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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说话”与“说法”的文学
——从刘震云小说看一种文学新潮

2014-01-28湖北樊星

名作欣赏 2014年31期
关键词:河南人刘震云谎言

湖北 樊星

本期头条

关注“说话”与“说法”的文学
——从刘震云小说看一种文学新潮

湖北 樊星

关注“说”

说话,是人类存在、交往的一种重要方式:所谓“无话不谈”,是关系亲密的同义语;“无话可说”,是关系生疏的另一种说法;“说得上话”,是有身份的证明;“话里有话”,是心计的体现;“说实话”,是表白的一种常用语;“祸从口出”,则道出了说话与悲剧的可怕联系。此外,还有大量的套话、空话、行话、谎话、黑话……充斥于各种人的日常生活。在《增广贤文》这本因为集中了中国民间的处世俗语而流传至广的小册子中,关于如何说话的训诫就占了相当的比例:从诸如“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样的提醒,到“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谈”“甘草味甜人可食,巧言妄语不可听”“事非亲见,切莫乱谈” 之类忠告,都昭示了民间关于说话的诸多禁忌与讲究。因此,“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少说话,多做事”或“谨言慎行”才成为中国社会做人的基本准则。

只是,到了当代社会,思想解放、杂语喧哗的热闹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的许多准则,喜欢唠唠叨叨或滔滔不绝的人越来越多。会不会“说”,“说”得有没有水平,已经成为当代人表白自我、宣泄自我、推销自我的重要方式。倾诉的欲望、沟通的欲望不仅涌动在亲朋好友之间,甚至常常扩大到素不相识的人之间。那些在网上频频加陌生人为好友的网虫,那些满腹愁绪不向亲人说,而是向素昧平生的心理医生、电台主持人、新闻记者倾诉情感隐私、个人困惑的人,都使渴望说个痛快、渴望通过倾诉摆脱孤独与苦闷的情绪成为了当代生活的重要表征。与此情绪相应的,是唠唠叨叨或滔滔不绝的叙事风格在文学作品中也流行开来。

然而,问题还在于:在那些唠唠叨叨或滔滔不绝的“说”中,到底有多少真情、真话?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网上那些虚拟的网名就给倾诉的真实性打了折扣。还有,那些“真情表白”到头来也常常蜕变为夸大其词的虚饰与矫情。生命中有不可承受之重,还有不可面对之真!从这个角度看,杂语喧哗的热闹中又混杂了多少无稽之谈、谎言与废话?

在我看来,作家刘震云的小说《手机》《一腔废话》和《一句顶一万句》就充分揭示了一个无情的事实:我们的生活中,充满张口就来的谎言与言不及义的废话!

《手机》:“瞎话张嘴就来”

20世纪90年代以来,手机已经成为当代人生活的必需品,它意味着沟通的方便、联络的即时。这些年,随着更新换代的加快,手机已经具备了越来越多的功能,在为人们带来更多便利的同时,也在阴差阳错中给人们带来了新的烦恼。

刘震云的小说《手机》,就通过一个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揭示了当代人的一种生存困境:一个以“说话”为职业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严守一在电视上滔滔不绝,回到家却不想说话了;在电视上,他说的话“是属于全国人民的”(如此说来,有多少是套话?这样的话说多了,那些主持人也就“都是不拿话当话的人”了),到了生活中,他在几个女人之间周旋,在脏话、傻话、假话、废话中时而如鱼得水,时而如履薄冰,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达到“瞎话张嘴就来”的地步,还惹出层出不穷的麻烦;而他的情人五月在做爱时大说“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充分表现出“女汉子”的非比寻常;还有大学教授费墨说话的风格“从深刻到庸俗,转变得很快”,可为什么在滔滔不绝之后还是感到“嘴里贫,是证明心里闷”?他一边“贫”着,一边继续讲“艰涩和拧巴”的话,一边还在生活中蝇营狗苟,表现出几副面孔……而这一切,都烘托出一个严肃的主题:“现在社会上撒谎成风!”——这一句,使人情不自禁想起鲁迅关于“瞒和骗的大泽”的感慨来。但刘震云还不止于此,他进一步揭示了当代社会里撒谎成风的必要:《手机》“主要探讨的是一个谎言的重要性……实际上每一个人,我觉得都说过谎言,而且谎言的比重,有时候比你发现真理的话的比重,要大得多,当生活充满谎言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会是多么的愉快。当这谎言被揭破之后,露出生活的疮疤和真相的时候,世界又是多么的惨烈”①。我觉得,这里应该加一句:谎言又可分为“无伤大雅”的谎言与“居心叵测”的谎言。生活中,“无伤大雅”的谎言可能是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某种润滑剂,而“居心叵测”的谎言则常常导致伤天害理的骗局。对于“居心叵测”的谎言,人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尤其是在形形色色的骗局层出不穷的今天。

一面是各种各样的瞎话、脏话、废话,一面则是大家早就不信可还是不绝于耳的套话、空话、大话,还有那些套话、空话、大话被“黑色幽默”化以后产生的怪话(以王朔的《千万别把我当人》、乔瑜的《孽障们的歌》、王蒙的《狂欢的季节》、阎连科的《坚硬如水》等小说为代表)……在这些语言的狂欢中,人们逃离了崇高、严肃,习惯了调侃、玩世不恭,更滋生出“撒谎成风”的社会痼疾!那些“诚信为本”“撒谎可耻”的传统美德已经岌岌可危!“老实是无用的别名”“老实人吃亏”的说法也像瘟疫一般扩散。由此产生的许多社会问题,有目共睹,不可不察。

这一切,到底是手机惹的祸,还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的产物?

何时才能唤回“诚信为本”“撒谎可耻”“老实人不吃亏”“狡诈者寸步难行”的良好社会风气?

《一句顶一万句》:“世上有用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

经过“文革”的人都知道,“一句顶一万句”是当时林彪推崇毛泽东的名言。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一部描写作家故乡人心中无限苦闷的小说的书名,颇有讽刺意味。

小说讲述了两个寻找“说得上话”的知心人的故事:孤独的吴摩西为了寻找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养女,走出延津;他的养女的儿子牛爱国,也是为了摆脱孤独,寻找“说得上话”的朋友,走向延津。在寻寻觅觅的人生旅程中,他们与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渴望沟通,渴望摆脱孤独,却在试图表达内心的苦闷与无助时,常常“言不及义”或者“言不尽意”,因此产生了新的苦闷与困扰。那些鸡毛蒜皮的“话”常常成为惹事之端,是作家对于国人生存状态的悲悯所在。从这个角度看,《一句顶一万句》显然具有针砭“国民性”的锋芒,同时,还有“探寻人生和生命的终极意义,中国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这么孤单,一辈子活着找个知心朋友那么难”的“天问”。②但值得注意的是,刘震云还曾用“一句有见识的话,胜过一万句废话”来概括小说的主题。这部作品因此而意蕴丰富,耐人寻味。

我注意到,作家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时,曾经表达了相当激烈的反智立场。他指出:“‘知识分子’的概念如何界定?读了几本书,就成了‘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得对这个世界有新的发现。大部分的‘知识分子’,不过是‘知道分子’罢了。有时候读他们十年书,还不如听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贩驴的、喊丧的、染布的、开饭铺的一席话呢。”“特别是中国作家,也假装是‘知识分子’,他们一写到劳动大众,主要是写他们的愚昧和无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百十来年没变过。采取的姿态是俯视,充满了怜悯和同情,就像到贫困地区进行了一场慰问演出。或者恰恰相反,他把脓包挑开让人看,就好像街头的暴力乞讨者,把匕首扎到手臂上,血落在脚下的尘土里,引人注意。”“更大的问题在于,他们认为重要和强调的事情,我舅舅和我的表哥们认为并不重要;他们忽略和从没想到的事情,却支撑着我亲人们的日日夜夜。他们与街头暴力乞讨者不同的是,乞讨者把匕首扎到了自己身上,他们把刀子扎到了别人身上。我讨厌这样的写作,讨厌这种‘知识分子’的写作。”③当代文坛上,像刘震云这样采取反智态度的作家,还有张承志、阿城、王朔等人。④有了这样的立场,作家对那些底层百姓的上下求索、渴望沟通却常常找不到知心人的描写,是不是就具有了新的意义呢?

小说开篇“出延津记”,令人想起了《圣经》中的“出埃及记”。作家在谈到小说中人物时,特别指出:“在《一句顶一万句》里面,意大利牧师老詹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有老詹对中国的社会,中国人,中国乡土社会,包括人的情感,认识得才能够更清楚。老詹是意大利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教。他在我的故乡待了四十年只发展八个徒弟。他问杀猪的老裴,说你信主吧,可以明白你是谁,知道你从哪儿来。老裴说:我是杀猪匠,从张家庄来,到李家庄去杀猪。正因为他发展了八个徒弟,他住在破庙里,当老詹去世的时候,杀猪匠在他的床头下翻出了一个图纸,是宏伟的哥特式的教堂,杀猪匠突然发现这个图纸活了,教堂上的钟在轰鸣,彩绘的玻璃全部都被推开了,不但教堂的窗户被推开了,他自己心的那扇窗也被推开了,这时候杀猪匠明白,老詹是世界上最好的牧师,他没有把教传给别人,他传给了自己。”⑤这个人物的意义在于:老詹与其他所有渴求沟通却难以如愿的人们不同,他心怀基督,虔诚助人,因此不仅没有那些底层人的烦恼,而且一直在积极传教中播撒着信仰的火种。只是,他毕生的努力所获却寥寥——作家因此写出了国人与宗教的无缘,也就写出了两种人生境界的难以沟通。另一方面,这位传教士求沟通而不得,却一直满怀热情的活法不是也昭示了全新的人生出路吗?——人,其实是可以“独善其身”,通过“善养吾浩然之气”来安身立命的。人,其实是完全可以由此摆脱渴求沟通而不得的烦扰的。而这样一来,作家也就表达了对“中国的文化生态、生活生态,跟有宗教的民族的生活心态和文化生态有特别巨大的区别”⑥的深长思考。只是,这样一来,在老詹与那些苦苦寻找者的比较之间,不是高下立判了吗?而作家对于“国民性”的思考也就呼之欲出了。作家与鲁迅的不同似乎仅仅在于:鲁迅对于麻木的国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刘震云的态度,则是带有宗教情感的悲悯。

于是,我们就不难从小说中那些絮絮叨叨的说话中,看出作家对中国社会人情世故的讽刺、批判与感慨万千——

卖豆腐的老杨“嘴笨,而且容易把一件事说成另一件事,或把两件事说成一件事”,是不会说话的代表。卖葱的老段说老杨:“不拿你当朋友的,你赶着巴结了一辈子;拿你当朋友的,你倒不往心里去。”这是对于不对等的抱怨。剃头的老裴为什么怕老婆?因为“俺俩一闹,她就回娘家找她哥,她哥就找我来论理。一件事能扯出十件事,一件事十条理,我跟他妹过了十来年,有多少事多少理呢?我嘴不行,说不过他”。这是说话能力较量的结果。县长老胡不会溜须拍马,“就是平日说话,也是自说自话。别人做官讲个入乡随俗,老胡来延津十年,说的还是湖南麻阳话。呜里哇啦说上一阵,知府老朱听不懂,同僚听不懂,延津百姓更听不懂。大堂上断案,原告被告说罢,他呜里哇啦说上一段,原告被告如坠云雾之中。由于相互不懂,案被断得七零八落。正因为断得七零八落,延津大治”。新县长小韩“生来爱说话,小嘴不停”,“爱给民众讲话”,可民众常常对他的话没兴趣;省长老费认为“世上有用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由此他看不上喜欢说话的小韩。这几个官场人物说话风格的不同直接影响到其命运的沉浮。开生药铺的蔡宝林喜欢讲理,而且“不让别人讲,好用自个儿的理把别人讲通”,有一种好为人师的居高临下感;管家老顾则热衷于在“伙计们之间传闲话……别人传闲话也就是个闲话,他在传话的过程中,爱把一件事说成八件事”,则是无事生非、挑拨是非的代表……因为这些闲言碎语、说长道短、阴差阳错、南腔北调,人与人的误解、矛盾、仇恨层出不穷。夫妻之间、兄弟之间、朋友之间、上下级之间,也常常“啥也不为,就为一句话”而形同陌路、矛盾丛生。甚至,就是说好话常常也很累:“牛爱国发现话也不是好找的,好话也不是好说的;或者说,没话找话不是件容易的事,专门找好话就更难了。两人本来无话,专门找来的话,就显得勉强;两人说不来,就无所谓坏话或是好话。如果坏话说不来,好话也不一定说得来。两人的心离得远,对同样一句话,就有不同的理解,你认为是句好话,她听起来不一定觉得是好话。再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话?每天专门想好话,也想得脑仁疼。好话好不容易想出来,说出去,也不一定能说到人心上。好话说多了,自己听着都假。好话一开始听着入耳,天天说,对方就听烦了;这时好话就转成了坏话。”这一番绕来绕去,写出了一连串的人生困境:好话与假话、好话与坏话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样一来,刘震云就从“说”的角度切入,发现了、批判了中国文化的一个症结:是语言的含混、歧义导致了心灵的隔膜、苦闷。而这样的发现与批判,在冥冥中又与当代哲学聚焦于“说与不可说”的矛盾的思路何其吻合!⑦

当代作家中,有此“语言悖论”意识的,一位是刘震云,还有一位是韩少功。韩少功在小说《马桥词典》、长篇笔记《暗示》中对语言问题的思考容另文研究。

“绕” :对一种说话方式的呈现

《一句顶一万句》散发出浓浓的“河南味儿”。

老作家李凖曾经谈到过“中原语言的丰富、朴实,并且有古香古色”⑧。他的《李双双小传》《黄河东流去》,就充分显示了中原地区语言的朴实而生动、雅致与幽默。

刘震云则认为:河南人的性格中最重要的是以幽默的态度面对世界,“前几年老有人说河南人阴阳怪气,说话特别绕,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其实我们都在真实地说话,用河南人幽默的方式说话”⑨。这样的说法道出了河南人性格的一个特点:绕。而当刘震云以相当绕的文风去讲故事时,他叙事风格中的河南幽默气息就十分浓厚了。例如小说开篇的一段交代就“绕”得颇有味道:

老杨除了卖豆腐,入夏还卖凉粉。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两人本不该成为朋友,因老马常常欺负老杨。欺负老杨并不是打过老杨或骂过老杨,或在钱财上占过老杨的便宜,而是从心底看不起老杨。看不起一个人可以不与他来往,但老马说起笑话,又离不开老杨。老杨对人说起朋友,第一个说起的是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老马背后说起朋友,一次也没提到过杨家庄卖豆腐也卖凉粉的老杨。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好朋友。

绕去绕来中,写出了二人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本不该成为朋友却成为了朋友,好像是朋友其实又只是表面上的朋友。

再看关于牛爱国两口子之间无话可说的一段话:

说是隔阂,但隔阂并不具体,只是两人见面没有话说。一开始觉得没有话说是两人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不爱说话是心里还有话,没话说是干脆什么都没有了。但它们的区别外人看不出来,看他们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大家仍觉得他俩对脾气;只有他俩自己心里知道,两人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了。

绕去绕来中,道出“没有话说”与“不爱说话”的微妙区别,还有“一开始”与“到后来”之间变化的不为人知,以及“表面上”与“内心里”的大不一样。其中的无味,点到即止又耐人寻味。

绕,就这样道出了人心的沟沟坎坎、眼光的高高低低、感觉的别别扭扭、关系的疙疙瘩瘩。在这样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缺少的恰恰是淳朴与坦诚。

绕,还遮蔽了多少直截了当、无话不谈,留下了多少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绕,也就这样传达出芜杂枝蔓的文学气息,散发出质朴含蓄又曲里拐弯、曲径通幽的河南味儿。

再加上对一些方言的解释,那地方风味就更浓郁了。例如小说中对“喷空”的解释:

所谓“喷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有时“喷”得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里去。

这个“喷空”和小韩的演讲不同,小韩的演讲都

是些大而无当的空话和废话,而“喷空”有具体

的人和事,连在一起是一个生动的故事。

这“喷空”,与普通话中的“吹牛”、文艺理论中的“虚构”可谓息息相通。一个“绕”,一个“喷空”,足以丰富我们对河南人说话方式的认识。想起多年前河南学界开过的一次“中原传统文化问题座谈会”,与会者这样描述河南文化问题的一言难尽:“文化氛围的古朴,文化性格的朴拙而狡黠,文化具体特征的模糊不清以至难以描述——若说保守,吹起牛皮比谁都厉害;若说落后,曾放出不少全国瞩目的‘卫星’;若说狭隘,有许多商品远销海外;若说愚昧,曾出现过众多文化名流……若说中庸,时常有冒尖人物和事件,然而经济文化都比较落后……”⑩这些问题,又岂止属于河南?曾经有一种说法:“一部河南史,半部中国史。”⑪此说虽然立意在振奋河南人的民气,也可以启迪人想开去:河南文化中的许多问题,其实也是中国文化的普遍性问题。

而这样一来,对于河南人说话方式的思考与描述,不是也就与进一步深入思考国民性的问题联系在了一起吗?

刘震云多次谈到河南人的幽默,他甚至认为“河南人和其他省份的人不一样。河南人爱说笑话,河南人是中国人里最幽默的,幽默是人的最高境界”⑫。这样,他又悄悄化解了问题的沉重感。是的,这是一个全民狂欢的时代,是王朔的小说、赵本山的小品、周立波的“清口”、冯小刚的“贺岁片”普遍受到追捧的时代。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中国人的性格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已经普遍变得头脑灵活、思想开放、能说会道、绕来绕去、幽默调侃了。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地方的人说不同的方言也是各地民风的生动体现——“京腔京韵”“京油子”“卫嘴子”“吴侬软语”,还有“汉腔陂调”,都道出了语言的不同韵味,正所谓“南腔北调”。中国作家素来注重在作品中运用方言,去表达地域文化的别致风韵。胡适就曾指出:“中国各地的方言之中,有三种方言已产生了不少的文学。第一是北京话,第二是苏州话(吴语),第三是广州话(粤语)。”⑬现代以来,姚雪垠在《长夜》中运用豫西方言,李劼人在《死水微澜》中运用成都方言,赵树理在《三里湾》中运用晋东南方言,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运用益阳方言,李凖在《黄河东流去》中运用中原方言……都有引人瞩目的成就,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学接班人。到了刘震云、韩少功这一代作家,他们又在老作家注重锤炼语言的传统之外,在现代思想的指引下,进一步拓展出琢磨语言、探索语言本身的奥秘,揭示人们“说话”乃至“说话方式”的玄妙的新园地,是值得评论界好好研究的。

①《刘震云:我的创作是专属河南人的幽默》,http: //phtv.ifeng.com/program/mrmdm/200801/0111_ 1597_361652.shtml.

②张英:《刘震云的“家长里短”》,《南方周末》2009年6月10日。

③⑥张英:《话找话,比人找人还困难——专访刘震云》,《南方周末》2009年6月10日。

④参见樊星:《当代文化思潮中的“反智主义”》,《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⑤《刘震云:一句有见识的话胜过一万句废话》,http://book.sina.com.cn/news/a/2011-08-23/1140290183_2.shtml.

⑦参见赵一凡:《从胡塞尔到德里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61—170页。

⑧孙荪、余菲:《李凖新论》,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305页。

⑨罗皓菱:《刘震云:河南人为什么有话不好好说?》,《北京青年报》2009年7月6日。

⑩《“中原传统文化问题座谈会”综述》,《中州学刊》1987年第2期。

⑪徐光春:《“一部河南史,半部中国史”》,《郑州晚报》2009年10月14日。

⑫《刘震云:河南人最幽默,幽默是人的最高境界》,《河南商报》2012年11月27日。

⑬《〈吴歌甲集〉序》,《胡适文存》三集卷八,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

作 者: 樊星,学者,批评家。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汉市文联副主席。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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