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买卖
2013-11-15吕斌
●吕斌
冬天的买卖
●吕斌
这回轮到李老三眨巴眼睛看着崔二,嘴唇干动说不出话来,他脑袋嗡嗡响,整个身体像这赤北的黑土一样毫无内容。他觉得一切生命都停止了运行。
李老三今天从镇子回来特别高兴,这事和捡个金元宝没什么两样,人要成为大款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他觉得太阳是那么温暖,天空是那么空阔深远,看那蓝天下飞翔的小鸟,多带劲啊!赤北的大地一望无际,看着人心里就坦荡荡的,遥远的地平线上查布杆山端然稳坐,像向他微笑,祝贺他有了好运气。
这事是他偶然碰上的,冬天没事,他常上镇子闲遛,十几里路,当天打个来回轻悠悠,他总想找点营生干,当然是挣钱的营生,在这赤北的山区又有什么营生可干呢?村子那么几十户人家,镇子也许有。当他听说通辽、沈阳、天津那边的老客常到内蒙东部来收购绿豆、牛羊、葵花籽什么的,听说帮助这些老客收购很挣钱,他动心了,就是碰不上。冬天这么呆着心痒痒着,得抓挠钱啊,甚至他还想过去深圳、珠海、广州什么的。老婆讥讽他说:看你那脏样,去了不让人家一脚踢回来!
其实他也就念叨念叨,他敢去吗?他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到过镇子。这天他到镇子上闲转,看着马路上花花绿绿的人,看着街旁的楼房门市部,他觉得这儿比村子繁华一百倍,肯定有挣钱的地方,可就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他思量着,走到街拐角的一座楼前,见门上面写着“宾馆”字样,他不懂“宾馆”是什么意思,他以前来镇子看见过这座楼,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他见人们在门口出出进进,他想,进去看看。他进去心里一惊,他发现进来的人都穿戴整齐,走路有板有眼,且四周站着漂亮的服务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想退出去,又怕丢面子,也就学着别的人,倒剪双手蹬上楼梯,朝楼上走去。他想,这么大个楼肯定有卖货的柜台,可他上到四楼也没见着卖东西的,他纳闷,这楼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他见走廊两边都是门,服务员不停地给人开门,男男女女就从容地走进屋去。他心里嘀咕,这是不是澡堂子?要不是妓院?他想着慌慌地往楼下走,心里说,小镇开放,人们都干起花花事了。他走到二楼,忽然被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拦住,两个青年西装笔挺,头发是电视上唱歌男生那式样的,看上去挺帅。一个小伙子问:师傅,你是这儿的吗?
李老三一听是沈阳人。当年沈阳知识青年在他村落过户,说话就是这个德性,嘴里好像嚼着一把草,吐字不清,比如说“吃”他说成“刺”,“十”说成“四”。
李老三被小伙子一拦就紧张,脑袋轰轰响起来,脱口说是!
小伙子问:狼甸子乡离这儿多远?李老三一听是问自己所在的乡,心情渐渐平静,说:十七、八里路。小伙子又问:怎么个走法?
李老三就想弄清小伙子要干什么,就说:你们这就去的话,我正好回家,带你们去!
两个小伙子惊讶地说:你就是狼甸子乡的?其中一个抓住他的手热情地乱摇,说着这世界太小了,刚到这儿就碰上狼甸子乡的人了。就拉扯他屋里坐,说要跟他打听点事。
李老三被扯进一个屋,屋里有两张床,有桌子,电视,敢情这屋子是住宿的地方。小伙子让李老三坐在沙发上,递给他一根带把的烟,李老三小心地接过来,觉得城里人就是他妈的有钱,会享受,这么豪华的屋子他从来没见过。
一个小伙子坐在床边上,给他点烟,这个穿着夹克衫外罩的坐在另一个沙发上,问:师傅是哪个村的?贵姓大名?
李老三说:辘轳村的,叫李学贝,家中排行老三。他想说出“李老三”这个绰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伙子说:我们是沈阳的,到这儿来收购牛,李师傅你知道哪儿能收购到?我们听说狼甸子乡有养牛户。
李老三想,这可能就是村民说的老客吧,听说老客都财大气粗,买牛不是一头两头,都是几汽车或多少吨。他说:我们乡养牛户多啦,兄弟要多少?
小伙子说:越多越好,这次先要十头!
李老三估算十头牛是个多大的买卖。
小伙子说:我们人生地不熟,想在这儿找个代理人,负责收购,我们往沈阳拉牛。李老三怦然心动。机会来了,但他不知道怎么表示。
小伙子凑近他一些,征询地问:李师傅你看你能帮忙吗?
李老三立刻想到可别碰到骗子,就问最要紧的事:我可以帮忙,钱咋办?小伙子说:你联系妥了,我们付钱拉牛。
李老三立刻想到乡民们说的,给老客收购牛羊什么的,你高高地要价,买的时候低点给价,中间的差价就是赚头。李老三一口应承下来,说定两天后小伙子到村里找他,交钱拉牛。
李老三揽下这桩发财的生意,脚底生风奔回村里,恐怕村人发现这个秘密,进屋就跟媳妇说:快给我找那条布腰带,冻死我了!
媳妇说:到家了还扎什么腰带!
李老三说:我还有急事去北村!
媳妇说:这么急急屁去北村干啥,明个儿去不行?
李老三说:不行,这就得去,这是一宗大买卖呀!
李老三见媳妇磨蹭,就到西屋炕上堆着的旧衣服里乱翻,媳妇看着他发疯的样子,大惑不解,边猜测他干什么边上炕帮助他找。李老三翻一阵子没翻着,跳下地满屋子寻,忽然他在地上缸空里抽出一条子蓝布扎到腰上。
媳妇说:那是我那条!跳下地追李老三,李老三蹿出了大门。
北村有四里路,李老三急急慌慌顺着土路朝北村走时,太阳已经要晌午了。路边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有一群羊,白白点点撒在黑土地上。李老三琢磨这个乡养牛大户有些个,北村崔二家是其中一户,他和崔二熟,好说话,价格高点低点都没关系。他盘算,这笔买卖做下来,一头牛赚几千元,十头就是几万元。几万元啊!他一想到马上要拿到几万元,就心发颤,头发胀,兴奋得要晕过去。祖祖辈辈什么时候一下子能挣几万元啊!村里人要知道自己做成这么一笔大买卖,还不炸了营,这可是有村史以来没有过的事,我李老三要成大款了,喝香的吃辣的都有资本啦!
李老三就这么陶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崔二家,崔二家屋门敞着,往外涌着热汽,从玻璃窗户望进去,屋里炕上坐着不少人,李老三先到院子西侧牛棚看看,牛们吃草的悠闲站着的卧着的,头头膘肥体壮,他估摸一下有一百多头。这时崔二小女儿出屋门往院子泼洗碗水,看见了李老三,朝屋里喊:爷,来人了!
崔二从冒着热汽的屋门口钻出来,这是个黑脸汉子,四十七、八岁,中等个子,见李老三看牛,说:三哥咋这么闲着?
李老三转过身来,说:来看看你老二这几头牛。
崔二说:牛有啥看的,快屋里坐!
李老三边往屋走边问:你家这么多人办啥事?
崔二在身后说:来几个亲戚!
李老三进了外屋,热汽中他恍惚看见不少人来回忙乎,他不知道该上东屋还是上西屋。崔二在身后说:上西屋吧!
西屋炕上放着饭桌,围着桌子的人正喝酒吃菜。李老三进屋崔二就向他介绍炕上的人,李老三想着买牛的事没在意都是些什么亲戚。崔二又向那些亲戚介绍李老三。那些亲戚都请李老三入席。李老三说吃过午饭了,顺势坐在地上凳子上。那些亲戚都说我们就喝我们的了,李老三说,你们喝,你们喝,接过崔二递过来的一支烟吸着,崔二屋里屋外走一遭安排好干活的人,就坐在李老三面前的椅子上,和李老三对着脸吸烟,唠家常,等李老三说明来意。李老三说:沈阳一个大公司来几个人要买牛,找我代办!
崔二一惊,回过神来,说:三哥闹大了!
李老三心里得意,嘴上说:哪里,家常便饭!
崔二问:价格咋样?李老三说:价格要是孬我能到你这儿来吗!
崔二就有几分激动,对外屋喊:小菊,给你三大爷沏一杯茶!
小姑娘端上来一杯茶放到李老三身旁柜上。
崔二试探着问:三哥,你看我那牛……
李老三说:我看你都卖了算了。
崔二思量着说:我也那么想过,今年是旱灾严重,草没长起来,牛冬天缺草。有些牛还没长成,还得喂一些日子。
李老三说:也行,这次我就买五十头。
崔二问:一头多少钱?
这是实质性问题。李老三想,这儿的价格是一头好牛一万多元,最次的也得五六千元,平均一头牛七千元就赚钱,这个价怕是崔二不干,但他还是咬着牙说:七千!
崔二吃惊地看着李老三,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这么贱,这不是白扔牛嘛!
李老三从崔二神态上断定七千买不下来,说:我说的价格是沈阳人给的,我给你加五百元,七千五。
崔二说:三哥,你这不是说笑话吗,咱们这儿哪有七千五的牛?你是不是来捡便宜?
李老三说:你说多少?
崔二说:看在咱哥俩情份上,最少九千五。
李老三知道这个价格并不高,但谁不想赚几个呢,他摇着头说:你这要价太高了!
崔二脸子一沉说:你给得价太低了!
李老三说:这样吧,一掰两半儿,八千。多一分也不加了,沈阳那头的蜡我去坐!崔二低头不语。
崔二媳妇走进屋来,边用毛巾擦着湿手边说:你们哥俩咋干坐?上炕喝着说。不由分说,连扯带推地把李老三弄上炕,炕上的人给他们让了地方,给他们倒酒。李老三也觉得饿了,想到一次挣到几万元,就放开量儿喝起来,边喝边吹他在村里多么能耐。
崔二边喝边帮助李老三吹,边向亲戚介绍:我和李三哥头些年在五一水库干活儿时是朋友,这家伙没坏心眼子,就是三吹六哨的。亲戚们点头说:好说好!好说的人有口才!
李老三酒足饭饱,晃悠着走出大门,对崔二说:老二,八千一头,多一分我也不掏,你这富日子还在乎千八百元的,明天我来拉牛!崔二舌头也不大好使,挥舞着手说:走你的,啥时候拉随便,拉哪头随你挑,牛不就是咱哥们儿的吗,八千就八千!
李老三回到家,媳妇见他酒气很重,没好气地说:在哪灌的猫尿?李老三也不答话,他觉得太累了,头也沉,爬上炕躺倒睡了。
李老三一觉醒来,已是半夜时分,他口渴得厉害,拉着电灯下地,到水缸舀一瓢水喝了,爬上炕坐着,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见媳妇睡得死猪一般,他想到要挣到手一笔钱就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推拥媳妇。
媳妇醒过来,没好气地说:干啥?
他说:嗳,我要发一笔大财啦!
媳妇转过身来,问:你活见鬼了吧?
李老三说:真的!
媳妇坐起来,愣怔地看着他。
李老三一五一十地跟媳妇说了。媳妇问:你在崔二那儿买一头牛花八千,卖给沈阳人多少钱一头?
李老三说:至少一万。
媳妇惊讶地说:一头牛你挣两千?
李老三沉稳地点头,好像钱已经到手了。
媳妇也挺激动,但她有些不放心,说:我看这事玄,沈阳人就傻子似地让你挣?
李老三很有把握地说:我也不是吹呀,沈阳人鬼不过我!
媳妇瞧不起地撇撇嘴,躺倒睡了。
第二天早饭后两个沈阳人开辆小汽车来到了李老三家,两个小伙子进了屋,李老三媳妇一看是两个帅气的小伙子,拿起笤帚想扫扫脏炕,两个小伙子说:嫂子你别这样,我们也是农村出来的,习惯这样。说着盘腿坐在炕上,点着烟和对面的李老三唠家常,显得很实在。一个小伙子说着话,从身后扯过拎兜,从里边掏出两包干鱼,说麻烦李师傅了表示一点意思。
站在地上的李老三媳妇接过去鱼干,高兴得连咽两口唾沫,她第一次收礼!她把鱼干放柜上。李老三问:你们咋没有带车来?
两个小伙子问:联系妥了吗?
李老三说:说好的嘛,你们两天后来车拉牛!
两个小伙子就赞叹李老三办事利索。
那个在镇子宾馆跟李老三说得挺热乎的外套夹克衫的小伙子说:牛在哪儿?我们先看看牛!
李老三说:牛在北村。
夹克衫问:价格咋样?
李老三犹豫了,他要说一头八千,那不白忙了吗,难道我只为两袋干鱼!要说一万元一头,一会儿到崔二那儿小伙子一问岂不露馅,他原想小伙子交给他钱拉牛完事,没想到他们还要先看看,他后悔没跟崔二说好向沈阳人保密价格的事。
李老三一犯惦算,脑门儿就沁出了汗珠儿,他终究第一次做这种买卖。小伙子看看李老三,又看看站在地上的李老三媳妇,笑了,对李老三说:李师傅,咱们认识就是朋友,以后要常打交道,我说句实话,谁给我们买牛,我们给谁回扣,我们公司规定每头牛购买价八千元,少花的钱都是你的。比如你五千元为我们买一头牛,省下那三千元我们就给你,这个回扣跟卖主不能说,为你保密嘛!
李老三一听人家这么实在,把个事儿说得不藏不瞒,自己还藏着掖着打小算盘,太不义气了,对人家实在着点吧,他说:我给你们买的牛是八千元。
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视。李老三怕他们不信,说:我要是撒谎我是狗!
“夹克衫”说:李师傅你说哪去了,我们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这么一来白让你忙乎了。这样吧,我们特意给你定个价,收购价七千五,那五百给你!
李老三心中激动,他真想给小伙子磕个头。媳妇也高兴得心跳,慌手慌脚地端着茶壶给两个小伙子倒水。
小伙子抽着烟,说:李师傅,你忙一回也不容易,我们知道,这赤北农村没个挣钱门路。这么着,为了让你多挣两个,咱们去买主家看看牛,再往下砸砸价,尽量多给你几个!
李老三心中又是一阵激动,他想真是遇上贵人了,别看人家年轻,胸怀宽呀,到底是大城市人!
李老三带着两个小伙子来到崔二家,崔二正端着筛子在牛棚喂牛,见李老三领着两个城里青年进院就知道来意了,忙招呼三个人进屋。崔二媳妇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见来了人就下地让座递烟。
李老三坐在凳子上抽着烟问崔二:你亲戚都走了?
崔二边给坐在炕边上的小伙子递烟边说:走了,嘈嘈两天,乱死!李老三向崔二介绍了两个小伙子,又向小伙子介绍了崔二,然后说:两个师傅来看看牛,再谈谈价!
崔二说:价不说好了吗?
李老三刚想说话,那个“夹克衫”抢先说:李师傅跟我们说价格了,说一头牛七千!
李老三和崔二同时一惊,相互疑心地看看,又都看小伙子,“夹克衫”从容地说:有一件事我们忘了告诉李师傅,我们公司规定收购价最高是六千,所以这事也不怪李师傅!
崔二那脸气色终于过去,缓过神来,他涨红着脸对小伙子说:李老三咋跟你们说的我不知道,我们俩商量的每头牛的价格是八千。我这个人不会撒谎,小师傅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出去打听村里人,我是那种三吹六哨的人嘛!崔二说完不快地看看李老三。
李老三听话听音,崔二怀疑自己跟沈阳人撒谎。他对小伙子不满起来,他想揭穿小伙子玩心眼子,但想到小伙子说的为自己多砸两个钱,又要对卖主保密,就忍住了,小伙子是为自己着想。
小伙子朝崔二挥挥手,说:李师傅也说过好牛八千元,其实今年赤峰北部闹旱灾,牛膘没上来,值八千的牛有几头?刚进院时我扫一眼那牛,一头也就值五千。
崔二急了,从椅子上跳起来,忿忿地说:五千?你说着玩吧?受灾不假,不见得家家的牛都孬,我有得是庄稼秸秆喂牛,我那牛是头等牛,一头至少值一万二,要不是李老三来买,少一万我不卖。
小伙子摆着手,意思是别争了,说:崔师傅你别着急,我们这买卖是长期的,咱们认识就是朋友了。这样吧,我们是公家事,买啥牛也一样,我们在你牛棚里选差一点的牛,价格便宜点,也让我们回公司有个交待!崔二气仍没消,说:我那棚里没差牛!小伙子笑笑,瞅瞅李老三。
李老三明白小伙子的意思,自己该出面了,就说:老三,不就几头破牛嘛,值得急吗,你觉得亏,你说多少钱一头?
崔二说:说定八千就八千,这个价本来就亏了,但说定的事不能改,做人嘛,不能三吹六哨!
小伙子说:崔师傅你没明白,我知道八千你没多要。可我们要建立长期客户,第一次打交道你贱点,让我们经理信任你,以后再来拉牛,多少钱一头随你要,一万五一头我们也不还价。
李老三接上说:就是嘛,做买卖要看长远点,别为芝麻扔了西瓜。崔二说:那依你们多少钱一头?
小伙子抢着说:七千五,这次我就给这个价,算交个朋友,回去我们跟经理说,下次来把少给你的钱补上。
崔二说:我不认识你们,我只能跟老三说话,老三,你说句话吧!李老三说:就这样吧,七千五,我担保!
崔二说:你可不能三吹六哨!
小伙子说:李师傅是我们公司驻赤峰的代理,他的话就算数了。崔二说:写个合同吧!
小伙子笑了,说:不用了,我们公司几个亿的资金,万八千的就等于咱们家庭的几分钱,我再来多给你几分钱算事吗?
李老三说:就是,你倒是穷光腚子没见过钱!
价格就这样谈妥了。崔二见来的人是腰缠万贯的大富翁,就留他们吃饭,想套套近乎。李老三说家里准备好饭了,不由分说地领着两个人往外走,并说定明天来拉牛。
到李老三家,媳妇早准备好了酒饭,三个人围着桌子吃喝,媳妇问谈得咋样,李老三也不避讳两个小伙子,说:还行,砸到七千五一头。媳妇惊喜地说:那不赖呀,这个崔二亏了!咱们能挣多少?
李老三说:一头挣五百,要是再给加五百就一头挣一千。嗳,师傅,那五百能给加吗?
两个小伙子可能饿了,埋着头喝酒吃菜,听李老三问,都胡乱地点着头说:能,能!
李老三对媳妇说:一头牛能挣一千元!
媳妇高兴了,这买卖要是长期做还发不了财?她喜手喜脚地端菜端饭。两个小伙子吃喝完,说明天早晨开着汽车来找李老三去拉牛,到时候牛、钱两清。坐着小汽车离开李老三家,回镇子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三吃得饱饱的,穿戴整齐,坐在炕上边抽烟边等两个小伙子。窗棂上有了太阳光,还不见两个小伙子到来。他下地来回走,一袋烟工夫过去了,还听不见汽车响。在院子里喂猪的媳妇探进头来问:不是说好今天去拉牛吗?
李老三说:对!媳妇说:是不是车坏到道上了?
李老三不语,他想这种可能性不太大,也许汽车正往这儿走呢。他焦躁不安地在地上来回走。实在耐不住了,就出了屋,朝大门口走去,他想到街上等着,车也该来了!
街上很肃静。冬天庄稼人没事干,大多躲在屋里干零活儿或打扑克。太阳升半杆子高了,阳光撒在街上。刘富家大门口几个人在忙什么,地上热气升腾。李老三知道刘富正带着几个人买牛杀挣个万八千的。李老三不自觉地走过去,想看看热闹。刘富刚在桌子上把一头牛的肉剔出来,铺在桌子上,吩咐他女儿,快去端热水!小女儿跑回院子,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走来。刘富说:往肉上泼!小女儿就将水泼上去。李老三知道,热水渗到肉里一冻,增加重量。旁边三个小伙子把刚扒下来的牛皮展开,肉面朝下铺到地上。刘富看李老三一眼,问:没事干?李老三顺口说:没事干!刘富说:跟着我杀牛吧,一天开你五十元钱!李老三瞧不起地说:小买卖没意思!展牛皮的三个小伙子瞅瞅他,一个讥笑地说:操,牛上了,还小买卖没意思!你整啥大买卖了?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李老三按捺不住要说出他的大买卖,但怕传出去别人气得慌,就忍住了。小伙子展好牛皮,上去踩,那是让牛皮尽量多沾土,踩完,把牛皮卷起来,让沾了土的牛皮冻成卷,拿到外面卖,份量就重。李老三常看到刘富杀牛掺假,以前他觉得这么干也挺挣钱,现在有一宗大买卖要挣到手,就觉得刘富小家子气了,掺点土兑点水,才几百元,和自己的上万元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以前总是眼馋刘富这买卖,今个儿他真有点瞧不起。
太阳一杆子高仍不见村头有汽车的影子。李老三倒剪双手,慢慢地走到村头,村头通往镇子的土路上空空荡荡。这车怎么了,难道真坏了?
李老三心神不安地在村口来回走。不远处闲站着王起和张大个子,两个人说闲话,都抄着手,无所事事的样子。
李老三等到晌午了也不见那两个沈阳人来,他回了家,媳妇说他:那两个沈阳人不来,你也不告诉崔二一声,让他干等!李老三一想,对呀,崔二也等着呢,得去告诉他一声。他对媳妇说:我这就去崔二家,告诉他沈阳人今个儿八成不来了;要是那两个沈阳人来,你让他们直接去崔二家!
李老三迈开大步直奔崔二家。他一进街口,老远看见崔二在扫大门口,他走近崔二,崔二直起腰看见了他,有些意外,问:你咋来了?李老三说:我来告诉你一声,两个沈阳人没来,怕你等急了,来告诉你一声,今个儿可能不来了。
崔二眨巴着眼睛看着李老三,嘴唇干动说不出话来。李老三觉得崔二反常,问:老二,你咋的啦?崔二说:那两个人刚开着汽车把牛拉走了。
刚拉走?李老三脱口问。
崔二说:是呀,他们从东边那条道来的,说你病了不来了。
这回轮到李老三眨巴眼睛看着崔二,嘴唇干动说不出话来,他脑袋嗡嗡响,整个身体像这赤北的黑土一样毫无内容。他觉得一切生命都停止了运行。
崔二不解地问:你没有病呀?
李老三脑袋仍然嗡嗡响着,说:我是病了,吃了药好些了!
崔二说:你来干什么?
李老三吞吞吐吐地说:我来看看……钱……他们给你了吗?
崔二说:给了,一头牛七千。
李老三又是吃了一惊,问:不是说好了七千五一头吗?
崔二说:他们说得扣出五百元回扣给你,我想也不能让你白忙,就同意了。
李老三感到心跳加速,脑袋两边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喘气有些紧张。
崔二说:我还和他们争执半天,给你的回扣应该他们出,不应该算在我头上,他们说你让这么做的,扣出的钱,他们会转交你,就让他们把牛拉走了。
李老三有些支撑不住身体,他觉得该马上离开,他转身朝村口走。崔二在身后说了什么,李老三没听清,迷迷糊糊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