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主题转换下的西方海洋强国战略
2014-01-11薛小荣
陆 旸 薛小荣
从15世纪开始,世界秩序从地方开始走向世界,不仅展现了一种新旧秩序交替更迭的历史过程,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一历史过程的背后,它实质上反映了更深层次的意义与内涵,即权力的转移和历史主题的转变。从文明形态史观的角度而论,在世界近代史(公元1500年)之前,欧亚旧大陆上的各文明古国形成并确立了以陆权为核心的权力分布格局。在这一权力格局下,世界历史突出地表现为生活在欧亚大陆腹地的游牧民族与定居的农耕民族之间矛盾冲突的历史主题,并由此决定和塑造了以土地、人口和农业为主要特征的大陆性国家权力体系。公元1500年之后,随着西方的兴起,海权在与建基于欧亚旧大陆基础上的陆权的角逐之中逐渐成为左右权力格局的新力量,由此形成了以西方资本主义和大工业为背景的农商对峙的新的历史主题。在相当范围内,世界各主要国家的兴衰 “可以由世界史上交替的大陆及海洋时代来解释”。①[美]OwenLattimore:中国的边疆,赵敏求译,正中书局印行,民国三十年十二月渝出版,第2页。从大陆到海洋,世界历史的变迁具有了更为丰富,更为深刻的内涵。这就是,海洋、海军与贸易成为国家利益的核心因素。西方国家正是凭借海洋这一历史跳板一跃而为海洋的主宰,通过海洋伸张国家权力于世界,从而确立起了以西方海洋强国为核心的海洋霸权秩序。因此,深入分析研究西方海洋强国在历史主题转换下的战略抉择及其国家建设的历史经验,可以为今天我们建设海洋强国提供有益的借鉴意义。
一、农牧对峙与大陆性的陆权强国战略
农业文明与草原文明的冲突与矛盾,构成了前工业时代世界的历史主题,塑造了农业时代各主要强国以土地、人口与农业经济为核心的陆权本质。
在前工业时代,农耕文明的地域范围在欧亚大陆由西向东一线摆开,集中地分布在大约十几个纬度的范围内。在这条狭长地带的南面,多为荒芜的沙漠和宽阔的海洋;而在其北面的欧亚大草原上,则生活着许多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我国著名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在谈到农耕与游牧这两大世界的地理分界线时写道:“在欧亚大陆,宜于游牧的地带基本上偏北,几乎和农耕地带平行,东起西伯利亚,经我国的东北、蒙古、中亚、咸海里海之北、高加索、南俄罗斯,直到欧洲东境,也是自东而西,横亘于欧亚大陆的居中地带。对于这个地带,我们不妨也援前面提出的农耕世界之例,称之为游牧世界。在这两个世界之间,从欧亚大陆的东头说起,兴安岭、燕山、阴山、祁连山、昆仑山、兴都库什山、萨格罗斯山、高加索山,直到欧洲境内的喀尔巴阡山,大体上构成它们的分界线。”②哲学社会科学近期学术论文选[M].武汉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87页。由旧大陆中部的这些绵亘不绝的山脉所构成的基本分界线,把整个旧大陆分割成南农北牧、南富北穷、南弱北强的两大世界。在这种军事地理格局之中,常常是野蛮的游牧民族居高而下,在与农耕世界的军事征战中占据着上风。 “夫亚洲为人所手伏者,盖十有三次矣。其十有一,得诸北方,其得诸南部者,仅二而已!”③卢云昆选编:严复文选[M].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427页。而这种强弱关系在火器未大规模应用之前并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欧亚大陆腹地的游牧民族构成了对整个旧大陆文明体的主要威胁。 “当彼之时,文明之种,恒见伏于质野之民族,此东西二洲之所同也。”④卢云昆选编:严复文选[M].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427页。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研究了公元1500年以前世界文明史的进程后也认为,自从人类进入第一个文明时代——古代文明(前3500——前1000年)开始,欧亚大陆边缘地带的各文明中心,就已面临游牧民族入侵的持久威胁。其原因在于:“在地处大草原本部的印欧各族和地处大草原东部的蒙古——突厥人之间,有一条最早的分界线,这就是阿尔泰山脉和天山山脉。这条分界线以东的大草原,地势较高、干燥,气候通常也更恶劣。……这一地理上的不平等造成相应的历史上的不平等。即出现了一个持久的、影响深远的、由东向西的民族大迁徙。……只要有机会,它们就不时地侵入中国。”⑤[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51页。1500年以前的人类历史几乎就是游牧民族在“自然规律”⑥[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蓝琪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5页。支配下对南方诸文明帝国压迫以至于征服的历史。
事实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冲突,从根本上讲,主要源于自然经济的农业生产方式与游牧经济的矛盾。这一矛盾,决定了前工业时代的农牧对峙的历史主题和冲突的实质——掠夺和占有农业文明成果。 “伟大的文明之所以能产生,之所以能在全球占据统治地位直至今日,是因为这些大河流域和其他一些自然条件较好的地区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物力和人力。这些富饶的文明中心区对欧亚中部大草原的较为贫穷的游牧部落来说,就象一块块磁石,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⑦[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92页。农耕文明的成果,“丰富的农作物、堆满谷物的粮仓、城市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奢侈品,所有这一切都吸引着大草原和沙漠地区饥饿的游牧民。”⑧[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92页。同时,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在生产方式上的矛盾也极大地影响和塑造了欧亚大陆的陆权体系。在前工业时代,人类的经济活动主要是以自给自足为目的的农业活动,“各大陆之间的经济来往也并非完全是空白的。但总体说来,经济是以陆地为圈子的,相互之间存在的经济往来相对很少”。⑨[美]里亚·格林菲尔德:资本主义精神:民族主义与经济增长[M].张京生、刘新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7-78页。这种以 “陆地为圈子”,以自给自足为目的的自然经济,使那时人类的经济活动具有排斥科学技术的特性。这种技术上的停滞状态,限制了农业文明的进一步发展,使前工业时代的欧亚大陆陆权体系得以保持稳定。正如有学者所说:“……技术上的种种限制规定了农业文明无法突破的最高限度。这些文明并不缺乏发明、革新和某些较高的生产率,但它们对所处的自然环境,确实缺乏系统的理解;这种环境能使发明成为多少有点规律的发展趋势,而不是对过去遗留的特别成就的继承。……由于生产率的这一最高限度,仅食物生产就占去了75%,甚至75%以上的劳动力,而收入除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消费外,绝大部分用于非生产性或低生产性开支,如:建造宗教或其它性质的纪念碑,从事战争,以及维持那些地租支配者的奢侈生活。至于穷苦百姓,或为了土地你争我夺,或把偶尔剩余的一点收入挥霍在铺张的婚礼和葬礼上。当时的社会准则与人们易得到且能领悟的有限的见识相适应,社会结构则趋于等级化。……”⑩[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09页。
正是基于这一考虑,萨米尔·阿明从现代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理论的中心—外围(边缘)概念出发,认为前资本主义形态,不管其种类如何,都是由一个占统治地位的中心形态(纳贡制形态)和一系列外围形态(奴隶制、封建和贸易形态)所组成的。围绕两个很早出现的充分发展的纳贡制形态的中心,即埃及和中国,以及后来出现的第三个中心,即印度,各类外围结构逐渐形成并相互间沿着动荡的边界建立关系。因此,人们可以列出地中海和欧洲各外围地区(希腊、罗马、封建欧洲、阿拉伯和奥斯曼世界),黑非洲,日本,等等。⑪[埃及]萨米尔·阿明著:不平等的发展—论外围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M].高铦译,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44页。由于生产方式和技术的限制,中心国家与众多外围国家不可能构成任何意义上的国际经贸体系,它们之间主要是一种政治和文化关系,即 “贡赋体系”。作为 “五千年来世界舞台的恒久特征”,⑫[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M].(第一卷),罗荣渠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页。帝国成为 “贡赋体系”的行为主体和主要的社会组织方式。因此,前工业时代可以说是一部帝国兴衰的历史。
这样,在农牧对峙的历史主题下,以人口、土地和农业构成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产方式,决定了国家强大的标志在于广土众民和灌溉农业的成熟。因此,在军事攻击的目标选择上,则更多地体现在对敌国的生存条件,亦即体现国家权力对那时还没有 “主权”概念的基础——土地和人口的强力占有。这样便产生了以攻占和保卫国土而不是海上要塞为目标的陆权国防理论,人力和陆战所需的步兵便成了农业时代军事活动胜利与否的基本条件。可见,在农牧对峙的历史主题下,对以土地、人口与农业为核心的权力要素的追求与控制,成为世界各主要国家建立陆权强国的主要路径。
二、从农牧对峙到农商对峙:海洋成为世界权力转移的新因素
公元15、16世纪可以看作是人类历史的一个重要分水岭。在这一时期,游牧世界对农耕世界的最后一次大冲击和大融合过程告以结束。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农耕文明停滞不前、周而复始的历史状态开始被打破。 “真正遍及全球的市场只能兴起于1500年之后;这时世界各大洋开始了正常的航运活动,从而使欧亚大陆世界体系得以涵盖全人类。”⑬[美]安德烈·冈德·弗兰克等主编:世界体系:500年还是5000年?[M].郝名玮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序言第7页。而现代科学技术,“确实将工业革命后的世界和此前的世界区别开来”。⑭[美]里亚·格林菲尔德:资本主义精神:民族主义与经济增长[M].张京生、刘新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页。持续了数千年之久的农牧世界的对峙状态消失了,而代之以—种新的冲突形式——西方新兴的工业世界对其他地区传统的农耕世界的征服,即农商对峙。
游牧民族对定居的农耕民族的入侵在长达13个世纪的历史长时段里表现着 “同一旋律”——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北强南弱的格局,其原因何在呢? “答案是:游牧者尽管在物质文化上发展缓慢些,但他一直有很大的军事优势。他是马上弓箭手。这一专业化兵种是由具有精湛的弓箭技术和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性的骑兵组成,这一兵种,赋予了他胜过定居民族的巨大优势,就像火炮赋予近代欧洲胜过世界其他地区的优势一样。”⑮[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蓝琪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6页。事实上,马的驯养和冶铁技术的发明是两个十分重大的发展,它们使游牧民族获得新的作战能力。到公元前二千纪末,游牧民用骑兵取代战车,进一步提高了他们的战斗力。 “这时的马既高大又强壮,可以直接骑人。而且,游牧民还发明了役使马的马勒、马嚼子、角状的马鞍和马镫,使他们能在策马飞奔时腾出双手,射出阵雨般的箭。欧亚大陆的游牧民获得前所未有的灵活机动性,能追上和打败防守城市中心的军队。古典时代和中世纪时,游牧民的军事才能主要就建立在骑马作战这一基础上;终于,在13世纪时,使成吉思汗能完成一系列惊人的征服。”⑯[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53页。同时,铁矿冶炼技术的发明也提高了游牧民的战斗力,并对欧亚大陆的军事平衡产生了重大影响。 “从前,贫穷的游牧民不能象城市中心的统治者那样,以大量昂贵的青铜武器装备自己。但现在,铁矿几乎每个地区都可得到,每个村子的铁匠都能锻制比旧武器更优良、更便宜的新武器。因而,游牧战士现在不仅在灵活机动性上占有优势,而且和守卫文明地区的士兵一样,拥有同样优良、大量的铁制武器。”⑰[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54页。
农耕文明虽然认识到了这种军事技术上的差距,并力求通过摹仿游牧民以获得新的有利于自己的军事平衡。但是,作战方式产生于生产生活方式。 “马上弓箭手们统治着欧亚达13个世纪之久,因为它们是大地的自然产物,是饥饿和欲望的产物,是熬过了饥荒岁月幸存下来的游牧民”,⑱[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蓝琪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7页。这 “证明是对更高文化发展的一种无法逾越的障碍”。⑲[英)阿德诺·汤因比:历史研究[M].刘北成、郭小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5页。然而,随着蒙古人对农耕世界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冲击,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文明战胜了野蛮。那么,是什么力量结束了游牧民族的这一军事优势,从而使定居民族摆脱了任其随意支配的处境呢?恩格斯认为,火器对于文明时代而言,“乃是决定性的武器”。⑳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19页。火器,特别是黑火药的应用和大炮的改进,在人类军事史上是一个 “新的奇迹”,[21][美]T·N·杜普伊:武器和战争的演变[M].李志兴等译,军事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15页。它比以往的任何兵器都具有大得多的杀伤力,从此“‘革命’了战争”。[22][美]杰弗里·帕克等:剑桥战争史[M].傅景川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6页。正是定居民族用大炮制伏了游牧民族的神速行动,粉碎了游牧民族的周期性侵略。 “于是,一夜间,他们突然获得了压倒游牧民的人为的优势。长期以来的位置颠倒过来了。伊凡雷帝用炮声驱散了金帐汗国的最后一批继承者;中国的康熙皇帝用炮声吓倒了卡尔梅克人。大炮的隆隆声标志着一个世界历史时期的结束。军事优势第一次、也将是永远地变换了阵地,文明变得比野蛮强大。几小时之内,游牧民的传统优势已成为似乎是不真实的过去”,[23][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蓝琪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7页。“游牧部落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和地位,从此认输,并注定留在家乡的土地上。”[24][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第一卷),顾良、施康强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12页。
然而,在世界范围内,重要的不仅是技术本身,而且是使用技术的方式。火器的使用在东西方造成了不同的结果。 “十五世纪初的中国火炮只会比欧洲火炮好,而不会差。但到了十五世纪末,欧洲火炮就胜过亚洲制造的任何火炮。因此,当欧洲火炮于十六世纪在远东出现时,曾引起了极大的恐慌。总之,中国火炮未能根据战争的需要而演变。”[25][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第一卷),顾良、施康强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56页。西方人将火炮开始用于海军,并进行了先进的技术提升,从而在与东方的海上力量较量中逐渐占据上风。 “欧洲最初还拥有另一项优势:西方的战舰。这个优势是他们意识到的。而且缺了它什么都无从开始;它几乎决定了其他一切,至少使其他一切有可能实现。西方战舰操纵自如,装着多种帆具,能顶风航行。自从舷墙普遍推广后,火炮更具威力。”[26][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第三卷),顾良、施康强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568页。帕克在谈到这一技术应用的意义时说:“在过去三个世纪的西方海战中,大型战舰(主力舰)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它们采用重炮作为主要武器,在战斗时通常排成一线,以使自己的大炮能偏舷齐放。1916年的蒸气时代中,在日德兰角逐的舰队,与17世纪中期英荷战争中的帆船战舰并没有多大区别,有着相同的战争地点和几乎同样的舰队排列。”[27][美]杰弗里·帕克等:剑桥战争史[M].傅景川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94页。正是这种装备,改变了划桨时代的海战性质,开创了大航海时代。 “展现在一切海洋国家面前的殖民事业的时代,也就是建立庞大的海军来保护刚刚开辟的殖民地以及与殖民地的贸易的时代。从此便开始了一个海战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频繁、海军武器的发展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成效的时期”,[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14卷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383-384页。西方由此凭借海上力量得以打通和控制通往东方的海上航路,“从而导致在印度洋沿岸,甚至延伸进中国海,都产生了一连串据点要塞和贸易点,并取得了南非海域内大多数海上贸易的管理控制权”。[29][美]杰弗里·帕克等:剑桥战争史[M].傅景川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2页。正如斯塔夫里阿诺斯所言:“16世纪时,欧洲人凭借航海帆船和海上大炮,享有像铁制武器优于铜制武器那样的优势,而到19世纪时,他们的轮船、制造工业和机枪,又使他们拥有如同农民优于猎人那样的更加有利的优势。因此,犹如班图人取代须曼人、蒙古人取代阿努依人那样,欧洲人无情地建立了他们的全球霸权。在这过程中,欧洲人首次使各大陆相互间发生了直接交往,从而结束了世界历史中的欧亚大陆地区性的阶段,开始了全球性的阶段。”[30][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25页。
如果说,“前古典时期和中世纪时期都是以游牧民的陆上侵略为开端的;这些游牧民利用其优越的机动性,趁帝国衰弱之际,闯入文明中心。对比之下,近代是以西方人的海上侵略拉开序幕的;西方人以同样的机动性在世界的海洋上活动,并进而无阻碍地开始全球规模的活动。”[31][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25页。远洋航行开创了世界性的联络体系,“最终造成了世界的不平衡和不对称”,[32][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第一卷),顾良、施康强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53页。“征服海洋使欧洲在世界居领先地位达几个世纪。在这里,技术——远洋航行——在世界范围制造了一种不均衡状态,或一种优越地位。欧洲横行世界海洋确实提出了一个大问题:何以解释远洋航行的技术在作出示范后不被世界各地海洋文明地区所共享?从原则上讲,每个濒临海洋的文明地区都能参加竞赛。可是,走上跑道的却只有欧洲。”[33][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第一卷),顾良、施康强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74页。
世界历史由此开始进入 “近代”,海洋继大草原之后成为世界的新凝固剂。有走向海洋的意志、并能把新型火炮装上远洋船舰的海权国家就成为时代精神的使者。
三、海洋、海权与国家建设:西方海洋强国的历史路径
从16世纪初起,海权成为世界政治的重要组织部分,全球逐渐形成了以西方海上强国为主导的世界性海洋秩序。[34][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M].阎学通、陈寒溪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170页。海洋秩序,是在西方海上强国——16世纪的葡萄牙、17世纪的荷兰、18和19世纪的英国、20世纪的美国——追求财富、争夺海上霸权的过程中,按照海上力量的实力对比而确立的旨在维护海上强国利益的一种新型的国际秩序。正如迈克尔·曼所言:“欧洲人的确形成了一种遥遥领先于亚洲国家的经济优势——尽管有些历史学家把这种领先的时间推迟到19世纪初,而不再是18世纪。但是欧洲人在规模较小的军队里,尤其是在规模较小的海军舰队里,发展集中的火力,从而形成军事优势。这方面他们成熟得更早。正是这一点使他们能够主宰海岸线和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贸易。这种霸权与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相互呼应,创造了欧洲人的世界帝国。”[35][英]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M].(第一卷),刘北成、李少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中文版序言第3页。这种新的军事关系与资本主义和大工业牢牢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权力世界网络。这一新的权力关系将世界分为西方与非西方。西方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和历史进步的主要推动力。而非西方地区在这一新的权力世界中的弱势地位,“决定了欧洲人在以后数世纪里进行扩张的路线和速度。海外地区的发展愈迟缓,欧洲人的侵入就愈迅速、愈具有压倒之势;相反地,海外地区愈先进,他们对欧洲人的抵抗则愈有效、愈持久。”[36][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29页。
在这一新的权力格局之中,国家的观念与内涵发生了重大变化。这就是欧洲普世性的帝国概念在欧洲内部的争端斗争中逐步让位于新的认同体——民族国家。14世纪初,从罗马帝国时期流传下来的世界政权的概念,经过查理曼帝国时期,在奥托大帝于962年建立的日耳曼神圣罗马帝国内仍然存在。但是,由于交通及通讯不发达,“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实行政教分离”,神圣罗马帝国从未像中国一样 “能达到此种程度的中央控制”。相反,政教分离所造成的教皇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冲突,却成为 “后世宪政及分权思想即现代民主基础,得以形成的背景”。[37][美]亨利·基辛格:大外交[M].顾淑馨、林添贵译,海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页。另外,“欧洲的版图是在战争的铁砧上锤出来的”。[38][英]迈克尔·霍华德:欧洲历史上的战争[M].褚律元译,辽宁教育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页。战争塑造了现代欧洲,特别是在16世纪这个介于中世纪与现代之间的历史转折点,战争、贸易直接促进了近代民族国家一系列基本要素——“领土国家、主权、军事制度以及海外探险”[39][挪威]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导论[M].余万里、何宗强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页。的诞生,并 “为绝对主义兴起时所特有的行政资源的集中以及财政的重组,提供了最强有力的刺激”,[40][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36页。使 “国家体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首次开始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明晰可辨的‘欧洲’”。[41][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06页。1648年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以法律的形式授予欧洲心脏地带各诸候国主权的权利,正式结束了神圣罗马帝国在该地区的政治影响力,从而 “确立了现代欧洲的新政治秩序”,[42][法]德尼兹·加亚尔、贝尔纳代特·德尚:欧洲史[M].蔡鸿滨、桂裕芳译,海南出版社2002年版,第395页。民族国家开始成为近代国际关系中的行为主体,“世界性的模式被民族模式所取代”。[43][法]德尼兹·加亚尔、贝尔纳代特·德尚:欧洲史[M].蔡鸿滨、桂裕芳译,海南出版社2002年版,第279页。西欧各国在争夺海上霸权的过程中,“展开了狂热的竞争”,[44][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74页。又使海洋性因素进一步丰富和拓展了近代民族国家要素的内涵。从国家构建的角度而言,西方海洋强国的国家建设历程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提升了对国家领土领海主权的理性认识。以荷兰的格老秀斯为代表,他在布丹、莱布尼兹等人关于主权定义的基础之上,“融会贯通了已经存在的各种法律学说,将它们组合成一个宏大的体系并赋予它以生命力”。[45][挪威]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导论[M].余万里、何宗强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2页。为了协调和规范各国的海洋行为,维护国家海洋利益,格老秀斯代表着当时最强大的海上商业国家——荷兰的利益,在 《战争与和平法》中指出:“所谓主权,就是说它的行为不受另一个权力的限制,所以它的行为不是其他任何人类意志可以任意视为无效的。”[46]叶立煊:西方政治思想史[M].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73页。从此之后,主权在理论上获得突破和发展的很多地方都与民族国家对于海洋的争夺和认识有关。同时,在政治实践层面,海洋秩序变迁中主权的发展起源于不同的国家对海洋的某些区域提出的行使特定管辖权的主张。到了15世纪,关于检疫规则和检疫境域的制度已经普遍建立。[47][加拿大]巴里·布赞:海底政治[M].时富鑫译,三联书店1981年版,第9页。中世纪晚期,欧洲各国对土地的排他性领有权开始向海洋方面发展。许多国家都根据本国的航海力量,对一些海域提出了权利主张。当时欧洲主要的沿海国家都相信,它们能将自己的主权主张推广到公海的某些部分。当较早成为民族国家的西班牙与葡萄牙通过 “教皇子午线”对全世界的绝大部分海洋进行了瓜分,并宣布在各自的划定区域内享有垄断权和控制权以后,主权的发展便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西班牙、葡萄牙、英国、荷兰、法国等几个主要海上国家围绕制海权的争夺而提出的海洋主张的核心,实际上就是有关国家主权的行使范围与限度问题。公海自由原则的提出与形成、领海制度的重大发展无疑将近代国家主权要素的发育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为海洋强国奠定了坚实的主权理论基础。
二是强化了对国家领土领海主权的法律建构。在17世纪上半叶欧洲宗教斗争后,具备明显现代特征的领土国家开始出现。在领土国家的诸多要素当中,“领土成为辨别一个国家资格的主要特征”。[48][挪威]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导论[M].余万里、何宗强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2页。西方海上国家对海洋的认识和利用,进一步丰富了领土国家的领土观,这就是领海、公海等观念与制度的产生与形成。格老秀斯在 《关于战利品与赃物的法律》(1609年)中,确立了著名的公海自由原则:宣称公海对任何国家开放。[49][挪威]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导论[M].余万里、何宗强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2页。1793年,握有绝对制海权优势的英国第一个提出了3海里的领海主张。1878年英国颁布了 《领海管辖权法》,建立3海里领海。其后美国、法国、荷兰等一些国家也颁布了领海制度。到19世纪,领海已成为公认的习惯国际法。另外,在西欧早期民族国家的海外活动中,土地一直是它们力图获取的重要利益目标。通过割让、占领等不同的领土取得方式,这些国家纷纷在海外侵占土地,并渐次向殖民强国的方向发展。到18世纪,有效占领原则被提了出来,并在此之后一直成为解决国际争端的一项重要依据。西方海上强国的国内法在海洋霸权确立的过程中,经过权力的争夺,逐渐过渡成为普遍适用的国际法,从而在国际规则上保证和维护了西方海洋强国的根本利益。
三是塑造了海洋强国的物质品质与精神品质。物质性要素指的是欧洲民族国家的构建历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对海外殖民地的资源掠夺。 “航海者亨利宣布了一个野蛮的殖民时代的到来——所谓的 ‘地理大发现’时代。他的成功为欧洲其他君主展示了一幅诱人的前景:大量的海外财富和宝藏正等着你去攫取!”[50][挪威]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导论[M].余万里、何宗强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2页。从精神性要素方面来讲,海洋秩序的逐步确立,使西欧各国对海洋的认识从早期的感性认识发展到理性认识,并进一步理论化、系统化,产生和形成了一个划时代的理论——以马汉为代表的海权论思想的提出。这一理论又进一步指导了西欧民族国家的海上实践和国家构建。1890年,反映其 “海权”思想的著作 《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问世,1892年和1897年,另外两部论述海权思想的著作:《海权对法国革命和帝国的影响:1793~1812年》和 《美国的海权利益,现在和未来》相继出版。在这些著作中,马汉分析了英国称霸全球的原因,认为争霸世界的关键在于夺取制海权,即控制航海活动的能力,这种能力决定了其到达和控制世界水上主要通道、海峡的能力,国家扩张的根源于此。可见,对财富的追求与对权力的争夺,推动了西方主要国家从海上国家向海洋强国的转变,培养和塑造了西方各海上国家的强国目标、强国心态和全球战略视野。
四、观念、制度与力量:中国海洋强国的战略选择
当前,我国海上安全环境日趋复杂,对我国安全战略全局的影响更加突出。一些亚洲国家纷纷制定和实施具有扩张性的海洋战略,不断在钓鱼岛、南海等岛屿归属和海域划界问题上挑起事端。对中国而言,围绕海上争端的斗争将是长期的。因此,党的十八大从战略的高度提出要建设海洋强国,为当前及今后中国的国家发展确立了明确的战略目标。在分析西方海上国家发展成为海洋强国的历史经验中,结合我国实际,应该主要从观念、制度与力量三个层面着手进行。
(一)在观念重建层面,必须牢固树立中国是陆海兼备型的国家观念
国家观念是一个民族对自身生活在其中的社会共同体的一种情感维系,是国家存续的精神体现。近代以来,中国应该成为一个陆海兼备的国家还是一个大陆性国家一直争议不断。固守大陆型国家的主张认为:“我之土地、人民、货财,皆在内地而不在大洋,即洋人此时之所以矜奇炫异于洋面者,亦以现在彼此相安,藉为往来通商之路。若一旦有事,彼必与我争陆地而决不与我争大洋”。[51]洋务运动[M].(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304页。而致力于向海洋国家转变的主张则指出,自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陆海之势主客易位,“天下东南之形势,不在陆而在海,陆地之为患也有形,其消弥原自甚易;海外之藏奸也莫测,其防维虑其难周”。[52]鸦片战争[M].(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577页。2012年6月21日,国务院撤销海南省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办事处,设立地级三沙市,驻地西沙永兴岛。三沙市的建立,无疑是对中国传统国土观念的精神突破,是现代中国构建陆海兼备型国家进程中具有关键意义的一环。通过主权宣示、地图标识、行政管理、旅游宣传、经济开发等多种形式,使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通过三沙市这一地级行政机构的设置与运转,成为塑造中国人现代海洋国土观念的重要手段和表达中国人对中国固有海洋国土情感的象征体现。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言:“我们要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但决不能放弃我们的正当权益,决不能牺牲国家核心利益。任何外国不要指望我们会拿自己的核心利益做交易,不要指望我们会吞下损害我国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苦果。”[53]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编印: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军队领导干部学习文件选编[M].解放军出版社2013年版,第263页。
(二)在制度构建层面,必须加快国家海洋主权维护和海洋资源开发的相关制度建设
有效行使管理权是国家主权的象征。三沙市的设立,表明三沙市是我国行使南海三沙海域管理主权的行政主体,是我国进一步强化南海海上国土管理的重要法律体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政府进一步加强了对南海海域的管理力度。1956年5月29日,针对菲律宾外长加西亚声称南沙群岛 “理应”属于 “菲律宾”,中国政府严正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这些岛屿具有无可争辩的合法主权,绝不容许任何国家以任何借口和采取任何方式加以侵犯”。此后,中国政府在1958年9月4日 《关于领海的声明》、中国外交部在1959年2月27日就南越侵入西沙琛航岛事件发表的声明中均重申了东沙群岛、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属于中国,是中国的领土。1959年3月,经国务院批准,广东省海南行政区在西沙永兴岛上设立了 “中共广东省西、南、中沙群岛工作委员会”和 “广东省西、南、中沙群岛办事处”(县级),负责三沙地区的行政管理。1984年5月,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决定设立海南行政区,统一管辖海南岛及南海岛礁与周边海域。1988年4月,国务院撤销海南行政区,设立海南省,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办事处相应划归海南省管辖。2007年11月,经国务院批准,海南省筹建县级三沙市,将派出机构性质的办事处升格为一级政权组织。2012年6月21日,地级三沙市获准成立,标志着中国政府对南海海域的主权管理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同时,南海海域蕴藏着丰富的海洋资源。1968年,联合国亚洲暨远东经济委员会成立的“亚洲外岛海域矿产资源联合勘探协调委员会”提出的勘察报告指出,越南沿岸之邻近海域、南沙群岛东部和南部海域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54]李国张:维护我国的海洋权益[J].瞭望新闻周刊,2004年第39期。南海石油储量更为丰富,有 “第二个波斯湾”之称。据统计,南海石油储量约在230亿-300亿吨之间,约占我国总资源量的三分之一,仅在曾母盆地、沙巴盆地和万安盆地的石油储量就有将近200亿吨,一半以上分布在中国管辖的海域。三沙市的建立,进一步完善了西、中、南沙群岛的行政管理体制,可以更好了统筹协调南海油气资源、渔业资源、旅游资源的开发和管理,成为今后中国维护开发南海海洋权益的重要平台。
(三)在力量建设层面,必须建设与海洋强国目标相适应的海军力量
自近代门户大开以来,海洋成为中国安全威胁的主要方向。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以防御敌国入侵就成为近代中国的努力方向。 “不知有海军之时,尚不足以御外侮,若并此而无之,则重门洞开,内皆酣睡,有不启盗贼之心者乎?且海军为陆军之佐,表里相扶不能偏废,闭关自守患在内忧,海禁宏开患在外侮。内忧之起,陆军足以靖之,外侮之来,非海军不足以御之”,[55]郑观应集[M].(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762页。非海军 “不可立国”。[56]张侠等编:清末海军史料[M].海洋出版社1984年版,第798页。当前,我国面临着严峻的海洋维权斗争,必须以 “海军与陆军相表里”的陆海兼备型国防作为国防建设的根本导向,全面推进中国国防的现代转型,加快建设远洋海军的力度,使海上军事力量成为维护国家海洋权益的坚强柱石,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坚强有力的安全保障。习近平主席指出:“没有一个巩固的国防,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和平发展就没有保障。新中国成立以来,正是因为我们高度重视国防建设,敢于在关键时刻亮剑,才顶住了来自外部的各种压力,维护了国家的独立、自主、安全、尊严。现在,虽然维护国家安全的手段和选择增多了,我们可以灵活运用、纵横捭阖,但千万不能忘记,军事手段始终是保底的手段。”[57]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编印: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军队领导干部学习文件选编[M].解放军出版社 2013 年版,第 295-296 页。因此,能战方能止战,只有具备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才能保证南海局势的平稳、才能切实维护国家的海洋利益。
总之,“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尹夺得南洋,华夏危矣。”[58]郑一钧:郑和全传[M].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版,第3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