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的传统坚守
——论孙方友系列小说“陈州笔记”的传统叙事艺术
2014-01-23张晓雪
张晓雪
(《莽原》杂志社,郑州 450003)
对于中国白话文学来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和传统的中国小说并不完全一致。中国传统的“小说”所涵盖的内容和当下我们常用的、从英文的“Fiction”翻译而来的“小说”所涵盖的内容并不一致,或者说,不尽相同。对此,维克多·麦尔有精辟的论述,“中国对应于Fiction的概念是小说,它与英语的概念立刻就有了一种对比:英语词基本是从拉丁语Fingere的过去分词中分离出来的,意为构造,塑造,创造。中文词的词源指代一种流言或轶事,而英文词则指称的是由作家所创造的事。小说的意思是一些实实在在已发生的事,虽然不一定是什么伟大的瞬间;而Fiction则指的是作家头脑中所梦想出来的东西。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很多小说的记录者尽最大力气告诉我们他们是从谁那里、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听到这些小说的……”[1]6-7
显然,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精神特质来说,英文中的Fiction和中国传统的小说并不完全一致。
在中国现代白话小说创制形成的过程中,由于当时浓重的反封建氛围,现代白话小说更多地是横向汲取了西方Fiction的很多特质,而不是更强调纵向的对中国传统小说书写方式的承续。这就使得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看上去是承续中国古典小说而来,其实就其精神特质和艺术形式来说,其和传统中国小说并不完全一致。比较典型的如当时巴金的小说,显然在语言和叙事方式上都带有浓重的西化的痕迹。这种新小说当然不符合中国读者的传统阅读习惯,这也导致在当时这种新文学的民众阅读面并不广泛,以至于在新文化运动开展数年之后,赵树理的父亲,一个农村文化人,仍然拒绝阅读新文学作品。近年来,在全球化愈来愈深入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中国小说家开始强调小说写作地域性、传统性的重要[2],可是,对于孙方友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的小说,一直在强调对中国传统叙事的继承,也一直都在强调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表达。
一
孙方友对传统的继承首先表现在小说形式上。对于一部小说来说,开篇的方式很重要,因为开篇的方式可能就已经决定了一部小说的叙事风格和叙事立场。作家们对于小说的开篇方式显然也都是非常重视的,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曾经谈到过他创作《百年孤独》时对小说第一句话构思的艰难。按马尔克斯的说法,《百年孤独》他构思了15年,但一直不知如何写第一句话,他称“有时这第一句话比写全书还要费时间”,“因为第一句话有可能成为全书的基础,在某种意义上决定着全书的风格和结构,甚至它的长短。”[3]259一般来说,小说的开篇方式并无一定之规,可能每个作家的开头方式都不一样。在这不同之中又有一种一致,即在同一种文化氛围中的作家,或者说,受一种风格、文化影响的作家,其小说的开头可能会在异中有同。比如,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淫的作家创作出来的小说在开篇上就会比较一致。中国传统小说特别强调塑造人物,往往在故事开始前交待清楚小说中主人公的来龙去脉,甚至性格特点也都描绘得一清二楚,这样,就为故事的进展做好下一步的铺垫。所以看中国古代的小说,包括唐传奇、明清话本小说,都是在开篇就非常明晰地介绍故事主人公的来龙去脉。
可是,深受西方Fiction影响的中国现代白话小说在这一点上却迥异于中国传统小说。中国现代白话小说更加强调的是如何更好地表达作家的思想,所以,在小说中能否交待清楚主人公的身份、过去,以及未来的命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截取生活的一个横断面表达出作家对社会的认知和其思想。这样,中国现代白话小说往往不注重对人物身份、过去的介绍,比如中国现代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的开头是这样的,“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然后,小说开始展现日记内容。在这部小说中,鲁迅要强调表达的是中国文化的吃人,至于吃的具体人,或者具体点说,小说中的狂人,原来是干什么的,身世如何等等,并不在作家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小说甚至都没有说清楚主人公的名字。中国现代严肃白话小说家多袭承鲁迅,这也构成了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的写作传统,即在小说写作的开头,不再像中国传统小说一样,交待清楚人物的来龙去脉,而是直接截取生活横断面进入。在这一点上,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小说背离了中国现代白话小说传统,表现出了鲜明的复归传统的印记。
孙方友的小说开头,不再是直接从生活横断面入手,直接进入情节冲突,而多是特别强调交待清楚故事的主人公,其人姓名、家世等等,然后开始讲述故事。如小说《白光源》开篇就介绍白光源:白光源字豫香,陈州城北大街人。清光绪四年乙亥生。白光源原本是柘城刘氏之子,只因家贫幼孤,母携子只得外出佣工度日,止于陈州白家,主人见其聪慧,收为义子,延师教读,母子深感其德,因而改姓白[4]15。寥寥数笔,把一个人物的来龙去脉,甚至为什么改姓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当然,孙方友的小说在开篇介绍人物,也并非闲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传统小说中的草蛇灰线之法,为以后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这方面尤为典型的是孙方友的小说《雅盗》。小说开始这样写道:
陈州城西有个小赵庄,庄里有个姓赵名仲字雅艺的人,文武双全,清末年间中过秀才。后来家道中落,日子越发窘迫,为养家糊口,比如黑道,干起了偷窃的勾当。[5]1
寥寥数笔,交待清楚了赵仲的身份、才能、家世以及现在从事的职业。从这篇小说来看,这段描写显然极其重要,因为接下来小说节的高潮,小说的结尾都和这个赵仲的身世、才能有关。小说接下来说道赵仲一次行窃,发现主人家挂着一幅《灞桥风雪图》,小说这样介绍此画“远处是深林回绕的古刹,近景是松枝槎桠,板桥风雪。中间一客,一副落魄之态,骑驴蹒跚而过,形态凄凉。中景一曲折清泉,下可连接灞桥溅溪以助回环之势,上可伸延向窗渺以续古刹微茫……整个画面处处给人以失意悲凉之感!”[5]2因为这幅画,赵仲心神不宁,给了被他抓住的地主逃跑的机会,接着,小说又以生动、传神的细节描写,描绘了赵仲脱困并且成功骗到此画的过程,小说最后的结尾是赵仲从此不再行窃,而是带着全家躲进偏僻的乡村,种地为生,并且是白日劳作,夜间读画——读那副《灞桥风雪图》,而且常常读得泪流满面。
《雅盗》是孙方友笔记小说中的上乘之作,而小说开篇对雅盗赵仲寥寥数语的介绍,一方面起到了交待人物过去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草灰蛇线,为下面情节的转换、故事的结尾,埋下了伏笔。显然,若我们不知道赵仲有那样一个“家道中落”的过去,我们就很难理解他读《灞桥风雪图》失神,而导致差点失手,当然也就不会有之后赵仲脱困,以及巧骗《灞桥风雪图》的精彩情节。当然,我们也就更不能理解小说的结尾赵仲每天读画,都读这幅《灞桥风雪图》,并且读得泪流满面。显然,孙方友小说这种中国传统小说式的开头,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对传统的一种模仿,实际上,也是他小说非常重要的有机构成部分。
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多是描述奇事奇人,各行各业。有些小说以人为主,如上述的《雅盗》、《白光源》等,孙方友是详细叙述其过去、经历,有些是描述奇事,或者奇特的风俗或技艺,孙方友就在详细描述主人公之前,再详细介绍该风俗或技艺,不嫌烦赘。例如《蚊刑》,在开篇的时候就对陈州的地理环境、蚊子及蚊子的厉害程度作了一番描写,“四周皆是湖,万余亩,水天一色,素有‘水城’之誉。此地蚊虫,针长翅大,肚明腿花,为花脚蚊子,咬人贼轻,过后则又肿又硬,奇痒难忍,素有‘飞蛇’之称。云集之处,铺天盖地,‘嗡嗡’之声,能传百步之遥。”[6]又如《泥泥狗》,小说开篇先对陈州泥泥狗的历史进行介绍,接着介绍泥泥狗的艺术特点,“泥泥狗取材独特,造型古朴浑厚,不事雕饰,形象逼真,雅拙共存。顾名思义,泥泥狗是用泥制作的。泥是胶泥,首先捏制成型或模制成型,而后放于锅中煮染黑色,然后以红、黄、白、绿、粉红五色,以点线结构的图案加以彩绘……”[7]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小说属于“小小说”,此类小说短则不到一千,长则不过二三千字,篇幅极小,一般来说,更应该讲究内容的紧凑,不可浪费笔墨,如上文所引,长篇大论地介绍风物、技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冒险——这极有可能导致小说头重脚轻,使得小说叙事中心分散。可是在孙方友的小说中,类似这种有点喧宾夺主,枝蔓旁生意味的描写不可胜数,比如《泥兴荷花壶》中对泥兴荷花壶的介绍,《如意》中对如意的介绍,《牛黄》中对人头黄的解说,等等。显然,这也是孙方友小说的一个特色。事实上,孙方友小说中这些似乎与主题无关的枝蔓旁生背景描写却也是他小说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上文所说,对一部小说来说,开篇方式很重要,孙方友选择对这些奇特的地理环境或者工艺做不厌其烦的介绍,其实也是中国传统小说的路数——在正式进入小说故事的情节冲突之前,先交待清楚所有的环节。事实上,孙方友所描述的这些工艺或者地理环境,也的确构成了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一方面这些描写如同他对人物的描述一样,起到草灰蛇线之作用,另一方面,这些描写最后往往又能成为小说主人公的精神映照。如《蚊刑》,小说开篇先不厌其烦地述说陈州城蚊子的厉害,其篇幅占到了此小说总字数的三分之一,但是,接下来,因为有了对此蚊子厉害的铺垫,小说自然过渡到陈州城独特的刑罚“蚊刑”,从而展开情节,到最后引出对于赃官和蚊子的比喻,含义深远。而《泥兴荷花壶》开篇就是对于泥兴荷花壶的详细介绍,从用料到沏茶之后的特点都一一道来,而且小说中间的挑茶壶又是一段非常详细、非常传奇的描写,但是,这些看似闲笔的描写丝毫没有成为整个小说的累赘,恰好相反,小说最后,当主人公显现出中国传统士人的品格的时候,前面的这些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铺垫,关于泥兴荷花壶高洁不俗的铺垫与主人公的中国传统士人的品格巧妙地衔接在了一起,使得小说从景物描写到精神都显得古色古香,更具传统意味。
中国传统小说是强调讲故事的。无论是唐传奇还是明清话本小说,都是以故事见长。通过讲故事,小说展示出世态人情。这种对故事讲述的强调,就决定了中国传统小说特别强调小说叙事的完整性,也就使得中国传统小说特别强调在小说开头交待清楚所有关键人物、关键情节的来龙去脉,这样才能让读者更好地去阅读故事、理解故事。中国现代白话小说更多汲取西方小说的特质,强调截取生活横断面进行描述,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故事的讲述。和中国现代常见的白话小说相比,孙方友小说开篇对小说人物、地理风物和工艺奇巧的介绍,看上去仅仅是开篇方式的不同,可是这个不同之中还蕴含着另外一种不同,即对故事的强调。这显然也是孙方友对中国式叙事方式的一种坚守。就小说形式来说,孙方友叙事风格的传统性还表现在孙方友对古汉语字、词的运用。中国传统诗词都特别讲究炼字,特别讲究用语的准确、精当。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中国现代白话文学其实已经失去了中国传统文学的语言的韵律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几位作家,比如沈从文、冰心等,也都善于在白话叙事中有机加入古汉语字、词,从而使得语言典雅而富有韵味。孙方友的小说也成功地做到了在现代白话文中间有机加入古汉语字词,使得小说语言典雅精炼,此种语言风格在上述《白光源》、《蚊刑》的引文中都可见到。
二
孙方友的小说在内容和精神上,也一样体现出了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坚守。“陈州笔记”共有八本,侧重各不相同:《雅盗·神偷》写的是陈州奇士,《仙乐·青灯》写的是陈州奇女,《墨庄·花船》写的是陈州百行,《蚊刑·媚药》写的是陈州怪事,《鬼屁·穷相》写的是陈州市人,《花杀·狩猎》写的是陈州名流,《刀笔·绝响》写的是陈州传奇,《血灯·追魂》写的是陈州英烈。“陈州笔记”系列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部人文意义上的陈州百科全书,带有明显的地域文化色彩。陈州,即今天的河南淮阳,此地可谓是风景、人文并存的一块神奇地方。这个地方和中国人文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关于此地最早的传说,是人祖伏羲的长眠之地,至今当地还有伏羲太昊陵,以及相传伏羲演八卦的画卦台等景点存在。另外,相传当年孔子周游列国,被困于陈地,也是在淮阳,至今淮阳境内还有弦歌台存在,相传即当年孔子被困处。此外,像三国时曹植的被贬陈州,包公的陈州放粮等故事,也是发生在今天淮阳境内。在地理风景方面,淮阳也颇为神奇,虽然地处北方,但是环淮阳县城却有一万亩龙湖,风景秀美,颇有江南之象,且当地多特产,如蒲根、陈州藕、泥泥狗等,皆有当地特色。这些陈州特色,在孙方友的小说中都得到了神奇的表现,至于太昊陵,更是多次在其作品中出现。孙方友的这种对当地文化景物的强调,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特色,从小说内容的角度讲是对民族文化的弘扬。
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小说被称为当代文坛的“新笔记体”小说,在小说内容选择上,也是对中国传统笔记小说的继承和发展。所谓笔记小说,是中国传统小说样式的一种。石昌渝在《中国小说源流论》一书中说:“笔记小说和野史笔记都是‘笔记’类文体,大体都是随笔杂录,坚持实录原则,篇幅略近尺寸短书。笔记小说以记短小故事为主,略偏重于文学价值,野史笔记以记历史琐闻为主,间杂以考据辨证之类的文字,略偏重于史学价值。”[8]中国传统笔记小说有“志怪”传统,常常把一个奇异的小故事写成尺寸短书。孙方友的“陈州笔记”系列在这一点上深得中国传统笔记小说之精髓,他的整个“陈州笔记”系列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陈州奇闻怪事的总汇。
他的小说特别注重小说的传奇性,其内容常常是一波三折,出人意料,用孙方友自己的话说是“翻三番”。虽然如此,他又常常能够做到结果翻空出奇却又似乎自然合理,不露雕琢痕迹。比如其小说《陈州匠人》讲述陈州湖内盛产芦苇,而芦苇可以用作各种手工编织品的原材料,小说主人公赵典就是陈州著名的编席能手。可是后来日本入侵中国,赵典因为编席得罪了日本人,险些被杀,这也导致他以后不敢编席,直到日本投降之后,才又重新开始编席。改革开放之后,赵典已经85岁,此时中国土特产大量出口,赵典编的席作为民间工艺品,深受东南亚各国欢迎,日本人也喜欢赵家花席,可是赵典坚持不卖给日本人。赵典死后,其后代开始接受日商订货,而且还在说明书上印上赵典银须抖抖编制花席的照片。赵典反而在日本成名人。从上例可以看出,孙方友小说内容一波三折,曲尽情节之“怪”,但是,就在这个“怪”中,又暗寓作者对于时代沧桑、人间变迁以及世事人情的叹息,言有尽而意无穷。
之所以说孙方友小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很重要的一点还有就是孙方友小说的精神。作为一个当代作家,毋庸置疑,孙方友会受到各个方面的现代性文化的影响,这些进而也会影响他的思想,影响他的小说的精神指向。所以,阅读孙方友的小说,我们会发现,在其小说中有不少篇幅都是作者站在现代性立场上对传统人事的一种重新思考,这样,他的小说就带有了不自觉的权力批判和国民性批判的色彩。墨白也谈到过孙方友小说的这方面的特点,“‘陈州笔记’对人性的审视,对民族的匪性、不劳而获的心态,对来自不同阶级的利益冲突和权力冲突对民众造成的危害,对渗透我们民族骨髓的权力意识的厌恶,无不深藏在不同的故事背后,让人触目惊心。”[9]4例如其小说《接喜神》,通过讲述陈州风俗实现了对国民性的批判。接喜神是陈州商人风俗,就是在大年三十晚上,让自家伙计出门,如果能碰到活人,便是接到了喜神,如果碰到了头戴白帽子的“孝子”,则更是大吉大利。小说中的袁小家贫,年初一就断炊。无计可施之下,袁小就头缠白布,冒充孝子,充当喜神。接到袁小的老板们很高兴,给了他不少赏钱。第二年,袁小就特意命全家人都头缠白布,把住陈州四座门。这一年,袁小家获得的赏钱够他们吃了半年。第三年,袁小突然发现,大街上在年三十晚上到处都是头戴白帽的“孝子”和“孝女”。小说针对国民的惰性、不劳而获的贪婪进行讽刺,十分辛辣。这显然是孙方友站在现代性立场上对过去生活、过去人性审视的结果。
这些对人性的现代反思,对权力的现代批判被孙方友用传奇的笔法描述出来,别有韵味。但是,更能构成孙方友小说精神的独特性的,或者说,使得孙方友的小说在当代小说中更能独树一帜的,在我看来,恰巧是他的那些似乎并不十分深刻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他没有进行国民性批判,而是描写普遍的人性,描写世道人心。比如他的小说《陈天骄》讲述了陈天骄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陈天骄革命,不是因为理解革命道理,也不是因为和敌人有深仇大恨。陈天骄给日本人当勤杂工的时候因为聪明好学,还深得日本指挥官喜欢。只是因为日本指挥官的妻子要陈天骄喝他的洗澡水,当然,这个在她看来不是侮辱,因为日本指挥官也喝,陈天骄就一怒之下,杀了日本指挥官的妻子,投奔革命了。该作品基本涉及不到文化批判、人性批判等问题,但是,却涉及到世道人心。
孙方友写的是故事传奇,表现的却是世道人心。这种对世道人心的关注,是中国传统小说的写作精神。“在中国古代,并不是每一种‘知识’都被看作能够承担‘济世’功能的。这一点对虚构性的写作来说极为明显。古典的‘诗史’传统主要是针对诗和文,词曲小说是士大夫羞于启齿的文类,更不用说去讨论它们如何载道济世了。”[10]惟其如此,中国古代小说不去考虑国计民生等大问题,而更加关注世道、人心,人间传奇。这种小说传统在中国白话小说形成的过程中断裂了。因为中国现代白话小说作家都倾向于寻找更有意义的题材,或者是救亡图存,或者是启蒙批判。在小说这种文类在中国文学中获得崇高地位的时候,中国现代作家在小说中也附加了太多的意义,而惟独忘却了小说本身的趣味,以及中国传统小说对世道人心的关注。孙方友的小说在这方面独具特色,向上延续了唐传奇、明清话本等小说对世道人心的关注,不急于站在更高的立场上寻找更深刻的意义,而是真切地写出传奇中的普遍的人性与世道人心,使得其小说在精神上对中国传统小说构成一种延续。
三
孙方友的小说无论从叙事风格上还是从小说精神上都明显带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痕迹,是中国传统叙事方式的延续。这样叙事风格的形成,肯定和作家自身的某种文化追求有关,当然,外在的影响显然也是导致他做出这种选择的重要原因。如墨白所说,孙方友从小就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孙方友成长的地方,是产生和汇聚地方戏曲种类的地方之一,同时,此地又汇聚多方的说书艺人,从河南坠子到山东大鼓,从木板大鼓到山东琴书,还有河洛大鼓、凤阳花鼓等等,都有说唱,而幼年的孙方友对此又非常痴迷[10]6。如此,孙方友能够写出这样古色古香,无论从叙事艺术还是从小说精神来说都带有强烈的中国传统气息的小说,显然也就可以理解了。当然,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无论是更多强调纵向的继承,强调对传统文化和叙事方式的承续,还是更加注重横向的借鉴,侧重对西方现代小说技巧进行学习、发挥,都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不过,在当下这个日益全球化的时代,地域文化、传统精神越来越受到冲击,甚至面临消失的危险,在这种情形下,孙方友的这些小说显然就具有了独特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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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练暑生.如何看待中国现代文学的大传统[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