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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多·罗特克诗选

2013-10-26西奥多罗特克杨子

江南诗 2013年6期

◎[美]西奥多·罗特克 杨子/译

苍 鹭

苍鹭站在水中,沼泽在那儿

深陷,变成黑暗的池塘,

或者用独腿在麝鼠洞上

耸起的沼地野草中保持平衡。

小丑般做作,他在浅滩漫步。

大脚撕开沙梁,

细长的眼睛盯住鲦鱼藏身之处。

尖喙比人手还要迅疾。

他将一只蛙猛地吞进瘦嘴,

然后把沉甸甸的喙指向林子上方。

宽大的羽翼只拍动一次,便腾空而起。

从他原先站立之处,一道涟漪散开了。

未熄之火

云朵燃烧,像炉火中取出的煤块,西天

一阵闪光与更猛烈的火焰一同

跃入上空的熊熊大火。

远方的一切陡然明亮,清晰可见。

天国之火死灭;一朵无形之焰

暗淡为阴燃的热病的昏睡;

深藏的余烬,被将其裹住的外壳

窒息,烧成乌黑的一堆。

而晨光轻轻敲打炉盖,

击碎烧剩的煤渣的硬壳,

拨弄着灰烬藏身的碎煤,

直到思想在大脑里遍闪白色火花。

夜间旅行

现在,当火车向西,

它的节奏震动大地,

普尔门式火车卧铺车厢里

我凝望夜色,

其他人已入梦乡。

一座座有着钢铁饰边的大桥,

猝然掠过的树木,

薄雾中的山坳

全都扑进我的视线,

接着是一片惨淡的荒原,

一面湖泊就在我膝盖下边。

急转弯时我整个脖颈都感觉到

那股紧绷绷的拉力;

我的肌肉与钢铁一同运行,

我的每根神经都警醒着。

我看见一盏信号灯陡然

变得雪亮;

我们轰隆隆驶过灯光照亮的

沟壑与溪谷。

过了山隘

窗玻璃上的雾越来越重;

我真的没有亲他,只不过把他压在地上,硬拔下他的一颗牙,血从他嘴角流出来,眼里水汪汪的却没有哭喊,只是把嘴巴捂得紧紧的。

我们冲进那把双层玻璃

敲得啪啪响的大雨。

车轮震动路基上的石子,

活塞猛拉,狠推,

我到半夜都没入睡

为了凝望我深爱的土地。

兰花

俯身于小径,

沼兰属,

斜着贴近地面,

正在伸出,柔软,形同假象,

无精打采,潮湿,鲜嫩如小鸟舌头;

懵懂的唇瓣颤抖着

缓缓移动,

吮吸温热的空气。

夜里,

暗淡的月光无法穿透刷了石灰水的窗玻璃,

热度骤降,

兰花的麝香味更浓烈,

从长满苔藓的诞生地四处弥漫:

这么多贪婪婴儿!

柔软的荧光指头,

唇瓣非死非活,

放荡的幽灵般的大嘴

呼吸。

狂 风

玻璃暖房移动,

冲进一股驱动

河水顺流

而下的狂风

水龙头关好了吗?——

我们排出施肥机里的肥料

以保住普通秧苗,

把混合的牲口尿液

注入生锈的汽锅,

看着气压计指针

向红色剧烈摆动,

接口处嘶嘶响,

强劲的蒸汽

猛冲到远处

玫瑰花房的尽头,

那儿,最最肆虐的风,

将柏木窗框砸得嘎嘎响,

砸碎那么多我们彻夜

守在那儿,用麻袋去堵

破洞的薄薄的窗玻璃;

而她经受住了,

这老玫瑰花房,

她被扔进它的牙缝,

那险恶风暴的核心,

用她坚硬的船首破浪前进,

冲进在她头顶突然降临,

用浪花鞭打她的侧墙,

将一股股雨水抛过屋顶的风浪,

最后这狂风疲软了,筋疲力尽,只能

在蒸汽排放口下苟延残喘;

而她满载玫瑰航行,

直到宁静的早晨降临。

放 还

我用皮革般的脚掌

在暗下来的回廊兜圈子,

狗一样毛发直竖,

蜷缩在地板上。

掉头一瞥,

发现大腿上那条肌肉

瘪了下去,像受惊的嘴一样。

一把冰凉的钥匙把我放进

自体传染的兽窝;

我和我的命一同躺下,

破衣烂衫,

一条残腿,爪子精瘦,

被人剥得赤条条,等着猎人靴子来踢。

发生在河流中

带壳软体动物在我脚趾下弓着身子,

搅起一阵疾旋的泥沙

在我膝盖边荡出涟漪。

那些早该完成的事情

都因我沾染了人类恶习而耽搁;

海水屹立在我血管里,

我热烈谈论的自然元素

粉碎,流逝,

我知道从前我就在那儿,

在冰冷的花岗岩般的粘土里,

在黑暗中,在滚滚海水中。

光的旷野

1

想起湖泊;想起死水,

满是沼泽和落叶的池塘,

沉入沙土的木板。

一根原木被人踹了一脚转动起来;

一根长长的水草向上翻卷;

一只眼乜斜着。

微风弄出

令人恐惧的声响;

最平静的小海湾

急切地需要声音。

竭力想拥有葡萄树

和全新的树叶;

一块石头

变成一只蛤。

一场细雨落在

肥大的叶片上;

我一个人在那儿

陷入湿漉漉的昏睡。

2

我问,心中的天使啊,

我诅咒过太阳吗?

说出来吧,然后等着。

在那,在那一捆捆庄稼下,

在焦黑的树叶下,

在碧绿发粘的棚架后边,

在旷野边缘的深草中,

沿着只在八月干涸的低地,——

我亲吻的是尘土吗?

一阵哀叹从远方飘来。

形单影只,我亲吻石头的肌肤;

温柔的一对儿,沙地上起舞。

3

泥土从我这游客的手中滑落。

我能摸到牝马的鼻子。

一条小路往前走。

太阳在小小湍流上闪耀。

早晨的某种生灵驾到,拍动翅膀。

大榆树上栖满飞鸟。

听啊,爱人,

肥硕的云雀在旷野里叫;

我触摸土地,这被喧鴴弄得郁郁不乐的土地,

盐和石头在笑;

蕨类和跳跃的蜥蜴随心所欲,

而新生的植物,在地上处境艰难,

可爱的小东西。

我可以看护!我可以看护!

我看见万物离散!

我的心和高高的草一同升起;

野草信赖我,筑巢的鸟儿信赖我。

造出一堆骚动形状的云朵穿过雪松的防风林,

而一只蜜蜂从湿透的忍冬树上摇下一滴滴雨水。

虫子们兴高采烈像鹪鹩一样。

而我走着,我在微风里走;

我和早晨一起出发。

火焰的形状

1

这是什么?给厚嘴唇的食物。

谁在说?无名的陌生人。

他是树是鸟?并非谁都知道。

水一直退到呼喊的蜘蛛那儿。

一艘老驳船撞到黑岩石。

撞裂的分离舱停下了。

掩护我逃出去。这身体打着什么主意?

大海会吮吸风吗?一只蟾蜍叠进一块石头。

这些花全是獠牙。给我安慰吧,泼妇。

叫醒我,巫婆,我们会举办枯枝的舞会。

页岩变得松弛。泥灰涌入荒野。小鸟掠过水面。

精灵,靠近点。这只是白色的边缘。

我无法嘲笑排着队的狗。

庄稼成熟的时节树木未结果实。

母熊在小山下游荡。

母亲,母亲,从你悲愁的山洞里出来吧。

一张焦渴的嘴贪婪地喝水。野草,野草,我多爱你。

树木更冷了。再见,再见,珍爱的虫子。

大气的温暖一声不响地来了。

2

眼睛在哪里?

眼睛在龌龊之地。

耳朵不在

头发下边。

我脱了衣服

找鼻子,

却看到一只专门跳

多伦多华尔兹的舞鞋,

在令人窒息的场所。

傻瓜的时光。我认识那个聆听者,

他带着陈辞滥调和橡胶轮胎,

静脉曲张的恐惧让他膝盖发软。

喂,喂。我紧张的神经认识你,亲爱的孩子。

你来这儿是为了将阴影从我身上卸除吗?

昨夜我睡在坑坑洼洼的岬地。

银鱼在那将我束缚住的特殊东西上进进出出;

渐渐地,家族规矩和软体动物助理饲养员的身份让我生厌:

无意中我在高架桥上向另一个冬天的蛇和枯枝走去,

一只两条腿的狗追赶崭新的嚎叫的地平线。

风在岩石上把自己磨得锋利;

一个声音唱道:

大地上的享乐

无声无息,

随随便便就让

忧心忡忡的人发疯。

粗心大意的人,在混乱的

淤泥中滑倒

落入嘴唇和树叶的

陷阱,比鞋子陷得更深,

必须脱掉衣服

以便蛙一样肚子

猛地一动,嗅着

正在吮吸的烂泥。

我的本能吞吃我。谁在门口守候?

石英之母,你的言辞爬进我耳朵。

淫猥的低语,复活了光明。

3

黄蜂等待。

边缘无法吃掉中心。

葡萄反光。

小径很少向蛇透露什么。

波浪中冲出一只眼睛。

从肉体出发的旅程最漫长。

一朵玫瑰难以觉察的摇曳。

赎罪者出现在黑暗的路上。

4

早晨的生灵,跟随我,更深地退入

微不足道的野草和渠沟的世界,

当苍鹭在一座座白屋上空飘浮,

小螃蟹滑进银光闪闪的水坑。

这时太阳为我照亮沙砾的侧面,

我的意图越过嫩芽最初的颤栗,伸展。

空气和阳光:夏天扑动䴕的大叫:

溪水中布满倒刺的木板和全部的苹果;

山上快乐的母鸡;还有嗡嗡响的棚架。

死亡不在其列。我靠原始的瞌睡活下去:

我的双手和头发穿过正在苏醒的花朵的梦幻。

雨水让山洞更甜美,鸽子依然在叫;

花朵无所依傍,洼地的花朵;

而爱情,爱情在歌唱。

5

拥有全部的空气!——

拥有日光和浑圆的太阳,

它莅临头状花序

和慢慢掉转方向,

慢如耸起身子的

液态蜗牛的卷须,

靠近那从

苗床缓缓升起,在最初的寂寞中

安静如孩子的玫瑰;

察看仙客来的叶脉在晨光中越来越清晰,

薄雾从棕色香蒲上升起;

凝望落日余晖,当太阳坠在树木茂盛的

岛屿后边,它的光仍在湖面上;

留意抬起的桨上滑落的一滴滴水,

桨已停住,划船的人歇口气,小舟静静地漂向岸边;

认识遍及一切的光,常常在我们浑然不觉时,

那光猛地泻入晦暗的花瓶,将其注满直达瓶口,

在边沿上满满的,颤栗着,仍然不曾溢出,

仍然喂养着那被抑制的鲜花的茎干,满足其渴求。

何处不禁酒

1

小猫能用脚

咬住东西;

爸爸妈妈

有更多的牙。

在摇椅下边

坐着,玩耍

直到母牛

全都下了小牛。

他的耳朵闲不下来。

给我唱支催眠曲吧。

真正的伤痛是温柔的。

从前我碰巧看到

一棵树,

不像

梦中的食尸鬼。

有个守墓的

戴顶橡胶帽

更滑稽的是——

他把帽子藏在桶里。

几点了,种子爸爸?

万物都是活两次。

我父亲现在是条鱼。

2

受了责备,我不再吭声,

叔叔不在这儿。

永远离开了,

我根本不管。

我知道谁逮住了他。

他们会在他肚皮上跳,

他不会变成天使,

我根本不管。

我知道她为什么闹。

她实在心烦意乱。

我要为她花一大笔钱,

我的心那么热切。

我唱道眨眼睛的人会嫉妒。

她的眼睛让男人一掷千金,

是她又不是她在那儿

整天我都在唱啊唱。

3

我认得它是猫头鹰。他让天色更黑了。

呆在老地方腐烂吧。我不是老鼠。

有些石头还热着。

我喜欢柔软的爪子。

也许我已迷失,

要么就是睡着了。

虫子有一张嘴。

谁让我活下去?

发现我。

请吧。

主啊,跟我亲近些。我听见花朵的声音。

鬼魂没法儿吹口哨。

我知道!我知道!

哈啰,快乐的手。

4

我们沿河而下。

水禽一直发出清脆的鸣叫。

走进雨里。跨过石头。

有个家伙,鼻子上落了一只蛙,

他飞快地打掉了。

我为那条鱼伤心。

别在船上摔他,我说。

他噗噗喘气。他想跟人说话。

爸爸把他扔回去了。

大头鱼长了胡子。

它们咬着。

他给玫瑰浇水。

他拇指上缠了一道彩虹。

茎与梗说,谢谢你。

黑夜很快降临。

那是从前。我毁了!我毁了!

虫子已经离开。

我的眼泪令人生厌。

蛮荒之地已经昏厥。我觉察到寒冷。

我去查看风。众鸟在那儿死去。

占有是怎样兴奋啊?

我将变成咬下的一小块。你会变成小不点儿。

唱着歌儿催蛇入眠。

5

我对爸爸说,

亲吻又回来了;

他那白人的身子

纸一样的皮肤。

我对妈妈说,

上帝在别处。

夜晚降临

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现在我成另一个。

别告诉我的双手。

我总是清醒的吗?不是。

一个父亲足够了。

也许上帝有一间屋子。

但不在这里。

让日子醒来!

1

蜜蜂与百合,

蜜蜂与百合,

这两个——

你要哪个?

蜜蜂与百合。

他们宁愿要,——青草?

青草吗?——

她请求她的生命

放我进去:

遥远的叶片也赞成。

永远那么水性杨花,她说。

你到底认识多少天使?——

骑着奥尔吉的

某种生灵来看我,

不是鹅,

也不是卷毛狗。

万物靠得更近了。这是一座囚笼吗?

寒气出自月亮。

惟有森林充满生机。

我无法与泥土融为一体。

我是一块小甜饼。我已融化。

多雪的天气恨我。

所以我喜欢它。

我无法描绘一片灌木。

2

鲱鱼醒了。

那在它们中间歌唱的是什么?——

是否还伴着低语和亲吻?——

我已收听到发出声音极低的波浪。

青草重复着风的话:

始于岩石;

终于水。

当我伫立,我几乎变成一棵树。

树叶,你有点儿喜欢我吗?

一只天鹅需要一片池塘。

虫子和玫瑰

全都热爱

雨水。

3

哦,醒来的小鸟,

灵巧如花丛里的手,

从前的天使几乎都已离开。

小小叶片下,微风静悄悄。

尘埃,飞舞了那么久的尘埃,停下了。

蜘蛛优美地走进夏天。

到了开始的时候了!

开始吧!

感觉!哦,看哪!

1

我是另一位的蛇。

看!她像湖泊一样酣睡:

天国之福,我说。

在某个昏沉大脑中的美丽夜晚,

你彷佛大理石雕像幻化而成。

我为你命名:万物的女儿,

一座真实的和风吹拂的小树林。

海洋不规则的发音宣告你从一只

比兽角更硬的贝壳里诞生。

你温柔的白化病的凝视

冲着我的灵魂说话。

也许,这太不可思议。

某种罕见的新的乏味正在形成:

我提前嗅到了。

难道猫可以给母鸡哺乳?

2

是你发出低低的声音,

将狗喝退?――

黄蜂很难对付吗?

拇指约翰跳跃;

有用的东西,我们来了!

身段已经定形:

窈窕的身子。

我有办法不闹出笑话:

摸上去我是一根嫩枝,

满心欢喜,像一把刀。

3

你们,猝然降临的众神,

深深的草丛里有个幽灵逍遥自在!

我的情人还在提防着。

我已唤醒不合时宜的气味:

我和我的肋骨形影相吊;

湖水冲洗着它的石头。

你已看见我,散发出异味的王子,

赤裸,完整。

很兴奋?没错,——

因为邻居的猫翘起了尾巴,

老泼妇将蟾蜍藏在旅行皮箱里。

妈妈!戴上你的黑头巾;

去别处意味着漫漫长路。

阴影说:爱太阳。

我爱了。

看哪,看哪,

光在变。

月亮还在天上。

我听见你,月亮的外星人。

太阳在我腋下吗?

睡眠欺骗了我。

黑暗有一扇门?

我在别处,——

我坚持!

我活着。

哦,用你的爱让我安静,让我安静吧

1

一声叹息令天堂紧张。

在女人的管区,

谁是临时主教?

她让自己保持宁静。

做个麻痹的人有福了。

并非所有动物

都要四处流浪。

告诉我,苦闷的众神,

到想象的时间了吗?

只要说到可爱的事物,

我就能听见歌唱。

呵,我那爱的明灯像只鸭子

在被遗忘的月亮的波涛上!

大海有许多居民;

海滩与海浪一同升起。

我熟谙自己的身体:

可爱的情侣却一无所知。

2

空气,空气准备好了。

光线充实了岩石。

让我们在遗忘之前玩个尽兴!

梦寐以求的!梦寐以求的!

哦,可爱的裂缝,哦前往

另一种恩典的炽热通道!——

我在精液里看见我的心脏;

我吸进一个梦,

而大地哭喊。

我已发狂,我已沉落,

一只跳跃在冬天的青蛙。

让我平静下来吧,身下巨大的吱嘎声,

我依然等它结束。

絮絮叨叨的家伙过来了,

但我无法独自离开,

你,我的池塘,

正和小鱼儿一起游动,

我是一个鼻孔的水獭:

准备好了啸叫;

我比刚生下来时大了很多;

我能向万物说“你好”;

我能与蜗牛交谈;

我遇见歌唱的生灵!

歌唱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