仅是符合中国人民的利益,也是符合世界人民利益的一件大事。”④《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41页。“我们把争取和平作为对外政策的首要任务。争取和平是世界人民的要求,也是我们搞建设的需要。没有和平环境,搞什么建设!”⑤《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16—117页。可见,为经济建设服务已成为中国外交坚定不移的目标。

在“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指导下,中共十三大报告再次强调外交要为经济建设服务。报告指出:“根据国际形势和我国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围绕和平和发展两大主题,调整外交格局和党的对外关系,发展了独立自主、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的对外政策。”⑥《人民日报》1987年11月4日。党代会报告十分清晰、明确地将为经济建设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确定为中国外交战略的主要目标。

从“以阶级斗争为纲”、推行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外交要为经济建设服务,这是中国外交战略目标的历史性转变,也是一个根本性转变。

三、赋予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新内涵

作为外交战略的实践层面,与之前中国执行的外交政策相比,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内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邓小平在阐述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时,为其赋予了体现时代特征的新内涵。

早在1949年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中,“独立自主”与“和平”就已经被确定为中国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无论是50年代、60年代,还是70年代,中国在外交实践中始终坚持这一原则立场。但囿于当时的国际环境,为维护国家安全,中国外交政策中的和平因素体现得并不十分明显。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共对时代主题判断的变化和对国际局势认识的深化,和平的分量逐渐加重,中国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逐渐确立,并不断丰富和发展。

以“独立自主”与“和平”为基本原则的新外交战略是对“一条线”战略的突破。“一条线”战略自70年代中期提出,经历了70年代末期的特殊阶段,一直延续到80年代初期,对中国摆脱长期腹背受敌的状态以及遏制苏联的扩张,起了重要作用,也在相当大程度上维护了中国的国家安全。1985年9月14日,邓小平在会见奥地利总统鲁道夫·基希施莱格时阐述了中国当时实施“一条线”战略的合理性。他说:“我们当时面临的形势是,从美苏力量对比来看,苏占优势,而且张牙舞爪,威胁中国。我们的判断是,苏联处于进攻性态势,而且是全球性进攻,战争的危险主要来自苏联。为了避免战争,毛主席提出了建立从日本到欧洲到美国的‘一条线’战略,以对付苏联的挑战。”⑦《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1076页。当然,“一条线”战略也有其自身的严重缺陷。它与中国50年代、60年代实行的“一边倒”“两个拳头打人”外交战略一样,都是以“敌我友”画线,不利于独立自主原则的贯彻,使中国的外交政策一定程度上失去灵活性和主动性,同一些国家的关系逐渐陷于僵化,正常的、必要的经济、科技、文化交往也受到了限制。尤其是中国外交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相当于结盟外交的窠臼,使霸权主义通过打“中国牌”增加与另一方对抗的筹码,损害了中国的国际形象。这样的外交战略客观上造成了安全危机,增加了中国外交维护自身安全的成本。随着对时代主题认识的变化以及党和国家工作重心的转移,调整“一条线”战略势成必然。为进一步拓展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外部空间,营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邓小平审时度势,及时提出改变“一条线”战略,实行真正的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战略。他说:“过去有一段时间,针对苏联霸权主义的威胁,我们搞了‘一条线’的战略,就是从日本到欧洲一直到美国这样的‘一条线’。现在我们改变了这个战略,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27—128页。

外交战略的调整必然带来外交政策的变化,外交战略所确立的原则必然深刻地反映在外交政策中。1981年6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外交政策作了明确阐述。会议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尽管我国经济文化还比较落后,我们对待世界上任何大国、强国和富国,都必须坚持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决不允许有任何奴颜婢膝、卑躬屈节的表现。建国以前和建国以后,在党和毛泽东同志领导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没有动摇过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决心,没有在任何外来的压力面前屈服。”②《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人民日报》1981年7月1日。《决议》进一步强调,在今后的国际交往中,中国将永远坚持这样的原则立场。1982年9月1日,邓小平在中共十二大开幕词中也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外交政策进行了阐述。他认为: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我们的立足点。”“任何外国不要指望中国做他们的附庸,不要指望中国会吞下损害我国利益的苦果。”他充分肯定了“全面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的“八大的路线是正确的”③邓小平:《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词》(1982年9月1日),《人民日报》1982年9月2日。。这就为中国调整“一条线”外交战略、确立新的外交战略指明了方向。中共十二大报告以“坚持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为题阐述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报告认为,中国要坚持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中国用以指导自己同各国发展关系的一贯原则”。同时,报告认为“革命决不能输出,它只能是各国人民自己选择的结果”④胡耀邦:《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82年9月1日),《人民日报》1982年9月8日。。这与中共十一大报告中“革命外交”路线所体现出的外交政策原则相比,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这一调整是中共认真审视国际国内一系列变化后得出的结论。“中共十二大对新时期中国外交方针的形成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⑤牛军: 《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史概论 (1949—2000)》,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55页。,标志着中国全面调整外交战略的开始。12月4日,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中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坚持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的五项原则,发展同各国的外交关系和经济、文化的交流”,“支持被压迫民族和发展中国家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发展民族经济的正义斗争,为维护世界和平和促进人类进步事业而努力”⑥《中华人民共和国法规汇编 (1982年1月—12月)》,法律出版社,1986年,第4页。。这样,中国一贯坚持的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的原则,以法律的形式载入宪法,上升为国家意志。

1986年3月25日,六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第一次把中国外交政策概括为“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并分十个方面全面阐述了这一政策的基本原则:“中国从本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出发,把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发展各国友好合作和促进共同经济繁荣,作为自己对外工作的根本目标。”①《人民日报》1986年4月14日。至此,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完全定型。

中共十三大报告提出:“中国将继续坚定不移地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同世界各国发展友好合作关系。”②《人民日报》1987年11月4日。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第一次被写入党代会报告。1988年12月24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指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的对外政策进行了重大调整,已经取得了明显成效。”③《中央政治局举行第14次会议 讨论国际形势和我对外工作》,《人民日报》1988年12月25日。可见,中央领导层也充分肯定了中国外交政策调整的方向和取得的重大成就。

四、邓小平在新外交战略确立过程中的重大贡献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形成并逐渐确立的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战略,奠定了新时期中国外交战略的基本框架,形成了完整、系统的外交战略思想体系,是邓小平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邓小平作为党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表现出敏锐的洞察力和超凡的远见卓识,为新外交战略的确立作出了重大贡献。

1.为新外交战略的确立和发展寻找到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外交选择的“一边倒”和“两个拳头打人”战略是对巨大外部安全压力的“应激反应”,属于外力驱动,缺乏内力支持,具有有限性、不彻底性。尽管“一条线”外交战略为80年代外交战略的调整提供了新视野和历史经验,但这次调整主要还是单纯的“外力”(应付共同面临的外部威胁)驱动型。改革开放后,在邓小平的主持和推动下,中共对时代主题的判断从“战争与革命”向“和平与发展”转变的过程中,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从抓阶级斗争转向进行经济建设。这是一个具有全局意义和根本性的转变。外交战略的动力从单纯外力驱动转向“内力” (产生于各自主要的国内政策的合作愿望)和“外力” (全球和地区安全事务上的合作需要)的双向驱动④杨奎松主编:《冷战时期的中国对外关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06页。。但很显然,“内力”的作用更加明显,也更加持久。在这个转变的基础上,中国外交战略的目标和任务也相应地从着眼战争转向强调和平发展合作,外交工作的重点由延迟战争爆发、支持世界革命转向为经济建设创造良好的国际条件和环境。这一次外交战略的调整是中国内部需要的结果,其直接动力来自于国家战略转变的需要,是依靠自己的内部变革,而不是通过某种外部行为来改变中国与其他国家乃至与整个世界的关系⑤参见章百家:《改变自己 影响世界——20世纪中国外交基本线索刍议》,《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经济建设的需要为外交战略的确立和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而且这个动力再也没有因为国际国内局势的变化而发生根本性的方向改变,因而具有可持续性。

2.为新外交战略加入符合时代发展特征的因子

邓小平认为:“毛泽东思想最根本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实事求是”,“我们要把毛主席提倡的实事求是的精神贯彻到制定政策、实行政策的各个方面”⑥《邓小平思想年谱 (1975—1997)》,第67、216页。。邓小平在继承毛泽东外交战略思想的同时,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为中国外交加入了符合时代和中国国情的因子,既体现出继承性,又体现出原则的延续性,是继承和发展的辩证统一。

在三次外交战略的调整中,独立自主的原则得到延续,这一原则并没有因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而弱化或丢弃。邓小平在调整外交战略时明确宣布: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我们的立足点。中国人民珍惜同其他国家和人民的友谊和合作,更加珍惜自己经过长期奋斗而得来的独立自主权利。”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页。

正是在独立自主的基础上,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外交战略,对中国的内政和外交都产生了深刻影响,使中国外交一定程度上具有了影响世界格局的能力,也开拓了中国领导人的国际视野。70年代的“一条线”外交,虽然没有摆脱“战争与革命”时代观的束缚,但却为新时期中国外交的调整提供了基本条件和有利环境。

邓小平在推动中国新外交战略形成和确立的过程中,非常注重体现新时代观,为新外交战略加入符合时代特征的因子。在“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下,新外交战略不再将世界简单地一分为二、非此即彼。

中国外交战略除体现出独立自主的特点外,“和平与发展”的特征更加鲜明:中国外交不再设定对手或敌人,而是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发展同所有国家的关系,实现互利共赢,合作发展逐渐成为一种共识;带有强烈革命色彩的外交转变为与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普遍建立友好合作关系,实行全方位的多边外交,既发展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又发展同西方发达国家的政治经济关系;主张睦邻友好,不断改善和发展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不断加强与联合国的合作,广泛参与多边经济、社会领域的活动和区域性争端的解决;等等。

3.促成中国外交由革命外交向国家外交的转型

新中国成立后,在“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主题判断下,国家利益被置于支持世界革命的大背景下考量,中国外交战略中渗透着浓厚的意识形态因素,散发着强烈的革命气息。

在完成时代主题认识的转换后,国家利益成为中国处理国际事务的基本出发点和落脚点。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为之创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是中国外交的主要任务,也是邓小平外交战略的基本立足点。在邓小平的主导和推动下,渗透在外交中的意识形态因素逐渐弱化。中国外交的主要目标不再是追求世界革命、支持世界革命,而是从国家利益出发,为中国的经济建设营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促进世界的持久和平。国家成为中国外交的主体,国家外交特征明显而深刻,标志着中国外交逐渐由革命外交向国家外交转型。从外交战略的性质判断,与前三次外交战略调整相比,改革开放后外交战略的转变已经不再是一次短期的、策略性的调整,而是长期的、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调整。

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战略确立后,中国的外交战略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作为一个开放的体系,新外交战略的内容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尽管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国际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变化,但新外交战略成功地适应了这种变化,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营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中国外交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中国充分发挥了作为有世界影响的大国所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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