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荣健诗九首
2013-10-26于荣健
◎于荣健
哈弗尔煎鱼
享用哈弗尔河煎鱼,
需要好胃口、刀叉和佐料。
挤上点柠檬汁,去腥,
茴香末少许,撒在酸黄瓜上。
好了,它的确是一道人间美味,
或曰劳动之后的胜利果实。
拿起刀叉,我忽然有了问题:
一个人,只能独食?
两个人,谁来埋单?
三个人,是分享还是分赃?
分辨近义词,就像鱼肉包括鱼刺,
吃鱼之前小心翼翼。
老餐馆还在,三盘煎鱼端上来。
味道依然好,姑娘笑声甜美。
某个中午的食客是我和两位同事,
某个中午的食客是邱吉尔、斯大林和杜鲁门。
抵 押
一路向东,向东航行,
我把目光抵押给眩窗,咖啡热饮中,
看漫漫长夜如何熬至白昼。
看一滴热泪抵押给灰蓝的冰,
我是贝加尔湖,这发自心底的呼号,
亲人依旧面无表情。
看可汗的百万铁骑抵押给黄沙浩荡,
我是蒙古高原,明月弯刀,
分割了辽阔疆域及其骨肉。
看西伯利亚抵押给寒流,
我是北中国,冷风无休止挥舞镰刀,乌云落下铁锤,
一季季杀伐,白茫茫真干净。
之前,看故国把灵魂抵押给敌手,
之后,看我把身体抵押给客机,
一日长于百年,无论怎样救赎,必须忍受。
林中幻象
树木向上,天空放牧。
饥饿让我思绪纷呈,又异常清醒。
一只流浪人间的野兽,重返森林,
我的领地,这个早晨,我愿沉沦:
像十万雾帐,对于迷途;
像十万箭簇,对于孤独;
像十万马匹,对于徘徊;
像十万翅膀,对于飞行;
像十万美人,对于爱欲;
像十万陷阱,对于追逐;
像十万重兵,对于国王;
像十万骨头,对于死亡;
——独属十万分之一,
我的这份饥寒交迫,
茹雪、饮冰。
林中空空,人迹罕至,
我的脚步越来越轻,叶落深秋。
如果死无葬身之地,
我愿在此消逝,隐姓埋名。
夜航记
我的屋顶,飞机夜航。
以八十吨的重量炫耀它的重要,
及乘客们排排坐,暂寄于天空的必要。
我虚构,所有巨大的事物,
一律经不起推敲。比如刹车,
乃至小小的回车键,轻轻一敲。
帝国浮云千年,新瓶装旧酒。
这八十吨的飞机也为空气所掌握,
呼啸而过,还应包括某颗螺丝一笑摇摇。
我苟活于屋顶下。
梦中的楼群业已起飞,颠簸,
小狗驼驼微微的鼾声,提醒我。
在波茨坦
特别的恶,
会得到特别的奖赏:
“在波茨坦,看看这些湖畔别墅,
前东德特务机关。”
保密是一个房间,
告密是另一个房间,
穿过走廊,来到厨房,
一道道灵魂的美味佳肴,已烹制完成。
犹大从不孤单,
一扇虚掩的门,
宾至如归,晚餐正在进行。
灯火通明,银质的餐具叮当作响,
玻璃窗外,夜幕低垂。
“说什么隔墙有耳,
谁不偏爱偷窥,
以及窃听?!”
遗 产
天空封面,大地封底,
这本陈年旧帐,多么卷帙浩繁!
字迹模糊,翻了又翻,总有一页:
“山河破碎,人心不古。”
我所生活的城市,春天来得很晚,
还常常虚晃一枪。
我猜想,即使站在摇摇欲坠的枝头,
它也有自己的立场。
证据东西南北,
随便一场残雪,信手拈来。
还比如,雾霾正给这个国度刺身,
少年猪们顺江而下,忙着漂白。
乍暖还寒,万物开始借尸还魂,
争夺冬天的遗产。
理想的诗歌,理想的传单
无物可看的天空,
过于浅薄。
诗人们想要扮作风筝,
甫一升空,色彩纷呈。
作为飞鸟相似的那部分,
一架轰炸机尾随而至。
它哲学般硬朗的翅膀,
划过了大半个天空。
而后,扔下的炸弹,数学般精准。
碎片薄如传单,
削掉了太多猪的脑袋或人的头发,
高楼大厦,废墟一片。
此乃伦敦上空的一次轰炸,
作为想象之物,当量惊人。
诗歌、哲学和数学,
认真执行了各自的逻辑飞行。
地震有感
那般不废千古的江河,
横放一把琴。
四川盆地为琴盒,
音符一样我爱的美食和女人,
回音饱满。
云、贵、川等西南诸省,
弹了又弹,
如今,命若一根弦。
掷它于破碎境地的手指,
曾拨它,日日夜夜,千回百转。
热爱它的小心翼翼,
却原来,只为猝不及防的一个颤音,
地震。
这个四月,将要煮鹤焚琴的人们啊,
大地收回了它的琴。
叮叮车
小童半价,他还要成长,
长者半价,他的脚步慢半拍。
这慢路,有悲悯,
只要港币一枚,自投。
它也是慢的艺术:
在半空编织发辫,
在地上穿了铁鞋,
无觅处,恍若前朝少女的腰身,
徐徐,来过。
这前前后后,上上下下,
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叮叮,声声慢,谁人叮咛?
大城里的小心事,碎碎念,
大城里的兜圈子,罗网,死循环。
落在时代的后面,
那就放开胆量,慢慢走啊,
休说时日无多!
这掉队的艺术,
我看了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