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婚姻
2013-11-15陈玉龙
●陈玉龙
乡村婚姻
●陈玉龙
拆散一个家容易,重组一个家很难。在满菊离婚事件上,三爷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于像九毛这样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离婚只是对他的重罚,否则满菊还有什么尊严与他生活在一起?九毛怎能从麻木中震醒?离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是三爷的用心所在。
姆妈,姆妈,你走慢点呀。满菊听到女儿小花在后面不住呼唤,满菊并没有停下脚步,机械地朝前走着。过了那座山,就可见到宽阔的公路了,就可见到来往的车辆,其中有一辆客车上就会下来她要等的那个人了。满菊虽没有当初接到电话时的那种惶惑,但心绪还是有点乱,看看身后跟着小跑的女儿,心中的怨恨渐渐占了上风。
在一道山岭上,女儿终于跟上了满菊,女儿的小手紧抓住满菊的手,喊道:姆妈,歇一会儿吧,我走累了。满菊这时才细看了一下女儿,见她满面通红,浑身汗水,才停住步子,说:就歇一会儿。立马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块上。女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着喘气。女儿只有六岁,难得她能跟着走七八里山路。刚喘完气,满菊又站起来,女儿没起身,满菊狠瞪了女儿一眼,说:你不走可以,坐在这里等着喂狼。女儿吓得一下跳起来,赶紧抓住满菊的手不放。满菊只好拉着女儿的小手。
好在前面不远就是公路,满菊牵着女儿的小手站在那块遮雨的站台下望着来来往往的车子。女儿嘴里不得闲,不时地问姆妈姆妈我们等谁呀,满菊并不回答女儿的提问,或者说不愿意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眯起眼盯着过往的车辆。终于有一辆大客车在站台旁停下,三三两两下来几个人,最后一个下来的是拄着拐杖的九毛。
这个人就是满菊跑了这么远的山路要接的人。他是满菊的丈夫,小花的爸爸。
小花不认识这个男人,小花离得远远地惊望着姆妈扶着的男人,大声喊:姆妈,我们不要跟他走。满菊回头对女儿说:回去,跟上。男人倒有点惊喜地看着小花,对满菊说:小花都长这么大了?说着从身边的大包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包花花绿绿的糖果,艰难地走到小花跟前,拿给小花。小花想也不想一下把糖果丢在地上,说:我不喜欢你这个拐子,我不吃你的东西。九毛脸上有些愠色,满菊拾起地上的糖果,交还给男人,说:走吧,回去再说。
小花哭起来,小花哭着跟在他们身后,嘴里还不住喊:姆妈,你等等我呀。
一到家,男人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交给满菊,说:都在里面。满菊坚决地推开了,说:那是你的命换来的,我不要,等过些日子,我们把事办了吧。男人听到这话,脸色很难看。男人说:菊,你就不能再原谅我一次么?满菊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话迟了。男人忽警觉地问:你有了人?满菊眼睛并不看他,反问道:你五六年不回家,为什么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男人绝望地看着女人,问:小花怎么办?女人说:小花还是你的女儿吗?她为什么不叫你爸爸呢?这事还要问吗?当然跟我。
小花早跑出去玩了,满菊下厨房做了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男人跟前,九毛尽管很饿,但他并不急于对面前这个诱人的食物下口,他艰难地移动身子,突然一把抓住满菊手臂,粗重的气息吹得满菊心慌意乱起来。九毛语气急促,像刚刚下过的暴雨:到底是哪个?本来满菊还有点心软,一听这话,便一把摔开男人的手,九毛差一点儿倒下,九毛恶狠狠地盯着女人的脸,声音更急了:说,是哪个狗杂种?满菊不理,转身往厨下走去,男人晃动着一只腿,像饿狼似地嚎叫:到底是哪个,菊,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男人一挥手,面前的碗筷滚到桌子底下,正卧在屋门前的大黄狗噢地一声蹿起来奔进桌底,因为面条还热,只好先舔着外围的汤水。
满菊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在厨下忙着做饭。过惯了母女两人的生活,屋中的男人有点儿碍眼,这个曾经熟悉的男人已经变得陌生,更重要的是她在心里已把这个男人挪了出去。
这一切,并非是满菊的错。
做完饭,满菊在另一个房间把床铺好,把九毛带来的包放在床头边。九毛还是木然地坐在那儿不动,桌底下的大黄狗早把面条吃完了,仍不走,在九毛的身边转来转去。开始进门的时候,它还对着这个男人吠叫了几声,是满菊把它给喝住了。因了这顿美餐,现在它已完全把这个奇怪的男人当作朋友了,只是当它再次围着男人转的时候,头上不小心被那个拐杖狠敲了一下,痛得它一下跑出屋门,汪汪乱叫着。
满菊的生活已被打乱,包括她的女儿小花。小花很害怕这个男人,九毛一想亲近她,她就像个蝴蝶似地飞出了家门,直到吃饭时才回家。九毛在村里走动的时候,眼神总是往那些男人身上巡睃,他在心里不住自问:到底是哪个男人呢?粗看都有这个嫌疑,细看一个都不是。因了他曾经的名声,村里的男人对他也只是不冷不热,倒是女人有点同情地看着他缺了一截的腿,连忙让座。
村子不大,留在家里的男人不过十来人,大多都是五十以上的男人。九毛每天晚上在头脑里来来回回地梳理着,还是没准确地看出哪个才是他要找的男人。满菊才三十岁,今后的日子可长着,这次回家,他实实在在想和满菊过日子,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一条就是要找到与满菊有关系的男人,断了这条后路,满菊才会与他重归于好,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要去拜访,那就是三爷。当初,三爷是给他打了很多劝阻的电话,可那时他根本听不进,他记得三爷最后一次跟他通话时他的话还没说完三爷那边就把电话给摔了。从此三爷再也没给他打电话。五年了,他成这个样子回来,或许这正是三爷要看到的结果,也正是三爷当初诅咒的结果。
硬着头皮踏进三爷家的屋门,正好三爷坐在屋堂中抽烟,烟气中三爷那光亮亮的脑壳把九毛的眼睛都给灼痛了,九毛赶紧低下头来。三爷装做没见着人似的,九毛轻喊一声三爷,三爷没有应,停下抽烟,看着他说:哪里来的叫化子,不要脏了我的屋子。九毛死皮赖脸坐在三爷旁边的一个长凳子上,递上一支烟,没想,三爷竟然接了,三爷一吆喝,门外进来一条黑狗,三爷抚摸着它的脑袋,然后把烟塞进它的嘴里,说:黑虎,把这个害人的东西叼远点。
对于三爷的冷漠和讥讽,这是九毛早就料到的,他也并不很在意。他在意的是三爷骂他,狠狠地骂他,这样才说明三爷仍然能接纳他,只要三爷能接纳他,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果然,三爷终于沉不住气,开始骂他了,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他眼都没眨一下。不过,三爷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失望了,三爷说:过两天,你和满菊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可不能耽误人家了。
九毛夺口而出的话就是:她和谁好了?
三爷说:满菊和谁好关你屁事,你在南边跟着老板娘过着快活日子时怎不问?现在让人打拐了脚被人赶回来了就想吃回头草?你也不问问这五年满菊是怎么过来的,你当初不是逼满菊跟你离婚吗,现在不正合着你意?告诉你,在你回来前满菊已让人帮忙写好了协议,你回家就签个字,不要为难满菊了。
走出三爷屋门时,那黑虎竟对着他张牙舞爪,吓得他一慌神,跌倒在地。三爷在屋门口看着,幸灾乐祸地说:跌得好,不跌得痛你小子不明白这世上的事理。
那天晚上九毛在自己的屋中哭了,满菊和小花在另外的房间都可清晰地听见。小花不解地问:姆妈,那个拐脚男人怎么哭呢?满菊说:他难过,就哭哩。小花问:姆妈,他为什么难过,是不是因为他的腿痛?满菊点了点头。
村里没有人同情九毛,因为先前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一个打工的男人在外五六年不回家,而且在外面和一个女老板生活在一起,完全把家里的妻子女儿抛弃了,这还算是村里的人吗?村人们早把他开除出去。现在九毛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回来了,村里虽接纳了他,但心底里满是鄙夷,就像他们对待电视剧中的汉奸一样,还有一种愤怒。
这样的生活对九毛来说是痛苦的,更何况田地的事不能做,村里又没个可说话的人,他成了村里的一个影子,飘来飘去,似有似无。
没有人告诉他满菊和哪个男人好过,这些天来他也没发现满菊和哪个男人过往亲密,直到满菊将一张协议书拿到他面前叫他仔细看过并签字时,他还是没有猜透这个问题。九毛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刚来时的怒气早消散开来,站在另外一个角度想一想,满菊的要求并不过份,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个意外,他做梦都想满菊跟他离婚。人生有些事情会逆转,让人猝不及防。九毛沉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天他们去了县上办理了离婚手续。回来时,两人还是同进一个家门,但不同的是,这个屋子从今要划上一条无形的线,协议书里已规定,房屋对半,家具对半,一切东西都是对半,小花也是他们共同的女儿,由满菊抚养。
离婚的那天晚上,三爷过来了,三爷对九毛说:你不要认为现在你是独身一人了,把那个钱坐吃山空,其实对小花的抚养你是有责任的。明白我说话的意思没有?九毛说:没明白。三爷很生气地说:没明白,你是猪脑子呵。一个大男人,田地的活儿不能做,就不能出去做点别的什么吗?九毛心里本来很乱,被三爷这么一说,竟窝了一肚子火,说:三爷你这么帮满菊,太偏心了吧。我们还只刚离婚,你就赶我走,好让那个臭男人早些进来,我偏不走,看看他到底长没长得三头六臂。三爷一听这话,一巴掌狠打过去,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满菊这时拉起三爷,劝道: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是好心都叫猪狗给吃了。
那天九毛打开手机。自回家后,他就把手机关了,他不想再与外面的世界有任何联系,他受的伤害太大,想重新过一种纯乡村生活。可满菊一点也不原谅他,使他来时的想法成为泡影。手机嘟嘟来了一大串短信,翻开一看,都是未接电话提醒。那个号码,九毛是熟悉不过了,九毛一下子把短信全部删除了,删除过后,九毛犹豫地拨出那串数字,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九毛赶紧挂断了。很快,手机铃声响起来,九毛一狠心,挂断了。铃声再次响起,九毛按了接听键,但没做声。听筒中的女人大声喂喂着,说听到没有,怎么不说话了?九毛叹了口气,那边感觉到了,说:要是家里生活不下去,再来这边吧,我会想办法的。九毛赶紧挂了电话,感觉那条断腿疼痛起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农活的忙乱让满菊没有一点儿空闲,女儿小花总是跟着满菊出去,从没有让九毛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九毛有点懊丧。失去一条腿的九毛走在村子里,好像一条四处游荡的狗,没有多少人去惹他,他还不忘记观测别的男人,希望能看到他们其中的身影飘进他和满菊的家门。可总是让他失望,那个男人就是不出现,九毛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摘下来挂在满菊的头发上,这样他就可以时刻监视着那个男人,就可以解决心头之惑。
从内心来说,九毛现在没有当初来时的斗志,再说婚都离了,他也不能干涉到别的男人与满菊来往,否则会遭到全村人的唾沫。之所以这么迫切需要看到那个男人,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心,仅仅是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男人而已。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是一个无赖,他的骨子里还是像小村大多男人一样,纯朴而坚强。他们的弱点也是显而易见,对新鲜事物的免疫力太低,在南方的城市里不堪一击,很快就能成为某些人的俘虏。
办理离婚手续以后,满菊也不再给他盛饭了,满菊把厅堂让给他,在厨房下支起一个小桌子。厨房下还有一个小灶,那是给九毛做饭的地方,九毛懒得动手,天天去村前的小卖部买方便面。泡方便面的时候,小花正在厨房里吃饭,特殊的味道飘过来,小花便停住吃,小声地对满菊说:姆妈,我也要吃方便面。满菊瞪了小花一眼,吓唬说:方便面不好,吃了长疮的。小花还是不肯吃饭,满菊便说:小花,明天姆妈带你到镇上去玩,快吃吧。听过这话,小花兴奋起来,也不再提方便面的事了。
下了一个晚上的雨,空气中凉爽了许多,满菊脱下了往日做农活的衣服,打扮一番,从后面看上去,身材不错。只是皮肤晒得黝黑,与九毛眼中的城里人还是有区别。当她牵着小花的手出门时,九毛感到心里一阵疼痛。从目前相处的情况来看,满菊相好的男人似乎不在本村,那么,今天出门,肯定是会男人去了。要不是腿脚不方便,他真想尾随而去。
镇街不大,但人总是那么多,满菊先给小花买了好些小吃食,然后这个店进那个店出,甚至对一些空余的屋子也不放过。整整一个上午,她们几乎跑遍了整个街面,累得小花一个劲地喊累。午餐是在餐馆吃的,也算对小花的补偿吧。
回到家,小花找小朋友们玩儿去了,满菊走进了三爷的屋门。
吃过晚饭后,小花由于走了那么长的路,早早地睡了,满菊正在看电视,九毛进来了,一下子把满菊给抱住。满菊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九毛你乱来什么。九毛越发抱得紧了,满菊真的生了气,她很快挣脱开来,把九毛拉出房门,来到厅堂中,说:九毛我和你现在不是夫妻了,再要纠缠我可就要喊人了。九毛红着脸儿说:喊吧,去把今天会的臭男人喊来我也不怕。九毛说这话时喷出一股酒气。显然,他喝酒了。回到家里来以后,他是第一次喝酒了,或许,他要借这个酒劲来办一件事情。九毛又扑上来,但现在的九毛显然不是满菊的对手,一个腿脚不方便的男人想要在一个健壮的女人身上得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这个时候屋门被叩响了,是三爷。
九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亮闪闪的脑壳,九毛聚集的劲儿一下散开来,软瘫在木椅子上。三爷对满菊说:你进去吧,我要和九毛单独谈谈。
满菊房里仍开着电视,但电视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她的耳朵内只传来三爷和九毛的对话。三爷这么大的年纪,难得他来这里。这些年来,如果不是三爷在支撑着她,说不定她早就不在这个村子了。三爷是他们这个家族的首领,也是这个村子的长辈。听三爷的话没错,这是村子里女人们的口头禅。
开头似乎有争执,后来听到的却是三爷硬邦邦的话和九毛不住的叹息。三爷走时递一张纸条给九毛,说:你去镇街上找这个人,钱存在身边是死的,开个店做个事,今后的日子可长着哩,坐吃山也空,这道理你也是懂得的。
送走三爷,满菊瞥了一眼厅堂里的九毛,脸上的酒精早消散了,灯影子把他的身子映在墙壁上,像挂了一件破衣服。满菊在心里不由一笑,便把房门拴死了。
三爷的话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第二天九毛就拄着拐杖去了镇街上。
去镇街上的路有七八里,先前走这么个路程根本不算个事情,但现在的九毛却走走停停,似有千里之遥。临近中午,他才走到了镇街上。肚子早已饿得咕噜叫了,他先找到一个饭店里坐下,点了一菜一汤,解决了肚子问题。饭店里吃饭的人不是很多,有个人竟然认识他,一叙起来,是五年前在南边那个城市同打过工。后来九毛脱离了打工的队伍,那人一直干了几年,今年回家建房子,才没出去。那人看着九毛的那只断腿,劝慰着道:回来就回来了,家里也饿不死人的。建和你认识吧,就是那年跟包工头打架的那个愣小子,去年在一个建筑工地摔死了,只有一把骨灰回家。人哪,说什么好呢?都是命运作怪。
那人肯定知道九毛的故事,所以他并没有多问什么。
再回到街道上,九毛就感到自己很渺小,同时也感到幸运。有的人在外把骨头都丢了回不来,有的人落下个终生残废,有的人沾上了长年治疗的职业病,而自己毕竟还只是断了一条腿,还有健康的一双手和一条腿,还有帮助他的三爷。
找到纸条上的那个人,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男人说:昨天来谈的那个人是你老婆吧。九毛一愣,满菊昨天不是来会男人而是帮他租房子?这么说来一切都是满菊给他安排好的?九毛觉得不可能,婚都离了,满菊为什么要这样做?
房子虽不是黄金地段,但毕竟也属于镇街上。谈妥了价格,他们签了个协议,从现在开始,九毛便是这里的主人了,他要在这个领地里开创自己的事业。
九毛在大城市里跟着老板娘做过许多事,当然不能重操旧业,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花了近三天时间在镇街上考察并物色人物,他不能乱投资,那存折上的钱毕竟是自己半条命给换来的,要值当。
当九毛在镇街上运筹帷幄时,满菊的家里来了一批又一批人,这些人不为别事,都是为做媒而来。先前没离婚,媒人只是暗中探听口气,如今可以大大方方去踏人家的门槛,一回不成两回,两回不成三回,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满菊对来人一概回绝,理由是她目前还不想成家。媒婆们搅动巧舌,满菊还是那样一句话,弄得媒婆们很没面子,便猜测,莫非她还想着九毛?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既然那样,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而且是满菊提出来的。媒婆们总是有办法的,她们有一天竟然搬来了救兵。
不是别人,是满菊的老爹。满菊娘死得早,从小没有人疼她,爹有事没事都是护着她的弟弟,当成个宝贝。弟弟大学毕业后,在外边找了个工作,一般只有过年时才回家一次。爹当然是为她婚事而来,对于女儿的未来,做爹的没有更好的计划,目前最好的安排就是女儿重新嫁人。爹不善言辞,却十分执着,满菊要做的事是弄了满桌的菜,给爹上了小店里最好的酒,最后还给爹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打发出了门。爹吃了女儿的酒,拿了女儿送的东西,强硬的话便说不出来,只有不住地叮嘱女儿,不要错过了时机,有好的一定要答应,女人的好时光不多。满菊连连点着头,在村头直到看不到爹的背影,她才返身回家。
老远满菊就看到小花在呼喊她:姆妈,有电话来了。电话铃声还在继续,已经有很久没有电话来过,是哪个呢?拿起听筒,满菊就听到了九毛的声音。九毛在电话中告诉她,他已在镇街上开了一家饭店,明天就要开张了,问她能不能前去祝贺。满菊说明天她没空,今天就先在电话里祝贺了,祝财源茂盛生意兴隆。放下电话,满菊在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小花不由问:姆妈,是哪个在电话中骂了你吗?你怎么哭了呢?满菊吓了一跳,一摸脸上,还真有泪水。
九毛仍隔三差五地打来电话,报告着小店的情况。满菊每次都只是应付着几句,没有多余的话。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初给九毛找店面时,满菊是想真心帮他的,并没有要九毛来感激她。可每次从九毛的电话中,她似乎看出九毛对她心存感念,反而让她不自在。
田地的活儿越来越忙了,满菊把全身心都投入其中,没有别的什么念想。
转眼秋天了,秋天过后就进入冬闲。这时,九毛店里的生意有点红火起来。镇街上先前的早点很单调,而且只有一家。九毛的乡村饭庄开张后,把重点放在早点上,专门请了一个会做早点的师傅,一下把生意吸引过来。人气旺了,其他的事情也跟着旺,而且有单位上的来客也进了乡村饭庄,人手竟有些忙不过来。九毛很自然地想到了满菊,九毛主动去村里请人。为了买菜方便,九毛买了一辆电动车。
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九毛的电动车便停在了满菊的门前,可门上了锁,满菊不在家。九毛转身去了三爷家。三爷在院子里晒太阳,黑狗就伏在他的脚下。三爷看着九毛从电动车上下来,眯着眼儿问:你小子挣到钱啦。今天回来,是不是又在打满菊的主意啦。九毛呵呵一笑道:三爷真是神人,竟知道俺心里想的事,还真要靠三爷多帮忙哩。
就在三爷院子的太阳底下,九毛把自己的想法倒给了三爷。三爷开始时还故意作梗,直到九毛急了,他才给九毛出主意,说硬请满菊去给你帮忙是不行的,要想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才行。九毛说:如今我跟她不是夫妻了,有什么好理由呢?三爷说你就不动动脑子,小花呢,她不是你的女儿吗?九毛还是不解:离婚协议书上写着由满菊抚养呀,我也只是看望和出钱的权利呀。三爷拿出大烟斗在九毛脑袋上磕了一下,说:小花是不是该上小学了?九毛一拍脑袋:对呀,小村里没学校,周围村子又要走三四里山路,孩子肯定不行,那就只有到镇街上去上了。三爷告诉九毛,随着小花一天天长大,满菊正在为她上学的事发愁,如果拿这事去顶在前面,一来可以解决实际困难,二来满菊也好有个台阶,要不怎么好说话呢?婚都离了,又走在一起,村人要嚼舌根的。
九毛在三爷家吃了中饭,还喝了点酒。
下午,满菊回来了,今天是老爹过生日,满菊上午给老爹买了几样东西,给老爹做了长寿面,算是尽一份孝心。小花先发现门口有部锃亮的电动车,然后满菊才发现靠在墙壁下打瞌睡的九毛。开门声惊醒了九毛,九毛跟着进了屋。
正如三爷所料,满菊一口回绝了要她去店里帮忙的要求,但当九毛说要把小花接进镇街上学的事时,满菊的眼睛放出一道光,然后又熄灭了。对于后者,她当然动了心。九毛走的时候,也不回绝,但也没有答应。
那天晚上满菊又走进了三爷的家。
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她懂得的东西其实很少。当初听到九毛在外面的事情时,她寻死觅活了好几回,是三爷把她开导出来。别看三爷平时在家不走动,但他能知天下事,每晚的新闻他是必看节目,他还订了一份报。年轻的时候,三爷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曾闹腾出风波。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偃旗息鼓回了家,结过婚,没生育,老伴也于前几年去世了。如今村里有些头脑和能力的男人都外出了,在家的都是妇幼和老男人。好在小村有了三爷,遇上大事都有三爷出主意,大多能化解开来。
拆散一个家容易,重组一个家很难。在满菊离婚事件上,三爷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于像九毛这样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离婚只是对他的重罚,否则满菊还有什么尊严与他生活在一起?九毛怎能从麻木中震醒?离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是三爷的用心所在。
从三爷家出来,头顶上的星星挂了满天,初冬的夜晚有些寒意,满菊的心里却有些发热。
三天后,九毛骑着电动车把满菊和小花接走了。村人们好奇怪,两个离了婚的男女怎么又走在一起了呢?早知这样,当初干嘛要离呢?村民的想法很简单,真实的生活却并非如此。
开春的时候,九毛对满菊说:你看树枝都发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复婚?满菊看着在另一间小房里画画的小花说:你去问她!小花现在虽不怕九毛,有时还会跟他说话,但还是不肯叫爸爸。
乡村饭庄的生意很好,满菊果然是一个好帮手。
春暖花开了,店门前的那棵桃树开得灿烂。九毛看看满菊的脸色,没敢言语。
不知什么时候,桃树都结出许多小果来,九毛问满菊:我们什么时候去复婚呢?
满菊看了九毛一眼,转身对小花说:小花,你知道你爸是谁?
小花抬手一指九毛:他!
九毛一高兴,抱起小花。拐杖倒了,九毛身子一趔趄,眼看要摔倒。满菊赶上前去,紧紧扶住九毛。
正好有个摄影师来镇上采风寻找饭馆,看见了这一幕,忙喊:别动,给你们来一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