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罗山定远话的疑问代词

毕 晋，胡德明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321004）

河南省罗山县东临新县、息县，西靠信阳市区，北接驻马店市正阳县，南部与湖北省孝感市接壤，地处鄂豫皖3省交界，多种方言在这里发生广泛接触，造成了比较复杂的方言状况。而定远乡地处罗山县最南端，与湖北省孝感市宣化镇接壤，这就造成了定远乡人虽属河南却不会讲普遍意义上的河南话的独特现象。

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1］（PB3），罗山定远话（下文简称为“定远话”）属于中原官话中的信蚌片。定远话与河南信阳、安徽蚌埠同属一个方言区，又深受孝感方言影响。定远话这种复杂的方言接触的特征在疑问代词中表现得较为突出。定远话的疑问代词主要有“哪”“么”“几”“多”“谁”等几组，它们是定远话最基本的疑问代词，其他的如“哪个”“么咱”“几多”等词语都是由它们构成的。

一、“哪”系

“哪”读［nA35］。“哪”可以单用；可以后接量词或数量短语，如“哪个”“哪些”“哪几个”等。可以后接量名结构，构成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如“哪个坡儿”“哪个场儿”等。还可以后接名词性成分，构成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如“哪坡儿”“哪场儿”和“哪边”。

（一）哪

单独的“哪”用于问处所。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哪儿”和“哪里”。可以问人和事物所处的地点或方位。可以作主语、定语和宾语。做宾语时，又可分为充当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2种。例如：

（1）哪是你的［ti55］屋？（哪里是你家？）（作主语）

（2）他把你的书包搁在哪了噻？（他把你的书包放在哪里了？）（作介词宾语）

（3）我让你去哪，你就给我去哪！（作动词宾语）

（4）哪的老师我都不怕！（作定语）

“哪”既可以问范围较大的处所，如例（1）；也可以问比较具体的处所，如例（2）。既可以用于实指，如例（1）（2）；也可以用于虚指，如例（3）；还可以用于任指，如例（4）。

（二）哪边

“哪边”用于问方位或处所。多数情况下用于实指。相当于普通话的“哪边”“哪个方向”。可以作主语、宾语和定语。

（5）哪边是学校？（作主语）

（6）我不管了，你个自自己开，想开到哪边就开到哪边。（作宾语）

（7）我栽菜栽得好得很，哪边的菜都长得好。（作定语）

“哪边”用于问方位，如例（5）（6）（7）；但由于方位和处所有着密切的关系，有时也可以理解为问处所，即“哪里”，如例（6）。“哪边”可以分别用于实指、虚指和任指，如例（5）（6）（7）。

（三）哪（个）坡儿、哪（个）场儿

这2个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哪儿”和“哪里”，是定远话中独具方言特色的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可以作主语、宾语和定语。例如：

（8）作业没写完，哪个坡儿都不能去。（作主语）

（9）考试考一百分，想去哪个场儿，就去哪个场儿。（作宾语）

（10）哪坡儿的衣服最好看，你晓得不？（作定语）

例（8）中，“哪个坡儿”为任指。例（9）中，“哪个场儿”为虚指。例（10）中，“哪坡儿”为实指。需要指出的是，这2个结构中的量词“个”可以根据说话人的意愿，选择省略与否，没有强制要求。

定远话中有1个用于问人籍贯的专门句式。这个句式是由表人的语法单位直接加上“哪”“哪（个）坡儿”“哪（个）场儿”这3个中的任何一个，再加上“的”构成。其后可以接语气词“噻”。例如：

（11）他哪的（噻）？（他是哪里的？）

（12）昨儿晚上和你爸妈说话的那个人哪（个）坡儿的（噻）？

普通话一般用“他是哪儿的人？”或“他是哪里人？”来询问例（11）。余例类推。“哪”前的成分可以比较简单，可以是人称代词或人名，如例（11）；“哪”前的成分也可以比较复杂，如例（12）。该句式中的“的”必须出现，否则句子就不合格。

由于这是一个用于问人籍贯的专门句式，所以问事物的处所，如“＊杯子哪的？”是不合格的。问人的处所时，也不能采用这个句式。当问人或事物处所时，就需要采用其他句式，一般的处理方法是在“哪”前加上介词“在”，并去掉后面的“的”。例如：“杯子在哪？”和“老师在哪（个）坡儿？”，这才是合格的询问人或事物处所的句子。

（四）哪个1

定远话中的“哪个”除了用于指别、表选择之外，还有一种很特别的用法：用于问人，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谁”，例如：

（13）没写完作业，哪个都不准走！（作主语、任指）

（14）你喜欢哪个，就去追哪个，莫别光说。（作宾语、虚指）

（15）这是哪个的书？（作定语、实指）

这种用法的“哪个”在句中可以作主语、宾语和定语，可以表示实指、虚指和任指。“哪个”问人，是很特别的用法。普通话问人用“谁”，虽然普通话也有“哪个”，但只用于指别，表选择，即在多个事物或人中指出特别的一个，不用于问人。例如“这里有3个苹果，你想吃哪个？”“4个老师，你喜欢哪个？”等等。为了区别，本文将定远话中问人的“哪个”记为“哪个1”，表指别的“哪个”记为“哪个2”。

根据刘晓然［2］、鲍红［3］、唐国栋［4］和高敏［5］（P7）的介绍，黄冈方言、安庆方言和江淮官话中均有“哪个1”用于问人的用法。离定远较近的河南省驻马店市的正阳方言是正宗的河南话，然而在正阳方言中，问人用“谁”，并没有“哪个”用于问人的用法。由此可以说明定远话“哪个”问人的用法是受到安徽和湖北邻近方言影响的结果。

（五）哪一/几个、哪些、哪个2

这3个词均用于指别，“哪一个”和“哪个2”用于询问单数目标；“哪几个”和“哪些”用于询问复数目标。例如：

（16）这么多孩子，你最喜欢和哪个玩？

（17）听说好些人都去瞧戏去喽，都有哪些人噻？听说好多人去看戏了，都有哪些人？

下面简要谈一下“哪个1”和“哪个2”的区别。主要从意义上进行区分。首先，“哪个1”只用于问人，而“哪个2”既可以问人，也可以问事物。其次，当“哪个”出现在问人的句子中，就需要根据语境判断。当语境中出现很多人，让听话者选择时，此时的“哪个”是“哪个2”，如例（16）。其余情况均为“哪个1”。最后，为了减轻听话人的理解负担，说话人会用“哪一个”来表示选择，此时的“哪一个”和“哪个2”相同。

二、“么”系

“么”读作［mo35］。可以单用；可以后加动词，如“么搞”；可以后加时间词，如“么咱［？an35］”“么时候”等；可以后加名词，如“么事”“么东西”“么样”“么样子”等；可以后加助词，如“么地”；还可以在前面加上动词或介词，构成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如“搞么（事）”“为么（事）”等。

（一）么、么搞

“么”和“么搞”均是谓词性的。单用的“么”问方式，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怎么”，经常作状语，而不是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例如：

（18）你么把饭煮糊了？

（19）落好大的雨，你么从学校回来的？

“么搞”是由“么”加动词“搞”构成。这已经固化成一个词，经常作谓语，可单用，相当于普通话的“怎么办”，用于向听话人求助。例如：

（20）我么事都不会，考试么搞？（我什么都不会，考试怎么办？）

（21）客将才来屋里了，我不会煮饭，么搞？（客人刚才到家里来了，我不会做饭，怎么办？）

“么搞”还可以插入“是……的”之间，用于询问原因：

（22）这次考试考这么差，你是么搞的？

（二）么样、么样子、么地

鲍红［3］将安庆方言中的“么样”分为体词性和谓词性2种。定远话与此类似。所不同的是，在定远话中，“么样子”是体词性的，“么样”是谓词性的，两者形式不同，且不能混用，很好区分。

体词性的“么样子”主要用于问性状、外表和品质，侧重于静态方面，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什么样子”。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和定语。例如：

（23）么样子才叫优秀，你瞧到看见了吧。（作主语）

（24）你昨天买的包么样子噻？（作谓语）

（25）你瞧瞧！你现在是么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作宾语）

（26）你到底喜欢么样子的女孩？（作定语）

谓词性的“么样”主要用于问情况和方式，侧重于动态方面，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怎么样”。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状语和补语。

（27）么样好哩？是直接把信给她，还是让她同桌带过去？（作主语）

（28）他将才刚才受伤了，现在伤么样了？（作谓语）

（29）我们一会一起去吃饭，你觉得么样？（作宾语）

（30）你还有这么多作业没写，你么样写完？（作状语）

（31）出去这么多年，在外头搞的么样？（作补语）

以上例（28）（29）（31）表示问情况，例（27）（30）表示问方式。

“么地”的用法比较简单。主要用于问情况，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怎么了”，一般单用。“么地”是谓词性的。例如：

（32）半夜两点还不睡瞌睡（睡觉），么地？

（三）么事、么东西

“么事”用于问事物，不区分单数和复数。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什么”，可以作主语、宾语和定语，是体词性的。例如：

（33）么事都不能打败他坚强的意志。（作主语）

（34）你上街去买么事？（你上街去买什么？）（做宾语）

（35））你手里拿的是么（事）东西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作定语）

“么事”作主语时，常常用于任指，如例（33）。

“么事”是定远话中的基本疑问词，出现频率最高。还可以以它为基础，构成疑问复合形式。（详见第（五）点）

“么东西”也用于问事物。定远话中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复合形式，我们可以用“么＋名词性成分”来表示。这类结构主要作主语和宾语，是体词性的。如：

（32）么东西好吃，你晓得不？（作主语）

（33）你将才（刚才）买的是么鞋？（作宾语）

（34）你找我爸有么说的？（作宾语）

以上3例中的“么”分别加上“东西”“鞋”和“说的”，均是名词性成分。此处的“么”应该是“么事”的省略。上例中的“么”均可换成“么事”，而不影响句意。

（四）么咱、么时候

“么咱”和“么时候”均用于问时间，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时候”。可以作状语，且可以单用，此时为谓词性的；也可以作定语和宾语，此时其为体词性的。例如：

（35）你么时候来？（做状语）

（36）——我明个（明天）去你屋家里玩。

——好。么咱？（单用）

（37）——你在你同学屋里住到么咱？（做宾语）

——明个就回来。

（38）这是么时候的事啊？（做定语）

回答“么咱”和“么时候”的提问时，既可以是具体精确的时间点，也可以是模糊的时间段。“么咱”和“么时候”在使用中可以互换而不影响句子意思。

“咱”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6］（P1697）中的解释为：方言用法，用在“这咱、那咱、多咱”里，是“早晚”的合音。在定远话中，由“么咱”和“么时候”任意互换使用得知，“咱”和“时候”的意思一致，这也与《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相符。笔者查阅刘晓然（2002）和鲍红（2007）的研究，发现黄冈方言与安庆方言中并没有出现“咱”。这说明定远话中的“咱”并不是受邻近方言的影响而产生，笔者推测“咱”可能是历史语言在定远话中的遗留。

（五）为么（事）、搞么（事）

“为么事”用于问原因，相当于普通话的“为什么”，是谓词性的。“为么”为其省略形式，两者可以互换。例如：

（39）你为么（事）早上不吃饭？

（40）每次都叫我倒垃圾，为么（事）？（单用）

“为么（事）”可以对动作的原因提问，一般放在动作的前面，构成“为么（事）＋V”格式，“V”前可以加否定词或能愿动词等，如（39）。也可以单用，如（40）。

“搞么事”用于问行为或目的，相当于普通话的“干什么”，是谓词性的。“搞么”为其省略形式，两者可以互换。例如：

（43）这么晚了，你出去搞么（事）？

（44）明个放假，你想搞么（事）？

“搞么（事）”可以位于动词或能愿动词后，如（43）（44）。也可以单用。

在定远话中，单用的“搞么（事）”出现频率最高，也可以说成“你搞么（事）”，是人们见面打招呼的常用语。说这句话时，并不都是想知道对方真的要去干什么，多半只是一个打招呼的方式。对方一般会回答目前的状态。例如：

（45）——你搞么？

——吃了饭没得事，就出来转转。（吃完饭没事，就出来转转。）

三、“几”系

“几”读作［？i35］。“几”不可以单用，必须作为语素与其他语素一起构成词，或作为词与其他词一起构成复合结构；可以后加形容词，如“几多”“几高”“几重”等；可以后加表时间的词，如“几咱”“几天”“几点”等；可以后加量词，如“几个”“几只”等；可以后加名词性成分，如“几家”“几杯”等；还可以后加形容词复合结构，构成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如“几长远”。

（一）几多、几＋量词/名词性成分

“几多”已经固定成词，是定远话中独具特色的用于问数量的疑问代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多少”。例如：

（46）你屋里（家里）来的客有几多？

（47）你将才（刚才）喝不少咖啡，有几多杯？

（48）听说他逮了好多野鸡，有几多只？

（49）她说你考试考好高的分，几多？

“几多”前通常要加一个动词“有”。“几多”后面可以加名词性成分或量词，此时其做定语，如例（47）（48）；也可以不加，直接作宾语，如（46）。“几多”也可以单用，如（49）。

“几＋量词/名词性成分”用于问数量，是一个开放性结构，相当于普通话的“多少＋量词/名词性成分”。可以根据语境，选择“几”后面的成分，如“几把”“几次”“几床”等，其用法和“几多＋量词/名词性成分”一致，不再赘述。

（二）几＋形容词

“几＋形容词”用于问程度，相当于普通话的“多＋形容词”，是一个开放的结构，常见如“几高”“几重”“几长”等。可以作宾语和定语。例如：

（50）你喜欢的姑娘有几漂亮？（作宾语）

（51）你说那个场儿地方好大，到底是个几大的场儿噻？（作定语）

这也是定远话有特点的疑问形式，普通话中没有这种用法。

（三）几＋表时间的词、几长远

“几＋表时间的词”用于问时间，是一个开放性的结构，可以问时间点，也可以问时间段。例如“几点”“几年”“几岁”。这个用法同普通话一致。

“几咱”和“几长远”已固定成词，是定远话独有的问时间的疑问代词。前者主要问时间点，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时候”，可以作定语、状语和宾语，也可以单用；后者主要问时间段，相当于普通话的“多久”，可以作定语和补语。例如：

（52）你爸说的那事是几咱/几长远的事？（作定语）

（53）你几咱来学校的？（作状语）

（54）你吃饭要吃到几咱？（作宾语）

（55）班长说今下午开班会，几咱？（单用）

（56）你看电影要看几长远？（作补语）

四、“多”系

“多”读作［tuo55］。“多”不可以单用，必须作为语素与其他语素一起构成词，或作为词与其他词一起构成复合结构；可以后加形容词，如“多高”“多重”等；可以后加表时间的词，如“多咱”；可以后加形容词复合结构，构成疑问代词复合结构，如“多长远”；还可以后加“少”，构成“多少”。

（一）多＋形容词

“多＋形容词”用于问程度，是一个开放的结构，和普通话一致。可以作宾语和定语。例如：

（57）那条鱼到底有多大？（作宾语）

（58）你爬过最高的山，是多高的山？（作定语）

（二）多咱、多长远

“多咱”已固定成词，用于问时间点或时间段，相当于普通话的“什么时候”，可以作状语、定语和宾语，一般不单用。例如：

（59）咱多咱去街上？（作状语）

（60）他们结婚是多咱的事？（作定语）

（61）开车去那里，要开到多咱？（作宾语）

“多长远”已固定成词，用于问时间段，相当于普通话的“多久”，用法同上小节中讨论的“几长远”，两者可以互换。

（三）多少

“多少”用于问数量，用法同普通话的“多少”。需要指出的是，在定远话中，虽然存在问数量的“多少”，但其使用频率要远远低于具有定远话特色的“几多”和“几多＋名词性成分”等。

五、“谁”系

“谁”读作［sei55］。“谁”不可以单用，需要后加量词“个”，构成“谁个”，相当于普通话的“谁”。“谁”系只有这一个词。可以作主语、宾语和定语。例如：

（62）谁个来说都不中不行，我就要打他。（做主语）

（63）你想喊谁个，就喊谁个，我随便。（做宾语）

（64）你穿的是谁个的衣裳（衣服）？这么漂亮！（作定语）

“谁个”可以表任指、虚指和实指，如（62）（63）（64）。据吕叔湘［7］（P106）考证，在《水浒传》中，就出现了“谁个”。这说明定远话中的“谁个”是历史语言的残留。

六、结语

前文根据定远话疑问代词的形式，将其分为“哪”“么”“几”“多”“谁”5系。其中前2系的成员较多，后3系成员较少，“谁”系只有1个成员。各系中均有独具定远话特色的疑问代词形式，如“哪个1”“么搞”“几咱”“多长远”“谁个”等。

人们也可以根据意义对定远话的疑问代词进行分类。笔者借用高敏［5］（P6）对安徽南陵东河话疑问代词的分类系统，分为8大类：问人、问事物、问处所、问程度、问原因和目的、问数量、问时间、问情状和方式。定远话各类疑问代词的形式、意义以及与普通话疑问代词的对应关系可以归纳为表1。

表1 定远话疑问代词形式、意义、与普通话疑问代词的对应关系

［1］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中国语言地图集［M］.香港：朗文出（远东）有限公司，1987.

［2］刘晓然.黄冈方言的疑问代词［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2（4）：66-71.

［3］鲍红.安庆方言疑问代词体系［J］.皖西学院学报，2007（4）：88-91.

［4］唐国栋，胡德明.安徽来安南部方言疑问代词系统研究［J］.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3）：38-41.

［5］高敏.南陵东河话疑问代词研究［D］.金华：浙江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吕叔湘.近代汉语指示词［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