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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医家顾逢伯学术思想探讨❋

2014-01-25吴昌国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4年9期
关键词:歌诀命门分部

吴昌国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46)

顾逢伯,字君升,号友七散人,古吴(今江苏吴县)人。具体生卒年份不详,据其友人陆康稷(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为本书序写于崇祯庚午年推算,顾逢伯大约生活于明末万历至崇祯直至清初年间。

顾逢伯业医,非其初衷。其所著《脉诀炬灯》自序云:“余幼习举子业,志在进取,而家君时抱沉疴,药饵不断,常与吴下诸明医往来交厚,故余得与之谈医理,源源不倦,各家心得,每于无意中出之,于是欣然有意乎其中矣。遂索诸医书翻玩,而医理颇明,然犹无志乎其事也。不谓历院试者再,而失意如初。家君年愈迈,病愈笃,还思有俯仰之虑,转计夫治生之策。学者不能进以寿一世,或退而思以寿一方。于是置吾儒事,从事于医。”故科举失意、父亲病重,乃是其弃儒从医的两大因缘。

顾逢伯生平文献记载不多,其所著医书目前所知有两部,一为《分部本草妙用》,一为《脉诀炬灯》。前者尚有刊本存世,而《脉诀炬灯》虽成书在前,目前却未见存世刊本,今惟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藏有一种抄本残卷。

由于顾逢伯著作流传甚少,故其在医学史上影响不大。笔者在研究整理《分部本草妙用》的过程中,为研究其学术成就,探索其学术思想,同时考察另一部著作《脉诀炬灯》(上卷)。先将两书对照综合研究,以观其学术思想之全貌,与大家共同探讨。

1 尊崇经典可赞,立论稍嫌偏执

顾逢伯治学极力崇尚经典,如果说他在学术上并无多少独特的建树,大概也是因其对经典亦步亦趋、不敢僭越的缘故。一部《脉诀炬灯》名为对《脉诀》的辩驳与纠正,实为对经典脉学的一次提要和总结。其批驳高阳生《脉诀》,理论基础正是经典论述。故《脉诀炬灯自叙》指出,由于遍读《脉诀》、《枢要》、《脉荟》等书皆不得要领,“即还而求之《内经》,而精微神妙,盖有不出范围而得者矣”。正是由于读了《内经》,“乃知《脉诀》一书,字字错谬”。虽然“一时热念,顿奋然有驳正之思”,然其目的并非驳《脉诀》之“非”,而是为昭示《内经》之“是”。若论驳高阳生之非,“古来驳之者,如晦菴、东阳、同父、丹溪之辈,非一人矣”。但他认为,“第明揭其非,而未实指其是,所以虽知其非,终未离于非也”。这就是他不满意的地方。因而他的工作便是将《内经》、《难经》、《脉经》之正道脉学开发出来,以利于应用。其实《脉诀炬灯》全文辩驳之文甚少,而系统介绍经典脉学内容才是全书的主体。

顾逢伯尊崇经典的学术思想值得赞赏,但其所述高阳生《脉诀》之非尚有可商榷之处。当初《脉诀》伪冒王叔和之名,固有欺罔之嫌,但其所述内容亦非完全无据,只是有些阐述与经典不同而已。元·戴起宗撰《脉诀刊误》已作拨乱反正之事,其意高氏《脉诀》有误须刊,然后可用,而非全误。若《脉诀》全误则毫无用处,弃之可也,不必句句辩驳。况前贤后贤所论自有不同,其用心则无二,原不必句句承袭古人。又且《脉诀》主调仍是源出经典,只不过有些别出心裁而已,故不必全非也。正如周学海为《脉诀刊误》作序曰:“昔朱子之论《脉诀》也……不过曰词最浅鄙,且曰俟明者而折中,则不以世医之委弃为然可知也。夫朱子之不能恝然于《脉诀》者,盖有以见夫作者之苦心,乃故作此浅鄙之词,不欲用《脉经》之深隐,使末学终无所问津焉耳。至其词有异于《脉经》。则又非无义而不足为大病。何也?《脉经》且未尝尽合于古矣。岂惟《脉经》,即《难经》言四时脉状,且与《素问》大异矣。后人虽疑而辨之,卒不似排抵《脉诀》。直至欲取而焚之者。徒以《脉诀》文词浅鄙,易生轻侮耳。而孰知作者苦心,正在是哉。其私心之所得,临证之所见,确有异于古之所云,遂毅然恻然为后人告也。[1]”

2 讲究实用可贵,义理却也难深

从顾逢伯两部著作可见,他是一位重视实用的医家。这可能与他学医之初衷乃为救治重病的父亲有关。据《脉诀炬灯自叙》述,其学医之因由之一,乃是其父亲病重,而他对吴下诸明医之疗效仍不满意。急于求效,讲究实用,乃缘于救父心切。

由上可知,《脉诀》之失其实并非全在于有悖经旨,而在于其以歌诀的形式阐述脉学之用法。歌诀有何失?失于其浅鄙也。其初论出于朱熹,而周学海认为朱子亦并非完全否定《脉诀》,只是论其词之粗鄙而已。考其初衷,乃因《脉经》之深奥难解,不利于初学入门,乃作易读易记之歌诀,则更适合一般学人应用。顾逢伯虽全然否定《脉诀》,却不弃《脉诀》歌诀之形式,可见其重视实用,以至于不惜重蹈高氏之覆辙。顾逢伯为此解释道:“明知歌诀实卑卑也。高阳生之谬而遵之者,人取其便也。伪而便,人且遵之,正而便,人能弃之乎?实以卑迩之法,诱人归正也。”

顾逢伯既然重蹈高氏覆辙,即难免高氏浅鄙之缺憾。但从全书歌诀来看,作者固然用尽心机,力求准确,而歌诀毕竟不能尽阐医理之甚微曲折之处。为使人信服其歌诀之正,作者每于歌诀下列出经典论据,以利于考证,此其可贵之处。然所列经文,毕竟只为附会歌诀而摘录,而无法系统论述脉学原理及其与理法方药之间的关联。也许正如缪希雍所说:“正以三坟之书,言大道也,言其然而不言其所以然,言亦象也。[2]”

为实现这个根本目的,作者力求将著作写成通俗简明的普及性读物。观《脉诀炬灯》与《分部本草妙用》两书,内容虽然差异很大,一论脉学,一论本草,但其共同特点是通俗简明。前书主体乃是歌诀,琅琅上口,易读易记。《分部本草妙用》的写作目的,乃是嫌《大观本草》、《本草纲目》之过于浩繁,所以专摘其紧要实用之文,缩写成一部随手可取的小书。其所选常用药物约560种左右,完全是从临床实用角度出发。其所录内容只采摘《本草纲目》、《证类本草》等书中与临床实用最切要的内容,而剪取其多余的枝蔓。再将这些内容按药物条目分门别类,以便于检索。其分类方法主要是按脏腑经络分部,这一部分占全书十卷之七。其按脏腑经络分部的七卷内容中,每部再分温补、寒补、温泻、寒泻、性平五类,进一步与临床辨证论治直接挂钩。不过《大观》与《纲目》之恢弘庞大,乃是博大精深的中医药学之真正明灯,不是一个简明实用的要求所能否定的。顾逢伯随口否认《大观》、《纲目》之价值,出言有些过分。

3 辩驳有理有据,失误在所难免

《脉诀炬灯》辩驳《脉诀》之非,于书首专门写了一篇《辨妄论》,其所论《脉诀》之错误主要归结为两点。

3.1 关于脉分七表八里九道

《脉诀》从经典中选出二十四种脉象,分为七表、八里、九道三部分。此分法备受指责,《脉诀刊误》早已辩驳在前,多数医家也多不取在后。

七表者,浮、芤、滑、实、弦、紧、洪也。八里者,微、沉、缓、涩、迟、伏、濡、弱也。九道者,长、短、虚、促、结、代、牢、动、细也。

《脉诀刊误》论其误曰:“脉不可以表里定名也,惟浮、沉二脉,可以表里论。黄、岐、越人、仲景、叔和,皆不言表里。《脉经》王氏所作,无七表八里九道之名。今《脉诀》窃托叔和之名,其论脉却悖于脉经。”又曰:“但七表八里九道,果可以尽脉之数乎?《内经》曰鼓、曰搏、曰喘、曰横、曰急、曰躁,仲景曰偞、卑、荣、章、纲、损,曰纵、横、逆、顺,岂七表八里九道之能尽也。[3]”再看《脉诀炬灯》所论:“诀独分七表八里九道,何其穿凿,大背经旨!且二十四字,能尽脉之变化乎?《内经》所谓鼓、抟、喘、坚、横、急、躁、钩、疏、溢、覆、格,仲景有惵、平、荣、章、纲、损之类,置之何地耶?”由上可见,顾逢伯大体上也是抄录了《脉诀刊误》,而文字略有出入而已。但从《脉经》亦只取二十四脉看,作者只不过选其常见常用之二十四种脉象而已,原非欲尽脉象之变化,故以二十四数而责难《脉诀》作者似属强词。

然后顾逢伯于七表八里九道二十四脉而遗数、散二脉,未加关注,亦其疏忽。《脉诀考证》云:“濒湖李时珍曰:《脉经》论脉,止有二十四种,无长、短二脉;《脉诀》歌脉,亦有二十四种,增长、短而去数、散,皆非也。[4]”故《脉诀刊误》乃于“九道”脉下,承《脉诀》旧文,保留长、短二脉,而增数、散,则共有二十六矣。

令人称奇的是,顾逢伯虽竭力批驳“七表八里九道”之说,却又重新编写了新的“七表八里九道”诀:“浮芤滑实弦紧洪,名为七表属阳宫;微沉缓涩迟并伏,濡弱为阴八里同;细数动虚促结散,代革同归九道中;又有长短大三脉,指下融会亦当通”。其行文之自相矛盾之处,亦难掩矣。

3.2 关于寸关尺三部配脏腑

《脉诀》云:“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顾逢伯对这种脏腑配列颇不赞成,认为将小肠与心相合而配在左寸,大肠与肺相合而配在右寸,不合《内经》对脏腑位置与功能的定义。他指出:“如以小肠候于心位,大肠候于肺位之类,止为表里,脏腑自别,岂可以同部而诊,以致越关入寸,颠倒异常?”“又云:大肠共肺为传送,心与小肠为受盛。大肠者传导之官,小肠者受盛之官,心与肺何偿与焉?乃混脏于腑若是。”第二,不应将命门配在右尺。其理由是,命门只是一个穴位不是脏腑名称,在寸口脉不应有其位置。同时,他认为寸口本应有膻中的位置,而《脉诀》却将之遗弃了。他写道:“命门,穴名也,而亦配脏列。失手厥阴膻中之位,而以穴名补凑,亦一奇矣。”

细考上述顾逢伯论点,自有经典作据,未可尽否。但实际上《脉诀》之论述,与顾逢伯立足点并不相同,终究是各有其理,而实无冲突,故其批驳之言,难免有失于偏。《脉诀考证》云:“两手六部,皆肺之经脉也,特取此以候五脏六腑之气耳,非五脏六腑所居之处也。[4]”既然脉象只是脏腑之气所应,而非脏腑实体所在,则心与小肠合,肺与大肠合,亦《内经》之原典,一气相通,而同见于寸部,有何不可?至于命门配在右尺,并非始于《脉诀》。《脉经》引“脉法赞”曰:“肾与命门,俱出尺部。[5]”此语特未指出命门所在之左右而已。至于命门是脏腑名或是穴位名,古来亦未有定论,大体乃一词多义,或指脏腑,或指穴位,或指部位。《灵枢·根结》云:“命门者,目也。”后世渐不用。《难经·三十九难》云:“其左为肾,右为命门。”此说遭后世批评,但亦有接受此说者。又有命门为穴位名,正如顾逢伯所述亦有说命门是男子精室、女子子宫者,云其为生命诞生之门。顾逢伯执一而论,故不可尽信。

4 论药引用兵法,分类稍嫌机械

分部严谨是《分部本草妙用》的最大特色。本书药品之编排,一改《大观》、《纲目》之旧制,而独自创造了一种新的秩序体系,观之犹如军阵之有序,故称《分部本草》。其分部方法一纵一横,纵则依脏腑经络,故其自卷一始分列肝部、心部、脾部、肺部、肾部以及兼经部。故凡病在何脏何腑及其经络,其当用之药,已然归集待查,可免一时漫无头绪之困惑,于初学之固更有用,即老手亦可据此推敲;横则针对证候之寒热虚实,每部再分温补、寒补、温泻、寒泻、性平五类,则辨证用药便有规矩准绳,可防庸下之辈胡乱凑方。昔张景岳有八方八阵之论,顾逢伯遣药入阵,与张氏有异曲同工之趣。

除编排药物、选录内容体现了顾逢伯独特的治学思想之外,本书还通过序文、凡例透露出一些反映其医学风格的特色。其中最醒目的一点,是作者对 “用药如用兵”这一古老医训的阐发。他在自序中写道:“尝闻用药如用兵。余读兵书,而知兵之水土有异也,伎俩不同也……至于天时地利之不可违,彼己虚实之早宜量,此又因时权变者也。”由此延伸到医学:“予读医书,而知用药亦犹是尔。心、肝、脾、肺、肾,药之性也,各走其脏;寒、温、补、泻、平,药之能也,各效其灵……至于阴阳气运之变更,五方燥湿之不一,表里虚实异形,风寒暑湿异证,又宜因天时人事而灵应之者也。妙得其机,而适投其窍,药之灵奇也。”而《分部本草》之成书,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他说:“予故以本草一书,分为五脏,犹兵之有五部也。其兼经杂药,犹兵之有擅众长堪令使者。类序其寒温补泻,犹兵之各善其长,而各利一方者……不犹王家之兵,听之能将将、能将兵者之调遣也耶。”明于此,是否可以说找到理解其“妙用”的钥匙?

依据《分部本草》的编排,仿佛用药之规矩准绳方便之至,毋庸置疑。但事有两面,方便简明的反面正是程式固化,用法机械。初学者用此,可免动手即错,而登堂入室之后,又必成为灵活变通之桎梏,这是学者所必须注意的。

5 结语

顾逢伯在中医学历史上似乎不太著名,其著作亦较少为医界所知。但细读《脉诀炬灯》和《分部本草》,我们仍可从中体会到古人行医治学皆为济世的拳拳之心,其著述不无可贵可取之处,只是我们必须分辨其立论偏激及矫枉过正之处,这也是我们对待历史上其他医家学术所应采取的态度。

参考文献:

[1] 元·戴启宗.脉诀刊误[M].池阳周氏本,光绪辛卯:1.

[2] 明·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7:3.

[3] 元·戴启宗.脉诀刊误[M].北京:中华书局,1985:11.

[4] 明·李时珍.濒湖脉学·奇经八脉考·脉诀考证[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144,150.

[5] 晋·王叔和.脉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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