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的永远有多远(外一篇)
2013-11-15刘诚龙
●刘诚龙
单为维护君主权益,单于忠诚一人天下,昧于改革大势,阻滞时代进步,且既贪又腐的人,尽管级别很高,让报刊歌颂一时,是可能的,但要求人民“永远记念”,怕是妄想
荣禄也算是晚清一大人物,他是个什么人呢?棺盖怕难论定,不过其为政功与过及为人之正面与负面,放诸史评,恐怕只堪二八开(功二过八,好二坏八),这还算是高抬他了,“荣禄声名甚劣,新者目为逆臣,旧者指为汉奸,尤以贪渎著称”。撇开新进士人与保皇派人所谓“逆臣”与“汉奸”指称(这两称号,后人最爱翻案),单是贪渎(反贪渎倒真是普世价值,为贪渎正名的也有,如谓腐败是改革的润滑剂云云——让人无法判断这是以什么做价值观的时代——却只是某朝几天喧哗,数千年来都是遗臭的),就让荣禄钉在耻辱柱上翻不下案来。
荣禄只能归入历史垃圾堆,这是史评;当年时评却截然相反,有位做时评的,对荣禄赞颂之至,无以复加,“故中国事势,现虽无定,而有一事则毫无疑义者,即吾人当永远记念此明决勇敢之荣禄。”
荣禄到底做了一件什么事情,让这位报告文学作家兼本报首席评论员如此滥造顶天高帽子给荣禄戴呢?无他,杀改革耶。
康梁鼓动光绪改革维新,在一定程度上挖了大清权力墙脚,这在大清保皇派看来,是“满清皇族盲于大计,倒行逆施、既暴且弱之时(词语运用,真是没规矩的,本身是倒行逆施者,却可以倒行逆施去骂非倒行逆施者),荣禄之先见及勇毅,大有补救于国家也。”荣禄先见是什么呢?恐怕就是告密吧。袁世凯小站练兵,康梁改革派要借重他为改革保驾护航,乃去与虎谋皮,袁世凯当面是点头如鸡啄米,背过脸去,赶紧去报告荣禄,荣禄连夜敲慈禧卧室门,将康梁与光绪的全盘改革计划,一一汇报给西太后,使得西太后先下手为强,拘禁了光绪,去追捕康梁,这就是荣禄的先见。
那么荣禄的勇毅又是什么呢?恐怕就是杀人吧,敢于举屠刀,毅然开杀戒,荣禄确乎是“勇毅”的。“太后与荣禄商议处置新党之事,既久,荣禄主严办,谓非如此,则不足以保存满清之国运及名誉。”荣禄是慈禧信任最专的人,“援军机大臣,节制北洋军队,兼握全国政治兵对之权,此等重权实为清代绝无仅有之事,盖太后之信任达于极点”。既是如此信任之臣,那么对康梁新党的处置,荣禄具有相当的话语权与执法权,戊戌六君子之死之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荣禄一句话,荣禄却是“主严办”的,“杀六人乃太后亲笔也,荣禄助之”,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等戊戌六君子虽说死于慈禧之力,却也算是死于荣禄之手的。
从满清特别是慈禧一人之私来看,荣禄是立了大功的,是一条忠实的走狗(荣禄死后,确也是谥号文忠的)。办了镇压戊戌变法这案子,大清开动宣传机器,连篇累牍给予鼓噪,个别(还可能有一小撮)作家、时评家识时务为俊杰,大肆宣扬荣禄保清之功,从《康熙字典》里,搜罗绝妙好词,全往荣禄身上披挂,好像是一座新坟,让人见不到黄土以及黄土下的枯腐形骸,远远望去,单能见到飘舞的挽幛与彩色的花圈(很多士子,是开冥铺的,确是制作挽幛与花圈的工匠),因此,就让我们能见到这般哥德体奇文,要求古今中外广大人民群众,对荣禄的“言行”,齐声赞颂,指令大家“当永远记念此明决勇敢之荣禄”。
有一个现象也值得一议,很多人都有一个梦想,叫被人民永远纪念,立志要永垂不朽,这或许是值得鼓励的,但如何才能达到?孔子、屈原、岳飞等,史上真还有很多人物,让一代又一代铭刻在心,永远怀念,这些人凭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谁能流芳百世,但我敢肯定荣禄这些人不可能,单为维护君主权益,单于忠诚一人天下,昧于改革大势,阻滞时代进步,且既贪又腐的人,尽管级别很高,让报刊歌颂一时,是可能的,但要求人民“永远记念”,怕是妄想,你可在当年发文件,你可向未来发文件吗?大清向现在做指示,还管用不?大清一亡,荣禄则无人记起。其实像荣禄,用不着等到朝廷完蛋,他若一命呜呼,或是其靠山一倒,对于他的一切歌颂,就寿终正寝。反之,清算他罪恶的声音,随其落气而响起。现在看荣禄,他是大功臣,还是刽子手?他是社会进步的引擎者,还是时代倒退的绊脚石?花圈纸花褪尽,留给荣禄的,只是一座烂草岗,草岗下面哪有光辉形象?只有一堆腐骨。
荣禄的永远有多远?远在权力消失那一瞬间。荣禄的光环从此熄灭,倒是他的斑斑劣迹,却是永远挂在历史账本上,在这点上,“无论中外之人”,确是“皆当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