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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青春

2013-11-16韩松落

西湖 2013年6期
关键词:王朔女孩子青春

韩松落

李亚第一次写长篇,就挑战自己的极限,写下了一部颇显得复杂的小说:《99个李猜猜》。

这部小说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小说中的叙述角度在不停地变换,而叙述的对象,却基本一致:李猜猜。但这个李猜猜,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无数个被李亚命名为“李猜猜”的女孩,她们的相貌、年龄、性情、经历,都不一样,她们生长在中国的南方或者北方,沙漠边城或者水乡小镇,有的莫名死亡,有的杏子满枝儿女成群,有的是即将被处决的女犯,有的是沉迷童话的少女,有的是艺术圈边缘人,有的以架桥为生,总之,她们有千种样貌。

她们的共同特征,在于她们都叫 “李猜猜”,而这个名字不是平白地加在她们身上的,被命名为“李猜猜”的女孩们,还有另一个共同身份“青春”,曾经青春,或者正当青春,但不论是青春已经逝去,还是正在芬芳四溢,对于“李猜猜”来说,都无比重要,青春像是她们的一重生命,是灵魂,是内在的生活,她们和青春的关系,是共生、寄生,青春给她们以重创,也给她们强烈的感受力,青春在场的时候,欢愉和痛苦混杂,但青春逝去的时候,她们却像是被剥夺了一重生命。

她们的另一个特征,是热衷于“出走”。所有的“李猜猜”,都是行走中的人,她们在行走中生活,在行走中工作,在行走中发生爱情,在行走中找回自己,在行走中让生命延续。对她们来说,生命既是一种在体内流窜的热血,也是毒素,必须要不停地行动,才能延缓或者压制它的发作。她们乘着火车、飞机、卡车,目光投向那些还没被城市癌化的地方,云南、西藏、甘肃、新疆。可以想象,千万个李猜猜,背着背包,在中国的大地上擦肩而过,她们起初只是无数朵“两生花”中的一朵,借助出走,借助草原、高原、森林的风景,和这些地方的汉子们,让自己变成了那个特异的自己。

“出走”不只是李猜猜的特质。“出走”文学已经酝酿很久,甚至要在书店专门摆出一个方阵:《莲花》、《不去会死》系列、《走吧! 张小砚》、《迟到的间隔年》、《西藏一年》、《寂静的玛尼歌》、《背包十年》、《用洗脸盆吃羊肉饭》、《在漫长的旅途中》、《转山》,等等。这种风潮,在图书和电视剧领域发酵到一定程度,又有了电影表现,于是,有了《练习曲》、《转山》等等以“出走”为主题的电影。

“青春”和“出走”这样紧密地挂钩,成为相伴相生的两种生命线索,这种情形,有点像上世纪初的德国,工业主义和军国主义横行的时代,青年人不愿意扮演国家给出的规定角色:军人、工人、运动员,转而寻求别的出路,他们发起 “候鸟运动”(The Wandervogel),结成各种社团,穿着奇装异服,把旅行当作生活的重要内容,它强调的是对专制的逃避,是对自然的亲近,以及同龄人之间的联系。

当然,《99个李猜猜》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出走”文学,它的重心不只是“出走”,它对文学性是有追求的,对叙事更是有野心的,它的文字细腻绚丽,生活场景丰富饱满,每个李猜猜,在她们的篇章里,因此都灼灼生辉。其实,“99个李猜猜”是一种结构方式,这种结构的成立,有赖于每个“李猜猜”的成立,而这部小说中那些丰满多姿的“李猜猜”,最终让整个叙事结构得以成立,并且获得了一种“世界上所有的青春”的意味。

阅读的过程中,常常想起王朔的小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在那部小说里,他写了两个女孩子,这两个女孩子,性格不完全相似,却都激发了主人公相似的热情,而在小说的末尾,王朔这样写道:“我一路乘船、火车回家,穿过了广袤的国土。看到了稻田、鱼塘、水渠、绿树掩映下粉墙绰约村镇组成的田园风光;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嘈杂拥挤、浓烟滚滚的工业城市;看到了连绵起伏的著名山脉,蜿蜒数千公里的壮丽大川;看到了成千上万、随处可遇的开朗的女孩子。”

青春的基因就是流转,是所见所遇的新陈代谢,是景色的流转,也是遇到的人的流转,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流转,才能歇息在沙滩上?答案在风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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