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一种包容关系的体现
2014-01-02李进书石丽薇
李进书+石丽薇
摘 要:哈贝马斯认为文化现代性是对生活世界的宏大、完整的规划,而审美现代性只分担着此规划的交往任务,即两者是包容关系。包容关系的形成,既在于审美现代性由于自身原因而无法担负重要责任,更在于文化现代性从事着关系现代性声誉的宏大事情,结果前者只能屈身于后者包容之中。在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那里,审美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是平等关系,而哈贝马斯依靠“交往”将两者重置为包容关系,并且他以趣味来评定艺术地位,这影响了其第三代,如霍耐特提及文化但忘却了艺术,这是该学派发展的遗憾之一。
关键词: 审美现代性;文化现代性;生活世界;包容;交往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4)01-0100-06
基金项目:教育部社科项目“审美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法兰克福学派思想的二重奏”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0YJC751044。
作者简介:李进书,男,河北大学哲学系博士后,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邮编:071002
石丽薇,男,河北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邮编:071002
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和第二代思想中的两个重要元素,它们的多样关系既体现着这些理论家多样的现代性观念,又代表着他们某些核心思想,即它们的关系是管窥这些思想家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第一代相信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是平等的,两者对立或和谐,而哈贝马斯认为文化现代性包容着审美现代性;第一代依赖审美现代性来批判或重建社会,哈贝马斯则倚重文化现代性重新规划现代性;第一代更多地将文化现代性当作批判对象,哈贝马斯却认为审美现代性带有个人好恶而不大可信。哈贝马斯这些观点影响了第三代的领军人物霍耐特,在后者的承认理论中只有亚文化的行踪,却鲜见艺术的身影。
一、何谓文化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
如何认识文化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本文将分别从它们的定义和功能来分析,从而从源头上辨析它们可能存在的关系。关于文化现代性,哈贝马斯认为它是对生活世界的宏大、完整的规划。文化现代性源于韦伯的文化合理化概念,韦伯认为文化合理化不及社会合理化重要,而哈贝马斯则赋予了文化现代性更多的责任,使它的地位不逊于社会现代性。它被视作生活世界的一种完美规划而被实践着,“由启蒙哲学家们在18世纪精心阐述的现代性规划,是一种遵循其内在逻辑坚持发展客观的科学、普遍的道德和法律与自主的艺术的努力。同时,这个规划旨在把每个领域的认知潜能解放出来,使之从令人费解的宗教形式中摆脱出来。启蒙哲学家们想要利用这些专门化的文化积累以丰富日常生活,也就是说,为了社会日常生活的理性组织。”[1]这段话表明启蒙规划是一种文化上的规划,因为它所规划的科学、道德和艺术等领域也是文化要涵盖的领域,“所谓文化,包括科学和哲学解释世界和解释自我的潜能、普遍主义法律观念和道德观念所具有的启蒙潜能,以及审美现代性的激进经验内涵等。”[2]另外,启蒙规划关系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或生活世界的合理性,“生活世界”这个词原初在胡塞尔那里是指人们生活于其中并为一切认识和科学规定提供基础的生活背景,后来哈贝马斯将它拓展为一种包含文化、社会和个性等的包容性语境,此语境对于人们自然是无比重要的。简而言之,启蒙规划是一种文化现代性规划,此规划之宏大是因为它关涉着生活世界的最主要领域——科学、道德和艺术等,希冀将这些领域统一规划和协调;此规划之完整是因为它所涉及的三个领域关乎着生活世界的全部,如真善美。正因为哈贝马斯将文化现代性视作对生活世界宏大、完整的规划,所以他既将此规划追溯到启蒙时期,又将文化现代性确定为诊治现代性病症的药剂,还将它当作反击后现代冲击的坚实盾牌。
就社会功能而言,文化现代性担负着现代性之“坚持”与“重建”的重任。关于“坚持”,是指哈贝马斯捍卫着现代性的声誉。一方面,他通过击败现代性的“诋毁者”而稳定住现代性的阵脚,另一方面,他借助播撒文化现代性和交往理性的思想来挖掘现代性的潜能,即凭借一防一攻,他有效地挽回了现代性的信誉,复活了人们对现代性的信任。对现代性的“诋毁”,包括来自现代性阵营内部的工具理性批判,以及来自外部的后现代的颠覆,哈贝马斯指出工具理性批判的错误是以偏概全,以工具理性本身的失误来否定理性整体,后现代的缺陷则是掩耳盗铃,借助讨伐理性之名而重建一个“理性的他者”。其实,它们患有相似的病症——都是主体哲学、意识哲学,都忽视了交往理性的潜能,从而因自身的偏见和短视而自我臆断现代性将要终结。在回击了这些诋毁者的同时,哈贝马斯阐述了现代性仍值得坚持的理由,那就是现代性之所以出现诸多弊端,不是因为现代性最初的规划是错误的,相反,文化现代性这个规划是完美的、全面的,它以交往理性来沟通科学、法律和艺术等领域,希望使这个规划整体地、合理地发展。因此哈贝马斯相信:当人们熟悉了这个规划后,就不会对现代性失望了,就会恢复对现代性的信心。实质上,哈贝马斯的著作基本上就是围绕着“文化现代性是一个完美方案,它赋予现代性以动力”这样的主题来写作的,同时他在不同场合宣扬坚持现代性的思想,正如凯尔纳和贝斯特所言:“从这一点看,哈贝马斯的全部著作均可视作是对现代性和它的发展轨迹、它的贡献、症结以及其解放潜能的反思。”[3]关于“重建”,指哈贝马斯的现代性理论既不是对某种腐朽理论的复辟,也不是对某种过时理论的复兴,而是对既有现代性理论的修改和完善,从而建构一个更合理的现代性方案。在哈贝马斯看来,既有的现代性理论的普遍症候是没有充分地理解文化现代性这个规划,更没有辩证地实践它。为此,他就从大家失败之处出发,强调文化现代性是一个宏大、完整的生活世界规划,它包含着认知—工具理性、道德—实践理性和审美—表现理性,分别关涉着知识、公正性或道德和趣味等问题。而文化现代性的先进之处,就在于它依靠交往理性来消除科学、法律和艺术等三个领域的隔阂,使它们协调发展,从而更合理、更团结地完成现代性这项事业。
关于审美现代性,它曾是现代性的一个急先锋,后来则是一个交往中介。对于“急先锋”这个角色,哈贝马斯认为艺术曾经是为“现代”冲锋陷阵的开路先锋,“审美现代性的特征体现为在变化了的时间意识中探寻共同焦点的态度。这种时间意识通过前卫派或先锋派这类隐喻得以表现出来。先锋派就把自己看做一种对未知领域的闯入,并使自己处于突发的危险之中,处于令人震惊的遭遇之中,进而征服尚未为人涉足的未来。”[1](139)这表明审美现代性体现着现代艺术勇于探索未知领域的开拓精神,它们不考虑成败,只是无畏地、无怨地为现代性开疆扩土。而对于“交往中介”这个身份,这既是审美现代性的一种无奈选择,又是它的一种自觉行为。这似乎是一句矛盾的话,其实这里涉及两种艺术,“无奈的选择”指先锋派艺术,“自觉行为”则主要指文学,当然无法清晰地区分这两者。具体地分析,后期的先锋派因为作茧自缚而担当不起“引领者”的角色,它转而采用“曲线”方式去对抗社会,结果出现了曲高和寡的尴尬效果。尔后,某些艺术家希望降低作品的难度去迎合读者,结果这种献媚适得其反,因为“在消解崇高的意义或破碎的形式中,一切均以消失告终,解放的效果也不复存在。”[1](144)简言之,经历了现代性的“引领者”、“对抗者”、“合作者”三种身份的变迁之后,审美现代性依然在“历史隧道”中摸索前行,哈贝马斯认为,此时它的合适身份是交往中介,这也是曾经威风八面的先锋艺术的无奈选择。至于“自觉行为”,是指文学一直扮演着交往中介的角色。哈贝马斯指出,在资本主义的萌芽期,文学作为一个公共领域(如沙龙),连接着资产阶级与贵族阶层,发挥着批判功能;到了资本主义的鼎盛期,文学领域成为了公众交流思想和发表批评意见的公共领域;进入资本主义的晚期,虽然文学公共领域遭到了大众媒介的侵蚀,但是文学依旧在小范围内发挥着批判作用,扮演着交往角色。
就社会功能而言,审美现代性曾担负了现代性自我确证的重任,后来它发挥着交往中介的作用。自“现代”的幽灵出现之后,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让世人手足无措——惊恐或欢喜,这时亟需有人来界定现代为何物,而从现代本身而言,它也需要确证自身以区别传统。由于向传统求助是无效的,因此现代只能依赖自己家族的成员来言说自己,哈贝马斯认为,艺术此时的贡献在于:它告诉人们现代不仅有激情和冒险精神,还有内涵和智慧。这种确证对于当时迷茫而焦虑的人们而言,不亚于一场春雨沁人心脾,让人顿时明白现代性是有迹可寻的,由此人们消除了对现代性的恐惧,转而探究它的真相。不过,哈贝马斯对这种现代性确证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它是以审美来感知现代性的,而非靠理智来思考现代性,因而艺术仅收获了现代性的某些特质而没有把握住其独特的“历史地位”。而且令艺术家沮丧的是,后期的先锋派因重复和沿袭着旧的先锋派,结果“我们从另一方面被告知,现代性的冲动被耗尽了。任何认为自己是先锋派的人都会读到自己的死亡宣判书。”[1](140)这意味着,艺术曾经实践的现代性自我确证工作自我终止了,这也导致了哈贝马斯不太重视审美现代性。而关于“交往中介”的作用,在不同时期审美现代性所担负的责任不尽相同。在现代性的初期和鼎盛期,审美现代性充当着公众交流思想的桥梁;而到了现代性的晚期,因受大众传媒的冲击,审美现代性这种中介作用虽然减弱了,但它担负起新的责任。具体而言,其一,消除隔阂,促进和平。艺术这种审美和谐功能虽带有一定的乌托邦色彩,但它为人们的美好前景指引了方向,为他们的劳作提供了信心和希望。其二,它将不同时代联结起来。哈贝马斯认为有些遗产能为新事物的成长提供着“母乳”,如传统文学中的人性美就为当代人审视自身提供着标准。
总之,从源头上看,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天然地具有一种包容关系:前者全面规划着科学、道德和艺术的发展,后者忙碌于艺术扮演怎样的角色;前者从事着现代性之坚持和重建的事业,后者分担着其中交往的任务。这种包容关系意味着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之间只有整体与部分之分,而无平等关系可言,因此它们就无法形成对立或和谐的关系,也就无法形成所谓的二重奏。相比较而言,阿多诺和马尔库塞的审美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具有二重奏关系,它们或对立,或和谐,而在哈贝马斯这里,只有无所不容的文化现代性,以及难以挣脱前者“魔掌”的审美现代性,那么这种包容关系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呢?
二、包容关系形成的缘由
“包容”指一个庞大的物体将诸多微小的事物吸纳其中,“包容意味着,这样一种政治秩序对于一切受到歧视的人都敞开大门,并且容纳一切边缘人,而不把他们纳入一种单调而同质的人民共同体当中。”[4] 可见,文化现代性包容审美现代性并非为了压制后者,而是要将艺术、科学和道德等聚合为一个更有活力的有机体。
这种包容关系的形成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审美现代性在现代性的不同阶段都有负众望,所以它无法被委以重任。在现代性的初期,先锋派艺术由一个勇于探索者退化为裹足不前者,这是一种自甘堕落的表现。在此阶段,先锋派艺术曾以其探索精神而明确了现代性的某些品格,而现代性首先也正是在“审美批判领域力求明确自己的”,不过,由于后来的先锋派沉迷于对旧先锋派的模仿之中,因此它们只是徒有先锋之名而无先锋之实。而当先锋派忘却了开拓精神之后,由它所支撑的审美现代性便变得匮乏无力,当然它也就无力继续承担现代性自我确证的重任了,况且自我确证在随着时代变化而变更着。在现代性的鼎盛阶段,艺术太自闭,或过于偏激,它始终没有直面社会危机。经历了自我确证的洗礼之后,现代性携带着成就和某些先天疾病继续前行,在此进程中,它的先天疾病衍生了更多的弊端,如拜物教和文化工业等,因此招致了诸多思想家的批判。如就对社会的批判而言,某些艺术家希望创造一些纯艺术作品来拒绝社会的整合,但是过分的纯粹和超常的深刻使得读者望而生畏,即艺术自我封闭起来了。再如,就理性的批判来讲,尼采求助于远古艺术的方法和效果遭到哈贝马斯的质疑,因为尼采狂热地宣告要为西方一切理性送终,而这种偏激的态度无助于认识现实的道德。在现代性的衰落期或全球化时代,艺术的拯救效果甚微,它显得促狭、偏激。步入全球化时代之后,现代性的病症在全球范围内扩散着,并且又增添了新的病症,如文化帝国主义。此时,阿多诺等人的审美救赎并不成功,在哈贝马斯看来,阿多诺犯了与尼采类似的错误——以强烈的善恶感来对待理性,以狭隘的审美经验来统摄文化现代性。简言之,从自我确证阶段到全球化时代,艺术的所为都不太让哈贝马斯满意,他当然不会为艺术安置一个尊贵的位置了。
另一方面,文化现代性却在现代性的每个阶段都可堪重任。在现代性的初期,文化现代性是由启蒙哲学家们精心绘制的蓝图。此蓝图的完美性表现在它涉及了科学、道德和艺术等方面,它的进步性体现为要将人们从宗教的控制中解放出来,使他们自由自在地拓展和享受生活。关于启蒙哲学家,哈贝马斯认为康德的可贵之处,既在于康德揭示出启蒙的目的——摆脱宗教的压制,使科学和艺术携手发展;还在于他的三大《批判》将理性确立为“最高法律机关”,拷问着所有提出有效性要求的事物;更在于他建构起文化现代性的内涵——知识、道德和审美。另外,哈贝马斯赞扬孔多塞的《人类精神发展史概要》一书宣扬了理性挣脱宗教束缚的重要作用,也强调着哲学思考和科学知识的革命功能。在现代性的鼎盛期,作为检验现实的完美程度的一个标尺,文化现代性将现代性的丑陋暴露无遗。此阶段,现代性虽取得卓越成就,但在文化现代性这个完美标尺的参照下,现代性的后果令人担忧——科学、道德和艺术等各领域虽自治了,但彼此漠视和排斥;科学变异为一种异化的工具,而人的伦理呈现出个体与集体相分裂的缺陷,艺术则沉迷于趣味和好恶这样的游戏之中,无法对现状进行客观审视。不过,哈贝马斯虽然揭露了以上弊端,但他更在意的是人们没有合理地看待文化现代性这个规划,没有从交往立场上公正地对待科学、道德和艺术等各个领域,没有从整体上实践文化现代性。在现代性的衰落期,文化现代性是重建现代性的方案。此阶段,现代性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内部有工具理性批判质疑着理性本身的合法性,外部有后现代企图颠覆现代性大厦,即现代性出现了巨大的信任危机。此时,哈贝马斯通过凸显文化现代性这个规划的完美性来宣告:现代性远未结束,它可以在重建中再现辉煌,因为它仍有诸多潜能未被人充分地利用,如交往理性,即文化现代性承担起“重建”现代性的重任。可以说,哈贝马斯青睐文化现代性的自信,既在于它本身的优势——以交往理性消除各领域的隔阂,促进现代性合理地发展,也在于“交往”思想已经散布于此前思想家的文本之中,如黑格尔的“和解”理性、席勒的审美交往以及阿多诺的“模拟”概念等。
由此,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的包容关系形成的具体缘由就清晰了,那就是审美现代性因自身的失败而无法被委以宏大的责任,文化现代性却因自身的成就而被寄予厚望,因此两者无法形成平等关系,前者只能做有关趣味的鉴赏,后者则能够设计、坚持和重建现代性。当一个只能处理局部问题而另一个考虑着整体事务的时候,两者的重要程度便不言而喻,所以在哈贝马斯这里,审美现代性只能被包容于文化现代性之中。而这种包容关系的形成,也便自然衍生出以下关系:其一,整体与部分的关系。文化现代性对生活世界进行着全面、长久的完美规划,它统筹规划着科学、道德和艺术的发展,兼顾着真善美的建构,而审美现代性仅徘徊于审美趣味领域之内,无法对现代性整体的事务进行考虑和衡量。因此审美现代性无法挑战文化现代性的权威,只能作为后者的一部分。其二,可信与不可信的差别。在现代性的不同阶段,文化现代性的表现都值得信赖,如作为一个完美规划,它给予了现代性初期的人们以生活的激情和信心;作为一个完美标准,它检测出表象繁荣的现代性的种种弊端;作为一个重建的方案,它通过挖掘交往理性而赋予了人们重建现代性的信心。相反,审美现代性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在现代性的初期,审美现代性由担负着重任转而甘作配角;在现代性的鼎盛期,审美现代性依据着审美趣味和个人好恶来贬损乃至否定现代性;在现代性的衰落期,审美现代性依然凭借着审美趣味来批判乃至瓦解着现代性事业,却没有竭力地拯救现代性。结果,审美现代性曾经被人寄予厚望,但其行为令人失望,而文化现代性以自己的功绩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其三,守望与扬弃的区别。在现代性的发展历程中,虽然文化现代性目睹着现代性的诸多缺陷,但是它并没有因这些缺陷棘手而质疑现代性存在的必要性,相反它追本溯源,探究到其问题的症结所在,从而积极地重建着现代性。而审美现代性看到现代性似乎行将就木的时候,它更多地是悲观失望、诅咒乃至扬弃。所以就现代性事业和信誉而言,哈贝马斯相信文化现代性的贡献要大于审美现代性。
三、以“交往”重置两种现代性的关系
分析了哈贝马斯的文化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的关系之后,我们反观阿多诺和马尔库塞的二重奏,就会发现:他们的文化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虽然对抗或和谐,但两者是平等的,而哈贝马斯则将审美现代性归属于文化现代性,即两者不再平等而变成了包容关系。那么他依靠什么重置了两者关系呢?
答案是“交往”。原因何在?一方面,交往是现代性的规范内容之一。在哈贝马斯看来,许多理论家虽然能深入地批判社会,也能将启蒙和操作、意识与无意识、真理与意识形态等概念具体地加以比较,但是他们没有有效地消除现代性的危机,其根本原因是他们没有从现代性基石上考虑问题和探寻答案。他指出,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最本质特征就是“分化”,此分化表现在科学、道德和艺术的分离以及相互隔阂,也表现为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区分。既然现代性源于“分化”,便意味着它的得失也系于分化,因此如何客观地看待分化,就成了解决现代性之危机的关键。而哈贝马斯强调,“交往”就是根除“分化”最佳药剂之一,那么“交往”自然便是现代性的规范内容之一了。正是立足于“交往”这一基石上,哈贝马斯探寻着现代性种种危机的最根本缘由,如人际间的矛盾、国家间的冲突等,并将其置于交往层面上来拷问,探求解决的最佳方法。另一方面,交往适应了当代社会的发展。在哈贝马斯看来,此时代与马克思时代大相径庭,阶级矛盾不再明显,社会结构有了较大转变,最主要的是生活世界日益重要,这要求政治系统和经济系统注重大众应有的需求。由此,他指出:此时,人们更在乎自己的需求与集体的需要,这就突破了马克思的“主观自然”和“外在自然”的二分法,所以应该以“交往范式”取代“劳动范式”。而“交往范式”的凸显也契合了人在全球化时代的发展。哈贝马斯认为全球化时代人的身份认同涉及这样几方面:个人与社会、传统与现代、本土和全球,而多向度的交往能够延伸人的活动领域,使得人具有多重身份,从而使人能够适应这个时代。另外,交往有助于解决现代性的弊端。例如,交往能弥合科学、道德和艺术各学科的分歧,实现生活世界完整的规划;它也能消除人际间的隔阂,减少社会冲突;它还能增进国家之间的合作和交流,共同解决全球性危机。
由此,经过交往的重置,文化现代性的重要性被凸显出来。在当今社会中,文化现代性实践着交往理性,消除着矛盾,促进着世界和睦共处。文化现代性之所以能够担负起这些责任,原因之一,文化关涉着每个人的生活,凭借文化,主体间达成共识。哈贝马斯认为,文化是一种知识储备,它既需要个体学习所得,又要求个体在交往中汲取他人的知识和经验,但是无论如何,这些知识都源于世界而又反馈于世界,都关系着个体的生存和生活。而且作为一个中介,文化可促进人们达成共识,消除分歧、争论和仇视。原因之二,再生产能力赋予了文化无穷的包容能力。“再生产”能力不仅是文化的禀赋,更是生活世界的最主要功能,它肯定着个体、文化和社会的适应能力和包容能力。这使得在新语境中,不同文化之间虽有障碍和冲突,但由于对事物的理解具有着共通性,这就给予了文化强大的包容能力,促使着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可以就共同问题来商谈并合理解决。原因之三,文化交往的目的是建构多样的公共领域,走向文化共同。哈贝马斯认为,无论是相同或不同文化背景的交往,其最终目的是建构向所有公民开放的公共领域,从而大家可以通过协商来解决分歧和争端。而文化交往最大的责任是建立世界性公共领域,哈贝马斯相信这样的共同体有助于人们共同应对全球性危机,许多思想家都对文化共同体持有乐观态度,如伊格尔顿所言:“当然人的身体在它们的历史、性别、种族、体能等等方面是有区别的,但是它们在语言、劳动和性欲这些方面的能力则没有区别,这些能力使得它们能够首先进入彼此之间潜在的普遍关系。”[5]
就贡献而言,哈贝马斯这种现代性思想赋予现代性以活力,促进着人际交往,不过,他的艺术观容易令人生疑:能否仅凭先锋派的表现就断定当时的所有艺术是令人失望的?艺术是否仅是趣味的产物?艺术的救赎是否只有消极作用?实质上,其一,当时的艺术家族并非只有先锋派艺术,所以人们不能仅凭先锋派自身的表现就断定所有艺术难堪重任,而且像波德莱尔这样的先锋派在积极地确证现代性之外,还揭露和批判着现代性。因此就对先锋派的认识而言,约亨·舒尔特—扎塞认为哈贝马斯仅是涉及它而已,而比格尔能从“整体性”角度指出先锋派负载着批判功能,并强调此批判性是先锋派自律和他律的合力体现。[6]其二,艺术虽体现着趣味,但关涉着真理。韦勒克认为,文学是个性与共性的交汇体,即每一部作品既体现着个人趣味,更展现着一些共性——社会本质与人性特征,这也就是康德所说的美的共通感。退一步来说,即使文学因个人趣味所致、因传达快感而获得认可,但这种趣味也是禁得起考量的趣味,这种快感也是需要严肃对待的快感。[7]而就文学与“真”的关系,韦勒克说道:“想象性文学本来就是一种‘虚构,是通过文字艺术来‘模仿生活。‘虚构的反义词不是‘真理,而是‘事实或‘时空中的存在;‘事实要比文学必须处理的那种可能性更为离奇。”[7](25)因此韦尔默有意识地矫正他的老师哈贝马斯的艺术观,既强调艺术体现着“真理性内容”,又恢复了艺术和文化的平等关系。其三,审美救赎值得可信。许多艺术家虽抱有拯救“全世界受苦的人”这样的崇高理想,但他们一般不会采用简单暴烈的方式来反抗和革命,为此,他们希冀通过自己的作品去批判现实,如萨特提倡写作如同开枪一样,对准目标果敢射击;有的艺术家则通过设想一个不甚完美的未来世界,来提醒人们要反思自身,如阿道斯·赫胥黎的《美妙的新世界》。这些作品批判了社会,提升了人们的认识,因此人们不能漠视审美救赎的作用,而应该从中汲取思想。
更重要的是,哈贝马斯这种现代性思想影响着法兰克福学派的发展趋向,如在第三代领军人物霍耐特的理论中难见艺术的身影,更别说明显的二重奏思想了。历时地看,在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轨迹上,第一代信赖艺术而批判文化,第二代倚重文化而降低艺术,而霍耐特不仅将文化作用边缘化,如仅把文化身份的承认当作“第四项承认原则”,而且遗忘了艺术的存在。这种遗忘对于法兰克福学派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较大的遗憾,因为艺术批判是第一代人殚精竭虑所积攒的珍宝,它应该是后辈积极继承的宝贵遗产,但不幸的是,经过哈贝马斯的误解,最后发展到霍耐特的漠视和遗忘。而这种遗忘直接影响着霍耐特所实践的批判理论的品格,他的理论不是令统治者胆战心惊的投枪和匕首,而是某种温和的辩护辞,为此,王凤才评价道:“与其称霍耐特为‘批判理论家,倒不如称之为‘后批判理论家;与其将霍耐特承认理论及其多元正义构想称为‘批判理论,倒不如称之为‘后批判理论。”[8]
参考文献:
[1]哈贝马斯.现代性对后现代性[A].周宪.文化现代性精粹读本[C].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143.
[2]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409.
[3]凯尔纳,贝斯特.后现代理论[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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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伊格尔顿.文化的观念[M].方杰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128.
[6]约亨·舒尔特—扎塞.英译本序言:现代主义理论还是先锋派理论[A].彼得·比格尔.先锋派理论[M].高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46-47.
[7]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21.
[8]王凤才.蔑视与反抗[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390.
Cultural Modernity and Aesthetic Modernity: a Relationship of Containment
Li Jinshu Shi Liwei
Abstract: Habermas believes that cultural modernity is a grand and integrative project of lifeworld, but aesthetic modernity only undertakes the communicative task of this project, and thus they have a relationship of containment. The cause of this relationship is that aesthetic modernity cannot take important things, but cultural modernity always does grand things about modernity. Habermas resets cultural modernity and aesthetic modernity with communication, and his thought affects the third generation of Frankfurt School, such as Honneth who forgets art. This is a pity for the schools development.
Keywords: Aesthetic modernity; Cultural modernity; Lifeworld; Contain; Communication
责任编辑:翟 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