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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鹤背上的友情

2013-11-16王秀杰

海燕 2013年9期
关键词:元稹乐天刘禹锡

□王秀杰

唐朝是诗歌鼎盛的时代,初唐的诗坛即有“初唐四杰”等熠熠生辉,中唐更是群星璀璨。最为著名的三大诗人是有“诗魔”之名的白居易,有“元才子”之号的元稹,有“诗豪”之称的刘禹锡,而令人叫绝的是这鼎鼎有名的三大才子又是文坛挚友。

三人有很多共同点构筑了友情的基础:一是年岁相仿,白居易与刘禹锡同岁,元稹小他俩7岁;其次,他们是洛阳籍同乡又同出身世宦之家;三是本人都为进士及第,才华横溢,且均有济世拯民的高远抱负;四是同朝为官,都有被排挤连遭贬谪的遭遇。共同的乡情,才气,抱负,遭遇,使他们的情感相通,互为认可,易于交流。而当时,诗人交往的一个重要方式是诗歌唱和,但流于应酬的平庸之作较多,从三人唱和始,情真意切、艺术精湛的篇章才屡见不鲜,从而使唱和诗的体制发生了重大变化。同时,诗人的友情也在唱和中加深。从802年白居易《秋雨中赠元九》元稹《酬乐天秋兴见赠》第一组唱和诗始,至842年刘禹锡病卒白居易作《哭刘尚书梦得二首》最后一首有唱无和诗为止,三人间的诗文交往唱和时段为40年。在宦海沉浮,人生不断变故中,三人互为知己,互相钦佩,联系不断,友情不变,反而愈加稳固,正如刘禹锡《新秋对月寄乐》所言:“相知尽白首,清景没追游。”真是唐代唯一,古今无二!

三人中白居易寿命最长,经历了友情的始终,而他不到60岁便以闲职居洛阳,也有更多的时间联络元稹和刘禹锡等,无形中成了好友中的核心人物。他们之所以互相欣赏,有文采相当的因素,也有志同道合的因素。白居易与元稹的关系,“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白居易《别元九后咏所怀》);“一生休戚与穷通,处处相随事事同,”(白居易《白封诗筒寄微之》)。白居易与刘禹锡的关系,“同年同病同心事,除却苏州(刘禹锡)更是谁”(白居易《寄刘苏州》)。元稹与刘禹锡对白居易亦有倾诉,元稹《酬乐天赴江州路上见寄》曰:“人亦有相爱,我尔殊众人。朝朝宁不食,日日愿见君。”刘禹锡《答乐天戏赠》曰:“才子声名白侍郎,风流虽老尚难当。诗情逸似陶彭泽,斋日多如周太常。”

早年,因为刘禹锡在朗州、连州、夔州等偏远谪地,唱和不便,白居易与元稹经历相同,唱和较多。他们思想相近,又共同倡导“新乐府”诗体,创作了大批讽谕诗。另外,在元和年间他们创立的一种长篇排律和小碎篇章还被称为“元和体”,因此,二人被世人称为“元白”。至中晚年,刘禹锡从外任地逐步回近,与白居易等人的居住距离近了,尤其在元稹英年早逝后的10多年里,白刘二人的唱和逐渐多起来。在刘禹锡归洛阳任职至其去世的5年里,二人同游唱和更是密集,世人称之为“刘白”。数百首的唱和诗在三人的各自创作中都占有重要比例,后分别收集在《元白唱酬集》和《刘白唱和集》中。《新唐书•白居易传》曰:“居易于文章精切,然最工诗。……初,与元稹酬咏,故号‘元白’。稹卒,又与刘禹锡齐名,号‘刘白’。”对于三人的友情,历史早已认可。现代著名史学家陈寅恪精辟地概括了三人的友情和创作:“乐天一生之诗友,前半期为元微之,后半期为刘梦得。”

三人所处时代,正是大唐帝国经安史之乱后日趋衰微的时代,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廷腐败。三人都忧国忧民,主张改革时弊,力图国强民安,但进士出身的新兴士族与因袭官位的旧官僚之间革新与守旧的政治纷争,朝官与宦官的权利斗争却愈演愈烈。

从805年至815年的最初10年,三人因积极参与革新运动、大胆陈情而相继遭遇贬谪。然而,正是逆境中的唱和,才把彼此间的思念,相互间的鼓励传达给对方,促使相知的程度进一步加深。34岁的刘禹锡先遭贬谪。其22岁登进士第,同年,登宏词科。永贞元年,为监察御史的刘禹锡参与了王叔文等领导的“永贞革新”,失败后,于同年9月被贬为同州刺史,10月再降贬为朗州司马。革新集团受到打击时,白居易作《寄隐者》诗表示同情,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29岁的白居易与22岁的元稹同中进士第,3年后又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同任秘书省校书郎。元白二人的唱和自此便开始了,20多年间不曾间断,互相影响较大,诗的取材及风格多有相同。二人的官运也十分相似,屡陈时政,屡被贬去外地做地方官。元稹以《策目》考中第三等授左拾遗,意气风发的他敢于论列朝廷大事,累继上书,锋芒毕露,为守旧派所嫉,不久便被逐出京城为河南县尉。白居易作《赠元九》诗表达对朋友的关怀:“自我从宦游,七年在长安;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难。……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其间,元稹母卒,白为之撰墓志铭。元为母守丧期间,生计困顿,白资助之,并作《赠元稹》诗,进而以乡友同僚之情安慰他。元以《酬乐天》和之:“放鹤在深水,置鱼在高枝。升沉或异势,同谓非所宜。……逮之忽相失,旦夕梦魂思。……愿为云与雨,会合天之垂。”而当数年后白居易母卒,其居渭村丁忧三年间贫病交加时,元稹作《祭翰林白学士太夫人文》,并3次分俸20万钱予以资济,还派侄子去下邦祭奠白母。

任左拾遗的白居易一面上书言事,一面以诗为谏,屡陈时政,深为宪宗皇帝所恶。5月,也被逐出朝廷,改授京兆府户曹参军。7月,已回朝任监察御史的元稹弹劾贪官河南尹房式等多人,因此受权贵和宦官嫉恨,被华阴当政恶之者暗算,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白居易连上三个状子,论元不当贬,但终未奏效。元离京时,白委托弟弟去送行,并以一轴诗相慰藉。元赴任途中,有17首诗寄白,白之酬和诗亦有10多首。白十分惦记元,之后又接连寄诗安慰之,作《寄元九》诗:“别来未开颜,尘埃满尊杓。……谁识相念心,鞲鹰与笼鹤!”鹰与鹤虽被束缚,但思念之情却翔之高远。再作《忆元九》诗:“渺渺江陵道,相思远不知。近来文卷里,半是忆君诗。”日夜思友,不能释怀。三作《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诗:“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一章三遍读,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为金。”珍重欣赏,友情似金。元稹《酬乐天书怀见寄》诗中句:“封题乐天字,未坼已沾裳。坼书八九读,泪落千万行。”听说元江陵卧病,白寄去大通中散及膏药给他,元酬谢诗中说:“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其挚友情怀,读来令人动容。

身在朗州的刘禹锡也有诗分别赠酬白居易和元稹。对于在江陵的元稹,刘禹锡作《酬元九院长自江陵见寄》诗,并赠寄文石枕给他,作《赠元九侍御文石枕以诗奖之》以慰之:“文章似锦气如虹,宜荐华簪绿殿中。纵使凉飚生旦夕,犹堪拂拭愈头风。”元酬诗并回赠壁州鞭。当元从江陵府奉召回朝时,途中作《桐花诗》等,题于蓝桥驿,留呈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这表明元虽不是永贞党人,但他敢于斗争,弹劾宦官,与刘、柳等人酬唱,从其作为,可看出他的政治主张与永贞党人是息息相通的。

真正的友情,生长在各自的心头:是时时刻刻的挂记,是魂牵梦绕的念想。元稹丁忧服除为监察御史,奉命出使剑南东川。与他离别后,白居易挈弟和友李健等同游曲江和慈恩寺,并至李家饮酒。席间,与同游忆及元稹,便随笔赋《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诗一首,题在壁上:“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当白写诗算计元的行程时,元果然在那一天到达了梁州,并且也在怀念白氏兄弟,其《梁州梦》诗中有“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句,说他竟然梦见了白挈弟带友游曲江和慈恩寺。这真是千里之外心神相交,其不谋而合如此默契啊!

814年之后,三人又都遭遇了新一轮的贬谪。一去朗州10年的刘禹锡2月刚被召回长安,因所作诗中“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句,遭人指责为暗讽投靠权门的趋炎附势之徒,为当权者所不喜,三月便再次被贬到更为边远的播州。经柳宗元互换恳请和裴度面向皇上说情,后改为连州刺史。明年初,元稹奉召回京,三月便又出为通州司马。三个月后,白居易因上疏请捕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被指责宫官先于谏官言事为越职,贬为江州刺史,人尚未出发,又追诏改贬为江州司马。江州之贬,对于白居易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从此,其政治态度开始由“兼济天下”为主转向“独善其身”为主。

44岁的刘禹锡、白居易,37岁的元稹都在贬谪任上。真是个多事之秋呀!但相似的遭遇倒使三位好友增多了思想的共鸣,加上诗文唱和交流,使感情日深。

白居易在凄冷的秋风中上路,走的恰好是不久前元稹走过的路线。他一路寻找好友留下的墨迹,行至蓝桥驿,在墙上发现了元路过这里时留下的一首《西归》绝句,便提笔在旁也写下一首绝句:“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白由汉水乘船而行,在船上反复吟咏元稹的诗篇:“把君试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而刚到通州不久的元稹水土不服,加上心情抑郁,染上疟疾,沉疴在榻。当他听闻到白居易被贬江州的消息时极度震惊,不顾重病在身,提笔给白写信,并赋诗一首:“残灯无焰影憧憧,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先写凄凉暗淡的景物,在一派悲剧氛围中,再写病卧者突然坐起,直接触到哀伤怨苦之心,达到了情景交融,扣人心弦的效果。这已不仅是朋友间的同情,而是失意人的强烈共鸣。白读后作《与元九书》曰:“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说“垂死病中惊坐起”这句诗,不相干的人看了都会感动得不忍再看,何况我呢?每次读到它,我的心里还会凄恻难忍。

通州与江州,虽路途遥远,但二人常有书信往来,赠送衣物,互为关切。白居易寄蕲州竹簟与元稹,元稹则寄绿丝布、白轻容给白居易。在江州的白将元的诗题于屏风,作《梦微之》诗给元稹:“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在通州的元将白的诗题于开元寺墙壁,作《酬乐天频梦微之》诗和之:“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互相思念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那时,元稹每得白居易的书信,都会动情。如,《得乐天书》诗:“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见到白的来信,还未拆开就已经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异乎寻常的举动使妻子惊诧女儿吓哭,把未得信的思念与得信的欣慰之情刻画得如此生动深刻,是因为有真情实感深蕴于心。

白居易在给元稹的《和<寄乐天>》诗中也频频诉说友情与思念:“贤愚类相交,人情之大率;然自古今来,几人号胶漆?近闻屈指数,元某与白乙。……松筠与金石,未足喻紧密。……不似势力交,有名而无实。……目眩心忽忽,……老泪凄凄出。”如胶漆,如松竹,如金石,这是多么密切超常的友情啊!元《唐才子传》高度评价白居易与元稹的友情:“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彼此敬爱倾慕的友情,可压倒黄金玉石。

情趣相投的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爱鹤之人。鹤的高洁不群、闲逸自立如同君子般的高尚品格被他们所推崇。鹤成为他们寄情寓志唱和交流的重要对象,也充当了他们友谊的媒介。

白居易、元稹、刘禹锡在唱和赠答中,常以鹤自比、互喻在遭际面前的超然心态,以鹤的高贵品性相互激励,白寄元的诗中有“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惟见一青松”句,表达出一份恬静。元和白诗句有“石立玉童披鹤氅,台施瑶席换龙须”,显示出一份从容。刘给白诗中有句“故人青霞意,飞舞集蓬瀛。昔曾在池鹤,应知鱼鸟情”,传递着一份慰藉。他们还常常将鹤与鸡、乌等其他杂鸟相比较,以突出鹤的君子之风。白居易《感鹤》诗中有“鹤有不群者,飞飞在野田。……贞姿自耿介,杂鸟何翩翩”句,赞扬鹤的耿介刚直,卓而不群,元稹《和乐天感鹤》诗中有“我有所爱鹤,毛羽霜雪妍。秋望一滴露,声洞林外天”句,表露出对霜雪般高洁的鹤的喜爱。元在被贬之地作《大觜乌》诗,以“白鹤门外养,花鹰架上维。……众乌齐搏铄,翠羽几离披”诗句,对得意的众乌表达愤懑之情。白酬诗《答<四皓庙>》,以“先生如鸾鹤,去入冥冥飞”句劝慰遭贬的元。

819年,元稹的官运有了一个大的转机。为膳部员外郎的他献诗于当权宰相令狐楚,得其赞赏,第二年被荐之为祠部郎中,知制诰,赐绯鱼袋。朝官无不鄙薄之。是时,白居易亦被从忠州召回朝,拜尚书司门员外。听说早期与自己一样正直敢言的元稹在这次调职中阿谀当朝权贵,不惜诋毁国相裴度,十分气愤。之前,白在《赠樊著作》诗中曾以“元稹为御史,以直立其身”句,大赞元的刚正不阿。在《对新栽竹有怀》》诗中也曾把元比作竹子,“曾将秋竹竿,比君孤且直。”还以“共保秋竹心,风霜侵不得”互勉。可见,友情的建立,才华的互相欣赏与品行的互相钦佩是不可或缺的。而现在,二人的友情遇到了考验。面对元的所作所为,白不能容忍,立即上《论请不用奸臣表》,毫不客气地揭露元,并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作《话旧感怀》诗寄以元:“闲宵静话喜还悲,聚散穷通不自知。已分云泥行异路,忽惊鸡鹤宿同枝。紫垣曹署荣华地。白发郎官老丑时。”他把元的降格投靠讽喻为鹤与鸡同宿,并斥其行为老丑;他想用鸡鹤的鲜明对比的犀利讥讽来惊醒好友。这诤友之言,定是给了元以深深的触动,从其和白的“吟君感鹤操,不觉心惕然……期君长善救,勿令终弃捐”诗句中,似可看出其读懂了白的心意。

刘禹锡在朗州后期,白居易与之已有唱和,但不多。年逾半百后,白自求外任,为杭州刺史;刘任夔州刺史,两年后,转任和州刺史。自此,两人的唱和增多。任同州刺史的元稹也改任了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与白毗邻。此时,三人均在楚地,生活距离最近。正如刘禹锡在《白舍人杭州寄新诗有“柳色春藏苏小家”之句因而戏酬兼寄元相公》诗中所言:“莫道骚人在三楚,文星今向斗牛明。”元赴任途中,经过杭州,便与白欢会数日而别。

元白的唱和也更加频繁。身处盛产竹子的江南,不知二者谁的创意,发明了以竹筒寄还诗篇的办法,有唱和的诗篇,就放到竹制的筒中传递。

白居易杭州刺史任满,被诏回朝任太子右庶子路过洛阳时却滋生了退隐之想,决定买房定居洛阳。但所买之房,既要适宜退隐养老,又要兼顾鹤的湿地水栖需要。最后,白不惜卖马凑钱,终在洛阳城东南履道里买下一有池水的宅院,实现了一个终生爱鹤之人的最大理想。而在越州的元稹则编录了白居易此前的诗为《白氏长庆集》五十卷,是白居易总共75卷诗的主体部分,并为之作了序言。两个才子,文章又互为润色,于共同提高中形成了共同的创作倾向便是自然而然的了。《旧唐书•白居易传》评价元稹、白居易的文章:“元白主盟,微之、乐天而已。”两人就文学创作的主张如文学功能等基本问题在白居易《与元九书》等篇中有过深入的交流。白居易曾约请元稹,待得时日,对自己的诗文作一番删汰、整理,但这个愿望终未实现。

而后,白居易又被派去苏州任刺史,三人仍在“三楚”区域内,相距不远。唱和交流更为方便,因此唱和颇多。其中白居易《同微之赠别郭虚舟炼师五十韵》诗尤为耐人寻味:“朱顶鹤一只,与师云间骑。云间鹤背上,故情若相思。”好友共同骑鹤背云间遨游,这憧憬是何等的美好而惬意,这情景是何等的高远而纯净呀!友情在这里被提升到一个空前神圣崇高的境界,是旁人所无法企及的。白居易和元稹的《霓裳羽衣歌》也很独到:“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若求国色始翻新,但恐人间废此舞。”可见,诗人对此曲的兴趣,之后,还请元稹为之寻访霓裳羽衣舞者。

白居易倾心于文学的同时,对政治却失去兴趣,日益消沉。然而,一场相遇,却给他带来了些许的激励。826年秋,白以眼疾免去苏州郡事,卸任北上返洛阳,刘奉命卸和州任也回洛阳,而扬子津渡口,两位挚友不期而遇了,真是天大的缘分!于是,二人结伴同行,一路经过楚州、汴州,唱和不断。其时,白身边带了两只雏鹤。二人酷爱鹤的风姿,与鹤“闲玩终日”,刘赞誉它们为“华亭尤物”。白作《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刘在和诗《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中承认处于“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的确命运不济,但随即便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表明了他不屈的意志。这一首千古绝唱便是在好友偶遇的唱和中诞生的,堪称奇迹。在扬州,刘还作《同乐天登栖灵寺塔》诗:“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栏杆。忽然语笑半天上,无限游人举眼看。”希望乐天像自己一样不要消沉,而要放眼云天,瞩望未来。

这正是刘禹锡的诗歌注重立意,取境优美,精炼含蓄,流畅自然基本格调的展现。刘不仅是杰出的诗人,还是进步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对自己早年因参与“永贞革新”而遭受23年的贬谪之苦从未后悔,始终坚持革新思想,处身逆境仍保持乐观信心。他的《秋词》即是被贬到朗州后所作。“自古悲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反古人悲秋的常调,唱出高昂雄健之声,充分表现了他的顽强性格和不同世俗的情怀。在唱和中,其豁达向上的乐观情绪,给白以积极的影响。

白居易对刘禹锡的诗才十分倾倒,他在《刘白唱和集解》中称“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刘诗的立意深远尤令他服膺,赞其神妙。一次,刘禹锡与元稹、韦楚客在白居易的寓所欢宴,席间,谈到南朝兴废之事,约定每人作一首《金陵怀古诗》。刘满饮一杯后,即刻赋成《西塞山怀古》。白读后说,“四人叹骊龙,子先获珠,所余鳞爪何用?”于是大家便都搁笔。之后,白见到刘所作一组《金陵五题》怀古诗,摇头长吟,叹赏多时品评说,这《石头城》中的“潮打空城寂寞回”诗句,令以后的诗人无法下笔了。

其实,刘禹锡一直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并不甘心只当一个文人墨客。但奋斗一生,夙愿难偿,但他在长期的困苦中磨练出了一种轩昂刚强的气质,倒成就了他的“诗豪”风采。因此,即使晚年以闲职居洛阳,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里,仍是“精华不衰”。他与白居易唱和的诗篇,表面上平静闲逸,但平静中包含着不平静,时时隐现昂扬、振奋的乐观情思。在《酬乐天咏老见示》诗中,唱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诗句,全然不见叹老伤逝之作的低沉情调,显示一个政治改革者的胸襟和老而不衰的英迈之气。当然,刘禹锡对白居易也是十分赞赏的。在其《春日书怀》中有“心知洛下闲才子,不作诗魔即酒癫”诗句,称白为“才子”、“诗魔”。

白居易与刘禹锡携双鹤同归洛阳后,刘任主客郎中,分司东都。不久,白奉使也回到洛阳,与刘交游唱和不断。此时,《元白唱酬集》结集。白居易想就此留在洛阳任职,但宰相裴度、韦处厚等好友坚决不同意他赋闲职在家,不久被召入长安任秘书监,继任刑部侍郎。白居易只身赴任,把一双鹤留在了洛阳家中,由此而生发出了一段文坛佳话。一日,刘禹锡去白居易家中造访。在扬州见到的那对鹤对其到来竟“轩然来睨,如记相识,徘徊俯仰,似含情顾慕填膺而不能言。”刘很感动,即作《鹤叹二首》寄与白。诗中描摹鹤的情态:“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爱池能久立,看月未曾栖。”身在朝廷,心系故园的白见到诗,亦很激动,立即以二绝句答和之。其诗先赞颂双鹤之忠贞:“惭愧稻粱常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荒草院中池水畔,衔恩不去又经春。”接着分析了“鹤轩然来睨”的原因为“见君惊喜双回顾,因为吟声似主人。”两人因为鹤的媒介感情更为深厚了。

翌年春,刘禹锡亦至长安,授主客郎中及集贤直学士。在京都,刘禹锡与白居易、裴度等人经常在一起饮酒唱和,二人还分别与元稹寄和。白居易编成《刘白唱和集》,作《刘白唱和集解》。是年底,白以眼疾久治不愈乞百日病假,归洛阳。裴为之置酒饯行,刘等陪酒赋诗。接着,发生了一件裴度乞鹤、白居易送鹤的文坛轶事。由此引起了多位诗人的关注与唱和,被后世传为美谈。

裴度789年进士及第,在宪宗等四朝出将入相,他反对宦官弄权,反对藩镇割据,身系国家安危达20年。虽以功业著称,但在文学上也很有见识,本人也为诗文,欣赏人才并予以保护,因而诗人出其门尤盛。刘与裴在政治上的关系尤为密切:裴领军出征淮西获胜,刘曾热烈地加以歌颂;后在裴的荐举下,刘得任一个以待重用的职位——集贤殿学士。但裴一直受到牛党的排挤,820年河北再乱时,裴统兵讨伐,因宰相阻挠未能取胜,被解除兵权,改任位高职闲的东都留守,刘也便请求到苏州外任。其时,刘曾作《郡内书情献裴侍中留守》诗劝慰裴,其诗曰:“兵符今奉黄公略,书殿曾随翠凤翔。心寄华亭一双鹤,日陪高步绕池塘。”裴度晚年与白居易、刘禹锡等名士交往唱酬甚密,后也曾短期入相,仍遭排挤,不能久任,终卒于洛阳。

职闲生高情。到洛阳后裴度在城西的甘水河边筑山穿池建起一座环境幽雅的别墅,名之绿野堂。同样爱鹤的裴度写《乞鹤》诗向白居易索求其笼中之鹤以放养其园中。裴度诗曰:“闻君有双鹤,羁旅洛城东。未放归仙去,何如乞老翁。且将临野水,莫闭在樊笼。”刘禹锡以为鹤因此会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便作《和裴相公寄白侍郎求双鹤》诗表示赞同:“何如凤池上,双舞入祥烟。”白心中却有些不舍。刘作《和乐天送鹤裴相公别鹤之作》再行劝慰,并嘱咐鹤一番:“朱门乍入应迷路,玉树容栖莫拣枝。双舞庭中花落处,数声池上月明时。”写有“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著名诗句的张籍也有和诗:“丞相西园好,池塘野水通。”面对大家的纷纷说情,白最后只好忍痛割爱同意送鹤,以《答裴相公乞鹤》诗作答:“警露声音好,冲天相貌殊。终宜向辽廓,不堪在泥涂。”然后像对待一个至爱亲朋一样,特以《送鹤与裴相公临别赠诗》与鹤作别:“夜栖少共鸡争树,晓浴先饶凤占池。稳上青云勿回顾,的应胜在白家时。”嘱咐他的鹤,不管到了哪里也不要失去高洁的品位,不能与鸡类同流合污。

之后白居易从长安回洛阳,征尘未洗,急忙询鹤,《问江南物》诗曰:“归来未及问生涯,先问江南物在耶?……别有夜深惆怅事,月明双鹤在裴家。”裴度夺人所爱,总怀歉意,一再寄诗致谢,白作《酬裴相公见寄二绝》诗和之:“一双垂翅鹤,数首解嘲文。总是迂闲物,争堪伴相君。”裴后来还购马回赠白,白则以《酬裴相公赠马相戏》诗谢之。可见裴与白之友情的深厚。

不久,白居易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继而为河南尹。此后20年,未曾离开洛阳。因为洛阳是河南府所在地,他的退隐,实质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2388 如图,经过直角梯形ABCD的顶点A作斜腰CD的平行线交下底BC于点M,△DBC的外接圆ω1交直线DM于点D, G,△AMC的外接圆ω2交ω1于点C, F,△BGM的外接圆ω3交ω2于点M, E, 证明:直线BE, CF, DG交于一点,且此点为△AMC的重心.

是时,元稹在越州,刘禹锡在长安,白居易在洛阳,三人身处三地。三人在往返唱和中抒发更多的是怀友思远之情,此离别类题材诗作因此格外动人。如,刘给白诗句:“它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安慰好友,居洛是暂时的,定会有鹤飞冲天的被重用之时。白以“只有今春相伴在,花前剩醉两三场”(《赠梦得》)诗句,表达他对好友的留恋之情。刘则以“寻常相见意殷勤,别后相思梦更频”(刘禹锡《忆乐天》),和“两心相忆似流波,潺湲日夜无穷已”(《叹水别二十二》)诗句表达他的思念之意。在好友面前,刘禹锡也曾流露出他柔性的一面。

元稹从越州入朝为尚书左丞经过东都,与白居易相会、唱和。也许冥冥之中预感出这是最后一次晤面,二人格外地难舍难分。元作《过东都别乐天二首》:“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白作《酬别微之》:“沣头峡口钱唐岸,三别都经二十年。”白想到20年间他们的三次大相遇、大别离,对元的惦念愈深,连作两诗,其中《想东游五十韵》有句:“精神昂老鹤,姿彩媚潜虬。”交流心情,安慰元稹。

而他们三人以大唱和来共通友情尤令人感叹,真是缘分所造就的大景观也!如,元稹作《春深二十首》,白居易《和春深二十首》,刘禹锡《同乐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一次60首的唱和,是他们才华的交相辉映,更是情感的迸发交融。一次,同在长安的白居易与刘禹锡正乘舟西上,元稹寄诗来问候二人。白居易作《和<寄问刘白>》诗描述当时二人的高兴情形:“正与刘梦得,醉笑大开口;适值此诗来,欢喜君知否?……爱君金玉句,举世谁人有?……吟哦不能散,自午将及酉。遂留梦得眠,匡床宿东牗。”刘禹锡作《月夜忆乐天,兼寄微之》:“今宵帝城月,一望雪相似。遥想洛阳城,清光正如此。知君当此夕,亦望镜湖水。展转相忆心,月明千万里。”一样的月光照耀着长安、洛阳、越州三城,传递着一样的思念之情。白居易和之:“眇然三处心,相去各千里。”虽然相隔千里,但我们彼此的萦念之心是相通的。二人同借长安望月,以寄怀远方好友。刘禹锡和白居易一样喜盼元稹的归京,作《乐天洛下寄诗,兼喜微之欲到,因以抒怀也》诗,畅叙三人友情:“一从别乐天,诗思日已沉。吟君洛中作,精绝百炼金。乃知孤鹤情,月露为知音。微之从东来,威风鸣归林。慕君先相见,一豁平生心。”三人相会相别,寄往唱和,相互启发、影响,在把唱和诗提升到一个更高境界的同时,也共同把友情推向了极致。此时,元稹与刘禹锡、李德裕的《吴越唱和集》结集,白居易与元稹共同编纂了他们的唱和总集《因继集》,共17卷之多。

不久,噩耗却接踵而来。先是白居易晚年所得唯一爱子阿崔三岁夭亡,接着,时年53岁的元稹卒于任所。上半年,元稹还给白居易写信,说找到了白氏始祖白公胜之墓,白即派家人将遗骨背回,安葬于洛阳龙门西山。对挚友的亡故,白居易十分悲痛,接连写下表示深切哀婉的《哭微之二首》和《祭元微之文》,追忆赞颂元稹:“文章卓茕生无敌,风骨英灵殁有神。”其“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句,更直接点明了诗文在二人友情中的重要地位,并将其寄赠刘禹锡。刘读后很有同感,作《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和诗,表达的也是伤感情调,但其中“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句,很有哲理地揭示出了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却能让人从伤感中振作起来。

翌年,白居易践元稹卒前之请托,撰元稹墓志铭,曰“死生契阔者三十载,诗歌唱和者九百章,播于人间”。同一个人为一对母子撰写墓志铭,实属罕见,表明缘分之大。此时,白居易的向佛心切,与僧人唱和、寄和、交游颇多,便将元家所馈六七十万润笔钱全部布施重修香山寺。白居易对元稹至死都不曾忘怀,多次写诗回忆元稹:写挽歌词三首,记元稹下葬事;过元家旧宅有感,作诗记之。而每每睹物思人,都会有感而发:作《醉中见微之旧卷有感》诗:“闻到墓松高一丈,更无消息到如今!”又作《览卢子蒙侍御旧诗》:“相看掩泪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闻道咸阳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直到10年后,年近古稀的白居易仍能梦到元稹,“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梦微之》)。刻骨铭心、生死不渝,这才是真正的友情啊!

后期,白居易与刘禹锡见面机会增多,唱和也增多起来。刘转外任为苏州刺史,赴任经洛阳,与白赋诗饮酒尽欢半月。白以多篇诗为之送别,刘一一酬和。苏州是著名的华亭鹤产地,刘禹锡知道老友酷爱驯养鹤,不久,便寄送一双鹤与之。白居易作《刘苏州以华亭一鹤远寄,以诗谢之》:“老鹤风姿异,衰翁诗思深。素毛如我鬓,丹顶似君心。松际雪相映,鸡群尘不侵。殷勤远来意,一只重千金。”以鹤比拟他们如老鹤般的英姿与心性。二者相互想念了,便寄诗唱和:白《酬秋夕不寐见寄》:“何言千里隔,秋思一时生。”刘《答乐天见忆》:“唯馀忆君梦,飞过武牢关。”二人互为知己:刘致白《冬日晨兴寄乐天》:“独吟谁应和,须寄洛阳城。”白致刘《初冬早起,寄梦得》:“诗成遣谁和,还是寄苏州。”两年后,刘禹锡移任汝州刺史过洛阳,裴度亦在,三人频频往还唱和。刘禹锡至汝州后,曾寄酿酒糯米给白居易,白作诗谢之:“惭愧故人怜寂寞,三千里外寄欢来。”刘酬诗曰:“终朝相忆终年别,对景临风无限情。”越明年,刘禹锡移任同州刺史,朝廷本是派白居易去同州,其因病辞才以刘代之。刘赴任经过洛阳,又与裴、白等唱和数日,并作出在洛阳养老之计,把家眷留在了洛阳。白居易编就《刘白吴洛寄和卷》,作为《刘白唱和集》之下卷。刘禹锡66岁时罢去任职两年的同州刺史,任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他一到洛阳,即投入到与老友的相会之中。

想必白居易赠裴度的鹤犹在,刘禹锡赠白居易的鹤也在,所以,诸位老友的同游唱和多愿取鹤之材,立鹤之意,以老鹤喻比老友,寄寓高志。白有《和裴侍中》诗:“静将鹤为伴,闲与云相似。”及《奉酬侍中》诗:“老鹤两三只,新篁千万竿。”裴有《窦七中丞见示》诗:“须为九皋鹤,莫上五湖船。”刘作《昼居池上亭独吟》诗:“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白即刻和之:“永日若为度?独游何所亲?仙禽押君子,芳树倚佳人。”虽然闲居整日,但有与之情怀相通君子般的鹤相伴,还是很惬意的。

人数多时,唱和喜作联句。裴度新修集贤宅落成,刘禹锡归洛,众友都要集联句欢庆。其中裴有句“唯忆刘夫子,而今又到来。”白有句“乐观鱼踊跃,闲爱鹤裴回”刘有句“洪炉思哲匠,大厦要群材。”白居易还另集有两组联句,一为《秋霖即事联句》,其中白有句:“湿泥印鹤迹,漏壁络蜗涎。”刘有句:“鹤鸣犹未已,蚁穴亦频迁。”二为《喜晴联句》,其中白有句:“晒毛经浴鹤,拽尾出泥龟。”刘《喜晴联句》有句:“霞文晚焕烂,是影夕参差。”

两年后年裴度去世,从此至刘禹锡去世,同城相伴只剩二位老友。除了主要进行大量诗的唱和外,他们还一起尝试了一种新的形式——长短句,白作《忆江南》三首,刘和二首。这五首词,在词的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对于后来词的兴起起到促进作用。

刘禹锡、白居易两个老友相依为命,尽管两人都年近古稀,体弱多病,但他们互为骄傲,互相欣赏,相知甚深的情感历久弥新。白作《醉后狂饮》诗:“随时求伴侣,逐日用风光。……不论招梦得,兼拟诱奇章。”又作《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诗:“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可见,此时的唱和,更多的是通过交流佳作来颐养心性。白以《晚夏闲居,绝无宾客,欲寻梦得,先寄此诗》向刘发出邀请:“晴引鹤双舞,秋生蝉一声。无人解相访,有酒共谁倾。……只应刘与白,二叟自相迎。”刘即刻应和,《酬乐天晚夏闲居,欲相访,先以诗见贻》:“步因趋鹤缓,吟为听蝉高。……老是班行旧,闲为乡里豪。经过更何处,风景属吾曹。”从二人的诗句中可以看出,晚年的他们一直有鹤相陪,美丽高雅的鹤仍在不断地激发着他们的夕阳情怀。二人均以鹤的君子品性勉励对方,涵养自己。同城同游同快乐,好友好诗带来好心情。即使倒了后来,二人不巧同患足疾不便行走,也毫不影响相思相念之情的传递交流。刘禹锡《秋晚新晴,夜月如练,有怀乐天》诗曰:“相望一步地,脉脉万里情。”白居易《小台晚坐,忆梦得》:“月明候柴户,藜杖何时来。”刘《酬乐天小台晚坐见忆》:“高门勿遽掩,好客勿前期。”安定下来的两个老友正好有时间同编《汝洛集》,即二人唱和的第四卷,刘为之作序。二人的唱和集最后续到五卷。

但正像上述联句在同样的主题下,作者各自所表达的风格不同一样,白居易与刘禹锡的诗风因情性的不同而明显不同。前者多是描摹生存实态,后者多抒发心中激情,白《雨后秋凉》:“此境谁偏觉,贫闲老瘦人。”刘《酬乐天雨后秋凉见寄》:“檐燕归心动,鞲鹰俊气生。”刘认为“残春犹可赏,晚景莫相催”(刘禹锡《花下醉中联句---禹送白寺郎》);“文墨中年旧,松筠晚岁坚”(刘禹锡《酬乐天狂吟十韵》)。刘的旷达乐观,影响着白从消极低沉的情绪中逐步走出。刘禹锡诗豪之谓由此可证,其诗豪之情贯穿了他生命的始终。但他们的胸怀境界却是十分相近的,光明磊落,操守坚定,有始有终。对此,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去世前刘抱病所写的《子刘子自传》为自己的一生做了认定:“人或加讪,心无疵兮”,他为自己在立身行事方面问心无愧而骄傲。白自撰《醉吟先生墓志铭》中也评定自己为:“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释教治其心”。事实的确如此,他们始终秉持“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信念,绝不随波逐流,更不会同流合污。志同道合,心怀苍生社稷,这是他们成为终生知己的根本所在。两个老友至古稀之年都未泯兼济之志,白吟出了“争得大裘万千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的豪迈诗句,刘抒发了“骥伏枥而以老,鹰在鞲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的动人诗情。一双伏枥老骥,他们始终在盼望为国家中兴百姓幸福奉献余力。

晚年每岁数十首的唱和,成了两人友情的支撑,生命的必须。后两年,刘禹锡身体不好,诗写得少了,影响到白居易的诗作也少了。而刘71岁于洛阳病逝后,白的诗作更是大减:843年19首;844年10首;845年,5首。白痛悼挚友,作《哭刘尚书梦得》二首:“四海齐名白与刘,百年交分两绸缪。同贫同病退闲日,一死一生临老头。杯酒英雄君与操,文章微婉我知丘。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诗中不仅表达了深切的悼念之情,而且还对刘的为人为文推崇备至。

挚友的相继离去,令年老多病的白居易倍感孤独痛苦,其《偶作》诗中有“雀罗谁问讯,鹤氅罢追随。……谁人会我心中事,冷笑时时一掉头”句。对于那些好友,白没齿难忘。《偶作,寄朗之》诗中有“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句。《禽虫十二章》诗成,也不忘与老友分享,在序中写下“顷如此作,与微之共之,与梦得共之。……今则独吟,想二君在目,能无恨乎!”句。专作《感旧》诗忆友,述及与元稹、刘禹锡、李建等四君子之友情,并回答了为什么生死挚交难以替代的原因:“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四人先去我在后,一枝蒲柳衰残身。岂无晚岁新相识,相识面亲心不亲。人生莫羡苦长命,命长感旧多悲心!”与新人难以做到心灵的契合,好友难觅,垂垂老矣的白居易心中该有多么的孤独和悲伤呀!

最后的岁月,白居易在寂寞中度过,但他并没有放弃好友们共同的理想追求。去世前两年,他拿出家财疏浚了伊河龙门潭以南的八节滩和九峭石,为过往的舟楫减少了舟破人伤的危险。鹤是他的终身所爱,也是友情的重要媒介,去世前一年,他再次在《九老图诗》中专门用鹤的典故描绘鹤的意象:“雪作须眉云作衣,辽东华表鹤双归。当时一鹤犹稀有,何况今逢两令威。”白居易没留下一点遗憾,以75岁高龄病逝于洛阳履道里,被葬之于香山。

刘禹锡在《醉答乐天》诗中曾以翔鹤来比拟朋友间的生离死别:“莫嗟雪里暂时别,终拟云间相逐飞。”云间鹤背上,诗人间结成的那种纯洁高尚的友情是至死不渝的,白居易的最后一首诗《荣路虽殊,交情不替》,仍是怀念友情的:“故交海内只三人,二坐檐廊一卧云。……阿阁鸾凰野田鹤,何人信道旧同群?”白居易定是与野田鹤一起,去追逐他的同群老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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