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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

2013-12-29齐乙霁

北京文学 2013年10期

1

韩克己要给曹凤兰买盆月季花。

她曾说过,特别喜欢一盆月季花。如果摆上窗台,那可真是美好的风景啊……曹凤兰仰起头,微闭双目,憧憬着一盆鲜艳夺目的月季花在窗台绽放。那一幕让韩克己十分难忘,只好屁颠屁颠地要去替她实现。

走到半路,又折到书店去了。他突然明白过来,才春二月,没地儿去买花。

进书店,他只浏览古诗词。从大学时养成了这种阅读爱好,也曾立志,利用十年时间读完全唐诗。但没想到,根本买不到更多的唐人诗集。如果在他的母校北大图书馆可能会借到《全唐诗》,可在固城这样的小城市,他须一本本地搜集,一本本地购买,甚至买都买不到。他想,买一本唐人诗集,或唐人诗选,与买一盆月季花差不多,是很难办到的事。

这是1971年早春的一个星期日,天不光亮。

他从书店出来,拐进学府胡同,也就到了固城日报那一方天地。学府胡同起先叫作帅府胡同,似有前清的大帅居住过,取名帅府胡同以志纪念。“文革”开始破四旧,改成学府胡同。因为这块天地容纳了固城日报和本城大学的两个文科系,所以更适合学府胡同的名称。

这些跟韩克己有什么扯淡的关系吗?几乎没有。唯一的,是每当他拐进学府胡同,心都往下一沉,像是犯了病。说实在的,他不想回到单位,也不愿意走入单身宿舍。只要走到这个街区,就会想到对他不利的歹毒家伙们。一个是报社总编李振海,一个是他的老乡、同事曹子高。他曾在曹子高面前说了几句不想再继续革命的话,要当一个逍遥派,就在报社领导参加的部门攻心会上受到了批判,还被内定为可以教育好的“落后分子”。虽然没有戴帽,但他觉得已经扣上了一个黑铁大锅,遮蔽了天光。如此一来,他更喜欢每天钻到唐诗里去逃避,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唐朝人,走在唐朝的大街小巷。

聊以自慰的是,在十分悲观的日子里,他遇到了中学失散的女同学曹凤兰。她是地区京剧团的青年演员,台柱子,对革命样板戏情有独钟,主要饰演《红灯记》里面的李铁梅,《智取威虎山》中的小常宝等角色。因曹凤兰排练刻苦,饰演认真,冬三九不怕寒,夏三伏不畏暑,已成为地区京剧团的青年标兵。她又能挤出时间学毛选,放下身段练红心,大风大浪不回头,革命意志坚如钢。自打韩克己与她相遇,便被她的革命精神、先进事迹所鼓舞,对她佩服有加。只要有机会,韩克己就会向她表白钦佩之情。但自己被报社内定为落后分子的情况,他一丝一毫也不敢透露给她,生怕她从此瞧不起自己。

此时的韩克己完全忘记了自小在曹凤兰面前的自卑,因为眼下政治上的自卑,压过了生理上的自卑。

中学时的韩克己不再长高,准确说只长头不长身子,他变成了一个大头。聪明无比,却矮人三分。曹凤兰自小身材高挑,甚至比他还高出一个头。他心里对曹凤兰虽大有好感,却只能远远观望,不敢近前接触。倒是那个不要脸的曹子高,总是对曹凤兰纠缠不已。韩克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因为曹子高与曹凤兰是本家,还没出五服。

那时的韩克己坚定地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有资格接近曹凤兰。如果真的考上大学,人各他乡,也未必再遇到曹凤兰。然而,还没等他考上大学,曹凤兰先被县京剧团选走了。谁知道,几年之后,她又调入地区京剧团。当韩克己1970年北大毕业分配到固城日报工作之后,才有机会接触到曹凤兰。

还要感谢那年的“五一”劳动节。他跟随全地区的劳动模范采访,走进地招礼堂观看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节目单上的演员名字,让他大为惊喜。天哪,这难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么?整台戏他都没看进去,好在《红灯记》都快倒背如流了,不看也罢。当晚,他满心思都是曹凤兰中学时代的印象……

两个人慢慢走在去县一中的路上,大雪纷飞,几乎看不到路。没有路的时候,仿佛整个原野都是路。放眼望去,一条垄一条垄的,垄上的雪就高起来,雪下是麦田……

你听见狗叫了吗?曹凤兰问。

没有。我不能听到狗叫,你是知道的。韩克己回答道。

为什么?

这都忘了?我是属猫的嘛。

曹凤兰的笑声,她捏起雪团的追打声,韩克己的奔跑与告饶……

韩克己记忆力非常好。他记得那是和曹凤兰最亲近的一次接触。知道曹凤兰是属鼠的,才说自己是属猫的。不久后的曹凤兰就去县京剧团了。他忙于考大学,也顾不上她了。

看戏回来,他失眠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去剧团找她。

2

曹凤兰在地区京剧团确实是青年标兵,但她没想到韩克己会在固城日报上报道她。这样一来,她可出了大名。当然感激韩克己了。没承想,自打她上报后,那个阴阳怪气的本家曹子高却有了意见。不是说她不能上报,而是他认为,如果上报,也轮不到韩克己来写,怎么说,他们也还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曹来。尽管曹凤兰对他解释说,正因为他们是本家,才不好写,不如外人写来好。你想啊,哪有堂兄写堂妹的?传出去不好听,还以为我这个标兵典型是假的,上报纸也是走后门呢。可曹子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以为又让韩克己出了风头。曹子高于是对曹凤兰说,你可不能上韩克己的当,为兄我先把话说前头,即便是咱没人要了,嫁不出去出家当尼姑,也不能嫁给韩克己。你当我看不出他撅什么尾巴拉什么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韩克己是别有用心的。堂哥的话把曹凤兰给惹恼了,让他滚蛋。哪有这么说话的?谁嫁不出去了?谁又去当尼姑了?这太不像人话了,还堂哥呢,快滚吧,以后不想再见到你。曹子高弄得很尴尬。他红着脸,一脸假笑地赔礼道歉。说,哥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妹子你要提高警惕呀,不要上了那个落后分子韩克己的当啊。

你说什么?谁是落后分子?

曹子高原原本本地把韩克己被打成落后分子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是他想当逍遥派,对革命袒露出厌恶情绪,多亏被他及时发现,上报组织,报社一番攻心会之后,韩克己被定为可以教育好的落后分子。

曹凤兰闻此心里很难过。一方面对他这个心狠手辣的堂哥不理解,也不能说恨他,也不能说讨厌他,但她觉得他这副德性,让她扫兴。另一方面,对韩克己既同情又恼恨,他怎能变成落后分子呢?照说,他们在一个村里,都是贫下中农出身,根红苗壮,怎么进城后两个人都变了呢?更何况,韩克己是北大毕业,见过北京的大世面,在“文化大革命”的旋涡中扑腾过的,回到固城为何就要当半截革命派?曹凤兰也有些失望。

当曹凤兰见到韩克己的时候,她也不好问底细,只好装着不知道他的情况。但说实话,曹凤兰还是在乎一个人的革命态度的。她想找机会鼓励鼓励韩克己,让他尽早放下包袱,改造思想,积极投身到革命洪流中来,成为她真正的革命战友和老乡。然而,她毕竟是一个女儿家,她不光有革命理想,也爱美。不经意间,流露出喜欢一盆月季花的愿望。韩克己闻听之后,非常认真地表白说,他要给她买一盆月季花。实在不行,他给她偷一盆。因为报社大院里就有几盆月季花。这话一出口,就把曹凤兰给吓住了,力劝韩克己不要做傻事,她宁可不要任何花,也不同意让他去偷一盆。她差点提醒他目前还是落后分子,如果偷花暴露了,那么他还要错上加错,岂不是她在犯罪吗?

3

当曹子高揣摩到韩克己在追求曹凤兰之后,这问题就严重了。他认为韩克己不仅是个落后分子,而且职业道德还出了问题。他竟然追求他的报道对象,这完全有失职业水准,这是报社纪律所不允许的。这回又让他抓住了,又可以置韩克己于死地了。

曹凤兰为此向曹子高求情,曹子高还不依不饶。最终,曹凤兰翻脸骂了他,如果他胆敢借此为由再整韩克己的话,她从此就不认这个本家。各走各的桥,各走各的路。面对她如此激动的情绪,曹子高有点没辙了,他答应堂妹先放韩克己一码,看他的态度,也看她的态度。曹子高的意思很明显,不能让他们结为夫妻,如果韩克己收手,或者曹凤兰放手,他就不再追究韩克己败坏职业道德的罪过。

这让曹凤兰陷入两难境地。

说实话,她对韩克己是有好感的。她的心思她自己明白,自己没上什么学,虽然进了剧团,但自知没什么知识,还是喜欢一个大学毕业的。而韩克己她又是知根知底的。除了个头矮些,头大倒也不是什么显眼的缺陷,虽然崇尚知识与革命观念不符。现在讲究的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她明白,自己打心里还是觉得上大学、有知识比没知识好。就拿他们村来说吧,整个村不就韩家出了一个大学生吗?当时韩克己考上大学时,整个村的轰动她至今记忆犹新,乡亲们谁不跷大拇指啊。尽管曹凤兰进了剧团,与韩克己七八年没见,但她心里对他的佩服之情从未减弱。只不过,他们再见面时,她有些说不出口。假如韩克己不挑明对自己的好感,她几乎没有勇气先表示什么。而今,她发现,韩克己也不好挑明,只不过是有些献殷勤。她是看得出来的,也感觉得到。他采访自己,上了报,不能不说有他私下里的目的,虽然自己也有上报的资格。还说呢,曹子高这个马后炮,若不是韩克己报道了自己,他八辈子也想不起来。人家写了,他又吃劲了。算什么东西,若不是个堂哥,她一辈子也不再理他。

她开始可怜韩克己了。怎么就被打成了落后分子?可落后分子为什么要报道她这个先进的标兵?她想问问清楚。

那天说了喜欢月季花之后,她还真问了韩克己的动机。这差不多快被她挑明了。

没想到韩克己说,他报道一些先进人物,青年标兵、劳动模范、学毛选积极分子,就是在逐步摘掉自己落后分子的帽子。因为,这些好人好事,才会对自己真正地起到教育作用,而不是成天把自己的思想先进挂在嘴边儿,像曹子高那样的,其实是假先进。因为,真正的先进都不说自己如何如何先进,都是实实在在起带头作用的人。与这些人相比,曹子高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坏人。

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她觉得韩克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虽然眼前是个落后分子,但以后会改造好的。只要人实在,比什么不好呢。曹凤兰私下里动了这些心念,感到甜甜的。她不由得唱起了《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段:我家的表哥(叔),说(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不是亲眷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她有意改了歌词,似乎是专为韩克己唱的。

4

韩克己觉得,大丈夫一言既出,就要兑现。他非要买一盆月季花送给曹凤兰不可,转来转去却买不到。他也知道,如果在自己这样的处境上,又在革命的年代里,大张旗鼓地嚷嚷着要买一盆月季花,弄不好又被说成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或者给扣上崇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大帽子。他早就发现了,在报社办公室里,基本上没有养花的,即便那些老编辑、老记者,出身好的,不多言多语的,他们办公桌上偶尔会养一盆绿色植物,你猜是什么?也绝不是什么鲜艳夺目的花,而是仙人球、仙人掌之类的。这已经算是很有勇气、有生活追求的了。因为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仙人掌类的植物,也没有人拿这种东西上纲上线。当然,这也分是谁,如果落后分子韩克己养了,恐怕也会让曹子高说三道四。有时候,韩克己心里真是不服,他敢向毛主席保证,他一点也不崇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只不过,为了向他的对象献点殷勤,送她一盆花,有什么出格的吗?莫非他非要把村里的庄稼,比如说高粱、玉米、棉花、花生,或者小麦栽上一盆,养在办公室里,这就是有无产阶级本分了吗?但这些念头,他不敢多想,因为,这属于私字一闪念,挑明了是应当受批判的。

可韩克己还是想去买一盆月季花。

为了弄到这盆月季花,他迷迷糊糊地在报社后院,围着角落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月季花转了好几天。他并不是想偷它们。似乎跟熟悉生活似的,对这几盆还处在冬眠未醒、秃枝败叶的月季有好感。他还想去学府胡同,一个院一个院地踅摸踅摸,看谁家有月季花,能不能卖给他一盆。没想到,每天在胡同里探头探脑,却被革命群众揭发了,引起街道革委会主任戴大妈的重视。她有天在胡同里堵住了韩克己,把他请到了革委会,很客气地问他在踅摸什么?因为他们都是出门进门相见的熟人了,韩克己就如实招来。把他想买一盆月季花的想法说了出来。戴大妈闻听直摇头,说你这是不合时宜的想法。现在,革命群众觉悟这么高,谁会养花呢?戴大妈也不客气,问他买花有何用途。韩克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不好说了。因为他不想暴露是为了巴结恋爱对象才想买花的。戴大妈也不好再问,把他们之间的误会说开了,两人笑了一会子。戴大妈说,这案算是破了啊,还真以为你是哪来的阶级敌人呢。

可韩克己发愁啊。这去哪里买一盆花呢?

为此,他去过人民公园,去过北郊的苗圃,他们都说不卖给个人。公园里的花虽然也半死不活,可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人民也不怎么去欣赏啊。北郊的苗圃呢,就直白地说,那些花都是供各级革委会的,每当有什么庆祝活动,摆摆气氛的。比如几个大型的节日,什么五一、七一、八一、十一等等,来营造些欢乐的氛围。苗圃的工人们说,苗圃的花从来没有卖给私人的先例。即便是在苗圃工作的工人,也没有一个把花摆在自己家里去的,那样,发现了会遭批判的。他们不仅遵守纪律、遵守职业道德,还要遵从革命意志。他们要做到,在花木面前,看花不是花,那是革命的草。那些花他们不能意识到它们有多美,而是把它们不妨说成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举例说,就像大田里的庄稼。工人师傅说,他们在那里,不仅要会栽培,还要锻炼革命的眼力。说白了,就是花非花,草非草,革命意志不动摇。不然就会滑到资产阶级阵营里去。

这倒让韩克己没料到。就像他们在报社,不能偷拿报纸回家一样。更不敢把多余的报纸偷出去卖给废品站换钱。原来行行都是这样啊。韩克己有些灰心了。他到哪儿去弄一盆花,送给曹凤兰,让她心里美一美呢?韩克己认为,曹凤兰是可以拥有一盆花的,因为她是一名革命演员。她与别人不一样。她有高尚的革命情怀,她为我们贡献了青春,使我们的革命舞台有了生气,让多少革命观众受到了教育。难道她就不能有一盆花来陪伴吗?

想到此处,韩克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决定偷报社的一盆月季花,送给他心仪的对象曹凤兰。但是,自己不能决定这么大的事。因为,他毕竟还是一名落后分子,如果偷花行为被人发现,比如说,被死磕他的曹子高发现,那就完蛋了,就会罪加一等,帽子上再加一顶。不仅是政治上落后,在人生的路上还不检点,成了小偷小摸之流。恐怕他将在报社被踏上一万只脚,将永世不得翻身,成为遗臭万年的大坏蛋了。所以,他又退缩了。

这可真让他犯难。

最终他还是坚持不住了,在曹凤兰面前,坦白了自己的矛盾心理,以乞求她的原谅。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给她买到一盆月季花。他承认说,想到过去偷。曹凤兰对他的实实在在感到非常满意。她说,你怎么这样傻?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要偷用得着你去偷吗?我们剧团院里就有几盆月季花呀?我自己偷就行了嘛。但是,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李铁梅说得好,做人要做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曹凤兰理解,就是毛主席说的,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不偷不抢的人。

韩克己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曹凤兰趁势倒在他的怀里。

曹凤兰说,韩哥,你虽然没有给我买到花,但你的为人通过了我的考验……

韩克己坏坏地问,什么考验?

曹凤兰羞红了脸说:人家心里有你嘛……

韩克己想搂抱她,但曹凤兰却搂抱住了他。她还说,你个头儿小,我更喜欢搂你……

韩克己本来很白的脸,像被桃花映红了。

他不干,他说,革命的纲常不能乱,我个头再小,也得我搂你,我是男人。

两个人正在卿卿我我,突然传来打门的声音。

凤兰妹子,凤兰妹子在屋吗?

是曹子高的声音。

两个人有点手脚慌乱,甚至韩克己都想躲到曹凤兰床底下去。可当他看到曹凤兰眼神里那种无助与慌乱,击痛了自己的心。突然间,他有一种怒气直冲脑门子,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猛然从心底升起来。他不顾曹凤兰的阻拦,两步跨到门前,把门打开。反而让端着一盆塑料月季花的曹子高非常尴尬,愣在了门口,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韩克己小脸通红,一副小公鸡要掐架的架势,把手一挥,进来呀,你没想到我在这里吧?我们还插着门!进来呀,你客气什么?曹凤兰赶紧跑过来拦住愤怒的韩克己,尽地主之谊,请她的堂哥进屋来,并且笑笑说,哟!我哥知道我喜欢一盆月季花,给我送花来了。快进来……

韩克己斜了一眼曹子高手中的花,不屑地说,一盆塑料花有什么了不起?曹凤兰要的是一盆真正的月季花。

很快,曹子高尽量把控住自己的错愕之感,恢复了平静。当他听到韩克己不屑的口气时,视为一种向他的挑衅行为。马上,他脸上现出了阴损与盛气凌人的神色来。塑料花你去弄一盆我看看?啊,我妹子宁可要革命的塑料花,也不会要你资产阶级的月季花!韩克己此时正火冒三丈高呢,哪里让他?平时的怯懦一扫而空。他说,请你把话说清楚,谁是资产阶级?曹子高说,不是你是谁呀?你不是落后分子吗?落后分子就等于资产阶级。你听说过无产阶级有落后分子吗?

韩克己冷笑着说,曹子高,请你听好,你不能把我的容忍当作软弱,把我的明理当作落后。你我自小同学,我是什么出身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明白。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吧,自从我考上了大学那天起,你就开始不舒服了,再往深里说,你就开始嫉恨我了。我躲你远一点儿,也就罢了。谁承想我又分配到了报社,咱俩成了同事,你就更不舒服了。是不是?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就是这么回事。你就是怕我比你强,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处处与我作对。你在借机整人,你在害我,你知道吗?你这是缺德行为!你知道吗?你会为你的祖上、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亲抹黑的,你缺德,早晚要付出代价的……

曹子高更不示弱,想辩解。但韩克己不给他机会,大笑一声,几乎是吼叫着说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甩门而去。

曹子高指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说,反革命,反革命,反了……这是……

曹凤兰狠狠地瞪了曹子高一眼,夺门追了出去,只听她喊着:克己、克己、韩克己——你回来……

作者简介:
齐乙霁,男,原名齐霁,曾用笔名燕赵齐霁,1962年生。出版长篇小说《南方·嗨》等,曾在香港《城市文艺》、深圳《特区文学》、银川《黄河文学》、湖南《文学界》发表小说。河北保定人,现居深圳。
责任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