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比较及其成因

徐 波

（浙江海洋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舟山 316000）

定海与岱山均为舟山群岛之岛。定海区是舟山市政府所在地，岱山县是舟山市四区县之一。总体而言，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差异并不是很大，两岛之间的人们相互可以顺畅交流，但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存在的，这往往被人们俗称为“口音的差异”或者“调头（调子）的不同”，其大部分原因是可以通过两字组的连读变调比较来得到结果的，而这种对语调的分析也可以被认为是对岱山方言语音特性的一个重要方面的展示。

本文采用定海城区老派作为定海话的代表，以东沙①方言作为岱山话的代表。

一、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的连读变调比较

（一）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的单字调

1．岱山方言声调（单字调7个）

阴平52 阳平213 阴上34 阴去44 阳去13 阴入5 阳入12

2．定海方言声调（单字调8个）

阴平52 阳平24 阴上334 阳上323 阴去44 阳去213 阴入5 阳入12

两个地点相同的单字调是阴平、阴去、阴入和阳入调。阴上、阳去调，虽有区别，但调型基本一致，阴上调定海334，悠长些，岱山的34短促些；阳去调，定海的213，曲折比较明显，而岱山的13，降调部分十分轻微，但主要调程也基本一致。差异最大的是岱山的阳上调已经并入其他调，所以单字调只有7个；另一个最大的区别是岱山阳平调为一调两型，既低平调23和曲折调213（此恰与定海的阳去调近似），下文声调差异中将讨论到。根据发音合作人的实际发音效果，读单字调时多为低平调，但在两字组连读变调时就充分体现出阳平有明显的降升形式，故以213记之。

在岱山和定海方言中除了阴入与阳入较稳定外，平上去三调相互混淆，而且有差异，通过对同音字表的统计，大致情况如下：阴平归并到阴去的定海为1．1%，岱山为13．91%；阳上归并到阳平的定海为10．8%，岱山为37．82%；阳去归并到阳平的定海为20．85%，岱山为22．36%，从这个统计也能看出岱山方言阳上调的缺失，除了大部分归并到阳平调之外，另有3．52%并入阳去，其余并入其他调类。所以，岱山方言单字调只有7个，其中阳平调字较多而无阳上调。

（二）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特点

在7个岱山方言单字调和8个定海方言单字调的基础上，在这两个地点的连读变调中又出现了9个新的调值，它们是：11、22、33、34、31、0、2Ɂ、3Ɂ、4Ɂ，其中11、22、33这三个是平调；两字组连读变调里的轻声属于调值的轻声而非调类的轻声，故可称为“轻音”，实际音变中轻音也略有高低差异，这里忽略之，概以0标示；单数2、3、4是入声的变调；岱山方言阳平调在连读变调中读如定海单字调的24，这里不作为新调处理。

从整体看，岱山与定海的两字组连读变调模式并不能简单笼统地归纳为前变型或后变型模式，其中情况较为复杂，大致可分析为，舒声在前的为前变型，入声在前的为后变型。假如不考虑语法结构的重读音节问题，可从下面四方面来简单地说明：

1.入声+舒声

前字不变，后字情况：新调的特点是长调缩短，平调增多，轻音对称。

2.舒声+入声

前字分平调与拱调②，平声、去声读平调；上声读拱调。后字分阴阳：后字调类不变，仍读入声，阴调类略高，阳调类偏低。

3.舒声+舒声

岱山与定海有差异，所以这里概括的只是主要情况，共有以下几种变调格式：

（1）前变后不变。如前字是阴平、阳平，前字读变读平调（阴平33阳平22）而后字大都保持原调；

（2）前变后轻化。轻即轻音，不是一个新的诸如北京话里的轻声，而是一个两字组变调里出现的变读为轻短的调子，相对而言，阴调类略高而阳调类略低（下同）。例如前字是阴上、阳上的，前字变读若阴平和阳平的单字调，阴上前字读降调52，阳上变读低升调24（阳平单字调24），后字都读短调。

（3）前不变后轻化。如前字是阴去、阴入调的，前字保持不变，后字基本读轻音。

（4）前不变后也不变。如前字是阳去、阳入的，虽然连读中阳去调的实际调值是一个低平调11，但因可以看做是原调213时长的缩短形式而被认为仍是基本未变；这两种声调做前字的，其后字也保持了原调。

4.从语法角度看，并列、述宾结构的连读调形式特殊，并列结构的前后两字除了长调缩短之外，基本未产生大的变化；述宾结构则宾语成分除了长调缩短外基本不变，前调随其他结构形式变化。

（三）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比较

本研究采用每种组合各举4个两字组词来记录岱山和定海方言的变调情况。64种组合各举4例，其总和为256，通过对这256个词语的变调统计，发现在这两地方言中共有变调形式133种，也就是在64组合中共产生了133种变调形式。具体见表1。

表1 岱山和定海两字组连读变调形式数统计表

在这133种变调形式中，岱山与定海两地方言中相同的为78种，不同的为55种。具体见表2（异/总数）。

表2 岱山与定海两字组连读变调形式相异数统计表③

对上述55个不同的变调形式进行深入分析后得到如下的对比结论：

1.定海为平+升，岱山为平+降，有7种形式：

（1）定海33+24，岱山33+31。有3种两字组词：阴平+阳平，如开门、耕田（述宾结构）；阴上+阳平，如倒霉；阴去+阳平，如过年、拜年（述宾结构）。

（2）定海33+34，岱山33+52。有2种两字组词：阴平+阴上，如工厂；阴平+阳去，如车票、分配。

（3）定海33+34，岱山33+31。有2种两字组词：阴平+阳上，如公社、公里；阴平+阳去，如车站、军队。

（4）定海22+34，岱山22+52。阳平+阴平，如农村。

（5）定海22+34，岱山33+31。阳平+阳上，如城市。

（6）定海22+24，岱山22+31。有2种两字组词：阳上+阳平，如坐船（述宾）；阴去+阳上，如跳舞。

（7）定海11+24，岱山11+31。阳去+阳平，如大门、问题、地球。

2.定海为平+平，岱山为平+降，有2种形式：

（1）定海33+44，岱山33+52。有4种两字组词：阴平+阴去，如开店（述宾）；阴上+阴去，如写信（述宾）；阳上+阴去，如买票（述宾）、受气（述宾）；阴去+阴去，如算账、种菜（述宾）。

（2）定海11+44，岱山11+52。有2种两字组词：阴去+阴平，如饭店、事故、路费；阳去+阳去，如大路、寿命、顺利。

3.定海为平+升，岱山为降+轻，有2种形式：

（1）定海33+34，岱山52+0。阴平+阴上，如身体。

（2）定海22+34，岱山31+0。有4种两字组词：阳平+阴上，如牙齿、门口、长短；阳平+阳上，如牛奶、徒弟、朋友；阳平+阴去，如棉裤；阳平+阳去，如名字、毛病。

4.定海平+降，岱山为降+轻，有2种形式：

（1）定海22+52，岱山31+0。阳平+阴去，如同意。

（2）定海22+31，岱山31+0。阳平+阳去，如长寿。

5.定海为升+轻，岱山为平+降，有4种形式：

（1）定海24+2，岱山22+31。阳上+阳平，如码头、老婆。

（2）定海24+0，岱山22+31。阳上+阳上，如远近、道理。

（3）定海24+0，岱山24+52。阴去+阴平，如认真。

（4）定海24+0，岱山24+31。阳去+阳去，如电话。

6.定海为升+平，岱山为升+轻，有1种形式：

定海24+44，岱山24+0。阳上+阴平，如尾巴。

7.定海为平+轻，岱山为平+降，有2种形式：

（1）定海44+0，岱山44+52。有3种两字组词：阴去+阴平，如汽车；阴去+阴上，如政府；阴去+阳去，如孝顺。

（2）定海44+0，岱山44+31。有2种两字组词：阴去+阳平，如算盘；阴去+阴上，如制造。

8.定海为促+升，岱山为促+降，有2种形式：

（1）定海5+24，岱山5+31。阴入+阳平，如出名。

（2）定海2+24，岱山2+31。阳入+阳去，如实现、服务。

9.定海为促+轻，岱山为促+平，有2种形式：

（1）定海5+0，岱山5+44。阴入+阴上，如黑板、发展。

（2）定海2+0，岱山2+31。阳入+阳平，如肉皮。

10.定海为促+轻，岱山为促+平，有1种形式：

定海5+0，岱山5+44。阴入+阳上，如黑马。

11.定海为促+平，岱山为促+降，有2种形式：

（1）定海5+44，岱山5+52。阴入+阴去，如织布。

（2）定海2+44，岱山2+52。有2种两字组词：阳入+阴平，如石灰；阳入+阴去，如力气、肉店、白菜、服气（述宾）。

12.定海为平+升，岱山为平+平，有1种形式：

定海33+34，岱山44+44。阴平+阴去，如书记。

13.定海为平+轻，岱山为平+平，有1种形式：

定海44+0，岱山44+44。阴去+阴去，如会计。

14.定海为降+轻，岱山为平+轻，有1种形式：

定海52+0，岱山44+0。阴上+阳平，如检查。

15.定海为平+降，岱山为平+升，有1种形式：

定海44+52，岱山33+34。阴去+阴平，如唱歌（述宾）、退休（述宾）。

统计显示，在一共64种组合中，完全相同的27种，有区别的为37种；在有区别的37种，四个例词中仅1个不同的11种。但不能简单地把这种差异忽略的原因是，虽然只是一个例词，体现的却是当地方言特点。例如代表、政府、技术、出名、石灰、十五等后字读降抑调都极为突出地体现了岱山方言的语感。也就是说，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中有一大半是不同的。所以，这两地口音差异较大的原因是可以在连读变调里头找到一些原因的。

按调类比较，差异比较小的是阴平、阴上为前字的，阴入、阳入两调无论在前在后差异也不大。差异最大的要数前字为阴去的。

由调型比较，调型差异最大的应该是定海前平后升，岱山前平后降；或者是定海为前平后升，岱山是前降后轻。我们在对岱山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调查中采用了每种组合4个词例的方法，而且，在同种组合中的不同词例也确实出现了不同的变调形式，所以，我们在上面的讨论中保存了各4个词例。所以，我们调查的两字组数量为8*8*4，共有256个词例。若把256组两字组拆分统计，则256*2，为510个单字调。在510个单字调中，定海话的降调数为50个，占9.8%；而岱山话的降调数多达112个，占21.96%。这种悬殊的降调差异，其对该方言的整体语感有较大影响，声调对句调具有较大影响，汉语语调的抑扬顿挫的大波浪正是升降曲折的汉语声调的小波浪的代数和。所以，岱山方言声调中大量降调的存在，就是岱山方言在语感上比较低抑硬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与定海方言“调头”不同的主要原因了。

二、岱山话与定海话两字组连读变调差异的历史成因

虽然舟山群岛的主要方言为吴语，但凭语感而言，我们分明能感受到身处异地人们之间的话语差别，且不论舟山群岛不同岛屿上的方言差别，就连同在一座大岛舟山本岛上的定海与沈家门、白泉、钓门、螺门等这些地点的方言也是有差别的，这就充分说明了汉语方言的复杂性。当然，相比不同的大方言区而言，既然同为吴语，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的语音差异其实并不能算很大，但岱山口音与定海口音还是有较为明显的区别的，通过本课题的深入比对，我们不仅从这两地方言的声母和韵母方面找到了原因，又从连读变调上找到了更重要的原因——岱山话中“以降为主”的变调形式。在此，我们通过与移民来源地方言的比较来分析与查找岱山方言声调特点的成因。

（一）岱山方言声调与镇海、鄞县方言同质成分高

就单字调而言，我们可以把岱山方言的单字调与岱山史志人文资料上所出现的多个岱山移民来源地方言单字调作一个比较，具体见表3。

表3 岱山与移民来源地单字调比较表

从以上单字调比较表中，我们可以看到，同为吴语的这7个地点，声调同质成分不少，例如促声无论是阴阳，相差不大；舒声中的阴上，几乎同为升调；阳平调差别也不明显。差别比较大的是阴平、阴去和阳去，而且基本形成两大种类，岱山、鄞县和镇海为一类；余姚、奉化和萧山为另一类。阴平调岱山等三个地点为高中降调52或53，余姚等三个地点为中高平调44；阴去调岱山等三个地点为中高平调44，余姚等三个地点为高中降调53。看上去，这阴平和阴去两调在这里恰呈相反相对的阵势。阳去调，岱山等三个地点是低升调13，而余姚等三个地点是降调31。这又形成了相对的状态。慈溪方言单字调归并程度高，只剩下4个声调了，这里暂不比较。从上面比较结果，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岱山方言声调与镇海、鄞县的同质程度最高。

（二）岱山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中“以降为主”的特点受慈溪方言影响明显

岱山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中的这种“以降为主”的特点在舟山方言中可谓是一朵“奇葩”，颇能体现岱山方言的口音特色。通过与岱山移民来源地方言的连读变调的比较，这种“以降为主”的形式也不多见。当然，岱山方言里的这一语音特色也不是从天而降的，笔者的确在慈溪方言里找到了类似的变调方式，《慈溪县志》⑩所描写的慈溪两字组连读变调表所展示的128个⑪连读变调后的单字调中读降调的为23个，所占比率为17.97%；岱山方言中两字组连读变调中按510⑫计算为112个降调，所占比率为21.96%。虽然慈溪方言里的降调数量仍低于岱山话，但已经远远高于定海话的9.8%，可见，岱山方言的连读变调特征与慈溪方言的同质程度是高于定海方言的。这种从两字组连读变调中分析而来的“以降为主”的变调特征所表明的岱山方言声调受到慈溪方言深度影响的语言现象，我们又可以从岱山明清移民历史上得到史志等人文资料的印证。据《岱山镇志》⑬：“岱山户口以东沙角为最繁盛，高亭、念亩岙、宫门、泥峙等处次之，其余均三处各山岙或百余户为一村或数十户为一村。其聚族而居者至多亦不过百余户。因岱山自有明起遗以后土著老民靡有孑遗。至清初展复来此者均系捕渔、樵采及负贩等为业，大都贫苦者居多，故居此者不过四五代及六七代而止。大约于乾隆年间开始迁者为多，其人多系慈溪、镇海、山北（今属慈溪）等乡转徙到此，亦有自绍兴来者。……”在接下来的记载中选取了岱山的17个地点，分别叙述了其中的16个地点所对应的移民来源地，在16个移民来源地中，慈溪与镇海各出现了6次，是所有地点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也就是说，岱山方言受到慈溪方言的深度影响与岱山岛民从慈溪移民较多的史实是相符的。

通过对岱山方言与定海方言声调及两字组连读变调的比对，我们揭示了岱山方言声调特点和连读变调中“以降为主”的特征；同时，通过其与移民来源地的比较，可以对岱山方言的声调及连读调特点的形成进行溯源，以语言事实来证明岱山方言的基质来源于镇海、鄞县，并受到了慈溪方言的深度影响。岱山方言的形成与明清时期舟山群岛的海禁、展复及移民史密切相关，这不仅可以从史书上查阅到，还可以从现实的语言中了解到。以现实鲜活的方言事实与史志材料相互印证，且对现有人文资料有细化的功能与修补的可能，这就是说人们常说的“语言中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的道理。当然，对舟山群岛移民方言深入解析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其在脱离母语经多年演化后，究竟与其母体语言产生了哪些差异？凭着这样的信息，我们是可以从中探寻到语言演化的一些规律的，以岛屿方言的演变样式，来为研究内陆方言的演变规律提供富有价值的参照模式。

注释：

①选东沙方言作为岱山方言的理由已在《岱山话与定海话声韵调差异及其历史成因》（由《吴语研究》（第七届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录用）阐明。

②拱调是与平调相对的概念，既指升调、降调或曲折调。

③斜杠后为变调模式数，斜杠前为两地相异数，无斜杠的为无差异模式。

④陈忠敏：《鄞州方言同音字汇》，《方言》1990年第1期，第5-8页。

⑤镇海县志编篡委员会：《镇海县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4年，第810页。

⑥慈溪地方志编篡委员会：《慈溪县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82页。

⑦萍：《余姚方言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页。

⑧奉化市志编篡委员会：《奉化市志》，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834页。

⑨大西博子：《萧山方言研究》，日本京东好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4页。

⑩慈溪地方志编篡委员会：《慈溪县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83页。

⑪慈溪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为四声八调各举1例，所以是64个两字组词例，64*2，为128个单字调。

⑫据上文，岱山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所举为四声八调各举4个两字组词例，所以单字调为510个。

⑬汤濬纂修《岱山镇志》民国十六年，1927年版，出版单位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