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小说的辐射力
——读女真的《儿子上树》
2014-01-28北京贺绍俊
北京 贺绍俊
佳作赏析
家庭小说的辐射力
——读女真的《儿子上树》
北京 贺绍俊
新浪潮城市小说·第五辑
在讨论当下的都市小说时,不应该忽略女真小说的意义。女真是沈阳的一位作家,她的小说基本上都是写身边的事情,沈阳好歹也是东北最大的城市,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的老大。身处沈阳,其实是能够感受到大工业城市的传统气氛的。但是,不要指望女真给你谈政治谈国家大事,或者谈历史忧患谈新世纪展望什么的,她津津乐道的是,生儿育女,生为人父,生为人母,老妈妈俱乐部,那就离吧,等等。这些都是她的小说标题,从标题就可以看出她说道的就是家长里短,就是我们在家里经常遇到的琐事、烦心事,当然还有开心事。她说的事情很平常,但是我爱听,我越听越觉得这怎么就是我身边的生活,怎么我就没有察觉,这身边的人和事有那么多的乐趣也有那么多的烦恼,还有那么多的学问。说实话,假如你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是一个出入在深宫大院里的特权者,你读女真的小说一定会感到很亲切,她笔下的人物仿佛就是你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亲人,你的老爹老娘,你的兄弟姐妹。女真的小说基本上说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烦恼,她以小说的方式为你解除烦恼,点燃你生活的希望。如此说来,你能说女真的小说谈的就不是大事吗?我看是比国家大事还要大的事。国家国家,有的人总爱说没有国哪有家。这样一来,有些作家就不屑于谈家,专门去谈国了。我以为这样的观点是把事情搞颠倒了。国家国家,国是建立在家的基础之上,没有家这个基础,国还是国吗?所以我认为,女真的专门写家庭琐事的小说就是宏大的小说。而都市小说中尤其不能缺少写家庭琐事的小说。我愿意把女真的小说称为都市小说中的家庭小说。
当然,并不是所有写家庭琐事的,写那些杯水风波,写那些鸡毛蒜皮,都能够称之为宏大的小说。女真的家庭小说之所以能称得上宏大的小说,就在于女真在写家庭琐事时,具有宏大的社会意识,因此她从家庭中所关注的往往是那些普通家庭所关注的社会问题,如求职,如看病,如上学,等等。她走进家庭,却敞开着家庭的大门,感受着门外的风雨是如何掀动家内的帏帐的。说到底,还是中国文人的忧患意识传统。如她最近发表的短篇小说《儿子上树》(《长江文艺》2014年第4期),既与教育有关,也与单亲家庭有关。主人公是一个城市的出租车女司机关婷婷,她离婚后带着儿子苗壮生活,儿子已经上小学了,突然才发现儿子有了一项特殊爱好,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在孩子还很小时就开始培养孩子的特殊爱好,但关婷婷儿子的特殊爱好既不是画画,也不是弹钢琴,而是上树。此爱好不同于彼爱好,当苗壮在学校爬到校园里的大柳树上时,就成为了一桩让老师紧张的严重事件,连消防车都调过来了。为什么一个孩子上树就会让学校的老师们如临大敌?女真的这篇小说能够让读者联想起许多的问题。或许是孩子对学校的学习环境不满,或许是孩子与同学关系紧张,但苗壮的母亲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说他为什么要爬树。其实女真更愿意站在孩子的立场来对待这个问题,站在孩子的立场,这简直就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这不过是一个男孩子的天性使然罢了。其实在女真看来,大概所有的母亲都会站在孩子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因此她就让小说中的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小的时候,很多孩子会爬树,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也跟着起过哄。”“老家的大人,对小孩子上树,好像并不阻拦。”女真描述的这一点一滴的家庭生活细节,分明都是对着当今学校刻板、僵化的教育观念和教育方式来的。我们完全可以从中推演出一个关于如何保护孩子的天性、如何发挥孩子的优长的宏大的话题。但小说还不是这么简单明了。要不,女真也不会特意将上树的苗壮写成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家庭中获得的亲情是有缺陷的,苗壮的内敛看来并非性格所致,要不,当他遇到了一个同样爱上树的大哥哥关颖达时,他也不会那样感情外露。我们其实也能够从女真的叙述里,感受到她对单亲家庭寄予的一份忧思。但小说还包含着更多的言说之处,比如关于城乡理念差别的反思。这大概就是女真特意安排了另一个爱上树的少年关颖达的深意所在。我们能够听到女真对城市的批判之声:“现在城市里的孩子,还有会爬树的吗?”“还能让孩子冒风险爬高?不可能的事儿。站在树底下,大人还怕树叶、鸟屎掉下来把宝贝儿砸了呢。”总之,儿子上树,就是这样一桩让母亲烦心的小事,通过女真的叙述,便向社会各个层面辐射开去。因为能够处理好家庭与社会的关系,所以女真的家庭小说具有较强的辐射力,无不勾连着关乎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女真的家庭小说自然要带我们走进一个又一个家庭。但我发现,她几乎没有带读者进出过豪华的别墅,她向我们引荐的人物也基本上是普通百姓,既没有达官显贵,也没有富豪名流。这显然与她的价值取向有关系,她关注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关注的是民生民情。当然,关注普通百姓和民生民情可以说是近些年来小说创作的主要趋势,它是全球化时代以来中国思想界在人民性上获得脱胎换骨的思想更新后的反映,人民性曾经被意识形态抽空了具体内涵,成为一个抽象的符号。但这种状况随着中国当代思想文化的不断解放和突破,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当然,这种改变是相对的,在政治和权力层面,人民性的变化主要体现为淡化了过去的阶级意识,而其意识形态性并没有发生变化,这样的人民性残存在一些主流意识特别浓厚的小说中,其人民性还保持着与意识形态的一致性。但是在不少作家的作品中,人民性明显地呈下沉的趋势。下沉到具体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物身上,人民性成为对具体人物的诠释。在这种人民性中,多了平民意识、民间意识或草根精神。将女真的家庭小说放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来看,就觉出它的特别意义了。看上去,这种对家庭日常生活、对小人物的关注,似乎与二十多年前兴起的新写实小说相似。但二者还是有根本的区别。当年的新写实小说提倡所谓的零度感情、原生态,是对意义的厌弃,将小说变成彻底的形而下。但像女真的家庭小说,则是以人民性的下沉方式摆脱其附加义。
作 者: 贺绍俊,著名评论家,出版作品有《文学批评学》《文学中的性爱描写》《鲁迅与读书》等。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