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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易见,见伊难”
——从朱淑真的《断肠谜》说起

2014-01-28上海钱虹

名作欣赏 2014年31期
关键词:断肠词人诗词

上海 钱虹

“天易见,见伊难”
——从朱淑真的《断肠谜》说起

上海 钱虹

南宋著名女词人朱淑真有一首名为“断肠谜”的诗词:“下楼来,金钱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撇开此诗词中对于薄情寡义之人沉痛伤心的斥责之意,这乃是一则巧妙而又含蓄的数字谜,只须将其中的每一句作为“拆字格”修辞的谜面,谜底正好顺次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字,比如“下楼来,金钱卜落”, “下”字“卜落”为一,“问苍天,人在何方”, “天”字“人”去为二,依此类推,便不难得出谜底。

朱淑真另一首著名的诗词是《生查子》。人们常把她这首生动描绘元宵花灯璀璨、男女双双约会的词作为中国情人节的有力证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元宵佳节(古时又称上元节),人们倾室而出,各地都有上街观看花灯的习俗。这可是中国古代一年唯一一次的“狂欢节”,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外出观灯赏月附带着与人约会的机会和权利,女词人大胆而又真切地写出了两度与情人相会而一喜一悲的情景与心情。

朱淑真在《生查子》中表达了封建时代女子所罕见的不安于“寂寞深闺深几许”的情感与欲望,以及对于纯真爱情的渴望。她笔下类似的诗词还有下面这首名为“元夜”的七律: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在这首诗中,朱淑真将元宵节与情人幽会缠绵的情景描绘得更为大胆真率:“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两情缱绻,缠绵悱恻;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哪还顾得上“赏灯”啊?“未必明年此会同”,也许明年的今天就变成“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了。在封建时代,朱淑真真可谓“胆大妄为”。

但这不能怪她。她在爱情与婚姻方面实在太不幸了。几年前有博友看了我写的关于兰晓龙编剧、孔笙导演的电视剧《生死线》的评论,热心地与我讨论其中千金大小姐高昕主动向人力车夫四道风示爱是否合乎情理,我就引用了朱淑真的两句诗——“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说明该剧对于20世纪30年代知识女性的择偶观念的理解有所欠缺。这首七绝的后两句为“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说的正是她本人的婚姻不幸与所嫁非人。

朱淑真,南宋时期浙江人氏,但具体地点一说是浙江海宁(《古今女史》),一说是钱塘下里(《中国女性文学史话》),自号幽栖居士,相传为朱文公(朱熹)的侄女,但这恐怕不太靠得住。她出身于官宦之家,父亲曾在浙西为官,家境优裕。朱淑真幼时聪慧美丽,博通经史,诗画俱佳,并且精晓音律,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中国女性文学史话》说她“文章幽艳,才色娟丽,实闺阁所罕见者”。另据魏仲恭《〈断肠诗前集〉序》说:“比往武林(即杭州——笔者注),见旅邸中好事者,往往传颂朱淑真词,每窃听之,清新婉丽,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岂泛泛者所能及,未尝不一唱而三叹也。”然而,封建时代的女子并没有自由择偶的权利,她由“父母之命”而“匹偶非伦”,有的史书上说她嫁为“市井民妻”,也有记载说她嫁一“文法小吏”,今也无从考证。不过封建时代联姻讲究“门当户对”,据此猜想,她嫁的应该不会是普通市井小民。从她婚后的诗文中大约可以猜出其丈夫应是为官之人,似曾应礼部试,后做官于江南。她有一首《舟行即事》,其中写的是她随夫舟行的怨恨与无奈:

帆高风顺疾如飞,天阔波平远又低。

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减入新诗?

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

日长景好题难尽,每自临风愧乏才。

岁节将残恼闷怀,庭帷献寿阻传杯。

此愁此恨谁人见?镇日愁肠自九回。

从这首诗来看,她真是不如李清照幸运,嫁给了志同道合的赵明诚,她的丈夫大约是个胸无点墨、不通诗文的官吏。据说后来她的丈夫别有所欢,有诗为证:

一夜凉风动扇愁,背时容易入新秋。

桃花脸上汪汪泪,愁到更深枕上流。

诗中既然以扇自况,当是被弃无疑了。所以,朱淑真作《断肠谜》词,全词十句话,字字悲切与愤懑相交织,句句怨恨与决绝相交融,表示了恩断义绝的意思。而谜底顺次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字,足见朱淑真把握中国汉字的神奇功力。

所以,像她这样一位富有才情与诗名的女词人,有一两位能吟风弄月、把盏共欢的浪漫情人,也就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可叹的是,连“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人也不过昙花一现,翌年的元宵节就“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了。她还有一首《江城子》写道: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泪别,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朱淑真在爱情、婚姻上的失意与不幸,于诗词中可见一斑。然而更不幸的是,她在遭受了所嫁非人、伊人难见的悲苦而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之后,她的那些生前曾被武林(杭州)人“未尝不一唱而三叹也”的婉丽诗词,竟然被其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今日所见其《断肠诗集》和《断肠词》皆为旁人所辑录,实乃其诗词“百不一存”的侥幸残存之作。这位在诗词中大胆地描写过对爱情的渴望的女词人,更是受到了维护封建伦常规范的文学批评家的指责,如《东维子集》卷七说她是“未适乎情性之正”,明人杨慎的《词品》卷二也责其“岂良人家妇所宜邪”!

历史早已将朱淑真当年在《自责》诗中悲叹的“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的一页翻过去了。但愿人们别忘了这位富有才情的女词人和她那些“性之所好,情之独钟”而创作的诗词。

作 者: 钱虹,文学博士,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兼妇女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世界华文文学、女性文学与性别等学科的教学与研究。著有《女人·女权·女性文学》《缪斯的魅力》《文学与性别研究》等多部著作。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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