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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精神品格与学术生态

2014-01-29山东田丰

名作欣赏 2014年34期
关键词:士人品格学者

山东田丰

学者精神品格与学术生态

山东田丰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政治形势的变动不居导致学术生态几经沉浮,直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学术研究方才与政治拉开一定的距离。然而与此同时,经济的影响却迅速膨胀开来,大批学人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自觉接受驯化,逐渐放弃独立品格,后腿尚未脱离政治漩涡便又一头扎进经济漩涡之中。由此造成的恶果是权力寻租屡见不鲜,利益至上雷打不动,学术风气污浊不堪,学术生态再度严重恶化。进入新世纪以来,学术界腐败之风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蝇营狗苟、抄袭篡改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代表学界至高荣誉的两院院士竟也不时爆出诸如抄袭、贿选之类的丑闻,学术生态日益恶劣的状况由此可见一斑。

伴随着学术生态的逐步恶化,有识之士业已注意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尝试从学术的外部环境诸如制度建设、奖惩体系等方面寻找解决的途径,同时学者自身的精神品格和人格境界在学术生态营构中的重要性也开始引起重视。因为要从根本上整肃学风,改善学术生态,既须从外部环境建设入手,也须正本清源加强学人的自洁意识和自律精神,只有双管齐下方能取得切实的成效。“生态”一词原本用来指称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得以生存和发展的状态以及生物本身的生理特性和生活习性,也就是说“生态”并不单指自然环境状态,而是同时须把生物自身的生理特性、生活习性纳入考量范围之中。对于学术生态也是如此,学术生态固然与学术制度建设、学术评价体系等外部环境息息相关,学者自身精神品格的高下、优劣无疑也是至为紧要的。唯物辩证法启示我们,外因固然重要,但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发挥作用。因此,要想彻底改变日益浊化的学术生态,学者的精神品格亟待提升,在有所为的同时还要有所不为。

绵延不息的传统学者品格

自古以来,中国传统士人阶层以道德标准和精神价值为核心构建起的“道统”一直被视为衡量社会政治的最高准则,足以起到影响世道人心进而评判社会、褒贬政府的作用,与以皇权为核心形成的“政统”既相离相抗又相依相靠,形成一种内在张力。中国历代士人在一心向道的同时不忘胸怀天下,既注重自身修养,高洁内省、磨砺品格,又高扬责任意识,敢于担当、勇于进取,形成了特殊的学术生态。

毋庸讳言,中国士人文化传统中确然存在诸多缺陷和弊病,但我们还须看到传统士人的另一面,那便是在面对道义和强权、物欲的冲突时,往往能够自觉地把政治理想和学术追求当作自己的精神支柱,敢于“以身殉道”,让道义超越物欲。在士人群体初步形成之际,孔子就为“士人”订立了“士志于道”的行为规范,“朝闻道,夕死可矣”,为了“道义”可以慷慨赴死“杀身成仁”;孟子也明确表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道义”已然被置于“生命”之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传统士人以言财利为耻,倡导“见利思义”,不与世俗相混同,因此方才远离流俗、置身高雅。中国自古就以“竹梅菊兰”隐喻君子,看重的正是其清雅高格、凝霜傲雪、安然自处、高洁不群的精神品格。传统士人之所以担负得起“道统”的重任正是有赖于士人群体的道德自觉,高度重视自身的道德修养,强调的是个人内省式的道德自律。正所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唯有“独善其身”方能“兼济天下”。返诸己身、修身养性的最终目的则是为了“力行”,从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传统士人借此铸就起坚毅的精神品格,从而与其他阶层区别开来,成为引领社会风尚、促进社会进步的强大推力。士人的精神品格有着强烈的示范性和引导性,感召着同时代及其之后的众多士人,从而形成一定的生态效应,铸就了中华民族绵延千年而不绝的独特学术生态环境。

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文人传统并未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一举割裂,反倒被吸收容纳、创新发展。“五四”时代在取法西洋、博古约今的基础上涌现出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知识分子。他们借助同人刊物、文学社团、文人雅集、客厅沙龙等灵活多样的形式,借着文化精神和文化身份的认同,营造出有着共同文学趣味和学术志趣的文化生活空间,进而形成学术共同体。正是在他们的努力推动下,中国新文化运动和思想启蒙方得以顺利开展和推行,对中国社会的现代性变革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富于理想信念,有着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抱着胸怀天下、济世报国的宏愿,敢于担当、乐于奉献,为中华民族的崛起做出了巨大贡献。中国大学的第一批开拓者皆是源自传统,他们以传统的士人品格为根基融汇新质化约为现代学者的精神品格。蔡元培先生即把“言为士范,行为士则”奉为终身不渝的行为准则,明确提出“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①,自觉承续起“一心向道”的文人传统。在他看来学术独立首要的便是学者人格之独立,其次方才有学界独立之地位。正是在这种学术生态之下,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才会着意强调大学之谓非在“大楼”而在“大师”,把学有所成、术有专攻且精神品格臻于完善的学者视为大学最宝贵的财富。

反顾西方,自亚里士多德起即尤为注重学者的独立性,强调人本自由,认为学者“探索哲理只是为脱出愚蠢”,“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他们“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②。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把以人的自由为核心的精神品格当成了学者追求学术的根本动力和最终目的,颇有“为学术而学术”的意味。自文艺复兴运动之后,西方学者的精神品格和角色定位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学者再也不是纯粹古典意义上的纯然痴迷于学术而心无旁骛的知识者群体,社会责任担当和人文关怀意识已经悄然萌动和勃发。为了坚守真理和促使人们摆脱蒙昧,一大批的学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意大利的庞波那齐因对灵魂不朽说提出质疑而受到教会的残酷迫害,著作也被付之一炬;波兰的哥白尼因为提出日心说其著作被列为禁书;法国的多雷因为否认灵魂不死而被处以火刑;意大利的布鲁诺因为继承并发展了“日心说”也被宗教裁判所处以火刑;康帕内拉因为反对教会和西班牙统治者而先后在五十所牢狱中度过三十三年之久,仅酷刑就遭受过七次。但同时仍有一些学者由于本身即出自贵族和教会,往往和人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抗争具有不彻底性和妥协性,甚至转而寻求与贵族、教会媾和。当历史的车轮即将碾过19世纪时,德雷福斯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西方学者转而担负起“社会良心”的契机,为新型现代学者的诞生开辟出新的广阔空间。

当今时代语境下学者“为何”

当今时代学者绝不是不证自明的,之所以称之为学者正是在与其他非学者的比较中加以明确的,而学者的使命在于其要引领其他阶层一道进步,当之无愧地起到模范榜样作用。据《现代汉语词典》的权威解释,学者是“指在学术上有一定成就的人”,而学术则是“有系统的、较专门的学问”。因而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取得一定成就,是学者之所以为学者的根本所在。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某种意义上“文化知识与品格的纯洁或高尚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乔治·赫伯特就曾说过“少量的好品行抵得上一大堆学问”③,究其本意,并非是要轻视文化知识,而是着意强调精神品格的重要性。

然而这绝非意指学者的精神品格与其学术之间毫无关联,事实上伟大的学者往往是通过身体力行的榜样作用和自身高洁的精神品格强化巩固了自己的学术,使它更为高贵,更有感召力,更加熠熠生辉。西人有云“品格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动力之一”④,高尚的品格能够最大限度地体现人的价值,可谓是高尚灵魂的结晶,是人性至高的体现形式。历史也一再表明,伟人的精神品格并不随着肉身的逝去而消散,他们的精神将超越时空的囿限而绵延不绝。圣哲先贤的精神品格在后人的记忆中会不断复活,以一种庄严肃穆的旁观者和赞许者的面貌复现,使得后代学者们感觉到这些光辉伟大的形象在鼓舞、激励着自己,从而不会迷失自我、丧失本性,进而营造出健康又充满活力的学术生态。孔子也曾说过,“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一方面着重强调精神品格之于学术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指明培育高尚精神品格的不二法门,那便是“品格优秀的人必然造就品格优秀的人”④。对于圣贤明哲的精神品格,普通人往往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即便孔子本人也认为自己远未达到圣人的境界,但切不可因此妄自菲薄、不思进取,即便“虽不能至”,仍要“心向往之”,将其视为心灵渴求的福地和终身欲求的目标。伟大的精神品格也“总是在辐射出影响,它不仅产生力量,而且能够交流甚至创造力量”⑥,从而使得学术生态焕然一新,后代学人也能得以从中汲取精神力量,创造出不凡的学术业绩。

不唯如此,学者还须把借助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社会服务,关心人类的进步事业,使人类不要停顿和倒退”⑦作为终身使命。学者必须既有专业精神,又有业余意识。“圣贤之仁可以百世为师”,作为社会的精英集团,无论古今中外学者,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社会的良心”“人类的教师”,因而往往被委以重任,既要“妙手著文章”,又要“铁肩担道义”。法国的萨特堪称典范,他不仅在学术方面卓有成就,而且敢于向权势说真话,不遗余力地抨击殖民主义,坚定不移地支持阿尔及利亚的民族独立,积极投身于社会变革运动之中,自觉维护平等、自由和正义,而不是相反被收编和驯化去做权势者的附庸和傀儡。中国自古以来,文人志士也非常注重“气节”,讲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的“骨气是借助于品格所表现出来的道德准则”⑧。

当前学术生态下学者“何为”

当前学术界的腐败断非“一日之寒”,自有其渊薮,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辛巴杜经实验后得出的“破窗效应”对于当今学术生态之所以恶化的成因不无启示意义。在浮躁风气侵蚀之下,一些平庸之辈通过投机钻营暴得大名、获取大利,而真正想在学术上有所造诣者却要忍受孤独寂寞,饱受贫寒之苦,而又未必能在学术上迅速“独辟蹊径”“登堂入室”。在此种境遇下我们扪心自问,“能够承受年复一年看着那些平庸之辈爬到你头上去,既不怨恨也无挫折感”⑨的又有几人?在真假难辨、是非不分、美丑颠倒、善恶不明的学术生态下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年难免受到腐蚀,对学术失去应有的敬畏,进而寻求捷径,研究起学人“登龙术”,以至于抄袭复制渐成风气、粗制滥造层出不穷,在“劣币驱逐良币”的运转法则之下学术生态又进一步恶化。叔本华早就不无偏激但饱含真知灼见地指出过,“对于大多数学者来说,知识是手段而非目的”,这种本末倒置使得学术蜕变为学者获取名利的手段而非终极目标,而要改变学术生态恶化的现状就“必须把知识作为目的来追求,而把一切事物乃至存在本身仅看作手段”⑩。

不容否认的是,学术生态的健康与否不仅关涉到每一个学界中人,又同样会反作用于社会,影响到社会风气的养成及改善。而要改善学术生态,自然离不开外部环境的改变,但更离不开广大学者的自身努力。海恩·泽曼的话对我们应有启示意义:“当你周围的人们通过种种欺诈手段和不忠行为而暴富起来的时候,当其他人摇尾乞怜、一心向上爬的时候,你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清白,不要同流合污;当有的人靠溜须拍马换来一个又一个‘成功’的时候,你要善于保持内心的宁静,不要因他人的这些成就而痛苦;当你看到有些人为了名利像狗一样地爬行的时候,你要能顶住世俗的压力,敢于特立独行,出淤泥而不染。”⑪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学者的精神品格并非是与生俱来、凭空而降的,也正因此古往今来的优秀学者都极为注重精神品格的砥砺修行。作为社会中人,食色乃人之大欲存焉,学者也要求先温饱然后才能谈得上开拓发展;权势利禄足以产生令人摧眉折腰的诱惑力,学者也不可能“纯洁、高贵得不容怀疑会受到任何物质利益的诱惑”⑫,但如果不能适度控制则必然会步入歧途,正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⑬。天聚才能,气有浩然,“养气”与“知言”不可偏废,如果仅“知言”而不“养气”便会“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得不偿失”⑭,因此只有加强自我修养,坚守道德信念,“心正而后身修”才能不患得患失、左右盲从。这就要求学者们经常性地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唯有“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矣”⑮。毛泽东在谈到整顿党风的时候就曾说过房子要经常打扫,否则就会积满灰尘,而脸也要经常清洗,否则也会灰尘满面,所以要经常打扫和洗涤。学术生态的改善也是同理。鲁迅身为学者的典范,之所以让后世学者心生敬慕,这既与鲁迅不畏强权、敢说真话,依凭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使命意识和献身精神写出大量“投枪匕首”式的杂文有关,更是与他深刻入骨的自我解剖分不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能否有过改之乃至闻过则喜,则划清了贤与不肖的界限。学者作为社会中出类拔萃的精英集团,如果不能自我约束、刻苦修行,把圣贤道德当作口号空喊一通后背过身去只顾攫取名利,就很难赢得社会的尊重和信任。正如耶稣对其门徒所叮嘱的那样: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分子;如果最优秀的分子丧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⑯

具体而言,要改变当前的学术生态现状,学者们必须自觉建立起学术共同体,在学术界内部营造出一种注重精神品格、倡扬清廉意识和自律精神的氛围,自觉承担并切实履行学者的使命。身为学者,不仅要“仰望星空”,还要“脚踏实地”。洁身自好、砥砺修行、研究琢磨、有所创新自然不失为学者必备的基本素质,但如果人人沉陷于“自己的园地”而无暇他顾,待整个学术生态污浊不堪之时想要“独出淤泥而不染”又谈何容易。

总而言之,学术生态的优化关乎每一个学者,而绝非一人一时之力可以奏效。有的学者觉得现在的学术生态已然严重恶化、积弊难返,颇为明智地选择做“沉默的大多数”,对学界中的恶劣现象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默然处之。久而久之,习焉不察,学术圈中的“变态”便成为“常态”,人人习以为常,大有见怪不怪之势,“存在的便是合理的”,一切好像自当如此,学术生态焉能不更加恶化?而美国心理学家阿希的实验发现则给我们带来别样的启示,“持异见者”的出现往往能够冲破大多数人所承认的共识,并有效地激励后来人大胆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从而显现出“一个人的力量”。然而一人之力毕竟仍显薄弱,在当前的学术不正之风弥漫之时,非但不能有所作为,反而时常容易被人“抓辫子”“打棍子”“穿小鞋”,利用权势威逼利诱、挟私报复、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进而给自己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因而在学术生态污浊不堪之际,我们并无意提倡仅仅以个人之力来扭转颓风,而是要号召众多学者组成学术共同体,从而将个人力量凝聚成一股不可摧折的强势之力,终而实现“玉宇澄清万里埃”。

①蔡元培:《北大一九一八年开学式演说词》,见《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91页。

②〔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页。

③④④⑥⑧⑪〔英〕塞缪尔·斯迈尔斯:《品格的力量》,刘曙光等译,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第1页,第69页,第74页,第1页,第12页。

⑦⑯〔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V页,第45页。

⑨〔德〕马克斯·韦伯:《学术与政治》,冯克利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3页。

⑩〔德〕叔本华:《叔本华论说文集》,范进等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40页。

⑫萨义德:《知识分子论》,单德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62页。

⑬方尔加:《〈大学〉〈中庸〉意释致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

⑭陆游:《方德亨诗集序》,见《陆游集》,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104页。

⑮荀子:《荀子·修身》,见安小兰译注:《荀子》,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4页。

作 者:田丰,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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