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撒谎的村庄》中蓝宝贵形象的塑造
2014-01-28广西宾恩海
广西 宾恩海
略论《撒谎的村庄》中蓝宝贵形象的塑造
广西 宾恩海
“在古往今来的小说史上,不论小说观念发生怎样的变化,也不论小说家的创作实践变幻出怎样的文体形态,人物在小说中始终都占有核心的地位。因为小说本身是对人的本质的艺术观照和审美表现——人物身上所蕴含的一切成了小说永远的内容。人物描写如何,便成为小说价值评判的最重要的尺度。”①壮族作家凡一平的小说《撒谎的村庄》,最吸引读者注意的或许正是其主人公蓝宝贵的形象,他被赋予了最为深切的悲剧感与最为崇高的审美意义,以及当代广西壮民族文化优质的内容与特点,成为当代壮民族主体意识的一个富有意味的独特表现。
一
《撒谎的村庄》几乎没有描写主人公蓝宝贵可以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甚或有些“怪异”的外貌体征,就是对小说的女主人公韦美秀,对潘毓奇老师、苏放、韦龙、韦凤以及火卖村的老村长唐国芳与韦德全等人物,也一律缺少外貌体征的描写,作者仿佛有意识地忽视那令人惘然的对壮民族外在形象的刻写的“过去”。凡一平的《撒谎的村庄》干干脆脆地打碎了这种以外貌体征赋予民族文化思想的性质和意义的文学想象,绝不凝滞于某些既定的创作模式,也不服从于民族文化差异所导致的上述怪诞的曲解与夸饰。他更为重视壮民族形象的内心世界、道德价值、人生境界的描述与建构。换言之,蓝宝贵的形象价值的实现,显然不需要他的外在体貌特征的任何一点的支持,因而作者只集中于这一悲剧形象含垢忍辱、克己奉献的人生境界的塑造。
蓝宝贵既有不能克制的激情,也有不断拼争而最终却不能摆脱的种种悲伤。他宽容、善良,勇于自我牺牲,对于苦难困厄的“隐忍”的力度与强度令人震动!他实际上被整个火卖村人要求去牺牲个人的爱情、事业、理想以服膺于大爱,他始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一味地忍耐。在偶然的幸运里与已被苏放抛弃的火卖村的女子韦美秀相识,最终不得不去拯救这一女子而成为了自己的归宿;他奇迹般地考入北京大学却最终被火卖村一个“热诚”的谎言诱劝休学乃至退学回家,他无法不接受村民们的诱发、刺激与召唤,他下决心爱火卖人,守住一辈子。蓝宝贵仿佛注定就是一个救助别人的英雄人物,那么天经地义,那么义无反顾。凡一平正是着眼于这一人物形象所必须实现的道德价值、人生境界,有力地塑造了这样一种“忍耐型”的悲剧形象,从而促使当代小说“隐忍型”悲剧主题的一次新的呈现。
蓝宝贵形象的塑造建构了属于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凡一平所认同的具有深厚民族文化依托的社会价值。凡一平由此还拓展了电影、照相、木棉花这些事物在民族文化层面上的意义,其隐喻的能力与品质臻于极致而显得意味深长:纷扰时世,切记“珍惜眼前”;只有“不萎靡”的人生“景观”永“不褪色”;而适用于人生永久留存的“记忆”还是“阳刚之美”“英雄主义”的景与人;人生就是一场“电影”的“拍摄”与“放映”,真正具有价值、具有灵魂的生命不时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语声,多少年过去了,人们走过“撒谎的村庄”,穿越“一团团火焰燃烧”的“一排排挺拔”的“木棉树”,把自己深深的爱慕全部投给了这“宝贵”的形象。
二
“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群——从一开始就自觉地撇开了对宏大历史或现实场景的正面书写,自觉地规避了某些重大的社会历史使命感,而代之以明确的个人化视角,着力表现社会历史内部的人性景观,以及个体生命的存在际遇。也就是说,在历史与个人之间,他们并不像上一代作家那样怀抱某种‘大历史意识’,而是更注重个体生命的精神面貌,更强调人性内部各种隐秘复杂的存在状态。”②凡一平确实是以一种有些夸张的神话传奇的眼光去描绘蓝宝贵的故事,在充满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时代浪潮中他更为突出主人公抒情的诗意性的一翼,而在文化相对封闭的壮民族地区的民风民俗的叙事背景中,则传达出主人公相当深重的“咯血”“吐尽蚕丝”的感伤情调。“作者以诗意的心境去感受生活,或者给生活注入了诗意的理想。”③显然,蓝宝贵精神的诗意性的存在是促使凡一平努力寻找价值和力量的一个精神向度,正因为如此,这一小说的创作也才能由现实语境向着60年代出生的作家所沉湎的“乌托邦的爱”的境界提升。“这种既体现了人的个体存在又体现了人的社会存在的乌托邦无疑为作家揭示人的存在本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生命通道,给我们的话语沉入人的精神内质调试了一种方向——乌托邦对整个人类文化所产生的间接作用,同样也潜示了它作为精神本源中的存在物自身所具备的力量一种改变现实和创造理想的愿望和信心——它在本质上意味着对既成现实的否定和对某种终极目标的探寻。”④从蓝宝贵形象去接近我们所处的当代社会,凡一平所描述的《撒谎的村庄》并不为创作潮流所牵制,而是以深层探析古老壮民族文化的历史积淀中的人的存在性为目的。
一个具有青春活力的民族文化传统,特别是道德传统,常常被视为本民族发展不可或缺的十分宝贵的主导性观念。处于当今消费时代而创作的《撒谎的村庄》,它涉及人的尊严与名誉、诚信、理想与事业、救赎等诸多价值内容,其中含垢忍辱与克己奉献的精神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与其说凡一平将小说主人公蓝宝贵的所作所为的道德评判的任务交给了读者,不如说《撒谎的村庄》所委婉批判的是当今社会新的语境和形势下一种更加坚定有力、甘处淡泊、务实致用、不为虚饰的勇于牺牲自我、奉献自我的道德框架的严重缺乏,这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内心的“冲突与焦虑”之所在。“60年代出生的作家们是一个具有鲜明代际特征的写作群体,他们以民间化的群体思维,不断地改变了当代文学一元化的审美格局,而且作为多元文学格局的一种重要体现,他们在代际差别上的存在显然具有特殊的价值。”⑤
三
与凡一平此前的《圩日》《女人河》《冉婆》《寻枪记》《浑身是戏》《理发师》等小说的创作姿态相比,《撒谎的村庄》更加重视个体生命的命运变化及其人性内涵的开掘与把握。他显然调整了小说创作中的人生描写,大力探询精神道德的永恒意义,表现出一种注目于普通人物的更为深远的价值关怀。蓝宝贵被置于中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社会历史转折的环境之中加以崇仰与推重,是希冀其“隐忍型”的含垢忍辱、克己奉献的主导性精神,引导当今社会环境下人们改善人性、回归生命的真朴形式,即使脆弱、隐痛如花,但也充盈、美丽似木棉,这就是具有无穷意义、永恒价值的生命,是独特的蓝宝贵的生命。
蓝宝贵的形象不仅蕴含着丰富动人的人性内容,而且也展示出深刻的悲剧审美价值。首先,蓝宝贵的命运是一出悲剧。许多“现实秩序背后各种难以协调的价值取向”总是凌驾于他的世界与情感之上,让他措手不及而又不可抗拒甚至永远无法逃脱,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似乎应归咎于那命运之神的铸就,他没有自由的意志对人生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他总是处于矛盾、被动、困惑、迷茫的位置,他无法理解社会与认清自己,他一辈子只能在命运支配的航道上艰难地航行。他直至死亡都没有哪怕是多么渺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些个性。其次,蓝宝贵是特定社会历史时期的性格类型的悲剧,他的生命最终成为了一个象征,一种文化精神与道德的范式。应该说,蓝宝贵是被绑在了僻远的乡村文化世界里备受折磨,仿佛他此前“犯下罪过”,到如今必须受到严厉的惩罚一般。蓝宝贵一次又一次柔顺地妥协和隐忍,极大地控制自己的哀痛,以自己的行为与人格去证明他不愿意违背众意的安排,他属于整个村庄。在实践中主人公最终丧失其创造更高价值的主动性与能动性,这就是那个大转折的社会历史时期所培育出的性格类型,由此历史嬗变出发也可能繁衍出崭新时代里的“蓝宝贵”。
人的发现,人性的回归,道德精神的当代价值建构,是当代作家必须直面的时代课题。“努力地去发现并艺术地激活那些长期被忽视、被遮蔽的精神品性,写出一些真正意义上内涵丰饶而思想独到的作品,这既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们所必须面对的写作目标,也是这一代人必须严格把持的精神立场。”⑥我想,凡一平也不例外。
①③苏涵:《民族心灵的幻象:中国小说审美理想》,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4页,第97页。
②④⑤⑥洪治纲:《中国六十年代出生作家群研究》,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第257页,第255页,第276页。
作 者:宾恩海,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