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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国内外研究述评

2020-05-19梁中贤

关键词:迈尔斯研究述评澳大利亚

[摘 要] 文学是一个国家精神的旗舰,文学奖是旗舰的领航。为摆脱英国文学的枷锁,打造具有澳大利亚特色的民族文学,著名女作家迈尔斯·富兰克林用遗产设置了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62年以来,作为澳大利亚文学最权威、最有价值的奖项,为澳大利亚文学的蓬勃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同时成为澳大利亚文学研究的热点。本文围绕迈奖颁奖以来学界的研究状况,探讨迈奖评审为谁服务的问题。通过对民族主义批评、新民族主义批评和全球化语境下的后现代批评三个阵营的研究,揭示了迈奖助推澳大利亚文学追求独立的民族意识、谋求平等的国家共同体意识和获得国际认可提振国家自信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 澳大利亚;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研究述评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迈尔斯·富兰克林(Miles Franklin,1879-1954)(1)是澳大利亚著名的民族主义女作家,也是迈尔斯·弗兰克林文学奖(Miles Franklin Literary Award,1954,以下简称迈奖)的创立者。迈奖的宗旨:一是资助作家的生活;二是培育澳大利亚文学的民族性;三是改善澳大利亚作家的培育方式。奖励对象是“描绘任何阶段澳大利亚的生活、具有最高文学价值的小说或剧本”[1]9。从1957年以来,共有62部作品获奖。如果说早期澳大利亚是英国的领地之一,澳大利亚文学即便是在国内也是处于边缘化地位,那么迈奖的设置就意味着澳大利亚文学批评话语进入了新时代,开启了“新的读者群和阅读方式”[2]530。但由于澳大利亚社会潜存着狭隘的殖民心态,迈奖必然像本土主义主张的“津迪沃罗巴克运动”(The Jindyworobak Movement)那样,遭受来自“澳大利亚主流文学界的强力抵制和批判”[3]前言3。富兰克林反其道而行之,为扶持澳大利亚的民族文学,用毕生积蓄的遗产设立文学奖,因此,对“民族性”的坚持是迈奖的一个基本原则。在那个年代, 澳大利亚民族文学是“稀有物种”,需要特别滋养、保护和鼓励[4]177。这种强烈的民族意识反映了富兰克林的家国情怀,以及建立具有政治属性的文学民族意识。自该奖设立以来,批评界围绕迈奖的评审原则和获奖作品争议不断,总体上,聚焦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具有强烈民族主义意识的文学批评

澳大利亚民族主义的呼声早就有之,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达到高潮。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族主义理论基础基本形成。激进民族主义者斯蒂芬森(P.R.Stephenson)认为,“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的本质,是一国的永恒元素。国家是个体的延伸构成而非其它。澳大利亚是地球上唯一一块只居住一个种族、受制于一个政府、同说一种语言的大陆”,但它却没有自己的文化:“澳大利亚的文化背景是乔叟、莎士比亚、赫里克(Herrick)、拜伦、查尔斯·狄更斯,更准确地说,是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格拉斯顿先生(Mr.Gladstone)和维多利亚女王。我们继承了不列颠所继承的一切。以此为起点,我们究竟往何处去?”[5]22。这是澳大利亚继续作殖民地还是建设独立国家的根本问题。作为殖民地,意味着向外输出原材料,向内引进外国文化。斯蒂芬森的理想是:澳大利亚要成为“一个公认的国家,不仅要引进文化,还要输出文化” [5]22。但是学术界由于怯懦的本性,很少关注现实。加之“澳大利亚文学奖项对最有头脑的人并没有吸引力”[5]22,因此优秀人才外流,导致澳大利亚文化处于荒芜之地。

(一)迈奖是澳大利亚文学反殖民、反帝国主义的一面旗帜

1950年代澳洲文学受制于伦敦出版商,读者普遍缺乏集体安全感,到处都能体会到菲利普斯(Arthur Philips)所说的“英国人居高临”[2]535的文化蔑视,澳大利亚作家的文化与创作都处于劣等地位。与澳大利亚富足的社会不相匹配的是,澳大利亚不搞文化基本建设,其文化事业也没有私募基金的传统。“富兰克林如此忠诚地爱着自己的祖国——澳大利亚——因此她致力于在文学领域里实践这个愿望”[1]59,以“构建澳大利亚文学的蓝图”[1]xi。对此,民族主义批评阵营非常清楚,文学作品的力量在于它可以帮助国民理解自己的同时也理解国家的内在精神:“民族主义是澳大利亚跻身世界的途径,文学作品可以发挥这样的作用”[6]75,去建設“有别于英国的澳大利亚文学标准和身份”[7]。富兰克林与其他作家(如万斯·帕尔默)一道,力主建立本国的出版业和本国小说的市场。“与他们认为的各种文化帝国主义形式进行斗争——如迂腐高雅的英国文学和新颖大众的美国文学,特别是电影。万斯·帕尔默认为,自己的作品由海外出版社出版,他们掌握修改的权力,这本身就是帝国主义的一种表现”[6]117。富兰克林做到了如斯蒂芬森(P.R.Stephensen,1901-1965)所希望的那样,“顶着人才流失的障碍努力建设澳大利亚民族文化[3]45”,以丰厚的奖金资助了一大批澳大利亚作家。从帕特里克·怀特(Patrick White,1912-1990)的《沃斯》(Voss,1957)到2019年的梅丽莎·卢卡申科(Melissa Lucashenko,1967)的《闲言碎语》(Too Much Lip,2019), 迈奖引领了文学政治领域的文学风格和走向,使澳大利亚文学走向繁荣。它具有“激发创造热情和引领公众讨论的力量,是文化的催化剂和无价之宝”[1]87,在澳大利亚文化史上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

(二)迈奖具有强烈的排外色彩

在民族主义批评者看来,澳大利亚文学要发展,就必须排除国际影响,尤其是要排除与英国文学的联系,才能一步一步地成长为具有澳大利亚特色的文学,中止被殖民的历史。作为民族文学的助推器,迈奖评审严格执行反映“澳大利亚任何时期澳大利亚人的生活”的原则。从1957年到1977年20年间,获奖作品都体现了富兰克林的文化价值观,与“1980年代蓬勃兴起的澳大利亚主义”[1]86相一致。虽然理查德·尼罗(Richard Nile) 和杰森·恩索 (Jason Ensor)认为,在获奖作家里,只有“1959年获奖的万斯·帕尔默(Vance Palmer,1885-1959)的作品属于旧式民族主义风格;1964年获奖的乔治·约翰斯顿(George Johnston,1912-1970) 和1975年获奖的泽维尔·赫伯特(Xavier Herbert,1901-1984) 也可以说与民族主义有关系。其它多次获奖的如四次获奖的西娅·阿斯特丽(Thea Astley,1925-2004) ,三次获奖的戴维·爱尔兰(David Ireland,1927-) ,还有两次获奖的怀特,都是新锐创作和新锐作家,带着伤痕和抑郁的基调”[2]530;但总体上,迈奖作品是带有浓厚的民族保护主义和旧式文化民族主义色彩,“获奖作品中,历史题材、地点在乡村、作者为英裔白人的,占绝大多数。这些都明白无误地体现了迈奖扶持‘民族文学代言人的目的”[4]177。澳大利亚文学“从1970年开始逐渐成为国家的旗舰”[2]548,对于澳大利亚文学文化形成了有益的影响,起到了文学奖项该起的作用,促进了澳大利亚文学良好的国家心态的形成。

(三)迈奖是澳大利亚作家成长的摇篮

迈奖的奖金用于资助作家、培育独一无二的澳大利亚文学。富兰克林坚信,“没有一个本土的文学,人们即使站在自己的土地上也是局外人”[8]。一方面,迈奖作为澳大利亚奖金最高的文学奖项,每年都吸引一大批作家角逐。1957年帕特里克·怀特获奖时,共有18部作品提出申请,到1997年时涨到了84部。迈奖的奖金由1957年的500英镑涨到了2019年的60 000澳元。自1957年以来,迈奖已经颁给获奖作者共120万澳元。另一方面,每年的评审结果对迈奖、对作家都是双赢。批评者认为,迈奖推荐的作家是否得到认可,关于奖项本身的荣誉,以帕特里克·怀特为例:“怀特先生是具有国际地位的作家,感谢有这样的奖项能公开恰当地表彰他的成就。同时迈奖也会因为怀特获奖而更富有价值”[1]58。 因此,63年来,迈奖推进了澳大利亚文学“新的审美和批评实践,助推澳大利亚文学在阅读和成就方面形成更高水准的讨论”[2]528。许多获奖作家如帕特里克·怀特(1957、1961)、伦道夫·斯托(Randolph Stow,1958)、西亚·阿斯特里(Thea Astley 1962、1965、1972、2000)、乔治·约翰逊(George Johnston,1964)、泽维尔·赫伯特(Xavier Herbert,1975)等,都在迈奖的鼓励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使澳大利亚文学成为国际文坛不可或缺的力量。迈奖作为“成为澳大利亚最负盛名和最有价值的文学奖”[1]xi,为建立“想象的民族社会共同体”[9]136,形成了“合乎情理、可延续的国家文学传统”[10],其价值不可估量。

二、具有国家意识的新民族主义批评

新民族主义批评是在新自由主义和多元主义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新自由主义注重个体表达,多元主义注重多样性表达,这些都与民族主义的宏大叙事相悖。如果说民族文学的共同体思想是结构主义整体叙事的实践,那么1977年成立的澳大利亚文学研究会(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Australian Literature)对传统的民族主义文学思想则进行了解构,文学成为新的文化政治领域。“新民族主义”批评“旧民族主义”文学的“怀旧、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但同时也反对帝国主义”[6]85,导致本土的“他者”如女性、移民和土著作家作品受到排挤。但是在对待国外文学时,却与民族主义立场一致排外,对“外国影响不屑一顾”[6]85。新民族主义期盼澳大利亚文学多出经典,因此希望迈奖建立“澳大利亚文学典范:出一批具有文化意义和很高文学价值的‘重要文本”[7],但民族主义的评审原则有时却无法保证获奖作品的经典性。因为文学民族主义是去殖民化,因为排外而产生局限性;文学的新民族主义是去白人化,目的是突破局限性。前者关注国家和普遍性,后者关注差异和特殊性。新民族主义批评民族主义文学主导叙事、同质化和种族歧视,主张多元化批评。

(一)民族主义的偏狭性

尽管迈奖一年一度的评奖不断地强化澳大利亚文学的主流形式和内容,评论界却对其质疑不断,指责民族主义思想带偏了澳大利亚文学。一是质疑其政治性,想象力无法发挥。在1958年4月2日伦道夫·斯托(Randolph Stow,1935-2010)的《小岛之行》(To The Islands,1958)获奖之后,4月5日,吉姆·埃尔文(Jim Irwin)给悉尼晨报去信说:“迈奖片面强调以‘澳大利亚任何时期相关主题左右作者令人遗憾。创造性写作的本质是想象,难道想象力有界限吗?”[1]58著名评论家安德鲁·里默(Andrew Riemer,1936-)也说: “我不喜欢把文学奖当作宣传或社会工具,如果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去奖励作家的技巧和想象力我会更开心”[11]27。巴里·奥克雷(Barry Oakley,1931-)则认为,“迈奖在迈向新千年之际,变成了一个政治奖项”[12]2。二是质疑其文学价值,作品质量不高。大卫·弗里(David Free)表示,他难以被迈奖作品的澳大利亚性所吸引,虽然很多本土的评论家热衷于此。他甚至认为,“我们生活在文学终结的时代”[13]。因为在他看来,2009年迈奖的入围短名单中,最好的作品是温顿的《呼吸》(Breath,2008),实至名归。排在第二的是克里斯托斯·思奥尔克斯(Christos Tsiolkas)的《耳光》(The Slap,2008),虽然不错但绝不是一流的作品;而排在第五的默里·贝尔 (Murray Bail)的《书香》(The Pages,2008)甚至连中流都谈不上。三是质疑其狭隘性,过于关注宏大主题。这是因为“迈奖评审专家经常把奖颁给那些写宏大主题的作家们,尽管那些作家可能连一般作家的水平都不如”[13]。因此,批评者认为把文学批评聚焦于作品是否是关于澳大利亚人的生活毫无意义,如果真希望澳大利亚文学繁荣兴旺,对于文学性不强的作品,“我们必须给予其歧视”[13]。对此,周小进指出,“不少批评者认为不仅‘民族性的定义荒谬,连坚持‘民族性本身也是荒谬的主张”,虽然迈奖是澳大利亚重要的文化遗产, ‘可惜在发展过程中迷了路”[4]178。

(二)性别歧视的文化基因

这种男权思想的根源具有其自身的文化因素。一是邁奖评审受制于澳大利亚主流文化的影响。从历史上看,澳大利亚的根文化是英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思想即白人至上。“澳大利亚白人叙事里大多是一样的故事:白人男性的集体性胜利”[6]100。因此,澳大利亚文学必然受民族主义男权观念的陈规陋习制约。文学主角基本上都是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在男性文化的世界里女性基本上都处于缺席状态。迈奖的男性文化预设导致自上而下地贯彻着男性作家优先的价值评估。二是男性主流文化导致了女作家身份的异化。在男性主导的文化中,纯粹的女性身份难以冲出固化的男性文化藩篱,女性作家若想获奖,必须得“有个男性化的名字,如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帕特·巴克(Pat Barker)或A.S.拜厄特(A.S.Byatt),或有强有力的男性叙事语气” [14]。三是迈奖的性别失衡遭到了女性主义的批评。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兴起的多元文化主义影响,“寻求多样性”[10]成为迈奖批评者的工具。有学者认为迈奖存在着“入围作家和获奖作家的性别失衡的问题”[15],这种性别歧视的观念“普遍低估了女性作家”[16]的实力,导致女性作家在文学文化中的代表性不足。2000年以前,41次颁奖,女性作家只有10次获奖,相当于每十年仅有2名女性作家获奖,占比仅为24.4%。

(三)白人至上的种族歧视

1901年澳大利亚民族国家成立时的“激进的种族驱逐行为”和“白澳政策”导致“被偷走的一代”构成了少数族裔的精神创伤。根据斯蒂芬森“一个种族”的学说,澳大利亚的民族主义定义里决不包含其它种族。反映在迈奖上,一是对非澳大利亚背景的作品实行排斥。1994年,由于故事背景不全是澳大利亚,莫里拉·米汉(Maurilla Meehan)的《愤怒》(Fury,1993),伊丽莎白·乔利(Elizabeth Jolley)的《乔治家的妻子》(The Georges'Wife,1993),弗兰克·穆尔豪斯(Frank Moorhouse)的《辉煌岁月》(Grand Days,1993)都被排除在入围短名单之外。穆尔豪斯十分不满,甚至一度要诉诸法律[1]61。二是以多元的名义闹乌龙。在多元呼声的压力下,迈奖评委会慌不择路,1994年颁奖给了海伦·德米登科(Helen Demidenko)以乌克兰人的假身份所写的自传体小說《签名之手》(The Hand that Signed the Paper,1993)。经查实,作者不仅身份造假,真实姓名是海伦·达维尔(Helen Darvill),而且小说涉嫌抄袭多种文本。媒体对这本小说、作者以及迈奖评审委员会的谴责长达12个月。“德米登科事件”成为澳大利亚文学史上最大的丑闻。罗斯玛丽·索伦森(Rosemary Sorensen) 在1998年5月16日的《快邮》(Courier-mail)上撰文指出,难以想象评审专家把奖项颁给了一个骗子。迈奖加剧了作家的追奖逐利,评委们并没有真正关注作品的文学价值。三是迈奖歧视少数族裔作家。澳大利亚白人的种族歧视深入骨髓,他们的到来夺取了土著人传统的家园,摧毁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带给他们灾难、酒精。残杀他们。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带走。对他们实施了种族歧视和孤立[6]218。因此,这种歧视文化在迈奖的评审上也十分明显。2000年以前,如果海伦·德米登科不能算少数族裔的话,获得迈奖的少数族裔作品只有戴维·马洛夫的《伟大的世界》(The Great World,1990)。

经过了新民族主义的洗礼,“澳大利亚文学”概念的原有涵义得到了更新:一是作家个体的创作动力受到重视。新民族主义期望作家在自己的功力驱动下取得成功。特别是怀特派小说家都力求以新的创作技巧推陈出新,呈现给读者全新的阅读感受。与旧民族主义表现人们征服外部世界的现实主义手法不同的是,这一派作家擅长心理叙述艺术,探索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体验。二是不同族裔的作家得到评审委员会的关注。尽管德米登科事件是一个乌龙,但是反映出迈奖评审开始打破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偏见,是突破种族主义思想的一个进步。2017年约瑟芬·威尔逊(Josephine Wilson)反映原住民“被偷走一代”成长问题的小说《灭绝》(Extinctions,2016)获得迈奖,说明传统白澳历史观已被主流社会所抛弃,原住民文化与其他文化一起构成了当前澳大利亚的多元文化[17]102。三是从狭隘的白人至上的民族主义转向具有“国家共同体”情怀的视野。打破了斯蒂芬森“一个种族”的国家幻想。无论是男是女、是白人还是有色人种,只要是澳大利亚的作家,都有可能获奖,摆脱了现代晚期民族主义的严格限制,使迈奖在更大的国家视野下开展奖项评审,恢复女性和少数族裔的国民待遇。

三、全球化文学批评语境下的国家共同体

新民族主义实际上与后现代主义一道推动了迈奖的开放性,评审标准从孤立的民族主义立场转向自信、包容和辩证的视野,催生了蓬勃发展的创意产业如电影、电视、戏剧、艺术、舞蹈和音乐。尽管有众多质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迈奖推动了澳大利亚的“文化复兴”,其在澳大利亚文学界的顶级奖项地位依然无法撼动。正如蒂姆·温顿在1992年指出,“对我而言,迈奖最令人开心的是获奖图书的永久性价值”[18]15。虽然迈奖依然是国家文学的旗舰,但始于十九世纪末、主导二十世纪半个多世纪的澳大利亚文学和批评的民族主义优势已接近收尾。从九十年代开始,受新引进的欧洲理论影响,批评界开始从对澳大利亚文学的民族主义欣赏转向文化批评,“批评者从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后殖民主义和精神分析理论视角,提出对种族、阶级、性别和民族问题的看法”[6]87。受这些后现代批评的影响,民族神话被打破,迈奖评委会对种族、性别和民族的观念也必然发生了变化,作品呈现出多样性趋势。

(一)推进了国家共同体框架内的民族平等

如果说新民族主义扩展了民族主义的范围,迈奖评审开始关注不同人群、不同个体、不同方式的文学作品,那么,后现代批评则是去中心化。它与新民族主义不同的是,主张打开民族界限,只要“是澳大利亚人的故事或与澳大利亚生活和历史有关就行”[7]。这种观点无疑让迈奖评委们犯了难。迈尔斯·富兰克林奖的评委们面临着两个问题:“如何定义和界定民族文学,以及如何找到一种话语来解释他们的决定是合法的,而不是简单地在澳大利亚后殖民主义写作和澳大利亚文化研究之间取舍所谓的‘民族空间”[9]127。这等于公然挑战迈奖的创立者富兰克林确立的“澳大利亚任何时期的生活”原则。因此,后现代尤其是后殖民批评者认为现在是时候改革迈奖的评审原则了。批评界认为,用故事发生的地点来确定“民族性”过于偏狭,所以迈奖要突破时空限制,放开评审标准。1994年发生的“德米登科事件”事件加速了迈奖评审原则的松动。一个是获奖作品的背景限制放开了。接下来的1995、1996两年评审出的获奖作品,故事则均发生在海外。最有意思的是,穆尔豪斯“万国同盟”小说的续集《黑暗的宫殿》虽然人物、场景都没有变, 却在2001年得了奖;足见迈奖评委对于“民族性”标准的把握彻底松动了。金德勒认为,1994年穆尔豪斯没有获奖,“是评审委员会的不成熟表现,他们无法确定澳大利亚文学应该是什么样。事实上续集获得认可说明了他们在为自己之前的狭隘而感到尴尬”[19]127。另一个是少数族裔也有机会成为迈奖作家。从2000开始,共有3位土著作家获奖4次。其中吉姆·斯格特(Kim Scott)分别于2000年以《心中的明天》(Benang,1999)和2011的《那个死人在跳舞》(That Deadman Dance,2010)两次获奖成为迈奖精英。他的两部获奖作品以个体叙事的方式,代表土著群体表达了内心关于生存、隐忍、复兴与融和等国家共同体价值,“一个从根本上重新定义国家文学叙事的诉求”[20]i。

(二)实现了国家共同体视野下的男女平等

虽然“澳大利亚女权主义的强烈影响主要体现在1970年。澳大利亚女作家们开始批评国家历史上女性形象的负面表现或缺失”[21]11-12,但女性主义者一直在为自己的获奖权利而努力。虽然一开始女性主义就批评迈奖,但当时没有撼动男性立场的足够力量。保罗·华盛顿认为,就连富兰克林自己作为女作家,也忘记了自己创作路上的艰辛:“在这场民族与民族文化的演绎战中,迈尔斯·富兰克林的创作主体矛盾也随之消失。她原本的以女性主义对抗主导性民族性话语的愿望居然被悄悄遗忘”[9]132,指出了富兰克林在民族主义“神话”的影响下,把自己的原始意图让位于民族文学的普遍意义。加之媒体如 “《悉尼晨报》(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和《澳大利亚人报》(The Australian)不断地固化宣传迈奖评审的规范化、男子气”[9]132,迈奖评委会自动地贴上了性别歧视的标签。虽然有获奖的杰出女性小说家,如有伊丽莎白·喬利(Elizabeth Jolley)的《井》(The Well,1986)和杰西卡·安德森(Jessica Anderson)的《河边云雀叫得欢》(Tirra Lirra by the River,1978)、《模仿者》(The Impersonators,1980)等,突破了狭隘的澳大利亚地方主义,体现了既具有澳洲地域特点也有国际背景的特色。迈奖逐渐放开了关于“边界”“民族”的概念,让人们自动远离民族文学的庸俗气。但迈奖在性别结构上的改变是在2000年以后。自2000年到2019年,迈奖颁奖20次,其中女性作家获奖共10次,占比达到了50%。2011年,女性主义更是“专门建立了奖励女性作家的斯特拉奖(Stella Prize),表达了对当年全男性候选人的不满”[22]。特别是从2012年到2019年,9次颁奖中,8次都颁给了女性作家,占比高达89%。女性写作不可抑制的创造力得到进一步的佐证”[23]40。

(三)提升了国家共同体在国际上的地位

“2006年和2007年,澳大利亚文学的现状和未来前景成为媒体关注事件,经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特别是《澳大利亚人报》”[6]114。以后现代理论为基础的文学批评带给迈奖最根本的变化就是全球化思想,迈德(Mead)指出,“正如后殖民时代的敏感性引导澳大利亚作家开始自我反省一样,一种强大的全球文化现在主宰着小说的出版和阅读”[2]513。它对澳大利亚文学的影响反映在很多方面:“人口、思想、文化形式的流动,出版和教育的全球化,澳大利亚文本可以作为英语世界文学的一部分阅读的全球市场”[6]116。因此,迈奖评审委员会“对文学和民族的思考不再受制于排他的、体裁类型、地理、身份和时间性的限制”[2]551。与抱守民族文学肩负国家使命但在国际上默默无闻相比,澳大利亚文学更愿意跟上世界文学的潮流。“迈奖实际上也在寻求能够把澳大利亚与世界相连的作品,而不仅仅把作品局限于澳大利亚”[19]126。因为“新一代作家和读者已经从怀特的成就上激发了他们要在国内外都做出业绩。虽然其中有诗人和剧作家,但绝大多数是小说家”[2]535,其中就包括戴维·马洛夫(David Malouf)和提姆·温顿。虽然“澳大利亚作家为了遵守国际惯例,不惜以牺牲自己的独特性为代价” [2]515,但也以澳大利亚独特的地理风光及其历史文化为国际读者提供了异国情调。

一是作家的创作语言呈现国际化。“到目前为止,温顿是迈奖入围者中最优秀的作家,其语言充满着浓厚的美国主义味道。”这反映了澳大利亚的现实,追美剧、看美国小说、模仿美国英语、追逐美国生活方式的时尚表现,这一点必然要反映在文学作品中。“澳大利亚人确实使用了大量的美国语言,不承认这一点的小说家等于把澳大利亚英语当作死语言”[13]。二是欧美文化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澳大利亚人文化上的自卑使他们习惯于避免自己看自己,而是通过外部人物和视角来表达。“澳大利亚的文学是由作家建构的,他们必然要表达欧洲的外部吸引力这个主题”[19]128。为逃避澳大利亚的乡土气和狭隘眼界,舍利·哈扎德、彼得·凯里、穆尔豪斯、戴维·玛洛夫、托马斯·基尼利等众多作家都热衷于长期居住美国、欧洲等地,积累素材,获得关于澳大利亚的灵感。迈奖作品在全球化这个更大的全球语境下,体现出更多的违反道德、滑稽可笑、颠覆解构等后现代的国际颓废感,与迈奖初衷的规则偏离更远。三是迈奖小说进入国际文学市场。理查德·弗莱纳甘(Richard Flanagan)指出,“我们一生都是读着澳大利亚故事过来的,我们优秀的作品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好评。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文学产业越来越强。三个澳大利亚的大出版社——企鹅、潘·麦克米兰和兰登出版社——都是国际公司下属的子公司。它们激励了文学作品出口,澳大利亚的作家也引起了国际注意”[24]。到1980年以后,迈奖小说不仅打入国际市场,还成为美国的时尚热宠,如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怀特和获得布克奖(the Booker)的基尼利和凯里。

四、结语

迈奖的发展历程,就是澳大利亚文学发展历程的写照。它引领了澳大利亚文学的进步和繁荣。无论是文学的民族主义时期、新民族主义还是全球化,从根本上说都是澳大利亚社会文化体制机制问题的反映。作为一个英联邦成员,澳大利亚的文化自卑感是澳大利亚人刻在骨子里的精神创伤。因此,民族文学奋力拼搏褒奖的,恰恰是澳大利亚文学所或缺的。当新民族主义文学批评出现时,也正是迈奖和民族文学如日中天的时刻。澳大利亚的文学自信已经建立,但其内在的排外倾向、大男子主义和种族歧视却成为澳大利亚民族团结和文化融合的障碍。从根本上说,澳大利亚没有形成自己的美学理论和文学理论,所以迈奖作家跟着西方和美国的文学潮流亦步亦趋。在澳大利亚,西方理论不是参考,而是引领。新民族主义文学批评的功绩在于它成功地纠正了迈奖的文化偏差,使迈奖作品在结构上呈现出多样化,映照了澳大利亚在性别平等、民族平等的社会诉求。全球化的发展趋势迎合了迈奖作家逃避文化自卑,希望通过国际认可提振国家文学自信的心态。全球化是价值的多棱体,在迈奖作家与美欧文化潮流相融合的同时,也必然遭遇价值、理念和创作方法上的冲突。特别是后现代文学的娱乐狂欢对迈奖评审原则的肢解与悖离,使微观生活的异化稀释了个体国家意识的意义旨趣,也增加了迈奖国家共同体价值在实践中实现主客体统一的难度。但是,在建立国家共同体价值观方面,迈奖不仅起到了澳大利亚主流文化的引领作用,也提振了澳大利亚文学的国际自信。

[注  釋]

(1)全名为Stella Maria Sarah Miles Franklin,以Miles Franklin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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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

Review of the Studies on the Miles Franklin Award at Home and Abroad

LIANG Zhongxian

(Australian Studies Centre,Mud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Mudanjiang,Heilongjiang,157011,China)

Abstract:Literature is the flagship of a nation's spirituality,for which a literary prize is the pilot.The Miles Franklin Literary Award was initiated by the famous woman writer Miles Franklin with her own bequest in order to build independent national literature by freeing Australian culture from the control of the British Empire.For more than 60 years,it has developed into the most prestigious award and contributed greatly to the prosperity of Australian literature,at the same time,it has always been the hot topic among critics.With analysis on the former studies of the Miles Franklin Award,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for whom the Award serves.By studies on the three camps of national criticism,the neo-national criticism and postmodernist criticism,it reveals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Miles Franklin Award in boosting Australian literature with the independent national consciousness,the equality of National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and the international recognition for the nation's confidence.

Keywords:australian;the Miles Franklin Award;review

[收稿日期] 2020-01-03

[作者简介] 梁中贤(1961-),女,黑龙江牡丹江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英语文学和教育研究。

[基金项目] 牡丹江师范学院国家级课题培育项目(GP2019008);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6ZDA200)

文章编号:1003-6121(2020)02-006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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