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易
2013-12-29张慧敏
我亲如姊妹般的弟媳小文在元宵节——这个被喻为中国情人节的前一天,于非机动车道的辅路斑马线上,被飞来的货车夺去了34岁年轻的生命。生前的她喜欢我的文章,悲痛欲绝的弟弟更是将我的文字当成了生死无常、难以把握的寄托。我却因了如割的心痛,难以举笔。
生死之痛,文字无法企及。
17年前,我与小文相识,是在我第一个工作单位陶瓷职大。当时,她刚毕业来校办公室做打字员,我已是第3年在那儿教大学语文。在瓷都这小小城市的小小职工大学,她和我都算是美丽的吧;是这种自我感觉的美和对她人美的欣赏,我们彼此相吸。记得我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漂亮!”而她的回答是:“在我的眼里,你才是最漂亮的。”这是女人间的恭维。熟悉我和她的亲人们都知道,我与她品性都不善恭维。这在陌生人看来的恭维之词,实际是我们今生的缘分。
小文的美是那种极其端庄而又水眸灵灵的美,无论是她顾盼生辉又炯炯有神的双眸,还是她甜美而倾人的微笑,无不让你感受到女人的聪慧和能干。似乎仅凭她的容貌就能说服这个世界:女人不可能是娃娃、玩偶,这性别魅力的自身就足以值得这个世界去尊重。而她又是娇小的,娇小到轻如烟、细如丝的那一种,娇小到在我高大的弟弟身旁,总让我产生可以挥指弹起的感受;而实际上却是这纤细柔韧的身躯将我伟岸的弟弟高高托起,直到她的魂灵刹那间仙撒于大气中,她的躯壳怀抱的仍是丈夫的嗜好。谁,谁能想象,一个刚刚为心爱丈夫购买了一条香烟的女人躺在街道血泊中的千古遗憾?残酷而冰冷的现实永久绝望性地阻断了一个女人朴素的呈爱可能。这是一个即使是丈夫的不良嗜好也因了爱而宠溺、以情来承受的女人;最后以这样血颤颤爱的姿态给这个被叫作的人世间一个永恒的惊鸿一瞥。
小文到职大后不久就进入财务室兼出纳,她的财务专业从这时起步,通过自学她获得了大专、本科文凭,直到她死前不久通过高级财务会计师职称考核。我和我们家认识的她似乎从来都与书本、勤奋与刻苦相联系;就是2000年她与弟、韬儿、昊儿到深圳,我们一起共度新年,她也总是抱着她的书本。她早上总比我们起得早,买好早点放在桌上,自己就一边看书一边等大家起床。这份好学曾让执教一生的父亲发出慨叹般质问:这么好学的孩子为什么不让她读完高中上大学,而是念完初中就匆匆迫使她因了优秀的成绩进入中专?有一种答案是:她是女儿,在一个有着太多女儿的家庭,最小的她不被重视到倾心培养进大学。而她成绩优异到足可以让我和她姐姐都把孩子委托给她来辅导,喜欢孩子的她也似乎把辅导他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幸福。在小文2003年2月11号的信中,有“我想为了昊我愿意,说真的我也爱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你的原因,他是那么乖巧,在我眼里他一直是自己孩子一样”。小文总望子成龙,而这个“子”在小文不只是韬儿,还有我的昊儿,她姐姐的斌斌。她是那样一个母亲,可以把天下的孩子都拥于爱怀的女人。大学于她是人生必经的圣阶,只要说到孩子,“大学”就是她的核心语词。而她自己却是凭了自学易如反掌地穿行越过,她的努力从来捷报频传,胜利的云梯总是节节攀升,好像是如今她攀得太高太高,以致凡俗的我们不可企及。又似那高音音符在旋律中盘旋飞升,升至空中的最高极点,然后骤然间反身给大地一个猝不及防的寂静。于是,这静寂中的我们能感受到的是盛开遍地她的笑容,真是山花烂漫!
是在她那美丽的笑容里,财务室算不清账的我总在什么医疗、出差的发票中云里雾里而得救脱出。于是,我们的好感里就多了一份情分,那是18岁的她给我最初的帮助。那时是我们家最最困难的时期,外祖母因了一生苦痛太多而早早进入休眠状态,曾祖母却患下了当时难以医治的脑溢血。我拖着不满一岁的孩子与父母弟弟奔波在老人的哀叹中。那时老人最大的lOeuDaq1eaw35xxeZt73Dw==心愿是弟弟能交上女朋友,可是许多好心人的介绍,还有弟弟在社交场合相遇而追上门的女孩,就是没有可以打动弟弟的。于是我说到单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我弟便被安排装模作样地在小文的办公室前掠过,怦然心动,就连当时我幼小的妹妹都看出了这份激动。记得当时妹对无比疲劳的我说:“姐,哥好想跟你说话!”是弟弟满意之后我才对小文说的,这就是缘分,他们相见第一面之后就彼此钟情,这份赤情有小文躺在血泊中的期待与痴情为证,有我弟面对苍天憾大地、泣鬼神的恸哭为证。
1989年的我的家庭万分贫穷,贫穷到似乎没有能力把这个美丽的姑娘迎娶进门。而坠入爱河的我弟和小文难耐激情,结果小文承受了第一次女人的不幸,为我们家没能及时迎娶堕了第一次胎。手术残酷,出血过多。因母亲与我都没有如此经验也就似乎由于不懂而麻木得多,加之自己的生活压力沉沉,以致根本没有心力去关照他人。于是弟弟与小文,便任由他们自我沉浮。1990年初小文第二次堕胎,手术失败,出血不止。弟弟用自行车推着脸色煞白的小文,想必是茫茫无助到绝望之境,满脸惊恐、泪水涟涟的弟弟找到我:“花般的姑娘就这样顷刻凋谢了!”我们共同为小文寻医大概是我把这个当时还是18岁花季的少女引给我弟后做过的唯一一件事。医生警告,小文不能再堕胎了,否则要么终身不育要么有生命危险。1990年8月底我去了北京,初入北京的我贫穷到几乎头两年除了亲人朋友去,我自己是从来不吃食堂小炒的。因此弟弟在1990年11月结婚,如今在遥远的美国想来,从北京到景德镇是何等容易何等便利。可是因了贫穷,为路费担忧,我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事实上,似乎我从去北京之后与家就远离了。家里的喜事,还会告诉我。而悲哀几乎全部向我隐瞒,连我亲爱的外祖母逝世,就像小文的去世家里设法向我隐瞒一样,我很久都不知道。那时打一个长途要到电话局,虽说北大有一个专门的服务,但计算话费是首要的。而好不容易听到了亲人声音,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那时问起外祖母,看不见的电话那头总是好、很好。
在我来美国的头两年,我几乎是每日或是隔日同小文通电话或是电邮,后来我失去了电话,在路边,5块钱几乎就只为同儿子说一点话,与妈妈的电话也是匆匆挂断,因为街头的电话常常疯狂吃钱。没有电话的我就靠想象,我常想:父母会说我可能真的生活很可怜了,从前我打电话是长长的,不肯断的,而今是这样匆匆,我一定很贫穷了。亲人不知道,电话已成为我对他们思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每周的电话之前总是提心吊胆、诚惶诚恐,这几乎是我被系在钢丝上以来生命的另一表现形态。亲人不知道,如今的我,每当看到街边的公用电话,贫穷的我不会老使用,但是,只要看到它们,心中就有一种亲切和愉快,似乎就同亲人和朋友靠近了一点点。尽管我已经到没有能力与他们通上话。在我心里,以公用电话的存在来安慰自己,模拟性地让自己贴近亲人朋友,还有那会与我同哭同笑的从前,及属于我的一切。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想象性自我欺骗会导致与小文的决绝。中国元宵日,我参加一个小群体的圣经阅读,其间我特意为家人祷告。回家的路上,我在街边致电父母,奇怪的是家里无人接听电话。我哪里知道,父母亲全在东莞料理小文的后事。当我把电话打到孩子爷爷家,我离婚12年家庭的老人竟然抱着电话不断重复:“你好吗?你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在世事如烟之后,这从前的公公如此的叮嘱,让我茫然。
我在北京呆了7年多,弟和小文从没有去游玩过。普通人的生活在生儿育女的重负和平淡中划过,1991年小文做了母亲,为婆家创造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后人,当功不可没。我和妹妹做母亲都做得有点霸道,我们都会按照自己拟定的、多少是自认为的科学喂养来要求所有人与自己一起灌输给小孩。小文要柔得多,韬儿就一直随我母亲的调教。如今我无法知道做了母亲的小文是否心中有空空的感受?或许那时她还太小,仅只20岁?一个女人与婆婆的关系在当下的中国已是多种形态,小文属于顺从型。在我的医生妈妈对孙儿的疼爱中,似乎有时使得她做母亲也很紧张。把儿子带到身边少许时日,总听她戏谑:儿子儿子你千万不要生病啊,否则我又要挨骂了。她也有向我弟撒娇或是吼吼的时候,但对我父母,乃至我们姐妹都很亲善。1992年弟弟的建筑设计院接揽广东珠海、惠州的地产建设,弟弟在那儿大展身手,经济开始有些好转。只嗜酒不喜旅游的弟弟仍然没有过携妻旅游之念(老爸曾一语中的:说敏的钱陪给了铁路,而坚的钱贴给了酒馆)。这或许是我弟失去小文之后最后悔的,因为这本是小文最大的快乐。如我弟的哭诉:他的爱妻无其他嗜好,一心只想丈夫牵着她的手散散步的亲切。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只有2000年在深圳的欢乐谷,不会游泳的小文需要丈夫处处护航,我和韬儿昊儿畅游时,水深处,小文必须爬到丈夫的背上方可心安,那时欢笑的小文是最幸福的。1995年弟弟转战浙江直至1997年。小文是在丈夫和小孩都不太实的状态之下连连完成大学文凭考试、职称考试。我总认为,江西的女人对亲人有水般的情和绵绵的意,而对这个万千变幻的世界又有盘山般的恒稳。似乎这样的性格与那青山绿水、巍巍翠竹的朴素生长环境有关。她们对自己要求甚高,始终努力。而为了丈夫的成功,几乎可以倾其所有、承付一切。虽然这随波逐流的世界让我身边不少江西女子奉献了自己全部之后,得到的却是离弃孤单。也许在这个比较里,小文是幸福的,她在被爱中完成了一生。我弟贪玩,牌是他的至爱;小文最大的情敌就是牌,在这份管束中,小文像母亲,尽管也有无奈。我弟在枕边的嘱咐中总有收敛,前进总比荒废多。这是我们全家对小文心存的感激,这也是失去小文后我们最大的担心。
弟在外闯荡的业绩是他们买下了小文单位的两居室,新居给小文弄得很舒服。1997年弟从浙江回设计院,我亦于1998年从北京去了香港,回家多住弟和小文家。同老人一起长大的我,父母的新居好似让我产生陌生感。小文总在自己并不宽敞的空间给我一间舒适的房间,我与儿子的团聚基本是在小文那充满爱意的关照中得以实现。导致小文他们三口之家需拥挤在一屋,弟弟常因了儿子的睡相霸道而睡在了地上。我们拥挤在一起,情也融融。早晨醒来,小文总是把我爱吃的家乡特产买回来,甚至在新春期间人家店铺关门,她凭着自己向来的好人缘去求卖饺子粑和冷粉的人:特意做点给我姐吧,这是她最爱吃的。当她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来,兴高采烈。看着我狼吞虎咽时,她又在旁边急了,千万不能又把胃吃痛了!有时回去住在父母那儿,小文会包裹着这些我爱吃的食品,命我弟驾着摩托送来:“姐,这还是热的!”
在小文的心里,家是和合完美。我们亲人在一起时,情节细小,却如此真切。
小文,记得给你脱毛器时,你第一次使用,刚贴近你的肌肤就跳了起来,连声喊“好痛好痛!”我在痛苦中再度拿起这个买给你的物件,心中连声在问:亲爱的小文,知不知道,没有了你,地上的家人是何等地心痛,是何等地不舍!2002年12月28号,小文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希望这样,全家人开开心心生活,哪怕是各在一方都有一份牵挂,这些都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如今,在天上的小文是不是也还在牵挂我们大家?2003年2月5日,小文给我的信中说:“今天我去庙里拜菩萨,我乞求菩萨保佑昊和韬(姐姐别笑我),也愿菩萨保佑姐姐,愿姐姐身体健康,事事顺利!”小文啊,为什么你不首先请求保佑你自己,如果我们能够,我们愿意叩破神钟,我们愿意踏遍圣迹,觅你回生!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纠缠会不会扰了你的安息,可自私的我是多么需要你的祝福,你那每封信中都屡屡重复的保佑。小文啊,还记得你自己的话吗?2003年3月1日,你写道:“姐姐:最近好吗?好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姐姐最近情况。很挂念,如果方便给我发几句话,祝福你一切顺利!”小文啊小文,我趴在这里给你写,多么希望能这样写下去、写下去,直写到你能重新回复我。对我再说一遍吧:“为你祷告!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家里一切都还好,你放心好了,但愿一切都好起来。2004年5月28日”请再对我说一回吧:“你现在就是把自己的事情搞好,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但我一直在尽力,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回报,只要你快乐,我们也多一份快乐,这就是最好的回报。坚强一点,姐姐!一切都会好的,上帝会保佑你,我们也会祝福你!小文”你知道吗,虽然你所做的从不求回报,但你的丈夫、我们全家是多么渴望有机会回报。你曾对坚说,人总有一死,而你要走在他前面,且干净了断,不留后患。也许,你的玩笑里有舍不得拖累丈夫的爱意,但你知不知道,突然丧失享受你的关怀,又断绝了可以施爱予你的事实是何等残酷!把你存留在东莞,你的丈夫在电话中说:“思念时还可以去看看,可以摸摸装你的盒子。”
2002年来美国前,小文与弟和群慷慨解囊,他们的4万元钱是小文工资的400倍;我2003年在加州获得一个教中文的位子,曾想设法把钱积攒下来还给并不特别富裕的弟妹们。当我积攒到7000多时,我对小文说,只要明年的工作能接上,我就可以放心把这钱寄去还给你们。因了我是突然事故才不得不决定出走异国,我曾在深圳贷款购屋放书的房子还要每个月用钱去供养,几乎所有的负担都压在了家人身上。而小文在2002年12月10日的信中是这样宽慰我的:“请姐姐听我一次,看见姐姐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也很高兴。至于你说什么有了工作钱给我,我只是想告诉你,给你的时候,我们就没有想你还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要当一回事。房子租出去了,他先给了一个月房租,退了原来房客的300元房租,600元坚会给你存进去,下个月开始他一个季度付一次,房子我也觉得你没有必要卖,一则也不是很贵,再说还是一个精神寄托,你有一个家,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我也希望你保存下来,呵呵!如果钱不够,坚会给你存的。好了,不说了,加油啊!小文”
流浪者最大的幸福是携带着记忆,携带着亲情。拥有小文传递的家人的牵挂,我即使飘零亦幸福盈盈。2002年9月13号,小文来信:“姐姐:你好!知道你顺利到达美国,全家人都放心了。爸爸还在念叨:怎么不多问几句?妈妈说:长途电话贵。呵呵。到达新的目的地,姐姐要忙碌了。最近我听一个朋友说现在签学生证比较难,又为姐姐担心,但总觉得姐姐是福星,总会遇见贵人相助。再者不放心姐姐的身体,别为省钱委屈自己,如果有困难打电话回来。全家人都很好,爸妈过两天去北京,妈妈很担心做手术的事,我一直在开导她,这几天心情好了些,已经可以接受这个事实。昊的事你也放心,今天我打电话过去,他奶奶说,孩子还是比较懂事,比较用功,他们两个老的为了昊也不看电视了。我想通过这段经历孩子应该慢慢懂事了。保重,保重!小文天天为姐姐祝福!”当我在异国他乡有了一点点安稳时,我几乎愿意每日把每一点成绩报告给家人。小文伴同我一样兴奋:“2003年4月18号,姐:你好!真的很不错啊,很好的开端!”8月我开始了太平洋大学的教书,那段时期也许是我们家最满怀信心的日子。2004年5月以后,小文开始为我而哭:“2004年6月11日,姐姐:你好!今天才上网,看见你的两封信,这几天比较累,刚考过驾驶执照。其实从最近你给我的信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真的,我不想用很坏的词表述我的感觉,无论环境怎么变化你的心情不能变,在我记忆里总带着那孩子般微笑的姐姐你,我突然感觉消失,而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本自信的眼神显得那么茫然,真的很心痛。我真的不希望你这样,别再管别人说什么,如果你还有斗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最差你也不可能当无业游民,困难也是暂时,今年对属虎的人是不太有利。好了,一切都要靠自己,昊的事情你也别太费心了,相信孩子会比我们过得好。小文”在加州遭遇平生最大不幸时,是小文从远方打来电话。在2004年9月13号的信中:“姐姐:好!看了你的信,感觉你的心态不是太坏,我们也不知道你今后怎么生活,我们仅仅祈求神灵保佑你。爸爸妈妈还好,妈妈说想把你上次给他们的美金给你寄过去,也许能用上,她说要问问你。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你,心情特别沉重。原来从没有过,那天听到你被送进医院,我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坚说,在蒙古有一个‘灵石’,都说围绕石头走一圈,内心只能许一个愿望,会很灵验。坚说本来我有很多愿望,可那时,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姐姐你健康、安全。所有的这些仅仅想告诉你坚强活下去的理由,为了你,为了昊,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们曾经探讨我的遭遇中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们是多么愿意用心来体味这人世间的每一丝善良,我们又是多么害怕这世间的恶毒。在我万分恐惧时,我反复要她记住,我不会自杀的;似乎她是那浑身斗胆、钢筋铁骨、威武雄风的拯救者,可以帮助我,即使遇难之后,也能替我申冤。而今我如罪人一般,自知小文噩耗之后,一次次这样拷问自己的魂灵,是不是我让你替我承受太多太多?小文啊,我知道你宽厚仁慈,但如何能让活着的我宽恕自己?
就在圣诞前夕,小文还是这样满怀信心于这新的一年:“2004年12月20号,姐姐:好!全家都很好,妈妈下个月手术也是小手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和坚目前来说还是可以过得去,所以,你的安康就是给我们最好的礼物。爸爸妈妈你不要担心,他们的工资够他们用的。过年昊回来的话,我们会给他压岁钱,你别担心,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应该的。
“你说可以得到一份工作,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就像你说的,钱少一点没有关系,这是好的开端,相信在新的一年里你会走好!别再想多了,把烦恼留在过去的一年,用快乐的心态迎接新的一年!圣诞快乐!全家都爱着你,关注着你,希望你幸福、快乐!小文”可就在新年欢度的尾声,在新年真正拉开篇章的时刻,你却失去了生命。生命在你在我在我们全家是何等宝贵,你那么多文字都在嘱咐我爱护这生命。生命又是何等脆弱,你几乎瞬间而逝。每当我向你倾诉艰难时,善良的你总要我坚持,总鼓励说明日会好!而今你去了,有人说,“痛苦你就去死吧!”我多想再与你讨论,这是文风?这是文风里的善意?还是扼杀令?我的恐惧再度泛起,如余坚在诗中的描述:“我总是在猜测/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我总是在害怕/是否说了不准说的话/我总是在担心/他们是否已不再容忍/大道如青天/我在舌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进/就像一个探雷的工兵。”
圣诞后的天空,没有了你,这新年后的世界是何等的黑暗沉沉。你的亲人在这黑暗中相互安慰,互舔伤口。我们想象你已升入天堂,我们祝福你来生福海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