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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枪三人行

2013-11-16张敦

西湖 2013年6期
关键词:王志强李建国

张敦

收拾停当后,我给李建国打电话,我告诉他,都弄好了。他说,好,你吃白吉馍吗?我说,吃。然后他又问我吃几个,我想了想,体验了一下饥饿的程度,说,我还不是特饿,吃一个吧。不一会儿,李建国就敲响了门,我开门,接过了一个白吉馍。李建国给我买的白吉馍是这样的:一张白色的饼子,里面夹着肉,吃起来有馒头的味道,也有肉的味道。李建国手里也有一个白吉馍,和我的一模一样。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吃得津津有味。我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也吃得津津有味。我觉得白吉馍真好吃。

我和李建国,每人吃一个白吉馍,几乎同时吃完。吃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塑料袋,揉一下,扔到废纸篓里。李建国说,放哪里了?我说,卧室里。他起身向卧室走去,然后他大叫了一声,我操,你真的搞出来了!我坐在小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我没必要动,我知道,此刻自己越不以为然,就显得越牛逼。李建国在卧室里喊,威力大吗,能行吗?我说,肯定行,没问题的,你应该相信我。我突然又觉得饿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个白吉馍。然后我对李建国说,我还想再吃一个白吉馍。李建国满脸兴奋地走出卧室,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我这就下楼去买。

李建国迈着大步出了门。他真的很兴奋,我从没见他这么兴奋过。我离开小椅子,躺到了沙发上,并且闭上了眼睛。我想睡,却睡不着。我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应该好好睡一觉。耳鸣得厉害,好像有个人在我的耳朵里舞刀,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尖锐,也很烦人。如果室内太安静,我就会耳鸣。我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中央三套,早上八点多,正在放一个叫《乡村爱情》的电视剧。我以前看过一遍,说的是农村人搞对象的故事。我一直有些遗憾,因为这个电视剧里没有野合的情节。广阔的天地,新鲜的空气,他们怎么不去野合呢?永强和小萌野合,玉田和刘英野合,大国和香秀野合,主任和大脚野合……这样多好。

有人敲门,肯定是李建国,我都闻到了白吉馍的香味。开门,果然是他,但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是王志强。王志强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白围裙,脸上有很多笑容。笑容还算干净。我说,志强也来了。说着话,他们已经进来了。王志强笑呵呵地说,是李建国让我来的。李建国突然反手拍了一下王志强的脑门,说,是我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我抢过李建国手里的白吉馍,一边吃一边说,王志强,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他说,卖白吉馍,你吃的白吉馍就是我做的。我说,原来李建国买的是你的白吉馍。王志强说,他不是买,是拿。李建国说,都是老朋友,拿你两个白吉馍怎么了。我说,你的白吉馍挺好吃的。王志强说,我想看看那玩意儿。我假装没听见。其实我是有点生气,生李建国的气,这家伙一定对王志强说了我们的秘密。我能想象李建国倾诉这件事情时兴奋的嘴脸。我指着电视说,他们怎么不去野合呢?王志强说,你看的是第一部,第二部里有赵本山,但好像也没有野合。

我躺在沙发上看没有野合的电视剧,李建国领着王志强进了卧室,他们在里面兴奋地大叫,我操,终于造出来了,这下要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李建国说,王志强,你要搞清楚,不是咱们,是我们,你只是个卖白吉馍的。王志强说,李建国,你不要瞧不起卖白吉馍的,我胆子可大着呢。李建国哈哈大笑,你胆子大?大个鸟,当初你听说我们造这东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王志强说,你放屁,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只是不相信你们能造出来。李建国说,你怎么就不想想,张墩墩是什么人,天下最牛逼的能工巧匠,什么造不出来。王志强沉默了一阵说,不得不说,你们确实牛逼。他来到客厅,对我说,算我一个吧,算我一个吧。

我把白吉馍吃完了,把塑料袋递给王志强,说,扔到废纸篓里。王志强很听话,乖乖地照办,他还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他再次说了一遍,算我一个吧。我说,那就算你一个吧,反正你都知道了,当初你确实不够朋友,说什么打死也造不出来,说完你就没影了。王志强说,其实李建国天天能看到我,他每看到我一次,就吃我一个白吉馍,他饭量不大,每次只吃一个,只有今天,他拿了俩,我一问,他就对我说你造出来了,我不相信,就过来看看,现在我信了,你确实造出来了,你太伟大了,张墩墩,你他妈的真是个伟大的人……

王志强还是老毛病,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向他挥手,打断他的话,然后对他说,你去衣橱里把我的旅行包找出来。王志强愉快地说,好的,乐意效劳。我从沙发上爬起来,钻进卧室。下面我要描述一下我的卧室,这简直不像一个卧室,而像一个车间,角落里放着一张床,是我睡觉的地方,但我已经好几天没在上面睡过觉了。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黑乎乎的铁家伙,它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这些朋友,我就不可能造出一杆枪。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造出了这杆枪。此刻我的身上还满是铁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就像我喜欢女人身体的味道,两者都能让我兴奋起来。而对李建国来说,能让他兴奋起来的只有火药。他太喜欢打枪了,而我又太喜欢造枪了,可对王志强来说呢,两者他都不喜欢,他亲近我们,亲近枪,是有目的的。他有个仇人,需要杀掉。

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装下了我刚造好的枪。李建国提着,王志强也想提,但他的资格显然比不上李建国。这些天来,一直是李建国给我买吃的买喝的。而王志强呢,他却一直在大街上卖白吉馍,他一直不相信我们真的能造出一杆枪来。王志强说,看见咱们的枪,我就想到了我的仇人,这些年来,我差点忘了他。我说,现在还不能去杀你的仇人,咱们要去试试枪。

李建国提着黑色的旅行袋,走在最前面,王志强和我紧随其后。我们先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然后上了公交车,坐到中山路,再换车。那辆车能把我们带到山里。山里有很多僻静的地方,适合试枪。应该没问题的,我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把握。但终归还是要试一试的,我知道,李建国的手早就痒了。他以前是个射击运动员,他的工作就是打枪,他每天要打无数发子弹。李建国当年玩的是双管猎枪,政府培养他,是希望他能去奥运会上打枪,为国家争光什么的。谁也没想到,李建国更喜欢朝活物上开枪。他在城中村租房子,那村子里的猫成了他的靶子。每到夜晚,李建国扛着偷拿回家的双管猎枪在村子里游走,墙头飘过猫的影子,他抬手一枪,那猫一声惨叫,尸体跌落墙下。据他说,他从没开过空枪,弹无虚发。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村子里的猫几乎绝迹。

对于每夜响起的枪声,村民们还以为是鞭炮声呢。能有几个村民听过真正的枪声呢?但对于鞭炮声,他们并不稀奇。只是那些猫的死尸让他们迷惑不解,为什么每晚都要死几只猫呢?粗心大意的他们没有检查一下猫的尸体,直接把它们扔进了垃圾堆里。谁会注意一只死猫呢?偶尔也有村民碰到过扛枪游走的李建国,但他们没有看清那竟然是一杆枪,他们还以为那是一根木棍呢。再加上李建国生得虎背熊腰,往当街一站,犹如半截黑塔,而且总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所以很少有人敢拿正眼瞅他。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结束了李建国的猎猫生涯。

那天夜里,李建国和往常一样,扛枪游走。他看见胡同尽头的大街,那里有惨淡的灯光。突然,大街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有人抢包了!紧接着,一条人影从胡同口掠过。李建国一时间热血沸腾,他几步就蹿到了街上。这时,抢包的那小子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只见李建国骑马蹲裆式站稳,不慌不忙地瞄准,口当的一声,正打在那小子的屁股上。这是李建国第一次射人,而且还保持着百分百的命中率。他无比兴奋,大步上前,将贼子拿下。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抢包的人,几乎每个女人都被抢过。但李建国却是第一次遇到,他一手拿着枪,一手抓着抢包人,招呼那女人快点过来。女人盯着李建国手中还在隐隐冒烟的猎枪枪管口,哪里敢靠近半步。李建国哈哈大笑,过来吧,我是来帮你的。

女人说,你把我的包扔过来。李建国说,你这个女人,难道我比贼还要可怕吗?说完,他一扬手,女人的包飞了出去,正落在她的脚下。女人捡起包,匆忙地说了声谢谢,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可怜的抢包人在李建国手下挣扎着,屁股上还流着血。李建国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快逃命去吧。抢包人恶狠狠地回头看着他,说,你哪里来的枪?李建国说,你废话什么,快滚!

抢包人努力站起,扶着墙走了。李建国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真是个不寻常的夜晚,连空气都这么迷人。李建国后来对我说,打一个人,比打十只猫还要过瘾,而且特别值得回忆,每次想起都妙不可言。他心满意足地扛枪回家,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抢包人是有组织的,一个抢包人受了欺负,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抢包人来报仇。就在第二天晚上,扛着枪的李建国被二十多个抢包人包围了,他们都拿着刀子。二十多把刀子对付一杆枪,就好像二十多只狼对付一只老虎。李建国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兜里只有二十发子弹,而且在近身搏斗中,枪还不如一根棍子好使。李建国先发制人,抬手就是一枪,一个抢包人倒下了,其他的抢包人吓了一跳,后退了好几步。李建国利用这空当,又上了一发子弹。突然,抢包人中有人大喊一声,兄弟们,咱们一起上啊!所以他们一拥而上,乱刀向李建国砍来。李建国无奈之下,只好以枪为棍,握着枪管,挥舞起来。

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李建国是最强壮的一个,他酷爱运动,将满身的肌肉练得凹凸有致。现在他在群贼中挥舞着双管猎枪,群贼竟然一时不能近身。时间一长,李建国的力气渐渐不支,舞枪的速度慢了下来。群贼一看机会来了,加紧了攻势,还有人抄起板砖,向李建国打来。李建国胸口中了一板砖,后背又挨了一刀,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疼得哇哇大叫,但始终不屈不挠。又有一块板砖砸到了腿上,李建国终于倒下了。这时他听见有人喊,抢他的枪,这可是好家伙!李建国哪里容许自己的枪落到抢包人的手上,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刻,他用尽全力,将枪摔在地上。那些抢包人只听见咔嚓一声,枪成了两截,大家都是爱枪之人,都很心疼,对李建国的怨恨就又平添了几分。

那个鲜血淋漓的晚上,李建国身中二十多刀。几乎每个抢包人都在他身上划了一刀。请注意,抢包人根本没打算要李建国的命。好汉爱好汉,英雄惜英雄,可能是李建国的勇猛为他赢得了抢包人的尊重。他们在他身上留下了二十几个刀口,却没有一刀是致命的。完事后,抢包人还拨打120叫来了救护车。李建国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他的枪彻底坏了,已经不能修好。射击队开除了他,还差点叫来警察审问他。那些天,李建国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只有我和王志强陪在他身边。在病榻上,李建国忍着剧痛,开始画双管猎枪的结构图。他画了一个月的时间,等画好了,他也出院了。他把图交给我,要我造一杆这样的枪出来。他说,你什么都别干了,造枪吧,我供你吃喝。

于是我就开始造枪了,其他什么都不干。其实,即使我不造枪,也是天天没事干。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写过诗和小说,所以李建国和王志强就认为我是个作家,在他们眼中,我整天无所事事,其实是在为写作寻找灵感。到底是不是这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我已经四年没写过东西了,更没有读过一本像样的书。直到我接下造枪的工作,我好像才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真他妈的充实啊,老子从来没这么充实过。眼看着一杆枪从无到有地诞生在我的手中,我简直心花怒放了。

从小我就有做手工的天分。我曾经造过无数把弹弓,木头的、铁的、橡皮筋的、气门芯的、胶皮的……我简直是个弹弓专家。我和王志强毕业于军械学院,虽然我们学的科目和造枪八竿子打不着,但图书馆里无比丰富的枪械书籍让我打开了眼界。现在李建国让我造一杆枪,真是找对人了。用了两周的时间,我终于把枪造出来了。这期间,王志强混丢了工作,干起了卖白吉馍的生意,而李建国则当上了保安。现在他们两个坐在我身边,就像我的两个保镖。

公交车上人很多,我们坐在最后面。旅行包在李建国的腿上放着。李建国很兴奋,腿不停地抖动。谁也不会想到,这家伙的包里有一杆枪。几个月前,因为开奥运会,上车要查包。每个人都要打开自己的包,让司机看。枪支弹药是绝对不允许带上车的。现在奥运会早就开过了,司机对我们的包也失去了兴趣。在上车之前,李建国开玩笑地说,我想打开包让司机看一眼。我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让司机看一眼我造的枪,毫无意义。

在我们面前,站着一男一女。车已经开出了市区,他们还没有下车。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看样子是要去山里野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野合这件事很感兴趣。我对王志强说,你看他们是不是要去野合。王志强说,肯定的,那男的已经把帐篷支起来了。我仔细看了一下,情况根本不像王志强说的那么夸张。那男人穿的是牛仔裤,要支起帐篷来是有很大难度的。男人发觉我在直勾勾地看他,很不高兴,他的手暂时离开女人的屁股,指了我一下。他说,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搞对象的吗?

我说,看一下怎么了?他说,你看得老子很不爽。我说,你在老子面前又搂又抱,老子也很不爽。他说,这是我女朋友,我又搂又抱关你什么事?我说,这是公共场所,请你们自重一些。我说得义正辞严。他哑口无言,身体正式脱离女朋友的怀抱,向我逼来。这时候,李建国站了起来,旅行包转移到他的手上。李建国伸出一只手,按住了男人的肩膀。男人很壮,其块头绝不在李建国之下,他被按住后一点也不慌乱,十分镇定地推开李建国的胳膊。他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公安局长的儿子。这时候王志强突然笑了起来,他说,公安局长的儿子会挤公交车?我还是市长的儿子呢!

男人说,我喜欢坐公交车,我喜欢和人民群众在一起的感觉,来,这是我的名片。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名片,发给我们。名片很精美,主色调是庄重的蓝色,上面写着刘二宝三个大字,大字下面是小字,本市公安局长之子。男人说,怎么样,这下你们相信了吧。我说,操,没想到你真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失敬失敬。他大手一挥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谁还不犯个错误呢。李建国和王志强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男人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上衣往上提了提,露出了腰间的一样东西。笑声彻底消失,我们哑口无言。我的心竟然狂跳起来。

那是一把枪。很精致的小手枪,黑色的,装在皮套里。对这样的枪,只能用把这个量词。而对我们的枪,却应该用杆。这就是枪与枪之间的差别。和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一样的。普通人,可以用“个”这个量词,而对于服务于国家机器的干部,却应该用“位”这个字,以示敬意。

男人拍拍小手枪,对我们说,这下你们相信了吧。李建国的脸都红了,我看见他的手伸向了旅行包的拉链。我知道他要做傻事了。在公交车上,千万不能亮出我们的家伙。我的手摁住了李建国的手。我说,你就是公安局长的儿子,你真牛逼。

车开到了终点站,山脚下。车把我们像垃圾一样丢下,就开回去了。公安局长的儿子刘二宝心情不错,搂着女朋友的腰走在我们前面。那女人的腰真细,屁股也圆。我对王志强说,女人有个圆屁股真好。王志强说,是啊,我们太需要圆屁股了。李建国说,这是什么世道,圆屁股都让公安局长的儿子霸占了。

山很高,但爬上去也不难。我们的目的不是爬山,而是找个僻静的角落试枪。以前没事干的时候,我经常来这里爬山。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爬山爱好者。我知道哪里有僻静的角落。我说,你们跟我走吧,加把劲儿,得走一会儿呢。他们说,没问题。我们开始往山上爬。刘二宝和圆屁股在我们前面,他们爬得也不慢。圆屁股在前面爬,刘二宝在后面爬,一旦圆屁股减慢了速度,刘二宝的手就会拍在圆屁股的屁股上。啪。你快点。

看来刘二宝是急着往山上爬呢。我不想和他们离得太近,于是就坐在山路上,跟李建国和王志强聊起天来。我惦记着刘二宝腰里的那把枪。我说,看起来,那真是一把好枪。李建国说,是54式手枪,我在射击队的时候见过。王志强说,不对,应该是64式,上学的时候我在杂志上见过。李建国说,不对,是54式,错不了,我是行家。王志强说,他只露出了枪把,你就能断定是54式?依我看,既然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应该是64式手枪,这样比较符合他的身份。李建国说,扯淡,他是警察当然可以配枪,如果不是警察,只是公安局长的儿子,是不能配枪的。我说,对,建国说得没错,在咱们国家,一般人有枪就是犯罪。

那刘二宝到底是不是警察呢,这真够我们琢磨一会儿的。我突然叹了口气,唉。李建国说,老张,你叹什么气?我说,我想有一把54式。王志强赶紧纠正说,是64式。我说,不管是54式还是64式,我就想有一把。王志强说,那你造一把不就得了?我说,你说得容易,霰弹枪好造,54式可不好造。是64式,王志强又不厌其烦地纠正。李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去给你抢过来。我心里一亮,拍着李建国的肩膀说,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王志强大叫一声,我操,你们要抢警察的枪,不要命了?李建国说,你不要忘了,咱们也有一把枪。我说,不是一把枪,而是一杆枪。

刘二宝呢?哦,原来他已经和女朋友爬出去很远了。他们再爬一会儿,就要云深不知处了。我们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王志强还是心存异议,嘴里嘟哝着,我认为这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说,不管理智不理智,这事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不想干,可以滚蛋。被打了一下,王志强才老实下来,他就是这么贱。他嘟哝着,谁不想干了,再说,我还想用枪去报仇呢。李建国说,有了那把54式,你报仇的事简直是小菜一碟。王志强又纠正,是64式。李建国一脚踢在王志强的屁股上,差点把王志强踢下山去。

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时间,我说。三个人加快了上山的脚步。天气不是太好,有一层霾。如果刘二宝再爬高些,我们就看不到他了。我是爬山的老手,走起来健步如飞。李建国身强体壮,再快一点也无妨。最要命的是王志强,刚爬了不到一百米,就累得不行,呼呼直喘。李建国问王志强,你每天都做爱吗?王志强说,都半年没做过了。李建国说,我看你体虚无力,倒像是天天做爱的。王志强说,天天做爱就会体虚无力吗?李建国说,是的。

我是个急性子,回头对王志强说,你在拖我们的后腿!没想到王志强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了台阶上。他喘着粗气说,我先歇会儿,你们去吧,不用等我……李建国又差点一脚把他踹下去。无奈,我和李建国只好把王志强留在台阶上,而我们则继续奋力攀登。再抬头看,都快看不到刘二宝了。他已经到了一个转弯处,再走两步,就会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我说,快,公安局长的儿子要没影子了。李建国说,放心他跑不了的,只要你乐意,我现在就能将他撂倒。他说着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旅行包。我说,刘二宝不是猫,打起来要慎重,不可打草惊蛇。

刘二宝真的消失了,他拍着圆屁股的屁股,消失在转弯的地方。我和李建国几乎要在山路上飞奔起来。等我们赶到那个拐角,却没有看到刘二宝和圆屁股的身影。他们可能在下一个拐角的后面。我说,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九连环啊。李建国说,应该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我说,这里没有水路,所以我把水路改成山路了。李建国说,随便篡改别人的作品不好。我们一边讨论山路和水路的问题,一边继续向上爬。我知道,现在已经到达山的腹地了,如果再看不到刘二宝,他随便钻进个树丛里,就能让我们找不着。当务之急,就是看到他。

我和李建国都是特别执着的人,绝对不会放弃刘二宝。我们再次加快了脚步,两步并作一步,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看到了刘二宝,他和圆屁股快要抵达山顶了。他们停了下来,好像在休息。我和李建国简直欣喜若狂,紧盯着他们。他们坐在地上,一会儿又站来,刘二宝四下张望,然后拉着圆屁股离开了大路,走进了树丛中间的小路。我说,坏了!李建国说,快!这时候,我们已经离他们只有一百米的距离。等我们赶到他们休息的地方,往小路望去,又不见了他们的身影。我说,他们肯定在前面。李建国说,快!

这是一条小路,被不爱走大路的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从这条小路,能走到山顶,也能走到僻静的山谷里去。我推断刘二宝和圆屁股不会去山顶,而是去了山谷。我说,他们去了山谷,你信吗?李建国说,我信。走了没两步,小路分叉,一条通往山顶,一条向下通往山谷。我们往下走,走得很自信。突然,李建国拉住了我的衣服,低声说,停,有动静。我们机警地站在原地,山风拂面,树叶哗哗直响,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别这样,别这样。

我低声说,你的耳朵真好使,刚才我都没听见,我的耳朵有些不好,总是耳鸣。李建国说,我脑子不如你,所以只能在别的地方超过你了。我说,上帝是公平的。李建国说,别扯淡了,上还是不上?我说,静观其变。

从声音上判断,他们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这里长着很多树,他们肯定就在树的后面。一直是女人的声音,她说,别这样,别这样。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他说,少啰嗦,少啰嗦。然后寂静无声。女人又尖叫了一声,听起来很痛苦。但我知道,这声音绝对不是代表痛苦,而是快乐的象征。李建国说,他们干上了,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我说,他们正在野合,这时候打扰人家,恐怕不好吧。李建国说,你可别忘了,刘二宝是有枪的,只有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进行攻击,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说,那咱们上吧。

我和李建国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李建国把枪取出,端在手中,并且压上了子弹。我发现李建国玩枪的姿势很帅,不由心生羡慕,真想恭维他两句。可现在不是啰嗦的时候。我稍一迟疑,就让李建国跑到了前头。转过几棵大树,声音越来越清晰,女人在呻吟,男人则一声不吭。终于看到了他们,那情景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他们在野合,身上一丝不挂,身下铺着衣服。我突然觉得他们有些过分。在外面干,怎么还这么讲究?其实根本没必要脱得这么干净,甚至连裤子都不用全部脱下来。他们的姿势也很讲究,是男上女下式。其实野合最方便的姿势是站立背后插入式,就跟大部分哺乳动物的姿势一样。

是圆屁股首先发现了我们。她有这个便利条件,因为她躺在地上,视野还算开阔。而刘二宝呢,他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耘,浑然忘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女人的尖叫声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刘二宝停下来,回头看见了我们。他的双手企图去寻找衣服中的手枪,但为时已晚,后背被李建国的枪口顶住了。李建国说,别动。我说,刘二宝,你千万别动,小心枪走火。刘二宝就真的不动了,但他的身体还在女人的身体上压着,压得人家很难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看得过意不去,说,刘二宝,你把身体挪开,让这女孩喘口气。于是刘二宝就把自己的身体放到一边,女人得以解脱,她没穿衣服,很不习惯,赶紧把屁股下的衣服转移到身上。

我蹲下来,找到了刘二宝的枪,真是一把好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而且泛着一种特别牛逼的黑光。我说,真是一把好枪啊,一看就知道是我想要的。刘二宝终于说话了,他好像刚刚从性爱的氛围中解脱出来,他说,你抢警察的枪,知道是什么罪吗?我说,说实话,一开始我真的怀疑你的身份,而且我也怀疑你的枪,现在好了,枪是真的,里面还有子弹,至于你,现在还不清楚。刘二宝说,我也是真的,市公安局长的儿子,我老爸是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国家干部。我用手枪敲击刘二宝的脑袋,认真地告诉他,你爸爸不是为人民服务的,而是为国家机器服务的,国家是什么,你知道吗?马克思说过,国家就是镇压人民的暴力机器,而你爸爸,就是这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刘二宝说,那我爸爸就是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李建国说,你们说什么呢,老张,要他的命吧!我说,等一下,我再给这小子上上课。我让刘二宝和圆屁股穿好了衣服,然后让他们坐在地上,我坐在他们面前。我端详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很般配,刘二宝算个帅哥,而圆屁股也是个美女。我说,你们真脏,怎么跑到这里干?他们低着头,不回答。我把枪对准刘二宝的裤裆说,再不说老子就给你净身。刘二宝的裤子突然湿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说,操你妈的,你是射了,还是尿了?刘二宝带着严重的哭腔,我尿了。我说,真没出息,真给你爸爸丢脸。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是想要你的命,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公安局长的儿子,你也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所以我要杀了你。

老张,你太牛逼了,我觉得咱们就是天下最牛逼的匪徒,李建国兴奋地大叫。我说,咱们只是无政府主义者,不是匪徒。刘二宝突然叫起来,我也是无政府主义者!我说,你放屁,你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刘二宝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冤枉,老张啊,张大爷,张爷爷,我的身份是假的,你见过哪个公安局长的儿子还把这个印到名片上,我是冒牌的,其实我是黑社会的,我们黑社会是很黑的,要多黑有多黑,而且我们也反政府,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啊!

你放屁,我们不是黑社会,黑社会不好,我们怎么可能是黑社会呢。刘二宝,你的身份真的让我很为难,无论你是公安局长的儿子,还是黑社会,我都不喜欢,而且我知道,无论你是谁,都不是好人,我说。

李建国越来越急躁,围着刘二宝和圆屁股转个不停,枪口始终对准刘二宝的脑袋,我真担心枪会走火。我说,二宝,你可以走了。刘二宝很高兴地站起来,真的吗?那太感谢你们了,回去我告诉老大,一定拉你们入伙。李建国不干了,老张,怎么能放这小子走呢?我说,难道你不想试枪了吗?李建国心领神会,大手一挥,刘二宝,你赶快逃命去吧!

刘二宝兴奋异常,做了个起跑的姿势。我拦住他说,你不能走大路,你顺着山坡走下去吧,滚下去也行。刘二宝有些为难,山坡那么陡,而且荆棘丛生,他根本无路可走。我说,你走不走?他说,我走。说完就向下冲去,他跑得飞快,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我说,老李,试枪吧。没想到李建国倒沉得住气,死死盯住刘二宝,而枪还是指着别处。我说,老李,快动手吧。李建国自信地说,再远点,再远点。我说,真牛逼。这时刘二宝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再远一些,我们就要看不到他了。李建国说,就这里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了刘二宝,果断地扣动了扳机。我造的枪很争气,它的嗓音十分清脆,余音从山体返回,不绝于耳。刘二宝应声倒地。

李建国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还沉醉在射人的快感中不能自拔。我说,老李,收了神通吧。他回过神来,仔细端详枪口,哇地大叫了一声,老张,你造的枪太好使了,比射击队里的枪还好使。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说,这是我第二次射人,感觉真爽,比他妈的射精的感觉还爽。我说,那你到底喜欢射人还是喜欢射精?或者说,在你面前放一个女人,你是用鸡巴干她,还是用枪干她?李建国说,先用鸡巴干,再用枪干。我说,你这样不好,很不道德。

是啊,这样确实不好,很不道德,李建国盯着女人说。此刻,在我们面前就有一个女人。就是这个刚刚被刘二宝的鸡巴干过的女人。鉴于这个原因,李建国只能用枪去干她了。他说,我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不想染上什么病。女人已经抖如筛糠,乳房乱颤。不得不承认,她的乳房也很好,和她的屁股相得益彰。如果她没有和刘二宝扯上关系,那在我眼中她就是个好女人。

10月24日,莱芜市森林防火工作会议召开。会议强调,各级各有关部门要始终绷紧安全这根弦,严格落实工作责任,坚持预防为主、防灭结合,加强预警监测,合理布防力量,扎实做好防火巡护、火源管理、设施建设、隐患排查、应急救援等工作,加强值班值守,配齐防火物资,强化应急演练,确保火情调度及时、火灾处置得力,坚决守住安全底线,努力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坚实的生态保障。会议要求,各级各部门单位要充分认识森林防火工作的极端重要性,切实做好防范工作、基础工作和应急工作,加强宣传教育工作,要加强组织领导、强化责任落实、部门协作和检查考核,坚决打赢森林防火工作攻坚战。

女人哭了起来,哭得很惨,这种哭声对一般男人来说是很有杀伤力的。但我一点都不同情她。从大学毕业开始,我就没有同情心了,我觉得女人哭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同情的。而李建国呢,他压根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而且还被女人甩过,更不会去同情一个哭泣的女人了。这次李建国决定用刘二宝的小手枪,他对我说,把54式给我。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把枪果然是54式的。看来李建国已经认真地观察过这把枪了。李建国拿着54式,检查了一下弹夹,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看到,里面装满了子弹。

别哭了,你跑吧,李建国对女人说。女人抽泣着说,我不跑,我知道,只要我一跑你就会开枪。李建国说,其实我的主要目的是试试枪,其次才是打死你。女人说,这对我来说很不公平。李建国说,公平?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和我讲公平?你快跑吧,我都急不可耐了。在一番劝说下,女人终于听从了李建国的建议。她努力站起来,认真地活动了一下腿脚。我能看得出来,她是个会抓住任何机会的姑娘。对于这样的姑娘,我一直心存畏惧。

她对李建国说,我跑出去多远你才会开枪?李建国说,百步左右吧,我练的是百步穿杨的功夫。她说,那好吧,我可不希望在九十九步的时候听到你的枪声。李建国说,放心吧,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会数你的步子,数到100才会开枪,保证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她说,那好吧。我说,这是你人生中最后一百步,要用心去跑啊。这完全是善意的提醒。她也似乎理解了我的好意,起跑的姿势很好看,跑起来后很像《罗拉快跑》里的罗拉,一对完美的屁股夺人双目。

1、2、3、4……李建国像个小学生那样数着数。在我看来,女人的脚步频率非常之快,要数清十分不容易。女人极其聪明,她吸取了刘二宝的教训,专门往树木茂盛的地方跑。她想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消失在李建国的视线中。但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减低了她奔跑的速度,更不幸的是,她的衣服被树枝挂住了,拼命挣扎了好几次才挣脱掉。李建国早就察觉到了女人的企图,冷笑了一声。这时他嘴里的数字已经接近九十。他的枪慢慢举起,瞄准了灌木丛里的女人。

就在李建国将要开枪的那一瞬间,一具肥胖的身体横空出世,像一枚人肉炸弹,把李建国压倒在地。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李建国一枪打在了地上,枪声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他们压了下去。那个人是王志强,他是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的,他袭击了李建国,他像是故意这么干的。

李建国懊恼无比,推开王志强,用枪顶住了他的脑袋。我操你妈,你小子疯了?李建国破口大骂。王志强有些木然,他看了一眼女人跑的方向。那个女人已经不见踪影。她早已逃之夭夭。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杀一个女人。王志强说。我不是杀她,我是在试枪,你懂不懂?李建国激动起来,我真担心他会一枪把王志强的脑袋轰个窟窿。王志强说,你试枪我不拦着,你可以打个物体,打死东西,不要打人嘛。李建国说,你让我打死东西,这简直是对我枪法的侮辱!

早上起来,我坐在客厅的小椅子上看电视。我看的是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在电视里轮番出现。他们都做着一些说起来很好听的事。这些事被他们自己说出来,就更好听了。我听着也很好听,心里不由得赞叹,这帮有头有脸的家伙,活得真带劲啊。李建国从外面进来,给我带来了白吉馍。我俩一边吃白吉馍,一边看电视。李建国问,有那事吗?我说,没有。李建国说,他们迟早会发现的,这件事肯定会上新闻。我说,如果这件事上了新闻,记者采访咱们,咱们该怎么说呢?李建国说,就说造了一杆枪,为了试枪,让公安局长的儿子当了活靶子。我说,你得说得好听一点,得这么说,公安局长的儿子刘二宝同志,英勇地牺牲在了试枪这件事情上。

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李建国本能地按住了腰间的枪,一步跨到门后,低低的声音,问了一声谁。是我——王志强的声音。我说,是王志强,开门吧。李建国打开门,看见王志强站在门外,神色不安。你们肯定不相信,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王志强一进门,就唠叨个不停。李建国说,你他妈的看见谁了?王志强说,我救下的那个女人。李建国说,在哪里看见的?王志强说,在大学的校门口,她来买白吉馍,但她没有认出我,她一边吃白吉馍,一边走进了校门,她好像是个大学生。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到过大学校园了。现在我们三个人并排站在教学楼前,感觉十分别扭。不时有一对对学生走过,公学生和母学生,他们费力地贴在一起,好像已经恋爱多年。我们走进教学楼,推开一扇教室的门,学生们正在上自习,很安静。坐在第一排的是一个姑娘,不是我们要找的姑娘,也没那个姑娘好看。整个教室里有很多姑娘。我们进来的声音很大,惹得她们都抬头观看,这也让我们看清了她们。她们都没有我们要找的那个姑娘好看。我们开始察觉到,我们要找的很可能是这个学校最好看的姑娘。

我们走遍所有的教室,结果一无所获。这个学校有很多教学楼,既然女孩不在这座教学楼里,那她肯定在别的教学楼里。当时我们想得确实很简单,认为女孩肯定是在教学楼里。又搜索了两座教学楼后,我们才醍醐灌顶般地想到,那个被李建国称为婊子的女孩是不可能在教学楼里的,她那样的人,去教学楼里干什么呢?她肯定没有上自习的习惯,她的习惯,很可能是躺在宿舍里蒙头大睡。今天,在吃了王志强的白吉馍后,她的睡意再次袭来,索性又沉沉睡去。情况肯定是这样。没准儿,从山上回来,她就一直在睡觉。

在女生宿舍楼下,我们不知道该喊哪个名字。很多男生来到女生宿舍楼下,都会仰起脑袋喊一个名字。我们管那个女孩叫圆屁股,但我们总不能喊圆屁股这三个字吧。李建国说,咱们挨个宿舍找吧。王志强说,看宿舍的老娘们会阻拦咱们的。我说,咱们只有耐心等待,守株待兔。旁边有个花坛,里面有一棵树,树下有石桌、石凳。我们坐下,开始耐心等待圆屁股。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姑娘了。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孩,我不由得想起了大学时的女朋友,内心一阵惆怅。我说,你们知道吗,我和英子确实挺好的。李建国说,你们确实挺好的,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互啃。王志强说,啃着啃着,你们就互摸起来。我说,可我们最后还是分手了。李建国说,这个结果挺不好的。王志强说,我突然很伤感。我说,不知道英子现在在做什么。李建国说,听说当公务员了,已经和另一个公务员结婚了。王志强说,这个结果怎么说呢?我说,操他妈的。

圆屁股现身的时间,好像就是下一秒,又好像遥遥无期。等人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尤其是等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与其这样干等,不如讨论下一步的计划。王志强说,我的那个仇人,你们说该怎么处理?李建国说,崩了他。我说,不如就要他一只手吧。李建国说,如果只要他一只手,那咱们还用枪干什么?用刀就可以了。王志强也说,对,我也觉得一只手太便宜他了。我说,你俩太残忍。

这时候,突然来了三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站在宿舍楼下,抬头向上喊,赵晓芳,赵晓芳……听起来,赵晓芳好像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他们不停地喊着,听得我心烦意乱。赵晓芳这个名字严重干扰了我们的谈话。李建国刚要站起来喝令他们停止呼喊,楼上突然传来了回应。一个女子的声音,什么事?楼下的黑衣人说,你下来,我们问你个事。女子说,你们等一下,我穿衣服。我听着女子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我问李建国,你对这声音熟悉吗?他说,我听着耳熟,会不会就是圆屁股?

过了一会儿,赵晓芳从楼上下来了。与此同时,圆屁股也出现了。赵晓芳就是圆屁股。她刚从黑洞洞的宿舍楼里露出头来,就被我认出来了。我们离开石桌,隐藏到冬青后面。圆屁股说,你们找我干什么?黑衣人说,你有刘二宝的消息吗?圆屁股说,他被人打死了。黑衣人说,被谁?圆屁股说,一个男人,枪法很准。黑衣人说,有多准?圆屁股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刘二宝跑出了一百步,人家一枪就把他撂倒了。黑衣人说,那个人的枪法是不错,但我们的枪法也不是吃素的,你可以试一下,赵晓芳,你跑吧,往操场跑。

听他们这么说,我预感到要出事。跑步的声音响了起来,轻盈,而且富有节奏感。赵晓芳跑起来了,她越跑越远。我站起来,看见一个黑衣人举着枪,瞄准了赵晓芳。我说,李建国,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李建国一声怒吼,身体飞上了半空,下落的过程中,他开了三枪。三个黑衣人应声倒下。每个人的太阳穴中了一枪,必死无疑。这时候,圆屁股已经跑出去一百步了。李建国落地站定,准备向她开第四枪。没想到,王志强再次横空出世,他用肥胖的身体,撞倒了李建国。

与此同时,我冲了出去,紧紧追赶赵晓芳。此刻的赵晓芳,就像一只受惊的母兽,一边尖叫一边奔跑。我要追上她还真不容易。我一边跑一边喊,赵晓芳同学,你停一下。她听到喊声,跑得更快了。转眼之间,我们一前一后跑出了校门,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赵晓芳体力不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追上。不多时,赵晓芳的圆屁股已经触手可及。我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拍在圆屁股上。手感很不错,丰满而富有弹性。快马加鞭,赵晓芳跑得更快了,但她始终跑不过我。

在大马路上,奔跑的赵晓芳突然绝望地停了下来。她蹲着地上,呼呼喘着粗气。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我说,我们找到你,就想问问你,刘二宝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他和你们一样,都是暴徒。我说,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怎么可以把我们和刘二宝相提并论?她说,你们有枪,刘二宝也有枪,你们喜欢用枪射人,刘二宝也喜欢用枪射人。我说,虽然有相同的爱好,但我们绝对不是同一类人。她说,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说,刘二宝对你不好吗?她说,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强奸犯,谢谢你们把他打死。我说,真奇怪,如果你们不是朋友,为什么去山上野合呢?她说,我是被逼的,如果不让他用鸡巴干,他就用枪干我。我说,你怎么不做个贞洁烈女?

王志强风驰电掣地赶到了,他蹲在赵晓芳面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李建国也来了,他一边跑一边骂王志强。我想了一下,觉得应该马上走掉,因为李建国刚杀了三个人。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王志强先把赵晓芳塞进后座,然后自己也坐进去,和她紧紧地靠在一起。李建国也坐了进去,掐住了王志强的脖子。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对司机说,快开!司机说,去哪里?我说,最近的高速路口。

出租车开出了市区。我们就在城市的边上,出租车很容易就能开出市区。最近的高速路口也不远,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打车就是比走路快。我好像很久没有打车了,因为没有钱,甚至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汽车在郊外行驶,感觉很不错。路旁是绿得要命的庄稼地,但一个农民都看不到。新建的楼房还没有窗户,农民都在上面趴着。在家里,他们是农民,在建设中的大楼里,他们就叫民工。如果给每个民工发一把枪,会怎么样?据说中国有两亿多民工。我一个人可造不了那么多枪。我们三个人一起造都不行。在胡思乱想中,出租车到了高速路口收费站。

李建国说,老张,我们去哪里?他的手已经离开了王志强的脖子。我说,哪里也不去。车带着我们跑,在高速公路上,跑得真快啊。我说,到下个出口,下高速,然后走小路回到市里。司机很听话,他很愿意往回跑。我回头看见王志强正襟危坐,而赵晓芳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好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回到城市,我们在付车费这件事上遇到了麻烦。我和李建国都没钱,只有王志强有钱,他每天卖白吉馍,身上有的是钱。我说,王志强,你掏钱吧。但他很不情愿,犹豫不决。李建国看不下去,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结果掏出一大把零钱。王志强看了看赵晓芳,似乎羞愧万分。他说,我身上只有零钱。李建国说,零钱也是钱啊。王志强对赵晓芳说,不好意思,身上有的都是零钱,但在我们三个人中,我是最有钱的。

赵晓芳冷笑了一声,她看到李建国还在数钱,而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不停地催促。赵晓芳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她把一百块钱送到前座,说,师傅,找钱吧。司机找了九块钱,赵晓芳接过来,塞到王志强的手里,说,你不是喜欢零钱吗?都给你。王志强无地自容。下了车,他还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我说,老王,你给赵晓芳五个白吉馍就行了。然后我对赵晓芳说,他卖的白吉馍很好吃。王志强谦虚地说,也不怎么好吃,只是比一般的强点罢了。赵晓芳不理会我们,四下张望着,仿佛魂不守舍。

我说,咱们一起回家吧。然后我们就往家里走。其实那也不是一个家,只是我和李建国居住的地方。王志强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和一些卖煎饼的人住在城中村里。赵晓芳走在最后,虽然慢吞吞地,但不用担心她会跑掉。她知道,目前跟着我们还算安全。王志强一直试图接近赵晓芳,无奈对方严加防范。他靠近一步,人家就后撤一步。王志强很沮丧,他似乎想说,赵晓芳,我对你有两次救命之恩,难道你就这样报答我吗?

在凌乱的客厅里,我们几乎无法找到落脚之地。赵晓芳说,你们这儿是猪窝吗?李建国说,你家猪窝在楼上?王志强说,宠物猪的窝就在楼上。李建国又掐住了他的脖子。赵晓芳收拾起来,真是一个勤快的姑娘啊,她拎着一个塑料袋,把散落在各个地方的废品全部装进去,又找来笤帚,将地面扫干净,那些扫不掉的东西,就用墩布擦掉。我说,赵晓芳,谁要娶了你,就有福了。她说,我这是为自己收拾,因为宿舍回不去了,我必须住在这里。

我坐在被赵晓芳收拾好的沙发上,突然觉得非常饿,就对王志强说,你去搞点白吉馍来。他很听话地转身出去了。他的摊子是一辆三轮车,停在楼下的角落里。李建国冲他的背影喊,多弄几个,我也饿了。赵晓芳没说话,她应该还没有饿。两个小时前,她刚吃过王志强的白吉馍。我看着她,觉得她是个神秘的女人。我说,赵晓芳,你真神秘。她说,我神秘什么?我说,你太神秘了。

那三个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和刘二宝又是什么关系?对于他的死,你为什么毫不悲伤?我开始向赵晓芳提问。她坐在我对面的一把小椅子上。女人坐在小椅子上很好看。我或者李建国坐在上面就不好看。那把小椅子就是给女人坐的。她说,那三个黑衣人想杀人灭口,他们把我杀掉,就能保证帮会的平安,他们就是帮会中的警察,属于公务人员。她又说,我和刘二宝是仇人关系,他杀了我的男朋友孙小刚,抢了他的枪,甚至也抢了我。孙小刚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刘二宝是黑帮老大的弟弟,他们怕我报警,所以要杀我灭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突然我又产生了疑问,我说,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她说,孙小刚太不争气,居然为了活命,要把我送给刘二宝,还建议刘二宝及时享用我,就像吃快餐一样……刘二宝觉得孙小刚玷污了他对我的真情,就打死了他……刘二宝一直在暗恋我,他是真心喜欢我……

我说,女人遇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真不容易。李建国也说,谁说不是。赵晓芳哭着说,谢谢你们的理解,但我真的不喜欢刘二宝,他拿枪逼我,要和我做,我也无可奈何。我说,对,当时我们也感觉你不是很爽。李建国说,如此说来,你不会因为我打死了刘二宝而恨我了。赵晓芳说,我不但不恨你,还很感激你,但对于你想打死我这件事,另当别论。李建国说,时过境迁,我已经不会再杀你了,相反,我还要保护你,我枪法很好的。

王志强带着很多白吉馍来了。他说,你们别聊了,快吃吧,王师傅白吉馍,就是这个味儿。我和李建国毫不客气,每人拿起一个狼吞虎咽。赵晓芳无动于衷。她似乎根本不饿。一个饥饿的人,在白吉馍面前不会如此麻木不仁。王志强热情似火,把白吉馍塞到了赵晓芳的手里,他说,你快吃吧,你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吉馍。赵晓芳说,两个小时前,我刚吃过你的白吉馍,说实话,真不怎么样。王志强很尴尬,也很沮丧,他郁闷地咀嚼着自己做的白吉馍,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王志强的白吉馍还是很不错的。女人的嘴太刁了。我以前有个朋友说,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嘴馋逼浪。我很同意。可能,赵晓芳就是这样的女人吧。我见过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不过她们都没有赵晓芳漂亮,乳房和屁股相形见绌。我们三个吃着白吉馍的男人,守着一个嘴馋逼浪的女人。这个情景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我说,王志强,你有多少钱?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大把零钱,摊在桌子上数了数,一共三十多块。我说,不是你身上的钱,而是你所有的钱。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说有两千。我说,你都拿出来,咱们跑路用。他说,跑路我不反对,但为什么要用我的钱呢?我说,因为我和李建国都没有钱。他说,咱们有枪,可以去抢钱。我说,那样很不道德,不是咱们应该干的事。

李建国说,必须跑路吗?他们找不到我们的。我说,必须跑,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我们,留在这个城市里,迟早要被找出来。李建国说,谁来找我我就打死谁。我说,好汉难敌四手,饿虎害怕群狼,你不能逞匹夫之勇。他说,那么我们跑到哪里去呢?我说,去山里,找个山村,租个院子住一阵子再说。

我们所在的城市,位于山区和平原的交界,往西面走,就是绵延不绝的大山。那天我们试枪的地方,就在山区的外围,如果往里面走,进入大山的深处,就像鱼入深海,虎入深林,踪迹难寻。我们的下一步,就是去大山的深处避避风头。我对他们说,咱们明天就出发,今天晚上不必担心他们会找到我们,因为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不在城市里了。李建国恍然大悟地说,你今天打车出城,过收费站,原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错觉,让他们觉得咱们已经跑路了。赵晓芳说,难道你现在才明白吗?

王志强说,我的摊子怎么办?我说,放弃吧!他急了,说,你想让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事业?我说,你可以到山里重操旧业。他叹了口气说,就怕山里没这么多客源,你知道吗,做白吉馍的生意,客源很重要,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是做不了的。李建国接茬说,那就做给我们吃吧,我们永远是你忠实的顾客。王志强说,也只好如此了。

晚间新闻开始的时候,我们可兴奋了。四个人庄重地坐在电视机前,等着关于我们的新闻出现。新闻永远是老一套,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霸占着荧屏,他们在里面装腔作势鬼话连篇,屡次勾起我砸电视机的冲动。让我们失望的是,直到最后,也没有我们的新闻。我们面面相觑,不由怀疑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的真伪。难道这是一场梦吗?李建国开枪打死了三个人,只是一次虚构?但赵晓芳活生生地坐在那里,不像是假的。如果说今天的事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那就是赵晓芳像条鱼一样游进了我们的房子里。她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坐在那里,好像要永远坐下去,又好像会随时抬屁股走人。

白天发生的事,如果不能上当天的晚间新闻,那就应该上第二天的早间新闻吧。校园枪击案,这种只能在欧美国家发生的事,百年不遇地发生在中国,新闻工作者岂能错过?说不定他们已经将校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拼命地找目击者,费尽口舌,只为能打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细节。路子广的,买通警察,看到了监控录像,于是就在文章里对李建国的身手大加描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让全国侧目,而更可怕的是那两个根本没有动手的家伙,他俩沉着冷静,深不可测。

这都是我的臆想。实际上,电视里风平浪静,对枪击案只字未提。晚上睡觉前,我对赵晓芳说,早上起来你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开电视看新闻。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有这个便利条件。我睡自己的房间,李建国和王志强睡另一个房间。在我睡着之前,还听见王志强开门对赵晓芳说了声晚安。我知道,王志强算是爱上赵晓芳了。爱情使人变贱。王志强正逐渐成为一个贱人。当然,像赵晓芳这样看上去很美的女人,我也会爱上的,只是王志强已经提前爱了,如果我再爱,就显得挺不好的。

早上起来,我要穿过客厅,到厕所里大便。开门之前,我先敲了敲。赵晓芳在外面说,你出来吧。于是我就走了出去。她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挽着头发,正梳头呢。电视没开。我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市电视台的所有频道都在播药品广告。每一种药品都那么神奇,自称吃过那种药的人都很真诚地说,这药不错。我说,这药确实不错。赵晓芳说,都是骗人的。我没搭理她,扔下遥控器,进了厕所。在我蹲到马桶上的时候,听到了敲大门的声音。我心里一惊,觉得有事,大喊一声,先别开门!没想到,赵晓芳在客厅里懒洋洋地回答我,不用担心,是王志强。

大门一开一关,发出挺大的声音。王志强开始说话,赵晓芳,这是你的早餐,不是白吉馍,是煎饼果子,我认识摊煎饼的人,他给我优惠,放了俩鸡蛋,还有豆浆,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在厕所里喊,王志强,给我们买煎饼果子没有?他在外面喊,没有,我只给赵晓芳买了煎饼果子。我骂了一声,你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等我从厕所出来,看到茶几上放着两套煎饼果子。王志强和赵晓芳每人拿着一套,正在吃。我也拿起一套,转头冲屋里喊,李建国,快出来吃东西!王志强说,我怎么会忘了你们俩,我可是个有心人。突然,我感觉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出来。吃着吃着,我恍然大悟,一把抓住了王志强的脖子。他大叫起来,老张,你怎么了?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说,谁让你出去的?他说,我自己出去的,一路很安全,什么都没发生。我说,现在咱们已经不安全了,你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我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赵晓芳吓得一哆嗦,一口煎饼没咽下去,噎在了嗓子眼。我连忙越过茶几,来到卧室,一巴掌拍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李建国。敲门声越来越大。李建国没有多问,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手枪。我站在门前,装作刚起床的样子,问,谁啊?外面的人说,查水表的。我说,前几天不是刚查过吗?对方说,数据丢了,需要再查一次,麻烦您开开门。我说,去你妈的,你骗谁呢,前几天根本没查表。

咣的一声,门被打开。原来那家伙脚上功夫相当了得。门一开,子弹也射了进来,贴着我的肩膀飞过。与此同时,李建国的枪也开了火。对方是三个人,穿着黑西装。走在最前面的人,只开了一枪,没有打到任何人。李建国开了三枪,将他们全部撂倒。三具尸体倒在门口,中枪的部位流出血来。我说,咱们快走,这地方不能住了。王志强说,老张啊,你不是说咱们已经瞒天过海了吗?我说,咱们瞒得过警察,但是瞒不过黑社会,这三个人就是被你招来的。

李建国保持着绝对的镇定,真是大将风度,临危不乱。他从房间里拎出一个大包,里面是那杆霰弹枪。我们往楼下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建国冲在前面,警觉地贴墙而立,他小声说,至少有十个人,咱们快上楼。于是我们又往楼上跑。后队变前队,王志强跑在了前面,这个肥胖的身体限制了我们的速度。赵晓芳紧挨着王志强,她用手包顶住胖子的身体,希望能起到快马加鞭的作用。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潮水一样,就要漫过来了。那几具尸体在五楼,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跑到六楼,就会相对安全一些。

王志强在赵晓芳的推动下,速度加快不少,我们很快越过了五楼,来到了六楼,马不停蹄,继续向上爬,要爬到楼顶上去。到了七楼,我们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到达楼顶。楼下传来了说话声,其中一个人好像在打手机。他们在敲门,咚咚的响声传得楼上楼下到处都是。门其实不用敲,锁已经被砸坏,一推就开。果然,他们并不傻,门吱的响了一声,他们全都拥了进去。这时,李建国突然做出了一个危险的举动,他猛地向下冲去,速度之快,非我辈所能及。

下面乒乒乓乓响了一阵枪,然后听见李建国的喊声,下来吧,他们都被我收拾了,哈哈!我们来到楼下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尸横遍野,每具尸体上都有一个冒血的枪眼。李建国正在捡枪,他只捡到了三把装着消音器的枪。并不是所有的黑社会都有枪,其实大部分人是用刀的。我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赵晓芳说,你说快走不就得了。王志强说,那咱们快走吧。还是李建国打头阵,我们再次冲到了楼下。

天气十分晴朗,无花果树绿得吓人,我们走在树下,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出了小区,来到大街上,看见这个世界还是和平常一样混乱不堪。开汽车的和骑自行车的,在同一条路上并行不悖,但他们都目露凶光,恨不得随时吃掉对方。我们应该去哪里?三个人一起问我,但我怎么知道呢?原计划是去山里,问题是怎么去,我感觉我们在这城市已经插翅难飞。王志强说,咱们还是坐公交车吧,身上没钱,只有几块零钱。我说,好,去挤公交车。

等公交车的人真多,都是学生,他们要坐公交车到好玩的地方去。站在这些学生中间,我和李建国还有王志强显得很不搭调。在社会混过几年后,我们已经彻底和学生划清了界限。我们甚至为大学生涯感到羞耻。当然李建国除外,他没有读过大学,他很幸运。车来了,同学们争先恐后,全部挤到车门旁。我们四个排在最后,毫不着急。车的后门开了,下来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他们怒气冲冲地走下来,带着一股风,走过我们身旁。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们死命往前挤。车门实在太小,而且每个上车的人还要投币,这大大延缓了上车的速度。有个女生被挤得尖叫起来,估计她的乳房在挤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尖锐的叫声让黑西装们回头张望。然后黑西装们也叫起来,是他们,是他们!呼啦啦,他们一起围拢过来。这时只有王志强一人身在车外。我和李建国以及赵晓芳被挤成一团,我们堵住了车门,已经没有王志强的立锥之地。黑西装包围了王志强,他们的手纷纷拍打在王志强的身上。他们要确认王志强身上有没有枪。

司机关上了车门,带我们慢慢离开王志强。李建国大喊,师傅,停车,我要下去救人!司机说,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公交车吗?司机和李建国虽然近在咫尺,但却相隔数人,他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幸亏如此,要不李建国非一枪崩了这个公交车司机。当时李建国怒发冲冠,几乎失去理智。我内心也万分焦急。王志强落入敌手,我等却溜之大吉。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我们身上。车到了下一站,车门洞开,我们三个人破壳而出。李建国一马当先,开始往回跑。他背着旅行包,手里拎着一把黑乎乎的手枪。我的手枪放在上衣口袋里,随着跑动的节奏敲打着我的胸膛。赵晓芳也有一把枪,那是李建国在下车的时候塞给她的。她把枪塞进手包里,让它和唇膏、眼线笔和指甲油等物品呆在一起。

我们赶到下一站,并没有看到王志强。那里只有几个等车的学生,他们还是那么悠闲,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问其中的一个女生,你看到一群黑衣人和一个胖子吗?她摇摇头。我又问另个一个女生,她还是摇摇头。李建国大吼一声,你们谁看见一群黑衣人和一个胖子了?他们都漠然地摇摇头。我看出来了,即使王志强被当街打死,他们也是漠不关心熟视无睹。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答案很不明朗。李建国说,我回家看看。我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吧。于是李建国就拨通了王志强的手机。

喂,王志强,你在哪里?手机竟然通了。哦,你不是王志强,你是谁?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是黑社会,老子也不怕,老子专门杀黑社会的。好,好,咱们等着瞧。李建国挂断电话,很气愤地对我说,他们让咱们等着瞧。我说,他们带王志强去了哪里?李建国说,他们没告诉我,他们是不可能告诉我的,他们可是专业的黑社会。赵晓芳说,对,他们确实非常专业,而且人人都很敬业。李建国说,咱们怎么办?我说,让我好好想想。

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喜气洋洋,只有我们三个人愁眉苦脸。街口来了警察,那些条子把车停在路边,煞有介事地向学生们询问。每个学生都摇摇头。他们上大学,学的就是摇头。我们觉得该撤了,穿过马路,进入公园。晨练的老人朝气蓬勃,但他们明天就可能变成僵尸。音乐轰鸣,几个老太太挥舞着大扇子,出其不意地一甩,大扇子就砰地一声打开了。为了显得像散步的人,我们看了会儿老太太们的舞蹈。我在想,有多长时间没有像他们这样快活了?也许到死我也不会像他们这样。我们离开公园,在一条偏僻的小街上等公交车。

全城的警察已经倾巢而出,他们占领了各个路口,密切监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过往的车辆。我们只能躲在这条小街上,等一辆去往郊区的公交车。赵晓芳的包里还有几块钱。等了半天,车终于来了,满满一车人,真好。我们希望人越多越好。这辆可爱的公交车把我们带出了城市。每过一个路口,都能看到几个警察,他们直挺挺地站在大街上,显得兢兢业业而又无所事事。车里越来越宽敞,到终点的时候,只剩下我们三人。这里是城外的世界,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半山腰种着庄稼,山顶长着松树。

我们走在村子里,发现家家都是农家乐。靠街的人家,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冷不丁斜刺里杀出一个老女人,操着方言问,你们吃饭吧?我们面面相觑。她见我们犹豫了,认为有机可乘,拽住了李建国的胳膊。转眼间又杀出一个老女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们被两个老女人硬生生拽进了一扇大门。赵晓芳袖手旁观,饶有兴致地跟在后面。来吃吧,农家饭,和你们城里人吃的不一样!她们热情地介绍着。院子里有棵树,树下摆着一张大圆桌。两个老女人把我和李建国安置在圆桌旁,一个年轻的姑娘马上送来菜单,点菜吧,我们这里的菜可好吃了。赵晓芳坐下来说,点吧,我饿了。

虽然没有钱,但我们想吃这顿饭。李建国点了一只鸡,我点了一条鱼,赵晓芳点了几个素菜。从造枪的那天开始,我就没吃过正经东西,每天都是白吉馍。今天我要好好吃一顿。我们的心情都不好,因为王志强被抓了。此刻他正在受苦,肯定连白吉馍都吃不上。我们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救王志强。农家饭真的很好吃,比白吉馍强百倍。等王志强脱险,一定要带他过来吃一次。一个姑娘过来问,你们喝酒吗?李建国说,当然喝。姑娘问,喝啤酒还是喝白酒?我说,来三瓶啤酒吧。姑娘问,冰镇的还是常温的?赵晓芳说,冰镇的,越凉越好。

来,干一杯吧,我提议。三个酒杯撞在一起,然后一口喝下。真他妈的凉。我和李建国都是热爱喝酒的人。看来赵晓芳也是个能喝酒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最可怕。她给两个男人倒满酒,然后把酒瓶放到一边,闷头吃菜。我说,赵晓芳,你有亲戚朋友吗?她说,当然有。我说,吃完饭,你就去投奔他们吧。她说,没有车费。我把手机给她,我说,这就是你的车费。她拿着我的手机,按了两个键,说,你的手机真破。我喝下一口啤酒,不再说什么。李建国说,赵晓芳,你知道他们的老窝吗?赵晓芳说,不知道,刘二宝在世的时候没说过,但肯定有那么一个地方。李建国说,你走后,我和老张要找到那个地方,救出王志强。赵晓芳说,你们真牛逼。

喝完酒,吃完饭,我对那个老女人说,大妈,我们没有钱,能不能记账?她摇摇头说,你们是城里来的人,怎么会没钱呢?我说,城里人不一定有钱,记账吧,一定会还的。她大叫起来,这几个人吃饭不给钱!房门洞开,涌出很多人,围住我们。李建国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摸怀里的枪。赵晓芳有些紧张,虽然她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给钱,给钱!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李建国突然把手枪拍在桌子上,他们顿时哑口无言。

院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大家沉默了半分钟。我出其不意地笑了,我说,老李,快把枪收起来,别吓坏了老乡。赵晓芳跟着说,老李,你要淡定。李建国把枪揣进怀里,表情冷漠得像一个杀手。我说,老乡们,其实我们是警察,突然接到任务,来你们这里办点事,由于走得匆忙,身上没带钱,这次的饭钱你们先记上,回头局里肯定把钱送过来。老女人说,警察兄弟,你别客气,这顿饭算我们请客,免了!她突然变得挺大方。我说,我代表政府谢谢您,我们累了,有休息的地方吗?她说,当然有,你们要几个房间?我说,两个就行,但你们一定要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我们在这里,事关重大,万一出了事,政府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您就放心吧,警察同志。

乡村的夜晚异常宁静,外面只有蛐蛐鸣声和狗叫声。我和李建国躺在一张大床上。这是主人的床,为了表示对警察的尊敬,他们让我们睡在这里。床对面是一台电视,我们看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无聊,就关掉了。我们闭着眼睛聊天,聊这几天发生的事。后来聊到了王志强,我们就聊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李建国直骂,操他妈的黑社会,真不是东西。我说,志强肯定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李建国说,先睡吧,明天送走赵晓芳,就去搭救王志强。

门响了。有人在轻轻地敲门。谁?我问。是我,赵晓芳的声音。什么事?我问。你先开门,她说。我和李建国穿上衣服,然后我把门打开。赵晓芳进来说,我睡不着。我说,你使劲闭上眼睛。她说,我害怕。我说,你不是有枪吗?她说,有枪我也害怕。我说,你们女人事真多。赵晓芳突然纵身一跳,跳到了大床上。她在床中间躺下,舒展着身体。她拍拍两边说,你们也来睡吧。我和李建国惊诧莫名。赵晓芳说,这床挺大的,睡三个人没问题。我和李建国就躺在了赵晓芳的两边。

关了灯,起先谁也没说话。突然,赵晓芳打了一个哈欠说,还是睡不着。我抬起手来揉眼睛,手臂落下时,碰到了她的手。她敏感地缩了缩身子,义正辞严地说,我警告你们,注意保持距离。我把身体挪到床的边沿。李建国肯定也是这么做的。他是一个更害羞的人。赵晓芳说,不用太矜持,你们自然一些。我说,你他妈的这是在考验我们吗?赵晓芳说,刚才睡觉时我看见王志强满身是血,呆呆地站在我的床边,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我说,难道你不怕我们强奸你?她说,不怕,你们和刘二宝不是一类人。我说,我们是哪类人?她说,你们是两个无聊的好人。突然,久不开口的李建国说话了,他说,赵晓芳,你知道3P是什么意思吗?赵晓芳说,知道,就是三个人一起做爱。

乡下的早晨来得真早。天刚亮,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说话。鸟叫声不绝于耳,听不出是什么鸟。我早就醒了。身边的赵晓芳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她下床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小,坐在床边安静地看。我一转头,发现李建国也醒了。我起来,从赵晓芳手里拿过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我们静静地看着。李建国掏出手枪,用床单擦起枪来。赵晓芳找到一把梳子,梳理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长发。我无事可做,只能专心看电视。电视里还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活得可真带劲。

画面变换,主持人冷漠地说,昨日,公安部门宣布,校园枪击案元凶已经抓获……几个警察押着一个胖子,穿过人群,胖子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但我还是能认出来,这是王志强。该犯已经承认了造枪行凶的罪行,其同伙早已逃离本市。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李建国走过去,拳头砸在电视上,播新闻的女人晃动了一下。我说,他们把王志强交给了警方。赵晓芳说,他们是一个鼻子眼出气,王志强成了冤大头,刘二宝和孙小刚的死,也会算到他的头上。我说,现在王志强好找了,他就在公安局里。李建国拿着弹夹,检查了一下子弹。他说,我有八颗子弹,你们每人大概也是八颗,三八二十四,再加上50发霰弹,对付条子应该没问题。

我们开始收拾东西,李建国拎着旅行包,里面那杆枪是他的底气所在。我们来到院子里,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夺人耳目。老女人过来招呼我们吃早饭。我们喝了点粥。突然,李建国问人家,你们有白吉馍吗?老女人说,没有,咱们这里不兴吃那个,西北那边喜欢吃。李建国说,这白吉馍已经算全国性的小吃了,我有个朋友,就是卖这个的。老女人说,那他肯定做得很好吃了。李建国说,味道还不错,会做白吉馍,是我那朋友唯一的优点。突然之间,李建国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有血有肉,并且多愁善感。其实我也有些伤感。我放下饭碗,对他们说,走。

赵晓芳还跟在我们身后。我转过头说,你走吧,回家吧。她说,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救王志强。我说,算了吧,你只会添乱。她说,我运气好,有两次,有人想开枪打死我,都被我躲过去了。我说,你运气好个屁,如果你运气真的好,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她说,这步田地也没什么不好。我说,你跟着我们就是个死。她说,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对于想死的人,我还能说什么。我们三个人默默走向车站。

我们身后传来三马车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烟尘席卷而来。我回头,看见一辆载满了人的三马车正开过来。驾驶员冲我们摆手,嘴里还喊着,闪开,闪开!我们没有闪开。三马车停下,后斗上的人因为惯性向前拥了下。你们找死!驾驶员有点生气了。我说,老乡,你们要去哪里?他说,我们要去市里。我说,你们去市里干什么?他说,上访。我说,正好我们也要去市里上访,捎上我们吧。他说,你们赶快上来,时间可不等人。后斗上已经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我们才挤进去。我身边是一个老大爷,他狠狠地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四周的山。

我和李建国沉默不语。赵晓芳却没有闲着,在某些时候,她是个爱说话的人。她问身边的人,你们为什么去上访?那人说,为了钱。她问,什么钱?那人继续简略地回答,房子的钱。她紧追不舍,什么房子的钱?那人突然口若悬河,有人要拆我们的房子,建别墅,每家才给一万块,他们建好了别墅,每平方米卖到七八千,他们是一群该死的黑心鬼,我们要去告他们,让他们的别墅建不成!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让他们的别墅建不成!

对,让他们的别墅建不成!我热情地喊起来。李建国好像得到了某种命令,他向天空举起拳头,喊,让他们的别墅建不成!老乡们愣愣地看着李建国,直到这个家伙再次高喊着举起拳头,他们的积极性才被调动起来。老乡们像李建国那样向天空举起拳头,喊,让他们的别墅建不成!三马车怒气冲冲地向市里开去。

我想,大街上的警察应该烟消云散了吧,他们认为我们已经远走高飞。我不喜欢警察,就像我不喜欢黑社会。我所喜欢的,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些人。他们才是最干净的人。我对他们说,老乡们,你们知道怎么上访吗?他们都摇头。我说,要想上访成功,你们得闹出点动静。我身边的老大爷问,怎么闹出动静呢?我说,那就看你们能不能闹了。老大爷说,我们十分能闹。我说,能闹就好,你们拿出所有的力气,一定要冲到衙门里面去,看门的拦着,就打看门的,往死里打。老大爷说,对,往死里打,我最膈应的就是看门狗。我说,谁拦你们就打谁,只有这样,才能见到大官,见到大官你们的房子才能保住!老大爷说,就按你说的办。

在新华路口,我们下车。三轮车载着怒气冲冲的老乡们向前方开去,他们将在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办公的地方大闹一场。我们在新华路上找到了公安局。半小时后,那些警察蜂拥而出。所有的警车全部鸣叫起来,像一群受惊的野兽,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赵晓芳看着那个方向,说,他们不会把那些善良的人都打死吧?我说,不会的,这可是法制社会。李建国掏出了枪,他说,谁打死谁还不一定呢。

以前我从没来过公安局。李建国和赵晓芳来过。李建国是被抓来的,而赵晓芳是被男朋友带来的。很明显,赵晓芳是很熟悉这儿的。门卫认出了她,笑着打了个招呼。赵晓芳骄傲地点点头。大门口离大楼挺远,我们走过去,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警察都出洞了。肯定是一个最有头有脸的人下的命令,他打来电话说,这里出大事了,你们来给我摆平。警察就是用来摆平各种事情的。

迎面走来一个警察,他无精打采的,好像感冒了。赵晓芳和他打招呼。他看见赵晓芳,身子震了一下。嗨,赵晓芳,我们正找你呢,小刚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他好像和赵晓芳很熟。伯父,很抱歉,小刚已经被打死了,是被刘二宝打死的,而刘二宝呢,已经被李建国打死了,李建国就是我身边这个人,你应该谢谢他。赵晓芳诚恳地说。她指着李建国,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的枪马上亮了出来,我说,局长,希望你不要报警。

局长走在前面,我们走在后面。他要带着我们去找王志强。他一边走一边唠叨,弄得我心烦意乱。他说,刘二宝是我干儿子,我干儿子竟然杀了我的亲儿子,这城市的治安真是太差了,三天两头出命案,今天竟然出到了我的头上……我说,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用枪使劲捅了捅他的腰眼,他向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个狗吃屎。楼里真安静啊,某些办公室内确实有人,但他们听到局长的声音,都屏住了呼吸。局长的威严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没有人敢探出脑袋看上一眼。他们在上他们的班,他们都是国家公务员,工作都不错。

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铁栅栏。局长掏出一张卡片,在门边刷了一下,铁栅栏升了上去。我说,真是高科技。局长说,还不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进来后,也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布满黑色的铁门,上面连个窗户都没有。局长喊,今天谁值班?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一扇铁门打开了,跑出来一个警察,他说,局长,我值班。局长说,昨天抓来的枪击犯呢?那个警察跑到一扇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等我们走近了,他发现了三把枪。他没有带枪,他的枪不知道在哪里,反正他没有带。

在那间小屋里,我们看到了王志强。他躺在一张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是死了的王志强。我把手指放在王志强的鼻子下面,希望能感受到风吹草动。结果我什么都感受不到。我看见他的鼻子里都是血块,脖子上布满了血痕。我解开王志强的衣服,发现他遍体鳞伤。赵晓芳尖叫了一声。她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了。我说,谁干的?谁干的?我听见李建国也在说,谁干的?谁干的?

局长说,不是我干的。那个警察说,他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我们审问了一下,看他实在扛不住,就让他先休息休息,早起的时候他还活着呢,说想吃白吉馍。李建国说,你出去,快跑吧。那个警察得到命令后不敢怠慢,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穿着打了铁掌的皮鞋,声音无比清脆。楼道里都是那个警察的跑步声,听起来他跑得够疯狂的。李建国突然转身,探出身去,开了一枪。脚步声结束了。

我指着王志强的尸体问局长,你怎么解释?局长说,实不相瞒,局子里死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的同志破案心切,下手未免会重一些。我说,你们打死了我的兄弟,后果很严重。他说,你们先别狂,我的人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插翅难飞。我说,先上路的人肯定是你。局长说,算你狠,快打死我吧,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我说,那太便宜你了,麻烦你打个电话吧,把黑社会大哥叫出来。局长说,叫他干什么?我说,这你不用管,你把他约到一个地方就行了。局长说,好,这不难办到。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发现他的手机真好,是诺基亚的最新款。

局长对着手机说,老刘,我是老孙,半小时后,老地方见。他说得异常简短,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说,就说这一句?他说,是的,这一句就能解决问题。我说,老刘能听你的?他说,能听,我是局长。我说,你们的老地方是哪里?他说,光明电影院第三放映厅,甭管放什么电影,买票进去。我说,你们总是在黑暗中会面?他说,是的,这样比较隐蔽。我说,你倒是毫不隐讳。他说,死到临头了,什么都无所谓,你们快打死我吧,我不怕死。

我们商量了一下,由谁来把局长打死。李建国当仁不让,想要马上动手。我和赵晓芳认为不合适。李建国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而我和赵晓芳还没有杀人的经验。最惨的就是赵晓芳,她非但没有杀人的经验,却有两次被杀的经验。我俩都想从局长这里开始杀人的生涯。问题是我们有两个人,而局长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是赵晓芳想出来的,她说,咱们锤子剪子布吧。于是我们就锤子剪子布了一下。这个游戏我很多年没有玩过了,却出乎意料地赢了赵晓芳。我出了锤子,而赵晓芳出了剪子。她很沮丧,遗憾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局长。

我挥了下手枪,示意局长,你可以跑了。这个老头子跳到了楼道里,健步如飞地狂奔而去。我冲出去,由于太兴奋,手有些抖。我说,老李,我的手抖了,怎么办?李建国说,两只手啊。我马上用双手稳住枪,瞄准了局长。这时他已经跑到铁栅栏那边了,正在掏卡开门。那扇门限制了他的速度,也要了他的命。我的枪闷响一声。局长就此永垂不朽。他倒地的那一刻,铁栅栏开了。我们三个人迈过他的尸体。赵晓芳轻声说了一句,伯父,走好。

大楼外的院子,依旧是那么宽敞。阳光真多,白花花一片。我们要快速穿过院子,走到马路上去。阳光压着我们,让我们不至于像王志强的尸体那么寒冷。我的手指上还有触碰他时的感觉,他真凉,他真的已经是一具尸体。好端端的兄弟,怎么就突然成了一具尸体?到现在我还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李建国突然问,你知道王志强的仇人是谁吗?我说,他没说过是谁,他只是说他有一个仇人需要杀掉。李建国说,我也不知道是谁,要是知道是谁就好了。赵晓芳说,谁没有几个需要杀掉的仇人呢?

警察们回来了。我们恰好走到大门口。呼啸的警车迎面而来,我们赶紧退到一边,让开道路。警车停在阳光下的院子里,车门打开,警察下来,然后,那些老乡鱼贯而出。他们全被警察带来了。我们救不了他们。我们只能走到大马路上,准备打的去光明电影院。因为口袋里没有钱,我和李建国商量着要不要坐一次霸王车。赵晓芳突然插话,咱们的车来了!一辆三马车停在我们面前,司机大喊着,他们全被抓了,怎么办?我说,我们在警察局有人,能救他们出来,但你得先请我们看场电影。

三马车载着我们,驶上了机动车道,司机的技术很好,开得飞快,旁边那些四个轮子的小车,都噤若寒蝉。大街上没有警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警察都人间蒸发了。只要没有警察,我们就能畅行无阻。开三马的兄弟十分兴奋,今天是他驾驶生涯中光辉的一页,每当他以万夫不当之勇的劲头冲过一个路口,他都要大叫两声。我们三个人心情有些低落,要不然也会大叫的。如果王志强在,我们肯定会快乐地唱歌。

光明电影院的门口,只剩下一个车位。我们的司机见缝插针,把三马车停了进去。跑过来一个老头子,嘴里喷着烟,他说,你们的车不能停这儿。我从车上跳下来,站在老头面前。我比老头高出一头,我需要低下头,才能看清他的嘴脸,我们的车和那些车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他们能停而我们不能停?老头毫不示弱,这里是高档场所,你知道有多高吗?比那座楼都高。他指着一座大楼。那座楼确实挺高的,如果把他从上面扔下来,他肯定会支离破碎。李建国冲了过来,怒气冲冲,拍了拍老头的肩膀,爷们,我们是来办事的,你如果不让我们停车,我们就先把你办了。

在电影院里,我发现三马车兄弟真有钱。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摆在柜台上。售票员问,先生想看什么电影?我说,三号厅,就是现在这场。三马车兄弟将最上面的两张钱给了售票员,换来四张票。我说,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他说,前天刚卖了一车菜,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兜里的钱比他们家里的钱都多。我说,你真他妈的争气。

电梯门开了,出来三个男人,中间是个一米八的大胖子,派头很足,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售票员离开柜台,跑到大胖子面前,刘总,您来啦!大胖子十分冷酷,脸上的肥肉颤了一下,算是作出回应。他们径直走向三号厅,连票都没买。我问售票员,他们怎么不买票?她回答我说,如果你混成老大,也可以不买票。我说,黑帮不好,我不混黑帮。

那个大胖子就是老大,王志强的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总要有人为王志强的死负起责任,这两个人,一个是孙局长,另一个就是刘老大。孙局长已经驾鹤西去,刘老大将紧随其后。他们是一对前赴后继的老朋友。

三号厅里有些黑。电影正在放映。我们跟在刘老大的后面。他们是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刘老大的保镖。只有混到一定高度的人,才会有保镖。刘老大就混到了那个高度。他的保镖给他找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并且把座椅按下,伺候他坐在上面。我们自己按下座椅,坐在他们后面,我们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们的脑袋。

银幕上的人我认识,是黄秋生。镜头一晃,吴镇宇也出来了,还有张家辉。在一个非常上档次的酒店里,他们和任达华狭路相逢,话不投机,互相射击。战斗异常惨烈,有人受伤,有人死去。李建国问我,这个电影叫什么。他知道我是个影迷。我说,好像叫《放·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看了电影票,上面写着放逐两个字。看了几分钟,我就喜欢上了这部电影。我对左边的李建国和右边的赵晓芳说,这是一部好电影。李建国说,确实不错。但赵晓芳却说,我还是喜欢看爱情喜剧。

三马车兄弟跑到前排落座。他说,前排看得清楚,他不能白花钱。这样也好。他离我们越远越好。坐在我前面的刘老大,脑袋挺得真高,遮挡了部分银幕。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刘老大和刘二宝好像有点关系。我侧过脑袋,趴在赵晓芳的耳边,轻轻地说,刘老大和刘二宝是什么关系?赵晓芳把我的脑袋扶正,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刘老大就是刘二宝的哥哥,他叫刘大宝,他认识我,刚才在大厅里,要不是我躲在你身后,就被他发现了。

这时,刘大宝转头向四周观看。赵晓芳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我按住她的脑袋,直到刘大宝的脑袋恢复正常,才把她的脑袋解放出来。刘大宝对身边的人说,去找一下孙局长。那个人站起来,在放映厅里转了一圈。银幕上的画面换成了白天,阳光明媚,厅里的光线随之亮了起来,找个人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孙局长根本不会来。那个人最终一无所获,怅然回到刘大宝身边。我们的老大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老东西,竟然耍我。

电影真的很好看。李建国看得入了迷,每到精彩之处,他都忍耐不住叫几声好。刘大宝也非常喜欢这部电影,他也叫好,和李建国的叫好声齐头并进。老大总是回头看看,冲李建国笑一下。他们英雄所见略同,都有点惺惺相惜了。我也非常喜欢这部电影,但我不会叫好。我是个内向的人。而且我还要防着刘大宝,他每转一次头,我都要把赵晓芳的脑袋按在怀里。

经过一番苦斗,几个落魄的男人无处可去。他们坐在车里,车窗外是荒凉的野地。到底去哪儿,谁又知道,不如抛硬币吧。都到这时候了,幸性听从命运的安排。看到这里,赵晓芳突然凑到我耳边说,什么时候动手?我还沉浸在光影的世界里,突然回过神来。我掏出枪来,两手垂到座位下面,拉上枪栓。赵晓芳和李建国也效仿了我的做法。三把枪分别放到了他们的脑后。我指着银幕对他们说,他们开枪咱就开枪。

刘大宝不知道,此刻电影里的人正决定着他的命运。他们开枪的时候,就是他生命结束的时候。电影刚刚结束一个紧张的段落,接下来这段舒缓些的戏比较漫长。杜琪峰导演对剧情的把握非常好,张弛有度,并为刘大宝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黄秋生他们茫然躁动,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终于,他们发现了运金子的汽车。他们不知道一吨金子到底有多重。

终于有人开枪了。枪声来得挺突然,我们没有反应过来。我挥了一下手,意思是预备。枪声越来越密集,不绝于耳。我又挥了一下手,我们就同时开了枪。一股烟从我的枪上升起来,被银幕映衬着,看得很清楚。刘老大的脑袋终于低下了。我的视野变得开阔,观影的兴致也更加高涨。我们把枪收起来,继续看电影。银幕上的他们,已经抢到了一吨黄金。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响了几秒,那人也不接。真烦人啊。赵晓芳的耳朵很好使,她找到了铃声的来源,她探出身去,把手伸进刘老大的怀里。原来是刘老大的手机在响。赵晓芳把手机递给我。《两只蝴蝶》依然在唱,我真想把手机摔在地上,再踏上两脚。手机上显示,是三宝打来的电话。我想听听三宝会对他的大哥说点什么。我按下接听键,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三宝在那边说,大哥,那帮村民去上访了,结果都被抓进局子了,可不一会儿又被放出来了,好像局子里出大事了,谁知道是他妈的什么事。现在那帮村民正在和平路大排档吃饭呢,我要过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时,电影接近了尾声。又是一个无比悲壮的结局,好人和坏人同归于尽。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结局。好人怎么能死呢?好人应该顽强地活下来,去干掉更多的坏人。没等出字幕,三马车兄弟就站了起来,冲我们挥手,快走吧。在电影院外,他抱怨说,上当了,两百块就看了个这。我说,这个电影不好看吗?他说,不好看,太闷了。他发动好三马车,催促我们赶紧上车。看车的老头在远处看着我们,没有过来。

我说,他们已经放出来了,他们正在和平路大排档吃饭,开发商的人要打他们,你快去救人吧。他说,好,那和平路怎么走?我说,往北,十字路口左拐。我拿过李建国手里的包,送给他。他打开看了一眼,惊叫了一声,你们有枪!我说,快去吧,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他拉好拉链,把包放在后面的车厢里,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李建国说,你把你造的枪给他了。我说,给他吧,他该有把枪。下午的阳光真晃眼。街上人正多。赵晓芳说,好想逛街啊。李建国说,逛个屁,该走了。赵晓芳说,去哪里?她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去哪里?我指着眼前的大街说,一直往前走。

这条大街好长,我们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有走到尽头。李建国望着前面说,这条街是通向城外的。我说,那咱们就出城吧。赵晓芳说,为什么咱们不坐车?我说,因为咱们没钱。赵晓芳又说,为什么咱们不去抢银行?我说,因为抢银行不好。李建国说,赵晓芳你向前跑吧。赵晓芳说,难道你又想射我吗?李建国说,如果你还问那么多为什么的话。

赵晓芳真的跑起来了,她尽情扭动着自己的圆屁股。我看了眼李建国,他也正看着我。我们也跑了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好像空转的砂轮。我又想起了造枪的日子,我说,老李,你怎么就相信我能造出一把枪来?李建国跑步喜欢昂着头,他仰天大笑,老张啊老张,如果你想造原子弹,你也能造出来!我说,如果真造出原子弹,你想扔到哪儿?他说,随便,扔到哪儿都行。

赵晓芳突然转过身来,她看见我们也在奔跑,笑得弯下了腰。她撅着一个圆圆的屁股,让大街上所有的男人都瞪圆了眼睛。她喊,你们快点!于是我们就停止了谈话,加快了脚步。我们跑得越来越快。我扭回头看看,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街。但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拿枪瞄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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