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因重构经验论的启发
2014-01-22
(浙江工业大学 之江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4)
蒯因重构经验论的启发
黄会健
(浙江工业大学 之江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4)
蒯因的“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与其《语词与对象》中的翻译不确定性论题,在哲学思想方面是一脉相承的。两者均旨在破除传统经验论的错误思想以重构经验论。破、立中始终贯穿着他从认识论和意义理论角度所论证的整体论。这种整体论由检验整体论和意义整体论组成。“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将整体论的这两个组成部分和盘托出;“翻译不确定论题”则使意义整体论更为精制。
蒯因;两个教条;翻译不确定性;经验论;重构;整体论
研究蒯因,不得不读他的名篇“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简称“两个教条”)和他的巨著《语词与对象》。前者是“20 世纪哲学中最有影响的论文之一”,“树立了一块哲学史上的里程碑”[1],后者被称为近50多年内最重要的哲学著作和语言学家绕不过的一座哲学山。从1951年这个名篇的发表,到1960年《语词与对象》的出版,相隔了九年。据蒯因自己讲述,他花了这九年时间写了一本最重要的著作《语词与对象》, “其主要目的就是要充分展开在‘经验论的两个教条’的最后几页中的简洁比喻的内容, 对其中的认识论加以阐释与精制”[1]。显然,蒯因的这部巨著和“两个教条”是有密切的联系的。他所说的比喻内容和认识论是什么?笔者认为,那就是由检验整体论(confirmation holism)和意义整体论(meaning holism)组成的认识论的整体论。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是在《语词与对象》的第二章中提出的一个重要理论,虽然蒯因在此论题中讲的是翻译问题,但实际上说的是意义整体论问题。他是透过一个极端翻译情境的设想来谈论意义的产生、翻译(理解)和检验的问题。从翻译不确定论题可以看到“两个教条”的影子,那就是蒯因的整体论思想。然而,在我国哲学界或语言哲学界,很少有学者用认识论的整体论来打通蒯因在“两个教条”和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的思想。作为当代哲学舞台上的主角,蒯因的哲学思想相当丰富深邃,各种论题交错复杂,本文仅就其“两个教条”和翻译不确定论题中的意义整体论和检验整体论作一探讨,以发掘蒯因重构经验论的深刻意义。
一、蒯因的哲学基础和整体论
蒯因的哲学有三大来源,一是从洛克到卡尔纳普等人建构的经验论传统,二是从詹姆斯、杜威到刘易斯等人建构的实用主义传统,三是从罗素到丘奇等人所从事的现代数理逻辑传统。从这些传统中,蒯因发展了对关于世界的现有最优秀的理论和人类经验之间关系的科学哲学理论,提出了整体论和一切科学的不确定性理论,展示了对本体论和塔尔斯基的真理论的承诺。“蒯因既是这一(经验论—笔者注)传统的产物,又是它的最伟大的批评家,最后也是其最有力的捍卫者”[2]。蒯因是个哲学家的哲学家。他写的书大多是给哲学家看的,其中,他的整体论思想起了很大作用。他又是个语言哲学家。在“两个教条”和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 蒯因论述了诸如陈述、定义、意义、分析性、刺激意义、观察句、分析假设等话题。他更是经验论阵营中的一位科学哲学家。他从认识论和意义理论的角度对整体论作了全面的论述。
蒯因的整体论源于法国科学哲学家迪昂(P·Duhem)。按照迪昂的观点,“物理理论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不存在单个的理论面对实验检验的情况,实验所面对的是整个理论整体”[3]。在“两个相互矛盾的理论面对同一经验证据时, 被经验证据证伪了的理论,总能通过改变或替换辅助性假说取得与之竞争的理论同样适应反常证据的地位”[3]。迪昂的整体论思想,经蒯因发展,形成了“迪昂—蒯因论点”。这一论点主要认为,“在假说与观察结果发生矛盾的情况下,可以对假说、初始条件、观察结果或者用以推出观察结果的原理,进行否定或修正,从而使假说与观察结果相一致”[4]。按照这一论点,当假说与经验发生摩擦时,可以修正某个或多个假说,可以否定初始条件(为实现假说而设定的途径)的命题,可以否定或重新解释观察结果,也可以修正或否定推理时使用的逻辑规则或数学原理。“迪昂—蒯因论点”实质上就是认识论的验证整体论,而检验整体论又是以意义整体论为基础。所谓的意义整体论是说,“语言中的一个表达式因其与该语言中其它表达式的关系(无论多么细微)才有其意义,即因其在语言中的角色,才有其意义”[5]。意义整体论的主旨是意义的不确定性。蒯因的验证整体论主要是针对理论评价中的原子论的。原子论主张,“每个关于物质世界的有意义的命题,即使与其他有关命题分离开来,也能够加以证实或加以反证”[4]。蒯因的认识论的整体论就是由检验整体论和意义整体论所构成的。
二、“两个教条”中的整体论思想
在“两个教条”中,我们可以看到蒯因的整体论思想。这体现在他不认同传统经验论对“分析性”的论证、反对分析陈述和综合陈述的二分法以及反对证实论和还原论的主张。他认为不存在分析陈述和综合陈述的划分界线,并认为,“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陈述不是逐个地、而是仅仅作为一个整体去面对感觉经验的法庭的”[6]。消除二分法,必然导致意义整体论,主张验证整体论,也必然以意义整体论为前提。
在“两个教条”中,蒯因开门见山,指出他要批判的是所谓的“分析真理和综合真理的区别”以及证实论的还原论,认为“这两个教条都是没有根据的”[6],并预示,如果放弃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那么思辨哲学和自然科学之间人为设定的界线就会变得模糊,并且经验论会转向实用主义。在“两个教条”的第一节至第四节中,蒯因对“分析性”的历史背景和分析哲学家们对“分析性”的论证状况,作了系统的梳理,并对传统经验论的分析概念作了深刻的剖析,以破除分析陈述和综合陈述之间的界限,其中隐含了意义整体论思想,因为他反对把陈述的意义分为先验的和后验的,也反对把陈述的意义分为必然真和偶然真。文中的第五节主要是针对还原主义的,其批判武器是检验整体论,而第六节对这一理论作了精辟阐述。
分析陈述和综合陈述的区分是经验论所持意义理论(包括同义性以及分析性)的特征,而证实论的还原主义,即“每一个有意义的陈述都可被翻译成一个关于直接经验的陈述(真的或假的)”[6],则是经验论的意义检验理论,它是真理符合论在意义检验方面的体现。符合论强调命题或判断与客观事实相一致。经验论者认为,分析陈述只根据语句中所含词项的意义来确定真值,与事实无关,只有综合陈述才与经验有关,因为它与现实世界中的事实有关。根据蒯因的阐述,经验论所谓的分析陈述指的是这样两类句子:“没有未婚男人是已婚的”(No unmarried man is married);“没有单身汉是已婚的” (No bachelor is married)。就前句而言,除一些诸如“no(没有)”、“un- (未)”等逻辑词项外,对于句中“man”与“married”所有的重新解释的结果是,该句依然保持其真的陈述,因而是逻辑真理;就后句而言,它是一个非逻辑真理的陈述,可以通过同义词替换,即以“未婚男人”替换“单身汉”,变为一个逻辑真理的陈述。陈波将经验论的分析性概括为:“A是分析的,当且仅当(i)A是逻辑真理,或者(ii)A能够通过同义词的替换化归为逻辑真理[1]。第一类陈述叫做广义分析性,它是“根据一般的哲学赞同的意见”[6]的,第二类为狭义分析性,它是以同义词替换来实现的。蒯因认为狭义分析性是有问题的。像 “A是A”这样的逻辑命题不是分析命题,因为逻辑命题不等于根据意义推断为真的命题;通过同义词替换而化归为逻辑真理的推断方式与A是A的推断方式是不同的,前者要考虑替代和被替代词之间的意义关系,后者只需考虑逻辑常项的关系;通过同义词替换而得到的“单身汉是未婚男人”与“A是A”是不同的,因为“未婚男人”是否算“单身汉”取决于社会文化的因素,而“A是A”无需过问真假值。总之,蒯因对经验论的“分析性”定义持否定态度。
蒯因对经验论者的“分析性”定义表示不满,这与他的分析哲学思想根源有关。在以分析哲学为基础的经验主义阵营中,蒯因的分析方法与其他哲学家有所不同。作为分析哲学的思想“领袖”人物摩尔,早就主张哲学分析的任务是意义分析。具体来说,“就是以语词意义成分分析的方法,去分析一个语词的意义,或者通过显示一个复杂语词意义的较为简单构成成分的意义,去作意义分析”[7]。在意义分析过程中,要求分析不能循环进行,即不能以“A是A”或类似的方式进行。罗素则力图区分语言中的语法形式和逻辑形式,他认为句子的语法结构可能与其逻辑结构不同。“每个句子正好只有一个逻辑形式”[7],但不同逻辑结构的句子,其语法结构可能是一样的。例如,句子“I met Jones”(我遇到琼斯)与句子“I met a man”(我遇到一个人),它们的语法结构是相同的,即主谓关系,而它们的逻辑结构则是不同的:“我遇见了x”和“我遇见了x并且x是人”,后者包含一个命题函项。罗素主张“哲学的主要任务就是语言的逻辑分析”,“以现代数理逻辑为工具,着重从形式方面分析日常语言和科学语言中的命题,以求得出准确的哲学结论”[8]。蒯因的分析方法与罗素比较靠近,同时也与塔尔斯基和卡尔纳普的分析方法相似。这集中体现在《语词与对象》中提到的“严格规整”(regimentation)方法上。虽然那是他写“两个教条”之后九年才写下的东西,但此分析方法在写“两个教条”时可能就有了。这种“严格规整”的分析就是“以哲学上没有问题的语言取代哲学上有问题的语言”[7]。具体做法是:将自然语言释义为一阶逻辑(谓词演算)这种哲学上更为明白的语言、以更为精准的语言取代不精准的语词、避免貌似实体的语言成分,即以奥卡姆剃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对付柏拉图的胡子、以及履行本体论的承诺和实现言语行为功能对等。说“今天很热”,不如说“今天气温高达x度”,这就是所谓精确的例子。作为一位科学哲学家,蒯因对哲学分析的看法显然有其独特的地方,它与其他经验论者的分析方法不完全一致。从这一角度看他对经验论的两个教条的批判,我们就更加清楚,他为何对经验论的分析性论证表示不满。不过,批判所谓狭义的分析性只是蒯因在分析方法上找到的一个突破口。实际上,他认为经验论的分析概念是模糊的,逻辑真的命题并不是分析命题,而且所谓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之间人为的界线必须消除。
蒯因对分析命题—综合命题二分法的批判也是渗透在对还原论的批判之中的,这也凸显了蒯因的整体论思想。我们知道,还原论的错误就在于它的意义检验方法,即“一个陈述的意义就是经验地验证它或否证它的方法”[6]。在当时的经验论者中,人们一般认为,不是词项,而是句子才有独立的意义,因此,意义的验证或否证是以一个个陈述为单位去面对经验事实的。但是,这种验证只是对陈述的认知同义的说明,而不是对语言形式本身意义的说明。在证实论者看来,陈述的意义就是经验的内容。因而,本文前面论述所涉分析命题包括逻辑命题就变成无意义的东西了。蒯因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论。“谈到在任何个别陈述的真理性中有一个语言成分和一个事实成分,这种说法是无意义的,而且是众多无意义之说的根源。总的看来,科学双重地依赖于语言和经验;但这个两重性不是可以有意义地追踪到一个一个依次来看的科学陈述的”[6]。蒯因认为经验论者把一个一个陈述单独作为意义检验的单位,其实是把“格子画得太细”,他主张“有经验意义的单位是整个的科学”[6]。这体现了蒯因用意义整体论来驳斥证实论。
在“两个教条”的最后一节,蒯因用验证整体论全面地驳斥了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的错误,同时对验证整体论作了经典的表述:
“我们所谓的知识或信念的整体,从地理和历史的最偶然的事件到原子物理学、甚至纯数学和逻辑的最深刻的规律,是一个人工的编织物,它只是沿着边缘同经验紧密接触。或者换一个形象来说,整个科学是一个力场,它的边界条件就是经验”[6]。
这里的“编织物”比喻说明,人类自己构造起来一切科学的各个部分,那怕是看似迥然不同的部分,是相互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力场”比喻旨在说明,科学系统中的各个陈述都是以逻辑的方式形成一个整体。面对边界条件即经验,为了保持整个场的均衡,有时要给某些陈述重新赋值,这就会导致给另外一些陈述的重新赋值,因为它们是逻辑地联系在一起的。即使是逻辑规律自身也可能被重新赋值,因为它们也不过是力场系统中的一些陈述。“在场的内部没有任何特殊的经验是同任何特殊的陈述相联系的”[6]。科学理论作为整体应对经验:不是一个一个陈述地面对经验,甚至连某个特殊的理论也不是单一地面对顽强不屈的经验。至于面对相反的经验如何重新赋值,这里有很大的选择余地。理论体系中的每个陈述都有可能被修改或免于被修改,“面对着顽强不屈的经验,我们能够以发生幻觉为由,或通过修改诸如逻辑规律之类的某些陈述,让甚至一个很靠近周围的陈述依然为真。反之,因同样的理由,任何陈述都可难免于被修改”[6]。之所以可以如此辩证地讲,是因为经验理论是被现有的经验证据不充分决定的,我们能够主动地去修改理论。按照验证整体论,还原论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如果还原论站不住脚,那么二分法就没有意义了。两个教条如出一辙。理论中的陈述,每个都有被修正的可能。至于修改陈述的原则是什么?按照蒯因的主张,总体上以保守性、温和性、简洁性、普遍性、可反驳性、精确性等原则。这就是蒯因讲的,批了后一个教条的结果就会导致实用主义。
在发表“两个教条”之后,蒯因用了九年的时间撰写了《语词与对象》,其目的是要让他的认识论中的整体论更加精制,使其更为完善。这种精制化的整体论,在笔者看来,就是意义整体论。顺此思路,我们可以将意义整体论作为解开该书中的翻译不确定论题的一把钥匙。
三、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的整体论
在“两个教条”发表之后,蒯因的观点受到许多质疑,其中有两个问题亟待回答:一是需要解释儿童是怎么习得语言的。如果否定了同义分析的循环性,即对一个语言形式的分析时,分析项与被分析项之间不允许有意义上的同一性,那么分析项的意义源头从哪儿来?二是需要解释人们是如何相互理解的。如果整体论关于意义的单位是整个科学的主张(即整个科学面对经验)是正确的,那么意义又怎么来检验呢?任何人都不可能掌握整个科学知识,何况科学还在不断地发展。笔者认为,蒯因的翻译不确定性论题至少与这两个问题是有联系的。
蒯因是这样表述翻译不确定性论题的:“供翻译两种语言之用的手册,可用不同的方式编纂,各手册之间会不一致,但它们与言语内部潜质的整体都是一致的”[9]。在对此论题作简要说明之后,他说,“一个语句与非言语刺激的联系愈直接,该语句在各手册中译文对应的意义差异就愈不明显”[9]。言外之意,在各翻译手册中,与非言语刺激的联系不那么直接的语句对应的意义差异会增大。他将这种情况称为“翻译不确定性原理”。在《语词与对象》的第二章中所论述就是这个原理,其中涉及的是原初翻译(radical translation)。蒯因设想以下这种情形:一位语言学家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岛上,当地土著人的生活与外界隔绝,其语言从未被记录或研究过。这位语言学家的任务是要在没有翻译人员帮助的情况下,通过土著人对外界当下刺激所作的言语反应,来搞懂其话语的意思,并将此话语翻译成语言学家的母语。“一只兔子跑过,土著人说‘Gavagai’,语言学家便记下这句话(粗体由笔者加):‘Rabbit’(‘兔子’);或者‘Lo, a rabbit’(‘瞧,一只兔子’)作为一种尝试性的翻译,以待进一步验证”[9]。这就是著名的“原初翻译”的来历。蒯因在此后的论述中告诫我们,这个语言学家的翻译只是尝试性的。尽管他根据经验证据有把握这样翻译,但不能把自己的理解方式强加给土著人,因为其中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例如,我们完全可以假设,土著人的话语中有“兔子”、“兔子的年龄段”、“兔子耳朵”、“兔子尾巴”等意思,也就是说,“Gavagai”的指称是不确定的,这是强意义上的翻译不确定性。而弱意义上的翻译不确定性是,“语言用法的刺激—反应分析不足以揭示出本体论承诺(某个陈述说有什么东西存在—笔者注)”[2]。
蒯因以儿童学习语言的方法和原初翻译作工具,来阐述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以及翻译不确定性原理,这体现了他使整体论精制化的细节,其结果就是对意义整体论的阐述。
在“Gavagai”的原初翻译中,语言学家使用了类似婴儿学语言的方法,将学习对象或翻译对象作为一个无结构的独词句(holophrase)来整体理解,因为这时的“Gavagai”到底是一个词项还是多个构成词项(ga va gai)是不确定的。如果是多个词项构成,那么各构成成分属什么词性是不知道的,而且对整个独词句的意义也可以有多种解读。这就是所谓的“独词句的不确定”(holophrastic indeterminacy)。独词句阶段是婴儿个体语言发展的混沌期,因为对于婴儿来说,独词句是无结构的,即词语的个体化尚未明确,或指称尚未确定。独词句对于婴儿只有唤起注意而没有指称作用。“妈妈”、“水”、“笑笑”都是婴儿所记忆的同一类型的日常偶发琐碎。对于一个调查土著语的语言学家,他也会经历与婴儿学话相同的独词句阶段。因此,此时他也只能记下“Gavagai”(“瞧,一只兔子”,或“瞧,可吃的”,或“我们打猎吧”等等)。在以整体理解独词句阶段之后,儿童通常通过实指的方法将无结构的独词句与非言语刺激结合起来,学习语言成分和技巧(如指称、肯定、否定等)。实指法所涉语句是观察句(observation sentence),它对儿童掌握与使用母语起着重要的作用,因为它能帮助儿童从习得独词句向习得有结构的非独词句观察句发展,即由独词句向多词句的认知演变。但是,儿童此阶段对语言的把握仍然有限。随后的类比和综合阶段,才对他们的语言习得产生飞跃性影响。此时,儿童能够将已习得的词汇或句子成分相互替换,以生成从未听到过的句子,并掌握语言层面上的指称关系。
对于语言学家,要用实指法验证“Gavagai”是独词句还是多词句,以及多词句中各词语的关系,还有各语词的指称意义,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他需要用如下的成真条件去检验其分析假设:
语言使用者用对象语说“Gavagai”为真,当且仅当说话时语言使用者的附近有兔子[10]。
他在观察得到兔子(或类似兔子物)的地方,询问土著人“Gavagai?”,以观其肯定与否。进而又要判断什么样的语词为“肯定”或“否定”。这时的“Gavagai?”是场合句(occasion sentence),即在现场结合当下的情景说出来的句子。对于这种句式,当下刺激依然是近乎一切。语言学家可以获得土著人表示“肯定”和“否定”的语词,但还是无法确定“Gavagai”的指称意义,即不能断定“Gavagai”就是“兔子”,因为各种诸如“兔性”、“兔群”、 “兔子的年龄段”等分析假设都是可以成立的。语言学家还须将分析假设中各相关的语词摆到各种语境中检验,找出指称关系,并且探究语词组合的句法。由于对“Gavagai”的这些尝试性的翻译都是围绕“一只兔子从眼前跑过”这一非言语刺激意义的,这些翻译基本上是靠谱的,因为“可以推测的是,意义是句子与其译文所共有的东西”[9],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但事情远非这么简单。除指称和句法以外,这里还有更复杂的问题,那就是“Gavagai”中可能有土著人的附加信息,即土著人在说此话之前和之时的个人状况会渗透此话语中,从而影响此话语的意义。例如,可以设想,土著人的眼睛视力不好或手脚不便;个人兴趣以及文化背景等等因素,都可能使话语意义偏离非言语刺激的一般意义。因此,对于以非语言刺激为证据的各种译本来说,“有可能存在几组相互竞争的分析假设, 它们与言语行为倾向(内在潜质—笔者注)的总体相容,而彼此却不相容”[11]。独词句的不确定性、指称的不确定性、非言语刺激(经验事实)对翻译手册决定的不充分性,这三个不确定性构成了翻译不确定性,这就是蒯因关于使“认识论更精制”的说明,其中体现了对意义整体论的阐释,即“译不准”是因为“三个不确定性”。
从认识论和本体论上来看,蒯因论述翻译不确定性论题的方法是整体论的,其理论的框架也是整体论的,这些与“两个教条”的手法极其相似,这正是我们研究蒯因学术所应该注意的。在论述刺激—反应的言语行为时,他是以现有相关的最佳理论——心理学、语言学等为整体支撑的,同时对自己的理论又按照整体论的要求去建构。从非言语刺激到独词句、观察句、场合句、常用句(standing sentence)和恒久句(eternal sentence),再到他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所提出的观察断言句:“Whenever mama, food”(无论何时妈妈,吃的),和焦点观察断言句:“每当有一只乌鸦,它就是黑色的”,它们构成了一个个体语言发展的连续体,这个连续体中的各类语句都是逻辑地被编织在一起的。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一个概念结构或学说的构建,以及蒯因对理论体系内各语句之间的逻辑架构的整体论思想。
根据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我们可以对上述的两个问题给出初步答案:婴儿是以当下非言语刺激为依据,通过独词句开始母语习得的,而说什么,怎么说,则取决于社会与文化背景;对于语句意义检验的问题,答案是“一些未联合起来的单个句子有资格成为可检验的,特别是那些综合的观察断言句自身。然而,就大部分而言,一个可检验的句子集或句子合取是必须相当大的,并且这就是整体论的要旨。它是一个具有关键的语义学重要性的问题”[2]。本文关于“意义整体论”的论断由此而来。综合的观察断言句是由观察句而来的,而对观察句论述,也是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由此看来,蒯因就意义检验的单位问题是有所后退的,但依然坚守他的整体论。
四、整体论对重构经验论的贡献
蒯因是个经验主义者,他的哲学基础是建立在自然主义认识论和行为主义的语言观之上的。在“两个教条”中,他以整体论取代了证实论,阐述了他的验证整体论立场;在“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他阐述了意义整体论。“整体论是一个实质性的、重要的学说;它论证了我们的一切理论和信念的尝试性,包括从理论科学中最具理论性的部分到最地道的常识性理论和信念”[2]。蒯因的整体论对于重构经验论有巨大的贡献。经验论是一种证据理论,因此,刺激—反应行为主义是其基础;自然主义认识论主张,我们的感官知觉、语言学习和理论形成都是以科学为基础的;整体论是解释科学如何运作的学问,它告诉“我们是如何利用现有的最佳理论,以及我们从我们的感官得到证据,去建构、修正以及偶尔地拒斥理论的”[2]。根据内尔森的归纳,在经验论的发展史上,经历了五次重大转向:由观念作为经验意义转向语词;由语词作为经验意义转向整个句子;由句子作为经验意义转向句子集,即整体论;由分析和综合的二元方法论转向一元论,即整体论同样对逻辑真理语句适用,强调科学对语言与经验的双重依赖性;由逻辑实证主义经验论向“认识论上的自然主义”转向,即将哲学作为科学的延伸,将科学哲学作为整个科学的一部分[2]。从五次转向中,可看到,后三次转向都离不开整体论思想。
就本文所论话题而言,蒯因对重构经验论的贡献是由两条途经来实现的,一条途径是“两个教条”所论述的主题:分析—综合二元法不成立,面对经验检验的是不具独立的经验内容的句子与理论体系内的句子集的合取;另一条途经是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所论述的主题:感觉刺激与言语行为有较为直接的联系,但涉及句子的翻译理解时,会有“译不准”的问题,这是探索经验内容与翻译理解关系的一条路径。在这条路径中,蒯因运用了语言学和语言习得理论,从独词句开始,经观察句向场合句再往常用句、恒久句、观察断言句和焦点观察断言句延伸,说明自独词句的原初翻译始,就会“译不准”,原因是“三个不确定性”。这两条路径的汇合,便形成了由验证整体论和意义整体论组成的认识论的整体论,从而对经验论的重构产生了重大影响。
五、蒯因给我们的启示
蒯因的整体论体现为意义整体论和验证整体论, 它们一个关注语言意义的发生和阐释,一个关注语句意义的检验。蒯因在“两个教条”和翻译不确定性论题中,大致论述的就是这么一种整体论。因他是一个科学哲学家,他的整体论又与自然主义的认识论紧密相连。科学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而经验总是不能充分地显示,科学家永远不能使用穷尽性的事实去下一个全称性的判断,因而科学理论不可能达到绝对真理的水平,科学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尝试性的。如果我们对蒯因的“两个教条”与《语词与对象》中的翻译不确定性论题进行梳理,提升出“重构经验论”,这个重构,就不止步于经验论了。它涉及科学理论是怎样产生的?是怎样得到验证的?又是怎样发展的?
由于他是个语言哲学家,他的整体论又与行为主义的语言观联系在一起。“但他的行为主义不同于斯金纳等人的心理行为主义,他强调以说出话语的行为来判断句子的意义,而不是用行为来判断说话者的心理活动”[8]。这种话语行为又是建立在感官刺激之上的,所以句子的意义的理解是以经验作为证据的。在原初翻译时,由于翻译者只能根据刺激以及自己的思维方式来对某土著人的话语作各种分析假设,各种版本的译文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蒯因要论证的不是可译不可译的问题,而是翻译不确定的问题。严格地说,不是“翻译不确定”的问题,而是可兼容的版本过大的问题,即可译性过大的问题。简言之,“翻译不确定性”论题是意义整体论论题。
人类的语言将思想与经验联系在一起,使得人类能建构科学理论体系,而科学理论的检验,必须以一个旨在弄清语词和语句意思的意义理论作为前提条件,以科学整体为背景,才能有效地进行。科学理论是科学家和哲学家在前人所做工作的基础上,利用现有最佳理论,不断尝试和修正的过程中发展的。这就是蒯因重构经验论给我们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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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wo Dogmas of Empiricism” and the thesis of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in “Word and Object” by Quine, are consistent with each other in his philosophical thought. Both aim at reconstructing empiricism by criticizing the erroneous beliefs in the traditional empiricism. Throughout his criticism and reconstruction of empiricism, there is a holism consisting of meaning holism and confirmation holism which Quine developed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 theory of meaning and epistemology respectively. “Two Dogmas of Empiricism” is a manifestation of the holism with a meaning holism and a confirmation holism, while the thesis of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is an elaboration of meaning holism.
Keywords:Quine; two dogmas; 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empiricism; reconstruction; holism
(责任编辑:薛 蓉)
InspirationsfromQuine’sReconstructionofEmpiricism
HUANG Hui-jian
(Zhijiang College,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4, China)
2014-02-20
黄会健(1955-),男,浙江常山人,教授,硕士,从事外国语言学与语言哲学研究。
H0-0
A
1006-4303(2014)01-008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