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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少希望的光明

2014-01-17杨靖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映射希望光明

摘 要:贾平凹创作长篇小说《带灯》的出发点是书写希望与光明,但我们对文本从名字对于希望本身的无力辐射、身份对于希望所在的微小映射的社会学分析、行为对于未来希望的折射的组织行为学分析以及环境叙事观照希望的灰暗投射等方面进行解读后发现,贾平凹的目的并没有达到,甚至相反。

关键词:希望 光明 映射 速朽

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带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确实与作者过去的作品有较大不同,作为一位有着四十年创作历史的老作家,其功力愈益深厚,道行亦愈深,把握创作从而创新的能力而愈强,不仅未有宝刀不老的“老”字出现,更是从头到尾的创作年轻态。所以,小说一经问世,便得到广泛关注。虽然习惯了网络阅读的青年读者们直呼没劲,但代表了欣赏理性的学者们还是大都喊好的,认为作品不仅保持了作者以往的艺术特点,更是达到了新的文学高度。丁帆认为《带灯》从最基层的政府和现世农业的生活状况出发,写出了当下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撞击之下,那种最原生态的、最毛茸茸的一种生活状态。在《带灯》里,贾平凹第一次介入了政治性的批判,对政府、国家层面的一些批判,这种批判是对社会底层的反思,对中国社会,也就是对农民、对农耕文明、对生态文明的反思。陈思和认为“《带灯》像一个灵魂的东西在抒发情绪,跟他面对现实丑陋的沉重的东西不一样”{1}。而这些似乎都是在验证小说封底上的话:“带灯也可以看作是给无边黑夜里边一点微弱的光明,给无边的苦难一点点慰藉,对无边罪孽的一点点救赎。”{2}封底上话语的意思当然来源于作者。贾平凹自己也在一次座谈会上坦言:做时代的记录者是他的使命。他说:“给这个时代在以后留下东西,才能引起广大读者对你作品的关注。”提到新作《带灯》,贾平凹说:“这个时代粗糙而坚硬。我要把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当作史诗来写,让读者能够生出梦想的翅膀。”{3}贾平凹解释,带灯的名字寓意“自带一盏灯”,她发出的光虽然微弱,却是发自内心。她的形象为人们提供了希望,如果人人内心都有向好的光芒在闪烁,那么这个社会终将向好的方向发展。针对一些读者认为《带灯》的基调太悲观的质疑,贾平凹表示,因为文学无法逃避现实,所以要表现这个社会的丑陋和黑暗,但是更要去找光明。{4}显然,在经历了以《废都》为代表的极端颓废之后,贾平凹是想在这一部小说里使格调积极向上,追求希望和光明。

但是,这只是小说家针对主流意识掌握者的讨巧和自己没能实现的美好创作愿景,是和评论家相互捧场的拔高。因为,如果细细看看贾平凹费尽心机营造的希望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希望呢?通读全篇后,我们就不能不疑惑起来。贾平凹的这个希望是伪希望,追求的光明是没有多少希望的光明。

一、名字对于希望本身的无力辐射

虽然早在《道德经》里就有“名可名,非恒名”的句子,用来说明名字的变化,说明事物形式对于内涵的有限反映与表达的局限;但尽管如此,命名还是受到了广泛重视。因为名字可以包含自然生态学、社会伦理学、哲学的各种内涵,展示命名者多种意蕴、独特视角的思想,并且指導或暗示行为的发生与发展趋向,中国古语里“名正言顺”正是强调命名的重要性。在小说《带灯》里,对于希望与光明,贾平凹就是用主人公的名字来强调的。

第一,主人公是一个叫“萤”的女生,因为她发现萤可以使人联想到萤火虫,萤火虫的尾部有一个发光体,这个发光体放大了以后可以当做灯,尤其可以当做指路明灯。于是,小说的主人公就以名字不好听为由来做了修改,叫成“带灯”。那么,一个萤火虫到底有多少光明?带来多少希望?作者的用意不就是说这个希望是微小的吗?只有放大了才可以有一点用。真的能放大吗?生活中有人是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来放大的,就是通过其未来的可能发展来进行真实化,现实化,再就是通过叙事形象化。可是,这个萤火虫真的可以是“星星之火”吗?其实,萤火虫区别于星星之火的是火可以燃烧,而萤火虫不能。火能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燃烧自己点燃别人,而萤火虫也不能。古代有“囊萤映雪”的典故,说萤火虫多了,光明就会增加。但小说里像带灯那样的萤火虫到底有多少呢?只为自己升迁的乡镇党委书记、镇长不是,只顾自己夹在中间做事情的马副镇长不是,油滑自私的白仁一类最低层的工作人员也不是,只有带灯的搭档竹子有好些优秀的特质,但她又牢骚满腹,所有的工作基本都是带灯的带动,没有主动性,光明也不是自己人发出的,似乎也算不得萤火虫。在贾平凹的樱镇,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可以成囊的萤火虫。

第二,从特质方面考察,火是温暖的,所以使人心向往之,趋之如柴,火势自然渐旺起来,而萤火虫是冷的,这种色调的幽远与悲凉也预示了带灯带来的希望的宿命结局。

第三,用主人公的名字做题目,让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里来,其突出意味不言自明。这说明,贾平凹明白,希望并不大,他的出发点就是没抱多大希望。

二、身份对于希望所在的微小映射

身份就是指人的出身以及社会地位,它除有身份的本身意义之外,还有着与他人的关系定位,包括阶序意识等以外,身份制作为意识形态一直是中国这样的社会里民族文化精神的组成部分甚至于是道德行为规范。身份在社会学上的这一特殊作用,历来被作家们使用和演绎。作为高手的贾平凹当然懂得,所以,他在《带灯》中给带灯这一人物的身份定位也不是随意的设置。带灯只是一个镇上的小干部,按照组织部门的排序,乡镇已经是最低一级的职务了——因为再往下的村一级是不列入组织干部管理的。在乡镇的干部序列中,一般是分为四级的,分别为:一是正乡镇级: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二是副乡镇级: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党委委员(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等)、副乡镇长;三是乡镇中层,一般称科股级:党委政府办公室主任、财政所长、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等;四是科员、普通工作人员,这一级并不算干部,不具干部身份。由此可以看出,做为干部的带灯实际已经是乡镇最小最低层级的了。尽管带灯吃苦耐劳、愿意付出、充满着诸多人性成分,但贾平凹把希望寄托在这一群小干部身上,肯定错了。就连作者本人也认为“乡镇干部子中,你同情着他们地位低下,工资微薄。喝恶水,坐萝卜,受气挨骂,但他们也慢慢地扭曲了,弄虚作假,巴结上司,极力要跳出乡镇,由科级升迁副处,或到县城去寻个轻省岗位,而下乡到村寨了,却能喝酒,能吃鸡,张口骂人,脾气暴戾”{5}。而这些在带灯身上也有体现。所以,真正改革的力量并不在乡镇干部这一层次上,最大的两个层面应该是改革的顶层设计者和最需要改革的普罗大众。

小说里写到的最高级别的人是元天亮,表面是高层的大官,实际也就是一个省里工作的小官,根本没有决定改革的能力和权力,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正面出场,只是作为带灯写情书倾诉衷肠的对象,是带灯暗恋的对象,无非就是一个工作支持者的象征,是个靠山,充其量是个精神偶像。可他带给樱镇的是什么呢?带给人的心灵的东西又有什么呢?书中好像写了元天亮给樱镇引进了一个大项目,这似乎在经济上给樱镇人带来希望,但小说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哪里是希望,简直就是毁灭:对未来环境的破坏,给人们心灵带来的污染,人的精神境界的下降,打架斗殴盛行,违规违法不断……而另一个层面上的农民形象,在贾平凹笔下基本是一群肮脏、猥琐、自私、狡猾、贪图小利、暴力、无法无天……的小人物。偶尔有一些追求,也成不了气候,淹没在灰暗之中了。

显而易見,对于人物的身份选取映射了小说主旨中希望成分的微小。

三、行为对于未来希望的毁灭性折射

什么是行为?心理学上认为,行为就是人们的一切有目的活动。影响人的行为的因素不外乎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两方面。外在因素包括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等的影响,本论文将在下文论及。内在因素则是指人的各种心理和生理方面,主要是心理因素,比如认识、兴趣、愿望、情感、需要、动机、价值观、信念等等。由此出发,我们对带灯这一人物及《带灯》中其他人物的行为进行剖析,研究他们的行为及具有直接支配意义的行为因素,来看小说中人物行为对于希望和人类未来光明的折射。

贾平凹也确实做了许多产生所谓正能量的叙事,比如全身心维稳,工作起来没白没黑地骑着摩托车奔波,心地善良,不仅关心自己的“婆婆”,还主动关心贫苦农民,对部分上访的家庭困难者也予以资助。但是,做为政府机关干部,真正需要他们的不光是这些。这些之外是什么呢?贾平凹笔下的带灯对上级领导的工作安排往往带有个人主观意见的理解和执行;对领导布置的并不正确的工作安排也常常是无原则地执行;常常为了逃避某些工作或者为了休息向领导说谎话;还有一次带灯出于自身不生虱子的目的向镇领导提出在全镇来一次灭虱运动,但无人理睬,她就得出了“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能接受的,那就接受那不能改变的”,从此不再提任何建议,工作被动应付;在处理上访事件时方法简单、行为粗暴,为了表面平息上访事件达到所谓维稳的目的,经常使用带有欺骗上访者的言行,也有骂人与动手的暴力,以至于最后和上访者打了起来。当然,这些行为在当下具有典型性,现实中的很多地方就是这样,读来也确有现场感与在场色彩。但小说不同于纪录片的是塑造的典型人物她能否代表未来?能否代表真理?是否符合当下中国农村改革发展的方向?如果单纯就文学创作来说,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也没有什么问题,可做为贾平凹口口声声要写希望和光明的《带灯》,当然要进行追问。可是答案却让我们失望。

最重要的是结尾,得不到正确对待受了批评处分的带灯没有能够像鲁迅先生所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她不是一个女汉子,她病了,倒下了。希望之火就此熄灭。到此,贾平凹宣扬的希望与光明的叙事就走向了反面。这也正如明眼人所说:《带灯》在即将出色的最后一两步止住了,作者没有勇气真正地去创造人物,去升华题旨,没有勇气去突破写作最后那道红线:是谁把带灯逼疯了?是谁应该受到指责甚至审判?如果要让《带灯》在当下现实面前成为一部真正的批判现实的巨作的话,小说不能在带灯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应该继续往前走,应该让带灯把一切打碎之后,闯出一条可能改变现实的希望之路。其实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条“淋漓的鲜血”的路。这是小说真正的价值,是读者对小说有效性的一种需求。{6}

四、环境叙事观照希望的灰暗投射

通常我们所说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人文社会环境。自然环境是天然存在未经刻意改造的环境,是客观存在的各种外部自然因素。人文环境通常是指人类以自己的智力和体力创造的物质的与精神的财富总和。诸如园林、建筑、器具,社会制度、道德风俗、语言、艺术等等。小说里的环境叙事对于人物塑造和小说主旨的表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环境不仅可以起到侧面烘托的作用,关键它本身就是人物活动的舞台。《带灯》中成功的在场感就是无处不在的环境叙事。然而,我们观照小说里的环境,又都传递出了怎样的气息?

自然环境本身是优美的、原初的,喻示着纯朴、率真、诚挚。但是作者从头到尾却给这个优美自然安排了一个走向:破坏怠尽。小说一开头就写道:“高速路没有修进秦岭,秦岭混沌着,云遮雾罩。高速路修进秦岭了,华阳坪那个小金窑就迅速地长,长成大矿区。大矿区现在热闹得很,有十万人,每日里仍还有劳力和资金往那里潮。这年代人都发了疯似的要富裕,这年代是开发的年代。”{7}——破坏自然,追求物欲。到小说结尾的时候,小说的主要社会环境代表樱镇真的引进了大项目,大规模的对于自然环境的开发——破坏开始了。这让天天感受着雾霾和各种生活污染的人在心理里投射下怎样的灰色,可想而知。

人事环境。《带灯》中带灯的周边可以说没有多少正能量释放出来。带灯的领导,乡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是为了将升迁做为工作的目标和动力,而似乎不是太热衷做官的马副镇长暗地里却在盘算:书记走了镇长当上书记,自己就可以当镇长。他为了自己的身体竟然蒸煮胎儿食用,让竹子、带灯以及读者无不毛骨悚然。带灯的同事除了竹子之外大都以权谋私、勾心斗角。这也是最终导致带灯的悲剧发生。这能产生希望带来光明吗?答案当然不言而喻。

再说虱子。贾平凹小的时候肯定浑身生满了虱子,因为他对这个小昆虫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他在其小说中几乎每一部都要写。《带灯》里面的农民,甚至马副镇长身上都长满了虱子,作者在这里喻示了落后以及文明的没有到来。吊诡的是代表先进文化的带灯与竹子在和人民大众打成一片后身上也生了虱子,先进文明被落后愚昧战胜占领,这是何等的灰暗与失望!

希望是贾平凹努力营造的,但读后的感觉为什么却是相反呢?这因为一是贾平凹对于希望,他没有信心;二是对于生活本身,他没有希望。但我们不怪罪贾平凹,我们期待作品的速朽。因为鲁迅说过:“我希望我的文字速朽。”其实正是希望那个生存环境的迅速消亡,希望那个扼杀希望的土壤彻底改变,而让希望真的到来。

{1} 丁帆、陈思和、陆建德等:《贾平凹长篇小说〈带灯〉学术研讨会纪要》,《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6期,第27—28页。

{2} 贾平凹:《带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封底。

{3} 新华网http://www.ln.xinhuanet.com/jizhe/ 2013-06/24/c _ 116266366.htm

{4} [新华网]《贾平凹长篇小说〈带灯〉激起学者热评》2013年6月16日http://www.ln.xinhuanet.com/newscenter/ 2013-06/14/c _ 116147497.htm

{5} 贾平凹:《带灯·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8页。

{6} 石华鹏:《〈带灯〉:一部没有骨头的小说》,《文学报》2013年4月10日,第6版。

{7} 贾平凹:《带灯·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作 者:杨靖,硕士,苏州市职业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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