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性不安
——《洛丽塔》中亨伯特的自我分裂
2014-01-21周锐
周 锐
(安徽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存在性不安
——《洛丽塔》中亨伯特的自我分裂
周 锐
(安徽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在大多学者对于亨伯特人格分裂这一主题达成共识的前提下,以莱恩的存在心理学为理论指导,通过分析亨伯特所表现出的三大主要焦虑“吞没、爆聚和僵化与非人化”,重新审视其种种反常行为和心理,探讨造成亨伯特自我分裂的根本原因,揭示其悲剧根源。由此得出单纯从心理学层面来分析其人格分裂,不免会造成剖析主人公性格特征的局限性和片面性,同时希望能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带来启示。
纳博科夫;《洛丽塔》;R.D.莱恩;存在性不安;自我分裂
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自1955年问世以来,以其主题的大胆创新,多种艺术手法与技巧的运用,一直备受评论家们的关注。学术评论界对其主题、艺术手法和语言文化的研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基于小说主人公亨伯特自我分裂这一主题,国内外的评论家基本是达成共识的,但大都是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角度来分析的。本文尝试从莱恩的存在心理学层面来探究导致亨伯特人格分裂的原因,以期为解读人物亨伯特性格特征多提供一个理论视角。
下文将从莱恩的存在性不安来分析亨伯特自我分裂的深层次原因。存在性不安从幼儿期既开始形成,它使个体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发展出正常的自我意识。(莱恩3) 有研究表明,童年期的经历,如父母的教养方式、依恋等,会直接或潜在的影响人格的发展。[1]亨伯特年幼丧母,继而是父亲的抛弃,然后是初恋情人的夭折,这一系列悲剧的发生,都给亨伯特心理上带来了沉重打击并留下阴影。具有存在性不安的个体都会表现出下面三种焦虑,分别是吞没焦虑、爆聚焦虑、僵化和非人化。
一、不稳定的自主身份感——吞没焦虑
首先是吞没焦虑,为了与他人相联系,人需要一种坚实可靠的自主性身份感。然而,在生活中,任何联系都会使个体面临丧失身份的危险。由此产生的焦虑就是所谓的吞没焦虑。(莱恩34)亨伯特身上的吞没焦虑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一是身份感的丧失;二是自主性的丧失。在小说的一开始,亨伯特就交代了自己复杂的身份背景,说自己的父亲是个“种族杂烩:瑞士籍,法国、奥地利混血,血脉里还有少许多瑙河的水质”,( 纳博科夫 4)还娶了个英国女子,这样亨伯特就更加难以给自己的身份一个准确的定位了。他虽生在巴黎,却在遭受了一系列的不幸后,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移居美国。身在异国他乡,自主身份感的缺失对他来说无疑又是雪上加霜。他说自己是“一位具有不明不白欧洲血缘的美国新公民”( 纳博科夫103),这样的描述表明了他对自己身份的关注和担忧,这种身份的迷失让他又总是苦苦地去追求身份认同和归宿感。当他在异国他乡看到了父亲的米拉娜饭店彩照,他会浑身涌满骄傲的热浪。这种浓烈的乡愁使他无法真正融入到一个新环境里,也使他无法给自己的身份一个准确的定位。如果说他这种内心对身份的纠结是他吞没焦虑的内因的话,那么生活在他周围的这些异乡人则是导致他吞没焦虑的外因。洛丽塔的老师说:“我总是被外国人——或至少是入了美国籍的——使用我们的语言那种令人钦佩的方式弄的晕头转向。”(纳博科夫197), 而奎尔蒂也说:“你若不是澳大利亚人,就是德国的流亡者。”(纳博科夫306)这些都会给本身身份感就不稳定的亨伯特带来致命打击。在黒兹和洛丽塔之间,他扮演的角色相当复杂,法律上是黒兹的丈夫,可在心里却经常情不自禁的称之为妈妈。但在黒兹去世后,按理说他与洛丽塔之间的障碍已经没有了,他却又经常发自内心的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还有奎尔蒂的时隐时现,更让他疲惫不堪。他憎恨奎尔蒂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夺走了自己的最爱,还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具有共性的,这严重干扰了他的身份的稳定感,他经常无法将自己与奎尔蒂区分开来。而“自我认同和自我评价的过程是个人自主性的必要条件。”(Cuypers 91)由于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亨伯特的自主性问题也随之出现。亨伯特自己很清楚自己自始至终都被“命运”和他人摆布着。首先是他的第一个妻子瓦莱里亚,在亨伯特准备带她一起移居美国时,她却说自己有另一个男人,亨伯特勃然大怒,但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他认为“合法与不合法结合的事应完全由我一人决断,而她,瓦莱里亚,喜剧里的妻子,如今竟厚颜无耻地准备按她的方式摆布我的安逸和命运。”(纳博科夫23)他的第一次婚姻就这样在瓦莱里亚的控制下结束了。后来,由于命运的安排,他成了黒兹的房客,虽然知道得很,却无法摆脱,正说明了自主性的丧失。此后又在命运的庇护下,他很快拥有了洛丽塔而没有任何他所担心的事发生。 在和洛丽塔同居的日子里,他认为自己足够聪明能控制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殊不知自己却在洛丽塔和奎尔蒂的策划下,亲自将她送到了他们预定目的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已经丧失自主采取行动的能力。当然,具有不稳定的自主身份感的个体也希望能通过某种手段来维护它们,只是他们采取的方式有失偏颇。“陷于吞没焦虑的个体,其用以维护自身身份的主要手段是孤立。”(莱恩34)不难看出这也是亨伯特的主要手段。亨伯特一生居无定所,竭力避免和他人有亲密的联系和往来。这些看似古怪的行为源自于他的吞没焦虑,他害怕和他人的联系会吞没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根据莱恩的理论,陷入吞没焦虑的人,都面临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他们虽然害怕与他人的联系会将自己身份的吞没或者丢失了自我,却又需要其他人的在场来帮助自己确认身份。
二、内心虚无感——爆聚焦虑
其次是爆聚焦虑。长期封闭、孤立的自我无法通过外部经验来丰富发展自己,因而内心世界会越来越空虚,直至一团虚无。此时,与现实的任何“接触”,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威胁,因为在他看来,现实必然是爆聚性的。(莱恩36)亨伯特自从失去双亲和初恋情人后,他一直颓废堕落。既不会好好生活,也没有认真对待工作。他讨厌一切文明世界里的制度也尽力避免去接触任何与文明世界相关的事。长期以往,任何现实世界里的人或物对他空虚的内心来说无一不是一种爆聚或冲击。
首先是现实世界里的人对他的冲击。 经历过人生的几次致命打击后,他的内心一度虚无,唯一的兴趣就是小仙女,穷其一生苦苦追寻自己心中的小仙女。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小仙女。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对小仙女的追寻仅是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唯一精神追求罢了。一旦这个追求不复存在,他的生命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尽头。 而处于爆聚焦虑的人始终进退两难,一方面害怕外界威胁到自己的内心,一方面又希望虚无的内心被填充。这一点在亨伯特身上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希望让小仙女来填充自己的内心,于是和具有模仿小女孩才能的瓦莱里亚结婚了,但事实是她已快三十岁了而且失去了童贞。虽然有悖于自己的期望,但也还可以将就着过。给他致命一击的是瓦莱里亚的背叛离去,使他的内心又一次回到空无,此后精神几度出现问题住进医院。直到遇见洛丽塔,他才觉得自己灵魂的真空需要再次被这个美丽的小仙女给填充起来。不幸的是,也就是从这刻起,他的悲剧真正开始了。他自认为找到了自己心中期望的小仙女并决定要终生忠实于她,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洛丽塔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他划定的年龄界限内,总会有长大的一天,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总会想着洛丽塔还可以是小仙女多久。不仅如此,“在亨伯特•亨伯特近乎梦呓的独白当中,渗透了对当代政治制度、社会现实、家庭、教育等五行八作一直不停的嘲笑[2]。”亨伯特对当时美国的现实社会的不满是明显的。
现实世界对他的冲击使他常常依赖于幻想来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莱恩说陷入爆聚焦虑的个体倾向于依赖幻想与现实世界建立关系。亨伯特一生中最擅长的也是幻想,依赖于幻想来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他经常通过幻想来与他人以及整个世界建立联系。在幻想里他无所不能,比如重击背叛自己的瓦莱里亚和谋杀黒兹等。幻想里的无所不能、绝对自由和现实中的软弱无能形成的矛盾很难调和。全能感和万有感,原来是无能感和虚无感的孪生物。(莱恩66)亨伯特的孤独随处可见,他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通过日记来释放焦灼的自我。
三、维护自我的偏激方式——僵化和非人化
在日常生活中,当他人变得太让人厌烦和讨厌时,对他人进行部分的非人化,是一种广泛运用的手段。根据莱恩的理论,具有这种焦虑的人通常具有两种倾向:感觉自己或多或少被非人化;同时又对他人进行非人化。他们始终害怕被他人非人化。(莱恩37)但是人们通常不会像小说主人公亨伯特那样刻意追求这种手段,而且运用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防止被他人僵化,亨伯特通常会先发制人,通过抹煞他人的生动性,将他人视为机器或者动物,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解除他人生动性对自己的威胁。瓦莱里亚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水果蛋糕。黒兹也他看作是大母狗、老猫、大鸽子等等。总之,在他生活中遇到的每个人在他的眼里基本上都是些不同的动物。但是在和洛丽塔同居的日子里,有一个特殊的人,他一反常态,不但不避而远之,反而愿意与其交往。“讲讲加斯东戈丁。我乐意——或至少是释然地容忍了——与他为伍,主要原因是他的豁达对于我的秘密给了我绝对的安全感。”(纳博科夫181)实际上真正地原因并不是如他所说的豁达,而是加斯东是一个思想苍白、记忆模糊的人,尤其是有着一双重视眼,对外界知觉麻木。他之所以愿意和这样的人交往,是因为他本身就已失去了人的生动性,对自己的安全感不会产生任何威胁。然而,在面对洛丽塔时,他却无法忽视她的生动性,洛丽塔的一举一动都会令他心醉神迷。“为什么她走路的样子——一个孩子,你注意,只是一个孩子!——竟使我这般激动呢?”(纳博科夫37) 他经常会迷失于洛丽塔的生动性之中,对于自己的迷失,他是后悔和害怕的。既然他无法忽视洛丽塔的生动性,被僵化感时有发生,那么该如何对付由洛丽塔带来的威胁呢?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对洛丽塔的爱是认真的、诚挚的、一心一意的,但是他爱洛丽塔的方式也仅是像对待物品一样,绝少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可见亨伯特的分裂并非偶然,也非一蹴而就,而是存在性不安在他身上愈演愈烈的必然结果。三种焦虑相互交错,恶性循环,得不到及时的释放和解决,致使主人公噩梦连连,幻觉重生,最终走向了寻求统一自我的不归路。主人公悲剧的造成既有自身的性格因素也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科技与现代文明的急速发展扭曲和异化了人的心理,人的问题就是社会的问题,要想人类有健康的人格,就必须防止科技可能带来的非人化后果[3],确保科技朝着有利于人类生存的方向发展。亨伯特痛苦的自我体现了作家对现代人类生存困境的终极关怀。
[1] 黄上上.人格障碍研究与童年期经历相关研究综述[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3):105-106.
[2] 王青松.回归现实主义——《洛丽塔》的一种解读报[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3,(2): 88-93.
[3] 曾建平,黄以胜,彭立威.试析生态人格的特征[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 2(4): 5-7.
Ontological Insecurity —— Humbert’s Self-division in Lolita
ZHOU Ru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Polytechnic University, Wuhu 241000, Anhui, China)
Given the fact that most scholars agree upon the self-division of Humbert, with the theoretical guidance of Laing’s Existential Psychology, it intends to explore the fundamental reasons for his self-division and tragedy by reexamining Humbert’s eccentric behaviors and psychology from analysis of three main anxieties——engulfment, implosion, petrif i cation and depersonalization--- on him. Thus, the analysis of self-division only from the angle of psychology would inevitably result in limited and partial comprehension of the protagonist’s character. It also hopes to give enlightenments to people’s existential dilemma in modern society.
Nabokov; Lolita; R.D. Laing; ontological insecurity; self-division
I106.4
A
1673-9272(2014)02-0117-04
2013-11-18
安徽工程大学青年科研基金:“存在性不安——《洛丽塔》中亨伯特的自我分裂”(编号:2010YQ020)。
周 锐(1981- ),女, 安徽六安人,安徽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本文编校:罗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