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家事

2013-12-29何玉茹

北京文学 2013年2期

艾佳回到父母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卫生间。她在马桶上坐了很久,像是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倒尽了。然后她轻松地起来,站到洗手池前。

洗手池前有面长方的镜子,镜子上糊满了点点的水痕,她习惯性地去找抹布,发现两块抹布胡乱叠放在暖气片上,都干得几乎扎手;洗手池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清洗过了,原本的白色变得黄兮兮的,不锈钢的水龙头上沾满了白花花的水锈。从前这些事都是她做的,她在家时,抹布永远是湿润、干净的。

艾佳在卫生间里忙碌起来。她脸上很快冒了汗,和了汗水,泪水也出来凑着热闹。她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谁知泪水愈来愈多地涌出来,最后她不得不扔了抹布,坐在马桶上将脸埋进了一双手里。

终于,她听到有人开门进屋来了,片刻之后,佳佳、佳佳地叫起来。是母亲,她一定发现了自己脱在沙发上的风衣。母亲的声音是小孩子一般的惊喜,她总是这样,永远长不大。

艾佳答应着,用冷水洗了把脸,在被她擦干净的镜子前照了照,便开门迎着母亲去了。

母亲却没在客厅,就见她手里提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正在往厨房走。

艾佳从后面看着她,觉得她像有些老态了,脚下踢踢踏踏的,背也有些驼,原本就矮小的个头儿显得愈发像个小孩子了。她一定又是刚从地里回来,弄回一堆萝卜、白菜之类,然后扔在厨房的案子上,等着父亲回来收拾。

没等母亲往案子上扔,艾佳就上前从母亲身后接过塑料袋们放在了地上。

母亲回头张开胳膊,要和艾佳拥抱的样子,艾佳却已蹲下身,错过了拥抱。

母亲的胳膊只好靠向了厨房门,她说,甭管了,等你爸弄吧。

艾佳却执拗地把塑料袋一个个地打开,然后把菜们一样样地放进菜筐里。

母亲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艾佳说,你也没变。

母亲说,挑你妈的毛病没变。

艾佳说,那是因为你的毛病没变。

母亲不由得哈哈地笑起来,引得艾佳也笑了,艾佳拍拍手站起身说,妈,我要在家住一阵子,你不嫌我吧?

母亲说,怎么,跟张力吵架了?

艾佳摇了摇头。

母亲说,那是工作丢了?

艾佳仍摇摇头。

母亲说,不时不晌的干吗要在家住?

艾佳说,要是嫌我,我这就走。

说着艾佳做出要走的样子,母亲也夸张地挡在艾佳的前面,说,姑奶奶,千万别,你走了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这时,门外有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母亲说,听听,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爸回来了。

艾佳抢上一步把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不是父亲,却是个腰圆膀阔的高个子女人。

艾佳怔了一下,脱口叫出了女人的名字,大娥子!按辈分,艾佳该管大娥子叫婶子的。

大娥子也怔了一下,很快喜形于色地叫道,佳佳,是佳佳回来了啊!她一手拉住艾佳,一手没忘把钥匙拔出来揣进自个儿的兜里。

母亲说,这孩子,大娥子可是你该叫的?

大娥子说,姐,没事,大娥子就大娥子,更亲近。

艾佳挣脱出自个儿的手,目光仍在那钥匙上。钥匙在大娥子的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大串儿,想必和她自个儿家的钥匙穿在一起。

艾佳说,是我爸给的你?

大娥子说,什么?

艾佳说,钥匙。

大娥子从从容容地说,你妈给的。

艾佳疑惑地去看母亲,母亲也从从容容地说,是我给的。艾佳想起家里是三把钥匙,大娥子用的这把,定是自个儿从前的那把了。

三人从门口转到了沙发那边。艾佳要去坐那个原属于她的单坐沙发,却被大娥子抢先占领了,大娥子的屁股把沙发塞得满满的,海绵垫子也顿时塌陷了下去。

艾佳和母亲坐在三人沙发上,跟大娥子侧对了脸儿。母亲要转移话题似的,开始和大娥子说起种菜的事,几时浇水,几时上肥,几时用除草剂,种子从哪儿弄等等。多是母亲问大娥子答,有时母亲没问到的大娥子也作着热心的提醒。母亲的嗓音有些尖细,大娥子则是嗡嗡的男人一样的声儿。大娥子一口一个姐的,叫得好亲。母亲这个多年的种菜人,却是什么什么都不过心,什么什么都要靠了大娥子似的。艾佳不由得站起来,不耐烦地在客厅里溜达来溜达去的。

艾佳注意到,客厅里收拾得倒也干净、利落,地板、桌柜上一尘不染,角落里没有一点杂物,衣架上的衣帽有序、整洁……这与她从前在家时见不出什么差别。可母亲是个从没耐心收拾房间的人,父亲除了做饭,其他的家务也从不插手,一定得有一个代替她艾佳的人才可能这样。她是谁?莫非是眼前这个肥壮的大娥子么?

这时,艾佳忽然听到大娥子问她,佳佳这回回来,要住几天啊?

艾佳没去看她,只淡淡地答道,没准儿,也许多住,也许少住。

艾佳见电视柜旁边多出了个五斗橱,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发现里面放了两个铁盒子,一个盒子里盛了针线,一个盒子里盛了扣子,而盒子外面靠抽屉边放了一把尺子、一把剪刀,还有几块不同颜色的粉饼。这井然有序的放法,显然不是母亲和父亲做得来的。

大娥子说,多住几天吧,陪陪你妈。大娥子的声音仍保持着热切。

艾佳又拉开一个抽屉,发现全是五颜六色的毛线,一绺儿一绺儿的,把抽屉排得满满的。她说,有你呢,我陪不陪有什么要紧。

再一个抽屉全是内裤,再一个抽屉全是袜子……母亲和父亲可从没这分门别类的习惯。

母亲说,佳佳,怎么说话呢?在那儿翻什么呢?

大娥子说,我是陪姐,你是陪妈,不一样呢。

艾佳摆弄着一只袜子,说,不对吧,你该叫我妈嫂子,怎么叫起姐来了?

大娥子说,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妈是一个村的,从这儿论是嫂子,从娘家论可不就是姐呗。

母亲也说,是啊,嫂子就远了,叫姐多亲啊。佳佳,你要找什么啊?

艾佳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娥子,忽然扔下袜子,举起一绺儿毛线说,妈,没记得你会织毛活儿啊?

母亲怔一怔说,是你……你娥姨弄的,你娥姨心灵手巧,剪裁、针织,样样都难不住,看我身上这件毛衣,就是你娥姨织的呢,还有……母亲指了衣架上的一件驼色毛衣说,你爸的,也是你娥姨织的,又合身又厚实,你爸一冬天全仗了它了。

艾佳放下毛线,把抽屉一个个地推进去,她记起从平房搬到这楼房以后,大娥子就常来串门儿了。她家就在楼上。她手里总拿了件毛活儿,眼睛不看也不会织错。艾佳尤其记得,有一次母亲不在家,大娥子也不肯走,跟父亲聊这又聊那的,还帮父亲和面、擀面条,父亲一再拦也拦不住。待母亲回来,大娥子说是为了等母亲,把母亲高兴得硬是留大娥子吃了饭……

艾佳说,妈,怎么想起买五斗橱了?

母亲说,你娥姨提起的,放东西方便。

艾佳说,屋子也是她收拾的吧?

母亲说,我正想说呢,看这里里外外的归置,全仗你娥姨了,你要好好谢谢你娥姨。

大娥子说,谢什么,又不是外人,也是这些天刚弄成这样。就剩卫生间了,卫生间还没顾上收拾呢。说着大娥子就站起来往卫生间走。

艾佳说,不用了,我收拾完了。

大娥子却没停步,执意地往卫生间去了。

母亲也跟了去。顿时,艾佳感觉客厅里宽绰了许多。她想,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呢?眼看到做晚饭的时候了。她是吃父亲做的饭长大的,她从没见母亲做过一顿饭。

卫生间里传来了刷洗什么的声音。母亲说,看干的这活儿。大娥子说,到底是孩子,都一样,我那孩子干活儿更靠不住。

艾佳在客厅里喊,妈,我爸去哪儿了?

母亲答,楼后看下棋呢!

艾佳说,该做饭了吧?

母亲答,没事,有你娥姨呢!

艾佳说,妈,你出来一下不行吗?

母亲从卫生间走出来,问,干什么?

艾佳压低嗓音指了卫生间说,这是她的家还是你的家?

母亲一脸不解的样子,说,咋的了?

艾佳说,你不觉得她有点过分吗?

母亲说,哪儿过分了?她又不是外人。

艾佳说,她怎么不是外人?

母亲说,她怎么就成外人了呢?

艾佳说,就算她不是外人,也不是咱家里人吧,家里钥匙怎么能让她带在身上呢?

母亲说,你呀,还跟了张力走南闯北的,越活越小气了,忘了咱在平房住的时候,门都没锁过呢?

艾佳说,不锁归不锁,可钥匙不能交到别人手里,懂不懂?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母亲说,回来就挑三挑四的,你要真为你爸你妈着想,当初可别走啊。好家伙,拦都拦不住,说张力是你最亲的人,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这才一年多,离一辈子还差得远呢。

母亲话音不高,有些嘟嘟囔囔的,可艾佳还是听清了,她心口不由得一阵疼痛。当初对和张力的婚事,父母是一百个阻拦,她是铁了心要跟张力。可现在,张力却已从最亲的人变成个“不相干”的人了……不过,这并不等于她就必须永远呆在家里,更不等于一个外人必须代替她呆在家里啊。她想起她离家的前一天,把自个儿平时做的家事一一向母亲交代了一遍,她说,妈你能行,只要把下地的耐心分出三分之一,这个家就会被你收拾得好好的。她还说,你不要什么都指望我爸,我爸能做饭就已经是你的福气了。母亲听着,一直一言不发……

艾佳说,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们,要真嫌我,明儿我就走。

母亲说,反正你不回来好好的,你回来就……

艾佳说,这叫好好的吗?钥匙都交出去了,家都成人家的了,还好好的,傻不傻啊你?

母亲说,甭跟我瞪眼,你爸还没敢这么对我呢,要是因为干不想干的事弄出一身病来,我宁愿这么傻着。这话我跟你爸也说过,你爸也认了。

艾佳说,就是说,我爸也不同意你这么干,可他没办法。

母亲说,你爸对你娥姨也很同情。

艾佳说,她有什么可同情的?

母亲说,她需要我们这个家。

艾佳说,她需要,你们就一定得接受吗?

母亲说,我们也需要。

这时,卫生间的水声停止了,大娥子走了出来。

艾佳看了母亲说,我找我爸去,该做晚饭了。说着就往门口走。

大娥子却一把拦住了她,说,甭叫了,我来做。

大娥子的手劲儿真大,艾佳的胳膊感到了一点疼痛,她甩开大娥子的手说,我喜欢吃我爸做的饭,你也该回你家做饭了!

艾佳迈出门的一刻,听到母亲说,甭在意,打小她就这样,容不得人。

从家里走出来,艾佳电梯都顾不得等,直接奔了楼梯。楼梯里已有些昏暗下来,声控灯还没有夜间才会有的亮色,艾佳拐来拐去地走在其中,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总共十一层,二十节,艾佳只走了六七节,两条腿就不可抑制地拐往电梯去了。

楼下有来去匆匆的年轻人,有闲坐的老人,玩耍的孩子,还有郁郁葱葱的绿地、树木,不知谁家的窗口飘出了饭香,那有点像父亲熬的南瓜粥和爆炒土豆丝的味道……艾佳吸吮着,一切却又给她十分遥远的感觉。偶尔有认识她的人和她打着招呼,她礼貌地回应着,却恍如隔世一般,好半天都难有面对面的真切感。

直到在楼后的一张石桌前发现了弯腰看下棋的父亲,她的目光才总算实落下来。

石桌前看下棋的人正在一个个地走开,只剩了父亲一个,仍躬了腰探了头,一副痴迷的样子。她觉得父亲老多了,那向前探着的脑袋白花花的,跟从前骑了自行车到城里上班下班的父亲已判若两人了。她从没记得父亲痴迷过象棋,她肯定这“痴迷”是由于大娥子的缘故。大娥子侵犯到家里来,母亲已被她彻底降服,父亲就算不服又能怎么样呢?她很满意自己想到了“侵犯”这词。既是侵犯,就必须反侵犯;既是反侵犯,就不能心慈手软。她要坚决站在可怜的父亲一边,打败可恶的大娥子,把更可怜的母亲解放出来!

这么想着,她胸中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激情,激情在体内蔓延着,很快地脸都热起来了,眼睛都亮起来了。她走到父亲跟前,就这么眼睛亮亮地拉起了父亲背在身后的一只手。

她看到父亲转过身来,眼睛也亮了,嘴咧开来,笑着叫了声佳佳。艾佳鼻子一酸,眼泪不由得溢满了眼眶,她强忍了没让它发展下去,挽了父亲的胳膊,慢慢地朝家走去。

从楼后到家里,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艾佳和父亲却走了很久。因为艾佳发现,父亲远不是自个儿想象的那样,反也有些被大娥子降服了似的,对艾佳的说法不以为然。她不住地强调自个儿的看法,父亲时而反驳,时而笑眯眯地摇头,她便拉了父亲停下来,直到说得父亲点头才又走下去。就这么停停走走的,到了电梯跟前,艾佳按下向上的箭头,等待电梯下来。

面对电梯,艾佳仍和父亲继续着争论。艾佳说,爸,你怎么就不觉得是侵犯呢?父亲说,因为她没有侵犯的动机。艾佳说,你怎么就知道她没有?父亲说,就算是侵犯,也是在空间上,从时间上说,她总在为咱们家做事,咱们家对她算不算侵犯?

艾佳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她说,她付出时间咱们家强迫她了吗?父亲说,没有,可你妈需要她的帮助,我也需要。艾佳说,你需要什么?父亲说,做饭,她要是做饭,我会有一种解脱感。艾佳说,爸,这么下去你不觉得会有危险吗?父亲笑道,什么危险,三个老头老太太,又都不是坏人,会有什么危险?

艾佳觉得还是应该回到侵犯的话题上,她说,爸,大娥子呆在咱家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便?父亲说,有时候会。艾佳说,还是呀,一个人不请自到,还给别人带来不便,不是侵犯又是什么?父亲说,你还不了解,她是丈夫死了,孩子又不在身边,楼房她一个人又住不惯……艾佳打断父亲说,那是她自个儿的事,自个儿的事自个儿解决,不能作为侵犯别人的理由。父亲说,道理是对,可人跟人远不像道理那么简单。艾佳无奈地看着父亲,明摆着1+1的事,到父亲那边却硬是得不出爽快的答案来。

这时,天已黑下来了,电梯外的门厅黑洞洞的,艾佳跺了下脚,门厅里立刻亮起来。就见电梯也下来了,打开的一瞬,两人不由得都吃了一惊,电梯里站着的竟是大娥子!

大娥子也像有些吃惊,但立刻换了笑脸看了父亲说,饭做好了,你们吃饭去吧。

父亲问,你去哪儿啊?

大娥子说,出去转转。

父亲说,一块儿吃完饭再出去吧!

大娥子说,不了,一会儿我回家做点去。

父亲还想说什么,却已和艾佳站到电梯里,电梯很快闭合起来,将大娥子关在了外面。

父亲问艾佳,你对她说过什么了?

艾佳说,我只说了我该说的。

父亲没再说话,一直沉默着出了电梯,沉默着开了家门。

大娥子做的是卤浇捞面,她擀的面条又细又长,咬在嘴里还十分地筋道。三人围了饭桌哧溜哧溜地吃着,话却出奇地少。艾佳想,都是大娥子闹的,她完全可以不做这顿饭的。

艾佳便打破沉默说道,我爱吃爸做的晚饭,热腾腾的南瓜粥,酸溜溜的土豆丝,最好吃不过了。

父亲却答非所问道,佳佳,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母亲也说,是啊,还没说你为什么回来呢?

艾佳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好像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便说,你们要不欢迎我回来,明儿我就走。

父亲说,没有不欢迎,可你为什么回来,我们总该知道吧。

母亲也说,是啊,我们总该知道吧。

半天,艾佳才放下碗筷,宣布似的说,我离婚了。

父亲和母亲都吓了一跳,一齐问道,为什么?

离婚的事艾佳本没打算说的,不是想隐瞒什么,是觉得没法说清,婚是离了,两人却还爱着,是一笔跟外人无从说起的糊涂账……

这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就一直不放弃地在追问她,既是爱着,为什么还要离呢?

追问得艾佳索性躲进自个儿的房间里,把门插得死死的,再也不肯出来了。

父亲和母亲显然也认为这事如1+1一样地简单,愈是这样,艾佳就愈觉得无法说清。她想起她爱的人曾说,这个家永远是你的,离了婚也是你的。她摸摸自个儿的口袋,那里有一串丈夫家的钥匙,她要交给丈夫,丈夫坚决没要。她还无数次地想象自个儿未来的一些天和父母和大娥子相处的情景,最后,还是坚决地摇了头。她更愿意把大娥子的事看成是侵犯而不是一笔糊涂账。有一刻她忽然胡乱地想,若是大娥子长得瘦弱一点,妥协还多少有可能吧。

第二天早晨,艾佳醒来时,父亲和母亲仍在睡着,她悄悄洗了把脸,写了张字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最后环视了一遍家的角角落落,便毅然收拾起自个儿的东西,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作者简介:
何玉茹,女,1952年生于河北石家庄。1986年毕业于廊坊师专中文系,1986年7月开始先后任《河北文学》《长城》的小说编辑、副主编,河北省作协创作室主任。已发表长篇小说《冬季与迷醉》《葵花》等5部,中、短篇小说《素素》《楼下楼上》等一百多篇。多篇小说获奖和被书刊转载。河北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