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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士唱大风
——《礼失求诸野》读后

2014-01-28山西崔巍

名作欣赏 2014年31期
关键词:石山民风作家

山西 崔巍

猛士唱大风
——《礼失求诸野》读后

山西 崔巍

最初以小说名世的张石山,近几年来涉足国学经典,竟著述出版了一本惊世骇俗的《被误读的〈论语〉》。正惊诧于他的华丽转身,忽又见到了他和文学同道鲁顺民以对话形式合著的大作《礼失求诸野》。不说前一本书颇获多方称道,赢得学界刮目;单就《礼失求诸野》而言,也十分卓尔不群,颇是博人青睐。

这本书视野独特,不仅对浩如烟海的乡间古礼遗存做了细致的捡拾与寻找,而且对头绪纷乱的乡俗民风做了准确的归类,萃取出了诸多精当的理性认知。循着其捡拾的脚印,两位作家引领读者对民间文化做了一次赏心悦目的巡礼。捡拾到的皆是累累散珠,巡礼中触目尽是奇葩异卉。用惊喜、惊叹不足以表达阅读中的感受,用难得、难能不足以评品这本书的可贵。

一本有良知的书

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方方面面有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抚今追昔,恍如隔世。毋庸讳言,中国人在享受到物质丰富所带来的幸福与愉悦的同时,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浮躁不宁、困惑不安。随着高楼林立、莺歌燕舞,各式神迷色乱、各式冲破道德底线的乱象,也像洪水猛兽般扑进了人们的世俗生活。文明坚城在崩毁,道德堤防在溃坝,此起彼伏的惊呼不绝于耳。

作家,作为读书士子,作为社会良知的一部分,对此不会无动于衷。面对这等现实,面对诸多社会病态,当然会冥思苦想,寻找病根,并且形成自己的独立思考。应对社会方方面面的整体失范,读书士子希图发出自己的声音,提供济世良方,俾使国人重新回到有章可守、有序可循的生活轨道上来。

在这一点上,社会人文领域的贤达,见仁见智。张石山和鲁顺民则把目光投到了传统的乡俗民风上来。本书的书名“礼失求诸野”五个字,已然体现出了作者的睿智与担当。他们的目光是独特的,也是犀利的。我以为,这应该与张石山刚刚出版了《被误读的〈论语〉》一书有关。儒家坚守的道统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化民成俗,决定了乡俗民风其实是儒家道统的外延。这种道统早就和世俗民风珠联璧合融为一体。两位作者,正是参悟了《论语》的文明高度,从而拥有了鸟瞰乡俗民风的理论自信。捡拾、寻找、归类、总结,也就更从容自若、举重若轻。

中华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各种乡俗民风积淀深厚。这积淀,深深植根于农耕文明的厚土里,并在不断进化、整合、选择中,最终定格为代代相传的圭臬。从《礼失求诸野》一书中不难看出,代代沿袭的乡俗民风,怎样水乳交融维系了民间的安居乐业。我们的老祖宗们,在生活中实践出的淳厚乡俗民风,若能得到延续,世道还会像眼下这般乱象丛生吗?

两位作者正因为有此良知,良知方才化为了一种不可推卸的担当与责任。于是,不甘中华道统之式微,勇于匡扶世道人心,殚精竭虑,为当代读者、为当下中国,捧出了这部不可多得的也是应运而生的大著《礼失求诸野》。

一本难写的书

如《礼失求诸野》一书展示,中华道统、乡俗民风代代沿袭,一直传承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但新的诞生,使旧的传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毋庸讳言,一次次的运动,数不尽的冲击,使传统的乡俗民风几近玉石俱焚。若干约定俗成的传统圭臬,也就只配留在少数过来人的记忆中了。而记忆会流失。它会模糊,它会语焉不详,甚至以讹传讹。要把那些久违的圭臬重新捡拾、寻找、归类、总结,务求巨细无遗,工作量之大之难可想而知。便说是沙里淘金、大海捞针,当不为过。

然而,“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作者张石山和鲁顺民,堪称两位唱大风的猛士。不是猛士,敢对古往今来的各式皓首穷经的经学家们叫板指谬吗?不是猛士,敢于跃入骇浪狂潮挽狂澜于既倒吗?不是猛士,敢奋身扑入瓦解土崩之中欲扶大厦之将倾吗?

当然,要完成这样一本书,又不是仅仅有着胆略与勇气便可完事。设身处地,这不仅要有勇气,更要有丰厚的生活积累和卓然特立的见识,而且必须具备超拔的表达叙述能力。

张石山堪称山西作家同道中的一个奇人。他从童年起就有异乎常人的记忆力。据他在书中自述:“童年在老家无书可读,堂兄们的小学课本,早已替他们背会。”到走进作家行列后,在省作协南华门他更是大家公认的过目不忘。佐证自在他所著的《行走文坛三十年》一书中。单凭记忆来书写,该书详细记载了几十年间发生在省作协的各种大事小事、趣闻轶事。凡看过此书的人,无不惊叹他的超常记忆。任岁月怎样蒙尘积垢,桩桩件件旧事在他笔下竟像带露折花、活色生香。

读者在《礼失求诸野》一书中,应该更加能够看到他的这种天赋。山野乡间,向有可贵的民间坚守。那些与乡野大地水乳交融的乡俗民风,顽强如野火烧不尽的原上劲草,但得一缕春风,就会枯后复荣。张石山从小居于老家红崖底,正是民俗的顽强,生生不息,像涓涓细流从各种渠道、以各种形式流淌到他童年记忆的心海。如同我们所有人的经历一样,童年的吸纳,多半只是一种不自觉的汲取。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历练、眼界开拓,我们往往会有一种对于自身文化的反省和理性认知。礼崩乐坏的无情现实,常常能够唤醒人们童年的回忆。拂去岁月的风尘,在他童年记忆中的各式传统的乡俗民风,诉诸笔墨、精彩再现,于读者便历历如在目前了。

再说鲁顺民。他在文坛的名气虽没张石山大,却也是作家队伍中少见的翘楚。他也是个奇人,和张石山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你有伶牙俐齿,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两人都会唱山西各种野曲小调,都擅长于讲故事说笑话。作家们每有聚会,他俩是最受欢迎的人物。一个能让人忍俊不禁,一个能让人笑不可抑。他们的差别只是在年龄上隔了一代,而在见解、学识上不敢说棋逢对手,但说强强联手则绝对准确。俗语说,好汉访好汉,孟良访焦赞。正因为两人都有超常记忆力,又有相同的见识,对“礼失求诸野”的认知高度契合,这才有了珠联璧合的愉快合作。

有了这种强强联手,诸般困难也就全部踩在了脚下。

《礼失求诸野》一书的成功,或者还能给我们以这样一个提示:

不死的华夏文明拒绝失忆,她自身在寻求表述;

个别人的超常记忆力看似偶然,其实这是我们整个民族文化拒绝沉沦的必然;

中华传统文明包括乡野文化,滋养哺育了张石山和鲁顺民两代作家,栽植了两支文笔;

两位作家反哺回报,当仁不让,达成了关于传统文明的这次精彩表述。

一本好看的书

本书采用的是对话体的形式。

这种形式看似平淡无奇,原来却是大巧若拙。两人对谈,显得腾挪自如、形式活泼;读来环环紧扣、引人入胜。猜想这样一个题材的著述,假如光是一个人唱独角戏,纵使叙事本领再强,文字再精彩,恐怕也有让人读厌读倦的时候。将阅读比附为品尝肴馔的话,眼下的情况则是有了两盘菜可供轮流品味。可喜的是:两盘菜的产地各异,烹饪手法亦有不同。一个在太行山腹地的红崖底,一个在黄河之滨的护城楼村;一个犹如仁者乐山,一个仿佛智者乐水。

十里乡俗不一般,但乡俗民风中的根脉是一样的。于是那同中之异、异中之同也就格外多姿多彩,引人入胜。而那同中之异、异中之同,又出自两个隔代作家的不同文笔。由于年岁不同,各自的成长经历和环境不同,也就有了叙述上的不同,从欣赏的角度可说是花开两朵,各有奇妍。

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与谋。从书中,不难看出两位作家对乡俗民风的审视,有着怎样的灵犀相通。这相通,既有宏观上的高度契合,也有微观上的会心会意。而书中展示的方方面面的学识,其丰赡丰满丰饶令人吃惊。从饮食到建筑,从民歌到婚娶出殡……几乎面面俱到,几近包罗万象。若非厚积,断不会有此薄发。

张石山由于刚刚挑战罢注疏《论语》的历代前贤,霸气不减,锋锐正盛。书中时见一针见血的纵谈横议,对那些糟害乡俗民风的各式丑恶,针砭得入骨入髓!如在第四回《买房置地,天经地义》中,张石山愤懑地说:“一个人不孝敬自己的父母,奢谈为人民服务等于放屁; 一个人不思回报桑梓,高喊热爱祖国同样等于造谣。”在同一回《耕者有其田》一节中他又说:“农民在野天野地审视过了所有的皇上,谁能真正多少善待一点农民,农民会永远记住谁的恩德。”弦外之音甚多。鲁顺民也不乏肯綮之论,如在第四回中说:“私有制是万恶之源,教科书里的这句话值得探讨。”就很有学术的启发性。

《礼失求诸野》所以好看、引人,除了内容方面的切中时弊,易于引发共鸣,更在于两位作者都是写小说的高手,叙述功力非同一般。张石山曾是两届全国短篇小说奖得主,为山西、为本人争回了殊荣;他的《仇犹遗风录》小说系列,更是高屋建瓴极为厚重之作,只不过评论界少有识珠慧眼罢了。正因为他们有写小说的背景,在《礼失求诸野》这本学术性很强的著作中,一扫诘屈聱牙,通篇读来隽永晓畅。

两人甚至在无意间写出了一批鲜活的人物来。

本书的基调是以童年回忆为主,自然带着深深的亲情印记。张石山通篇反复提到他的红崖底老家的长辈同辈们,尤其是父亲和奶奶的形象感人至深,堪称性格鲜明,呼之欲出。

其父离开家乡,始终牵挂着老家的亲人们,从盖房到婚嫁,再到助子侄们上学,一次次为改变亲人们的命运而流血流汗。到了晚年又回村承包荒山,植树造林。他身上体现的忠义诚信、孝道睦邻,几乎哪一样都依托着传统的乡俗民风。其所作所为,不啻是张家几代人的顶梁柱,也为乡民后人做出了人格表率。而晚年执着于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也令人心头一颤。在乡俗民风熏陶下,成长起这等血性汉子,对家庭、对社会的裨益,何等可贵,何等可敬。

而奶奶这位一家之主,不仅持家有道,而且教子育孙有方。张石山的成长,以及心性的塑造,与奶奶关系甚大。可以说没有这位奶奶,就不会有后来的张石山,不会有这本书。

鲁顺民在这方面也不弱。他在对话中叙述到的一批人物里,诸如一心为三个儿子造屋耗尽毕生财力心力的父母,还有那个作为一方精神领袖的护城楼主持辛彦和尚,挎匣子炮的二姥爷,还有三先生……也都令人过目难忘。

如果说此书无意中种瓜得豆,写出了若干鲜活的人物,那么书中充盈的大量生动情节与细节,就更其令人目不暇接了。如张石山回忆到的,八路军炮兵连长留到他家的那只金丝哈巴狗的始末,太感人了。愚以为,把这段文字作为一个短篇叙事来看,绝对也是上乘之作。

这本书的好看,更在于各自的语言功力。

张石山以小说名世时,就被著名评论家李国涛认定有两副语言本领,从这本书中更见识了他在语言上的不凡功底。文字精准老辣,通篇文采斐然,不仅给读者带来阅读上的快感,更能引领读者达于思考的深度。既见结合现实的犀利批判,更见叙事时的传神。书中有一段关于堂弟苏山媳妇要生孩子的叙述。因乡俗,闺女不能在娘家生孩子,急赶着回婆家时,搭了一辆拖拉机,接下来有如下十五个字,“叮叮咣咣一颠簸,等于找了个接生婆”,简练至极,生动至极。像这类文字通篇俯拾皆是,无怪乎能令人手不释卷。

鲁顺民在语言表述上同样韵味十足,才情不羁。他在本书第六回《远亲近邻》中,讲了一个丈母娘经常数落女婿,啥都记得清清楚楚,作者这样概述:“编年史、断代史,整整一部血泪史!”我把这几句概述反复看了几遍,那下笔时的即兴智慧与谐趣跃然纸上。

此书抓人爱读,还在于两位作者列举乡俗民风显现出的丰富的知识性。为阐释这些知识,两位作家又引申出来各式学问,常常令我停顿下来,回头琢磨深思、反复把玩。

比如,书中提到的“丁忧”。以前,我只知丁忧是旧时代的官宦需要恪守的尽孝制度。读了《礼失求诸野》才知,丁忧制度不仅体现了传统社会“以孝治天下”的理念,客观上也是官宦们回归乡土、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体恤民愤民怨的一个便捷通道。官员丁忧时,对家族、对乡邻伸出援手,或是下情上达,对乡村文化建设甚至经济政治建设都起到了超乎想象的作用。

一部三十五万字的大书,要想通篇都好看,必须得事前统筹得法,收放有致,必须有通幽曲径像苏州园林那样移步换景的妙处。否则,读者很难被一直吸引而手不释卷。在这一点上,《礼失求诸野》一书除了对谈形式之新颖,分章结构也匠心俱见。书分十二回,内容由远及近,有凤头,有猪肚,有豹尾,堪称张弛有度、变换有方。

细读文本,应该还能看出,本书借用了电影创作中的蒙太奇手法,秉持了散文书写中的形散神不散的写作法度。夸张些说,《礼失求诸野》有法而无法,将种种写作手法熔于一炉、化于无形。可读好看,深得作文妙道。

细读《礼失求诸野》,从中可见张石山创作上的老辣与道行。他就如一匹驾辕的识途老马,任前面拉边套的骏马尽情撒野奔腾,但一到该变换路径的岔路与津口,总会轻轻一拨马头就又驰骋到该去的地方。所以能够举重若轻,是因早早儿就埋下了转换的伏笔,或曰胸中自有丘壑。可以说通篇没有一个漏蹄处,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生姜还是老的辣啊!

当然,这本书也可以说是两代作家联袂演出了一台大戏。鲁顺民敢和张石山唱对台戏、捉对厮杀,而且堪称棋逢对手、表演相得益彰,谁能不对之刮目相看?通篇看去,两人互为主角、互为配角,从坐科念唱到真刀实枪对“打”,几乎每个章节、每个场次,都有令人喝彩的地方。

若与他们的小说相比,在我看来,其精彩程度毫不逊色,绝对是各极其妙、莫能上下。

作 者:崔巍,晋城市文联主席,专业作家。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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