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之历史时空
2013-10-28张艳萍
张艳萍
摘要: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是19世纪最著名的美国诗人,他的长篇叙事诗《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问世后受到了英语世界的广泛赞誉。该诗以历史时空体统摄全篇,同时将历史时间具体化为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将历史空间具体化为自然空间与生活空间。朗费罗通过频繁的时空切换展现了清教移民始祖登陆美洲后生活中的一个个侧面。其中,登陆美洲后清教移民的大量死亡、清教移民与印第安人的斗争、“五月花”号的返航等重大历史事件,以及“普利茅斯岩石”等纪念物,作为关于清教移民始祖的集体记忆的重要方面,都通过具体的时空结构得到了展现。
关键词:朗费罗;《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时空体;清教移民始祖
中图分类号:I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5?0188?06
一、文学作品的历史时空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在时间和空间之中,只有把事物放在一个具体的时间和空间中,才能具体地理解这个事物。在这个意义上,一切事物都是时空化了的。因此,文学作品中的世界,必须在一个时空结构中展开。在文学作品中,时间和空间都很重要,而且时间和空间之间有重要联系,时间标志和空间标志融合在一个具体的整体中,这样就形成了艺术时空体。在这个整体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1]。在一定意义上,文学作品要展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由艺术时空体决定的。
一个民族或社会的记忆是对过去的重构。这是因为,现在的情势影响了人们对过去的历史的选择性感知。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集体记忆就其本质而言是立足当下而重构过去的一种社会活动。虽然从古希腊开始历史学家就从未停止过努力思考这个问题的脚步,但是,正是到了社会学家哈布瓦赫那里,这一点才得到了特别的强调[2](58?59)。对于同一个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集体记忆。这是因为,记忆不是对过去的恢复而是对过去的建构。诚然,一个时代对过去的建构,一定与这个时代的特征相关。但是,就不同时代的集体记忆所建构的同一对象是确定的这一点而言,这样的建构始终是有限的建构。正如虽然每次踏进去的不是同一条河流,但毕竟每次踏的仍是这条河流而不是别的河流。因此,集体记忆对历史的重构是有限度的。
而集体记忆对过去的有限的重构必定是在一个具体的时空中展开的。朗费罗的《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以下简称《求婚》)所描绘的那些有关美国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历史遭际与生活图景,就是美国人对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一种集体记忆的展现。朗费罗在该诗的开篇开门见山地写道:“在那遥远的殖民时代,在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上。”[3](280)正是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掀开了美国历史的第一页,而这样的开篇,表明了朗费罗在诗歌中追忆这段历史的愿望。这种追忆所展现的某些方面必然是对那段历史的集体记忆。这是那段历史的特殊重要性所决定的。这段历史的重要地位决定了它不可能仅仅以个体记忆的方式存在,它必定是一代又一代美国人的集体记忆所重构的对象。那段历史不仅存在于清教徒的集体记忆中,而且通过种种文本参与到了一代又一代美国人的集体记忆中。而集体记忆是通过个体记忆体现出来的[2](71)。朗费罗在他的诗歌中所展现的对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记忆,是以个人记忆的方式表现出来的集体记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笔者认为《求婚》展现了对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的集体记忆。而这一集体记忆,建立在朗费罗基于古老编年史的诗意想象的基础上,既有刻写的文本所提供的集体记忆中的种种历史遗迹,又充分融合了朗费罗对过去的想象,因此,这一集体记忆是对美国殖民地初期清教徒历史的有限的重构。而这一集体记忆的展开,都是在具体的历史时空中进行的。
二、《求婚》历史时空的特征
(一) 历史时间与历史空间的统摄作用
集体记忆不是历史,但是集体记忆离不开历史。正如哈布瓦赫所说:“在集体记忆中,一般而言,总会有一些十分突出的特殊人物、年代和特殊时期。”[2](381)因此,集体记忆的展开,离不开历史时间。而历史时间要展现在历史空间里,历史空间在历史时间里才能得到理解。为了展开对美国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集体记忆,朗费罗在《求婚》中设置了一个统摄全篇的历史时空体。这个时空体由“那遥远的殖民时代”和“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构成。为了生动具体地展现“那遥远的殖民时代”,朗费罗将这一历史时间巧妙地分解在了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里,使历史时间具体化。同时,朗费罗将“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这一历史空间又具体化为普利茅斯的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这样,那个历史时空体就不再是一个抽象空洞的整体,而成为具体鲜活的时空框架了。在这个时空框架中,历史时间始终起着统摄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的作用,而历史空间则统摄着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求婚》中的所有的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都隶属于“那遥远的殖民时代”,而不可能属于任何其他时代;所有的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都隶属于“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而不可能属于任何其他空间。
具体而言,朗费罗通过“那个可怕的冬天”、“春天”和“秋天”这三个主要的自然时间,把那“遥远的殖民时代”融化在一个周期循环的自然时间里。在“那个可怕的冬天”,一批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到达美洲,由于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其他因素,他们中有许多人丧生。“那个可怕的冬天”,之所以可怕,主要原因就在这里。原计划把清教徒运抵目的地就要返航的“五月花”号,由于严冬的恶劣条件,被迫滞留在普利茅斯。到了春天,终于有条件返航了。“五月花”号离开普利茅斯,把清教徒们留在不毛之地。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选择随船回国,而是让自己坚守在物资匮乏但福音充足的普利茅斯。这是清教徒生活中的一个重大事件。这意味着他们经受住了最严酷的考验。“秋天”,从英国来的商船抵达普利茅斯,这次,商船不仅带来了牛和谷物,而且又带来了一批人。这不仅缓解了清教徒生活物资匮乏的危局,而且补充了劳动力。对清教徒社会的幸存和发展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朗费罗通过以上三个自然时间,表现了清教徒历史上意义重大的三个断面。根据威廉·布拉福德的记载可知:由于天气条件和长途颠簸,在1621年的一二月份,清教徒移民大量死亡,实际上,乘坐“五月花”号到达美洲的移民中有一半人死掉了。由于天气寒冷,原计划将乘客运到美洲后就离开的“五月花”号,一直未敢返航,直到1621年4月份,这艘船才返航。1621年的11月,“福盛”号到来,给普利茅斯带来了一些日用物资和35名新成员[4](78?91)。这三个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在朗费罗那里不是以明确的月份而是以“冬天”、“春天”、“秋天”这样的季节术语来表示的。自然时间区别于其他时间的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其周期循环的特征。严酷的冬天过后是春天,随后经历夏天,最终迎来了秋天的收获。朗费罗将清教徒社会生活的几个重大的断面,安排在一个周期循环的自然时间序列里,可谓意味深长。在经历这样一个自然时间序列的过程中,清教徒社会也在遭受了严重的困厄之后转而走向欣欣向荣的发展态势。所以,在朗费罗笔下,清教徒社会的发展走势与自然时间序列的变化趋势是相得益彰的。
而与上述自然时间相交叉的空间标志正是自然空间。与“那个可怕的冬天”相交叉的空间标志是“那海边的山上”,在那里,正在成长的小麦下面是清教徒死者的坟墓。正是这个空间,以最醒目的方式标志着清教徒初来美洲时所遭受的创痛。“五月花”号返航的情景,是在“海边”这一自然空间里展开的。在这里,“海边”这一自然空间与“春天”这一自然时间交叉,将“五月花”号返航时清教徒社会的群像展现出来。秋天,“商船来了”,不用说,这里的空间当然是海港。上述三个自然时间与相应的自然空间的交叉,构成了事件发生所必须的时空框架,为展现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社会的总体发展趋势提供了平台。
在《求婚》中,生活时间与生活空间交叉,为清教徒社会另一些事件的发展构建了时空框架。例如,迈尔斯·斯坦迪什接受印第安人挑战的决定是晚上在普利茅斯委员会那里做出的。迈尔斯·斯坦迪什行军三天后,到达印第安人的营地,在那里,他的队伍与印第安人之间展开了殊死搏斗。可以说,有关迈尔斯·斯坦迪什带队与印第安人战斗的事件是在那样的特定的生活时间和生活空间里展开的。
朗费罗在历史时空体的统摄下,构建了一系列的自然时空结构和生活时空结构,从而将那“遥远的殖民时代”这一历史时间和“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这一历史空间具体化在那些自然时空结构和生活时空结构中。而每一个自然时空结构和生活时空结构,都是在“遥远的殖民时代”和“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构成的总的历史时空结构中展开的,可以说,它们从未脱离开总的历史时空结构。正是因为历史时空结构始终起着统摄作用,所以整部诗歌才能在丰富多样的自然时空结构和生活时空结构的频繁转换中,始终保持一种古色古香的历史风味,唤醒人们对遥远的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社会的记忆。
(二) 生活空间与自然空间的胶着
在《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中,空间的一个十分鲜明的特征就是自然空间与生活空间的转换。这种空间的频繁转换,是由自然空间与生活空间的关系决定的。实际上,在殖民地初期的普利茅斯,生活空间延伸在自然空间中,生活空间占据了自然空间的一部分。因此,在《求婚》中,从生活空间转换到自然空间是很容易的,而从自然空间转向生活空间也不费吹灰之力。
在该诗的第一章“迈尔斯·斯坦迪什”中,有这样一次空间转换:迈尔斯·斯坦迪什站在窗边,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在他视野之内,森林、草地和群山,还有蓝色的海洋,一一呈现。在这里,从生活空间转向自然空间,显得非常自然。这是因为,两个空间本身紧密相连,通过人物视线的转移,就能很自然地完成两个空间的切换。
在该诗的第三章“爱人的使命中”,生活空间与自然空间的转换是以约翰·奥登的活动为中介的。约翰·奥登为了执行迈尔斯·斯坦迪什交给的求婚任务,走出了村庄的街道,进入了安静的林地,在这里,人物由生活空间转入自然空间。约翰·奥登穿过普利茅斯的树林,就看到了新建的房屋,然后他来到清教徒少女普里西拉的家。这时,人物由自然空间转入生活空间。在这一章里,像这样的空间转换是十分频繁的。
在《求婚》中,生活空间与自然空间的频繁转换,是出于叙述自身的需要。因为人物是在这两个空间中活动的。要想展开人物的行为,就必须随着人物的踪迹不断切换空间。而人物频繁地在两个空间中穿梭,就是人物的一种生活状态。在更大的意义上,这也是诗歌所描绘的世界中的清教徒的生活状态。在朗费罗的笔下,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生活在自然之中。在旁观者眼里,这是一种十分浪漫的田园诗一般的生活。但生活在其中的人也许更多地感受到的是生存的艰难。在普利茅斯的森林、大海、群山、草地中,点缀着有限的建筑。广阔的自然空间凸显出生活空间的渺小。生活在自然中的人,必然要向自然索取生活资源,这是一种相对原始的生活方式。第一批来到美洲的清教徒原先都处在比较优越的生活环境中,来到美洲以后,他们过着一种相对原始的生活。他们在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中的频繁穿梭,就是他们这种相对原始的生活状态的标志。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朗费罗在诗歌中跟踪人物的脚步和视线,在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之间进行频繁的切换,恰恰展现了对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一个方面。
(三) 自然时间与生活时间的融合
如上所述,朗费罗是通过三个重要的自然时间来表现“那遥远的殖民时代”这一历史时间的。为了将这一历史时间表现得更加生动具体,朗费罗又将这三个自然时间溶解在一系列的生活时间里。“那个可怕的冬天”,是通过罗斯·斯坦迪什的死亡(她是迈尔斯·斯坦迪什的妻子,在乘坐“五月花”号到普利茅斯的人中她是第一个死去的人)等事件表现出来的。无疑,这些事件都发生在一个确定的生活时间里。而“春天”这一自然时间,则分解在“五月花”号返航的那一天和其前后几天的一系列生活时间里。而“秋天”这一自然时间则通过移民们的积极的劳动生活表现得生动具体。
只有通过具体的生活时间,才能把“过去”表现得具体生动,换言之,只有通过具体的生活时间,才能细致入微地表现集体记忆的一个个侧面。朗费罗开篇就提出的“那个遥远的殖民时代”,是通过三个自然时间,进而通过将这三个自然时间分解在一系列的生活时间里,才生动鲜活地表现出来的。在《求婚》中,历史时间、自然时间、生活时间三者水乳交融,呈现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既充满田野气息又富有生活滋味的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的世界。这完美地体现了朗费罗凭借自己出色的叙述才能游刃有余地摆布时间的技巧。
三、《求婚》时空转换与集体记忆的
展开
在《求婚》中,历史时间分解在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里,而历史空间则通过自然空间和生活空间呈现出来。这样,就能把抽象的时间和空间表现得具体而生动。而这种具体化的过程,主要是通过时空的频繁转换实现的。时空的转换为叙述的多维度展开提供了平台,从而使得从不同的维度展现对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集体记忆成为可能。
(一) 清教徒登陆美洲后第一个“冬天”的困厄
在“迈尔斯·斯坦迪什”这一章里,第一次时空转换是以迈尔斯·斯坦迪什站在窗边凝视窗外的风景为契机的。当他看到海边的山的时候,这时空间就由迈尔斯的房间转到海边的山上了。山上小麦下面的坟墓,将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思绪牵引到了“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后大批清教徒死亡这一重大事件上。与此同时,时间也就由“五月花”号返航的前一天的“午后”转换到了清教徒们为死者选择墓地的那个时间。那时,为了避免印第安侦查员发现清教徒的死亡人数,他们在墓地上种上小麦,这巧妙的伪装骗过了印第安侦查员。在这一次的时空转换中,空间转换引发了时间的转换。正是由于空间的变化,唤醒了迈尔斯·斯坦迪什对初到美洲的那个冬天所遭遇的困厄的记忆,而这段记忆不仅是迈尔斯斯坦迪什的记忆,也是与他一样幸存下来的清教徒的集体记忆,同样也是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的集体记忆。在威廉·布拉福德的《普利茅斯开拓史》中,是这样记载首批清教徒移民所遭遇的这一重大事件的:“但过了不久,他们受到最令人痛心的打击。一方面,因为一二月份的寒冷气候和居住条件;另一方面因为长途远航和狭窄的船舱空间导致的坏血病,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有一半的同伴死去了,总共一百零几个人只剩下五十人,有时一天之内就有两三个人去世。”[4](78?79)通过布拉福德的记载,这一重大事件沉淀为美国人关于首批清教徒移民的集体记忆的一部分。朗费罗正是通过迈尔斯·斯坦迪什的视角,来表现这一集体记忆的。通过迈尔斯·斯坦迪什视线的转移实现了时空的自然转换,而这次的时空转换恰恰是这一集体记忆得以展开的前提。
(二) 清教徒与印第安人的斗争
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在普利茅斯的重大事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维护普利茅斯的安全是他的职责。在与印第安人的关系中,迈尔斯·斯坦迪什表现出了好勇斗狠的一面。朗费罗通过时空转换,展现了迈尔斯·斯坦迪什与印第安人斗争的全过程。而迈尔斯·斯坦迪什与印第安人的关系,反映了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社会与印第安人关系的一个侧面。
在威廉·布拉福德的《普利茅斯开拓史》中,多次记载了普利茅斯的居民与印第安人之间的冲突。在处理这些事件的过程中,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听说普利茅斯居民们的好友印第安人斯宽托可能被印第安酋长科比腾杀死的消息后,总督派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带领14名配备精良的战士连夜行动,去为斯宽托复仇[4](88)。在听说韦斯顿船长的人将可能被印第安人全部杀死的消息后,斯坦迪什船长带领几个人去营救他们,处死了几个印第安人[4](110)。在《普利茅斯开拓史》中这样的记载不一而足。这说明,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在普利茅斯公共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尤其是在移民与印第安人发生冲突的时刻。而这一切也成为美国人关于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求婚》中,朗费罗通过一个典型事件展现了这一集体记忆。在“五月花”号返航的那天,在黎明时分,迈尔斯·斯坦迪什就带队离开村庄,赶往印第安人的营地。三天的行军后,他们到达印第安人的营地。在这一过程中,时空的切换是很频繁的。在印第安人的营地,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的谈判后,由于无法忍受印第安人的羞辱,迈尔斯·斯坦迪什率先发难,双方发生了激战。结果是印第安人惨败。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印第安人向导兼翻译霍波默克的作用和立场,印第安人在谈判中索要毯子、刀、滑膛枪和弹药,印第安人的自我夸耀,印第安人的狡猾和勇敢等,都在这个空间和时间中展现了出来。可以说,这是一个高度浓缩的时空,在这个时空里,凝聚着清教徒与印第安人斗争的基本方面。而这些因素都是与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有关的集体记忆的重要方面。
(三) “五月花”号的返航
在《求婚》中,“五月花”号返航的那天是一个中心时间,大部分事件是在这个时间的前后展开的,所以,“五月花”号的返航在该诗中是一个重要的布局因素。这就是说,故事时间的推移是以“五月花”号返航的那一天为中心的。在前一天的夜里,委员会召开。“五月花”号返航当天的黎明时分,迈尔斯·斯坦迪什带队出发。而在当天太阳从海上升起的时候,“五月花”号发出了启程的信号。随着这一重大事件的到来,故事的主要空间转移到了海岸,在那里,清教徒生活的重要方面得到了展现。
1. 国家的奠基石:“普利茅斯岩石”
在“五月花”号启程的地方,约翰·奥登脚踩“普利茅斯岩石”。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正如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所说:“他们在大西洋中漂泊了很长时间之后,却被迫在新英格兰的不毛海岸,即在今天建立起普利茅斯镇的地方登陆。朝圣者们上岸时登上的那块巨石,今天依然可见。”[5](38)正是在这里,清教徒开启了在美洲的生涯。作为清教徒在美洲的历史的起点,“普利茅斯岩石”凝聚着清教徒对美洲生涯开端的集体记忆。这种集体记忆随着各种性质的文本,包括刻写的和口传的文本,一代代流传,成为美国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不无感慨地说:“这块巨石已经成为合众国的崇拜物。我曾看到美国的一些城镇精心保存的此石的碎块……这是一块曾被一些苦命人的双脚踏过片刻的石头,这块石头
应当名垂不朽,它在吸引一个伟大民族留念。人们敬仰它的碎块,在离它遥远的地方保存着从它身上敲下来的小块。有多少高楼大厦用这些小块做了基石?谁不对它们表示崇敬呢?”[5](38)那块“普利茅斯岩石”,已经成为合众国的奠基石,成为不断唤起一代又一代的合众国子民关于他们的 “清教移民始祖”的集体记忆的标志性纪念物[6]。当朗费罗安排约翰·奥登脚踩“普利茅斯岩石”的那一刻,与此相关的一种集体记忆也得以展现。朗费罗是这样定位“普利茅斯岩石”的:“那曾是他们进入新世界的门阶——这个国家的奠基石!”。“普利茅斯岩石”对清教徒美洲生涯的意义,“普利茅斯岩石”对美国历史的意义,都凝聚在这诗句里。这是对关于“普利茅斯岩石”的集体记忆的高度概括。朗费罗通过自己的笔,将这一集体记忆定格在文本中。
2. 清教徒在美洲扎根
“五月花”号返航了。虽然美洲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但是乘坐“五月花”号到达美洲的清教徒没有一个随船离开,他们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留在普利茅斯。正如威廉·J·本内特所说:“当来年春天,五月花号准备返回英国时,没有一个人愿意随她回国。”[7]朗费罗不吝笔墨地渲染了“五月花”返航前夕普利茅斯居民们所爆发处的故乡情结,但是,他也特别强调了一点,那就是,乘坐“五月花”到达美洲的移民没有一个随船返回英国。在《求婚》中,朗费罗对“清教移民始祖”的这一壮举充满赞美和崇敬之情:“噢,强大而真实的心,‘五月花号中的人没有一个回去,/没有,没有一个回头看,他们已将自己的手放到这片耕地上!”[3](304)在这样的赞美中,凝聚着合众国公民对“清教移民始祖”的珍贵的集体记忆。
到了秋天,一艘商船来到普利茅斯,带来了牛和谷物,还有一批亲友。由于得到了这样的补给,清教徒们的条件有了改观。他们马上投入劳动,忙着采石、建房、修园圃,开垦土地,割牧草,寻找捕鱼的海域,猎杀森林中的鹿[3](314?315)。在这里,朗费罗聚焦于商船到达普利茅斯的时间——秋天,空间则是整个普利茅斯,包括普利茅斯的村庄、森林、海洋等。正是在这一庞大的时空规模中,朗费罗集中展现了清教徒们扎根于普利茅斯辛勤奋斗的全景。在这个大空间中,清教徒们的劳动生活全面铺开了。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真正启动了在美洲奋斗的征程。而在《普利茅斯开拓史》中,我们也能看到这样的耕种、建房、捕鱼、打猎的劳动场景[4](89)。通过文本比较可以肯定,朗费罗所展现的关于清教徒移民定居后辛勤劳动的集体记忆,显然是以《普利茅斯开拓史》为蓝本的。
清教徒初到美洲时所遭受的同伴大量死亡的痛苦,定居普利茅斯后与印第安人的斗争、“五月花”号在春天返航,秋天商船抵达普利茅斯后劳动生活的全面启动,这些都是清教徒集体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代代美国人关于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重大事件呈现出来,是朗费罗创作这部诗歌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求婚》,顾名思义,是一部爱情诗。但这又不是一部普通的爱情诗。诗歌中的三个主角生活在遥远的殖民时代的普利茅斯,其中,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是以历史人物迈尔斯·斯坦迪什船长为原型的。这样的构思,决定了这个爱情故事要在一个历史背景下展开。朗费罗在诗歌开篇就推出了这一背景,即“在那遥远的殖民时代,在普利茅斯这朝圣者的土地上”。在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生活中有重大意义的两件事,一是“五月花”号登陆美洲,一是“五月花”号返航。这两个事件都与自然气候密切相关。“五月花”号到达美洲的时间是冬季,美洲冬天的恶劣条件使这里成为许多清教徒的坟墓;而“五月花”号原计划将清教徒送达美洲后即返航,但是由于严冬的条件不适合返航,它被迫滞留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返航。鉴于这样的情况,朗费罗不得不将历史时间分解在自然时间中。爱情故事自然离不开生活时间和生活空间。而清教徒初到美洲时就生活大自然之中,在生活空间与自然空间之间穿梭是他们的生活状态。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求婚》的时空特征。朗费罗为了全面驾驭这些题材因素,设置了一个统摄全局的历史时空体,同时将历史时间溶解在自然时间和生活时间中,又将历史空间具体化在自然空间与生活空间里,通过频繁的时空转换,既展现了诗歌主要人物形象的生活,同时,也把有关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一个个重要侧面呈现了出来。
四、结语
今天看来,《求婚》这部爱情诗的主要价值,不在于朗费罗编织了一个动人的清教徒的三角恋爱故事,而在于朗费罗通过精心创制的时空体,展现了美国人关于殖民地初期的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许多重要方面。借助于朗费罗的声望,随着这部诗歌的流播,定格在诗歌文本中的那些因素会充当后世美国人关于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的集体记忆的建构性因素。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清教移民始祖”能够在美国文化中留下永恒的痕迹,与朗费罗在《求婚》中自觉地展现关于“清教移民始祖”的集体记忆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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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胡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