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与孤独
——《百年孤独》中阿玛兰塔的悲情
2014-01-29马慧萍河南农业职业学院郑州451450
⊙马慧萍[河南农业职业学院,郑州451450]
嫉妒与孤独
——《百年孤独》中阿玛兰塔的悲情
⊙马慧萍[河南农业职业学院,郑州451450]
阿玛兰塔是《百年孤独》中的核心人物之一,布恩蒂亚家族的痼疾——孤独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她孤独的来源却是嫉妒和懦弱,在爱情上、在情欲上,她努力克制自己,孤独终老;而她的反面,则是开放与坚强,这正是拉美摆脱孤独与落后的钥匙。
嫉妒孤独悲剧
《百年孤独》是当代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代表作,也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经典之作。小说以马孔多的初建、发展、兴盛、衰败到“被飓风从地面上一扫而光”为背景,以布恩蒂亚家族百年七代的兴衰、荣辱、爱恨、福祸为主线,从一个小镇、一个家族的兴衰历程展现了拉丁美洲百年的疯狂历史,揭示了拉丁美洲贫穷落后的根源。整部小说风格独特,气势恢弘,亦真亦幻,不乏粗犷与细腻的完美结合,不缺人性与荒谬的殊途同归。小说以“汇集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获得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
布恩蒂亚家族的第一代霍·阿·布恩蒂亚带着生出一只蜥蜴或者带猪尾巴的孩子的诅咒与自己的表妹结了婚,并怀着杀死普鲁登西奥·阿吉廖尔的良心不安离井背乡来到了马孔多。然而,命运的噩梦却没有结束,而是挥之不去地扎根在他们的血液里,成为整个家族悲哀的根源:孤独。从本质上看,孤独是一种情感,是扎根于布恩蒂亚家族的一个重要的标记,但其表现形式却又各不相同:第一代乌苏娜的孤独是一个人支撑布恩蒂亚家族物质与灵魂的孤独,她勤劳、勇敢、善良,精力充沛,充满干劲,百岁之后仍然“保持着强壮的体魄、完美的性格和健全的思维”,不忘教导自己的子孙,即便是在生命的尽头,仍然殷切教诲后代要“消灭红蚂蚁啦,否则房子就会轰隆一声倒塌;别让雷麦黛丝圣像前的神灯灭掉啦,别让布恩蒂亚家的任何一个人娶亲戚做妻子啦,不然生出的儿女会有一条猪尾巴。”霍·阿·布恩蒂亚大半生都在对“科学实验”的狂热中度过,虽然儿子也曾陪他一起痴迷,却无法真正理解他,他的孤独是对智慧、理想的孤独。俏姑娘雷梅苔丝有着惊人的美貌,天生不会沾染世俗纵欲的恶习,也鄙视世俗狂乱的情欲,在对孤独做出嘲弄与批评的同时,不免自身也陷入了孤独之中,最后飘然而去。而阿玛兰塔的孤独又来自哪里呢?又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呢?最后又将如何结束呢?嫉妒,是这些问题的最好答案。
嫉妒,既可以表现为对普世大众的任何长处、优点的羡慕、嫉妒以至于恨,也可以是对某个特定目标的一切美好与丑恶的不满与仇恨。虽然都是一种疾病,然而,后者对自身、对目标的伤害力却最大。阿玛兰塔就属于后者。她的嫉妒有着特定的目标——雷贝卡。雷贝卡是乌苏娜的表侄女,十一岁带着装有她父母骸骨、并老是发出“咔嚓、咔嚓、咔嚓”响声的帆布袋来到布恩蒂亚家里,虽然“霍·阿·布恩蒂亚和乌苏娜都记不得这样的亲戚,却也收留了她。然而,过了很久雷贝卡才跟这家人的生活协调起来,因为她有着吃土的特殊嗜好,使得整个家族不得不行动起来革除姑娘的恶习:严密监视雷贝卡;给院子的泥土浇上牛胆,给房屋的墙壁抹上辛辣的印第安胡椒;给雷贝卡中药喝;鞭挞加强治疗。几个星期后,雷贝卡开始出现康复征象:同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一起玩耍了;吃饭有味了,会用刀叉了;很能做针线活,还会用自编的可爱歌词照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歌唱。很快,她就似乎成为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她比亲生子女对乌苏娜还亲热。在全家人把目光都聚焦到雷贝卡身上的时候,阿玛兰塔又经历着何样的心路历程呢?自她出生起,她的父亲霍·阿·布恩蒂亚就着迷于吉卜赛人带来的新奇东西,炼金术、阳光战术充斥着他的头脑,心无旁骛;她的母亲为了家庭生计日夜奔波操劳,每天两次拿着制作精美的糖公鸡和糖鱼插在棍子上去街上叫卖;她的哥哥奥雷连诺忘我地工作,挣的钱已经超过了乌苏娜出售糖动物的收益;阿玛兰塔则是在一个印第安人的照料下长大的。可以想象,在孤独环境中长大的阿玛兰塔在面对家人突然如此关注一个外来人时,内心的失落感是如何的膨胀。当然,如果没有雷贝卡,或许她是适应这种成长环境的:家人无须太多关注她,而她也能坦然健康地成长、成熟。但雷贝卡的出现,使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自己才是亲生女儿,自己理应得到更多的关心与照顾,而且分量应该比雷贝卡的足。但事实恰恰相反。所以,在全家人都围着雷贝卡转的时候,或许阿玛兰塔就远离喧嚣的客厅,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品尝孤独的酸楚,嫉妒的种子自此埋下,一旦有了适宜的环境,便会生根发芽,成长为魔兽。
嫉妒肇始于羡慕,而羡慕则首先是主体一般并不具备羡慕对象所拥有的某些物品、才智、机遇甚至是容貌。“出乎一切预料,雷贝卡在姿色上超过了阿玛兰塔,她长着宁静的大眼睛、光洁的皮肤和具有魔力的手;她的手仿佛用看不见的丝线在绣架的布底上刺绣。”而阿玛兰塔却长得不够雅致,且从她外祖母身上继承的“天生的高贵与自尊心”使得她又不如雷贝卡那么易接近。隐藏在阿玛兰塔内心中的嫉妒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也在日夜积累能量,只等雷贝卡与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恋爱暴露于天下便立即发作。在雷贝卡睡梦中把同技师热烈的爱情吐露出来的时候,阿玛兰塔忽热患了热病,“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写了一封封炽热的信,倾诉空恋的痛苦”,孤独地忍受着单相思的煎熬。这种突然而来的爱情,甚至可以称之为“莫须有”的爱情,折磨着阿玛兰塔;但这并不是爱情,而是对雷贝卡竟然早于她有了爱情的妒忌。她想方设法阻挠雷贝卡的婚期:掏出卧室五斗橱里的樟脑球,让虫子蛀坏了雷贝卡结婚穿的衣服;计划在婚礼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将鸦片酊放入雷贝卡的咖啡里,却毒死了雷麦黛丝。她在“爱情”上的努力并不是如何去博得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感情,却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如何阻止雷贝卡的婚礼上。而雷贝卡见到霍·阿卡蒂奥后,便被他那“火山爆发似的声音”吸引了,二人立即举行了婚礼。但阿玛兰塔对她的仇恨并没有就此终止,反倒显得更加深沉了。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照旧来家里做客,并对阿玛兰塔产生了感情,甚至认为同雷贝卡的爱情不过是“感情冲动”,现在他才真正拥有了爱情。以为收获了爱情的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生意越做越大,“店铺已经占了几乎整整一条街道”,还开设了音乐学校。大家相信,阿玛兰塔跟这个意大利人的婚姻将是幸福的,她已经游近了宁静的海湾,就要过美满幸福的生活了。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了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当他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向阿玛兰塔求婚时,却被她绝情地拒绝了:“别天真了,克列斯比,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终于失去了自制,让血液从静脉毫无声息地自由流向盛满安息香树胶的舆洗盆中。可见,阿玛兰塔在这场游戏中,认为爱情是虚无的,是对雷贝卡爱情的模仿,“在阿玛兰塔这种模仿性的爱情中,对象本身已失去意义,唯有竞争者才是目标——用仇恨来强调自己被轻视的尊严”②。
如果说阿玛兰塔的第一次爱情是一种模仿的话,那么她对格林列尔多·马克思上校赤裸裸的折磨则是对男人世界的恐惧,而不完全是对雷贝卡拒绝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模仿。格林列尔多·马克思是奥雷连诺上校最信任的人,乌苏娜也把他当作家里的成员,早在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向阿玛兰塔表达过爱。在他担任军政长官后,乌苏娜就像欢迎亲生儿子似的奉承他,竭力把他留在家里,希望他能重塑和阿玛兰塔的感情。事情正如她所期盼的一样,两人都给予了积极的回应,阿玛兰塔竭力让自己青春的热情死灰复燃,每天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格林列尔多·马克思在餐桌边出现,等待傍晚跟他下棋。然而,结局却是,面对格林列尔多·马克思孜孜不倦、终其一生的追求,阿玛兰塔始终将自己置于婚姻的殿堂之外,试图通过抚养一代又一代布恩蒂亚家族的子孙来摆脱孤独,却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之中。
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使阿玛兰塔如此排斥婚姻?如果说同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爱情是一种模仿甚至是一种报复的话,同格林列尔多·马克思的爱情又为何呢?是什么阻止了她迈过婚姻这个坎?或许乌苏娜给了我们答案:“阿玛兰塔让皮埃特罗·克列斯比遭到毫无道理的折磨,绝不像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报复的渴望,而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遭到慢性的摧折,也绝不像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极度的悲恨。实际上,二者都是无限的爱情和不可克制的胆怯之间生死搏斗的结果,在阿玛兰塔痛苦的心中纠缠不休的荒谬的恐怖感,终于在这种斗争中占了上风。”所以,胆怯和恐怖成为阿玛兰塔孤独一生的理由,她害怕进入未知的世界,一个男人主宰的世界。阿玛兰塔在这里就成为了拉美人的代言人,他们墨守成规,缺乏开拓的勇气,害怕变化,害怕外面的世界,主动选择了孤独,在外来力量硬生生地推开他们大门的时候,他们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孤独地守望者自己的田地,毫不为之所动。作者在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的同时,也给出了摆脱孤独的途径,那就是要战胜懦弱和胆怯,勇敢地面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失明了的乌苏娜在黑暗中终于读懂了阿玛兰塔,并找到了布恩蒂亚家族摆脱孤独命运的钥匙,而这把钥匙就在雷贝卡身上,“性情急躁的雷贝卡,热情奔放的雷贝卡,是唯一具有豪迈勇气的”,她大胆开放,顺从爱情和情欲的召唤,毫不畏惧世俗的眼光,这种勇气正是乌苏娜希望她的子孙后代所拥有的品质。然而,年老昏聩的她已经没有能力挽救这个衰败的家族。
在晚年的时候,阿玛兰塔循环着缝制殓衣,白天缝,晚上拆,保持着那份孤独,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冲淡她对雷贝卡的恨;恰恰相反,她无时不刻在强化着自己的回忆,强化着对雷贝卡的仇恨,盼望着雷贝卡能穿上自己缝制的殓衣,并计划着雷贝卡的葬礼;后来她成了一名尸体整容专家,而且成了丧葬礼仪的行家。然而,死神却没有给她机会,她也没有任何悲哀,因为死神优待她,几年前就告诉了她结局的临近。她泰然地告诉全镇的人,她晚上就要死了,可以帮助人把信件带到死人国去,并承诺“我到达那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把您的信转交给他”。怀着临死前为人们做一件好事以弥补自己一生悭吝的愿望,阿玛兰塔从容地面对死亡。作为布恩蒂亚家族百年孤独的见证者,阿玛兰塔的孤独是布恩蒂亚家族无法摆脱的痼疾,是拉美孤独的印证。
1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晓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②董新祥:《一个嫉妒者的心路历程——论〈百年孤独〉中的阿玛兰塔形象》,《咸阳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0年第5期,第33—35页。
作者:马慧萍,河南农业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魏晋文学、外国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本文系2014年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研究成果,项目名称:《百年孤独》中的女性,项目编号:2014-zc-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