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城市的印记(外一篇)
2013-11-16杨艳
□杨艳
文化是一个城市的灵魂,而建筑是文化凝固的音符。
当拥有着百年历史的人民剧场褪去她的帏幄之时,我站在她的面前,凝视很久,很久……我童年精神的家园又回来了。
古铜色的铜质穹顶下,端庄的建筑表面,配以细腻的浮雕,镂空的窗棂,铜制的大门,如同一位仪态庄重的冠盖老者,身着尽显长者懿范的装典,威严地端坐于此,给这个喧嚣的城市平添了几分威严和典雅。
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剧院,褪去了她那烙着时代印痕的名字,回归她的乳名——宏济大舞台。我们庆幸,旧城区改造的铲车下,留下了她的仪容,城市,也以她的名义,又一次传承了文化的音符。
大连,在她百年的历史记忆中,这个烙着殖民的印痕,融和多元文化和历史见证的城市,古建筑,却随着现代化的进程,悄无声息地湮灭着。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设一边崛起着新的城市地标,一边又在吞噬着关于这个城市历史的印记。当我们告别群居的小院,住进海景高楼,当我们拆掉旧日的街巷,穿梭于林立的商贸大厦,暮然回首,我们却又顿感陌生,逡巡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寻找那记录城市兴衰的遗迹,寻找家的感觉,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历史的沧桑,触摸不到曾经的家的脉络,茫然与喧嚣中我们觉得丢失了什么。
每每走近东关街,我总要多转一会儿。这里是齐鲁元素落脚在大连的的遗迹,最早的闯关东人聚集于此,是大连活着的历史。多少次看着她那破败的墙体,摇摇欲坠的楼梯,心里惴惴的,害怕有一天也会夷为平地;旅顺口对外开放了,“一个旅顺口,半部近代史”,当招商引资的说明会忙坏了一批又一批招商团队,我却在害怕,怕那些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楼院,死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那天,我特意来到太阳沟,目睹那些饱经沧桑的建筑,寂寞寥落地任凭风雨剥蚀,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好在,太阳沟被保护下来,但是我更觉得,其实我们应该把整个旅顺口原原本本地保留下来,让一个虽然破败但却真实的旅顺口的街堂巷陌,告诉后人中国曾经的屈辱历史。我们可以建一百个新城,但却复制不了历史。试想如果平遥古城,如果云南四方老街被招商引资了,被现代化了,那人类文化将会有着怎样的悲哀?
来到上海,我寻找老上海的印记。走在最能代表旧上海的衡山路上,我看到只容下一个人的楼梯,破旧的木制窗户和经过翻修的门脸,涂上各国文字的招牌,现今成为宾朋满座的酒吧,各种肤色的友人聚集于此,感受的是真正的老上海的味道。在这条街巷,邂逅了蔡元培的故居。毛主席题词的“学界泰斗,人世楷模”八个大字与这个掩映在破旧民居中的保护性建筑有点不搭界,但是,你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七十多年前一代先贤活生生的气息,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众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匾挂满了整整一面墙,迈进她的门槛,会激荡多少学子少年的心扉?同样,在上海的七宝古镇,老城隍庙,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在想如果天津街能完好地保存,如果金州古城还安在,那该是怎样的一道城市风景?
诚然,社会要发展,人类要进步,人们不能抱残守缺重复过去的生活。但是现代化对于文化的传承应该是全方位的,责无旁贷的,它自然包括建筑。在一座城市当中,应该有那么一些地方,她是这个城市历史的典籍,是人们精神的家园,是各个不同发展时期城市的标志,留下它,让她告诉人们关于这个城市的历史与现在,告诉人们她曾经的生活状态与悲喜哀愁,就像一部清明上河图,让人们感受与感知那个时代的市井人情,演绎人类的薪火相传。同时,这些建筑又如同祭祀的庙宇,成为她的后人可以暇想凭吊怀想的地方,只有这样,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化才能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菇茑的记忆
又是菇茑上市的季节,一看到它,我就想起小脚奶奶。
菇茑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小葡萄粒大小,外面包裹着一层黄色的薄皮。把皮剥开,露出黄色的果实。在它圆圆的肚皮里面,包着一肚子的籽。现在的人们买来生吃,当做保健品,它的学名叫什么至今不知道。
小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菇茑就成了我们女孩的玩物。先把它困得黄黄的再揉得软软的,之后小心地用针在口上扎个小眼,把籽一粒一粒从口中挤出来,只剩下一个空皮,放在嘴里,倒吸一口,里面充满了空气,用牙轻轻咬住,排出空气,便发出声响 ,谁咬的声越响,谁的越好。
晚饭后,闲暇时,当大人们摇着扇子,在街口道着张家长李家短的时候,女孩们不懂事地围着大人,一边嚼着菇茑,一边跳着皮筋,咕咕的响声,和着叽叽喳喳的叫喊声,玩得最开心。而大人们却烦得拿着扇子驱赶:去去去,一边咕咕去……
但小脚奶奶不。
小脚奶奶住在我家后街,因小脚而得名。她脚小得几乎看不到脚掌,倒像个镐头把杵在地上。以至于每每她干活的时候,我们总是好奇地围着她看着她的脚,奇怪她怎么能走得那么快却不倒。
小脚奶奶能干是出了名的,她的儿子住在前排街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给她在这个小院,挨着别家的房头,盖了间小偏厦子,于是这就成了小脚奶奶的家。小院子本来就不大,旁边就是公共厕所,公用水龙头,院子里五六户人家挤挤巴巴地过着日子。冬天,小脚奶奶家门前总是结了厚厚的冰,夏天厕所的臭味直冲到窗前。小脚奶奶从不抱怨,她总是和爷爷一起,早早起床把厕所打扫干净,在水龙头前撒上炉灰,把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脚奶奶特喜欢花。什么废药罐子,破脸盆子,旧水桶啦都成了她的花盆。鸡窝上,小矮房顶上,什么犄角旮旯都让她栽上了东西。夹桃花、鸡冠花,凡开花的她都种,而种的最多的是菇茑。小院破小却因为有花总是充满生机。
小脚奶奶脾气好,她从不烦孩子。我们在这玩捉迷藏,碰碎了她的瓦盆子她不骂,夏天打扑克瞎嚷嚷搅得她睡不好觉她也不吵,她从不像别的大人赶我们走。那时候,连接前街和后街的大门被大人们封死了,堆了些七零八落的破旧物。淘气的我们,常常偷偷把这些东西扔到一边,打开门,前院后院地瞎窜,捉迷藏玩,气得大人们跟在后面追着骂。那个年代孩子最不招大人待见,穷于生计的大人们,为一家子人忙得不找孩子撒气就不错了,谁还管你喜欢玩啥,只有小脚奶奶知道我们喜欢啥。她甚至不知道都是谁家的孩子,更叫不出我们的名字,只是年复一年地在她的盆盆罐罐里撒下种子。我们也特别懂事,奶奶不给从不自己摘,每到成熟的季节,我们总爱围着奶奶转,嘴巴也甜甜的,她也总是笑眯眯地摘两颗塞进我们手里,我们攥在手心里,宝贝似的拿到没人的地方,比比谁的大,谁的黄,之后,挖出种子,咕咕地吹着,心里煞是欢喜。
某日和二姐逛街,又见菇茑,我问,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吹的这个吗?“当然记得,是后院的小脚奶奶给我们种的。”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也记得这事?”我吃惊。“那当然,两条街上,只有她种这个给我们玩。”——已然,记住她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我想,如果小脚奶奶活着,也有一百一二十岁了吧。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脚老太太,生前和死后都永远不会知道,她那随手的一把种子,七七八八的破瓦盆子,却在不经意间,盛载起孩子们儿时的记忆。时至今日,每每想起,还会泛起温暖,她在天有灵,也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