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叶诗十首
2013-10-26◎吕叶
◎吕 叶
在多伦多,与自己不期而遇
这是必然的偶然
我与从未谋面的自己不期而遇
没有抱头痛哭以至于流涕
四十多年之后我还能够幸存着
我已经风轻云淡
尽管我并不能肯定那就是我自己
我嗅到了自己身上青草的味道 那是
从根部散发出来的
有别于我身上死猪的腐臭
如果这不是与自己的一次野合
是否意味着我开始风调雨顺
前途不再未卜
可以枝繁叶茂地挺进生活
我与自己面对面静坐了很久
久得时间都昏睡了过去
当时间醒来
我被自己揽在怀里
如婴儿般宁静安详
时间蹑手蹑脚地离去
“带我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在多伦多,为生活松绑
连阳光都被五花大绑
更何况这些若有若无的
历史。信仰。梦想以及宪法
生于囚笼 失魂落魄
遇见光明之前 黑暗即是光明
遇见自由之前 囚禁即是自由
天生为生活的形式主义
从啼哭开始就放弃了眼泪
从行走开始即放弃了远方
直到在时差里颠三倒四 在相对的黑与白之间
真实地将梦想踩在了脚下
光秃秃的树枝努力伸向春天 它有些夸张的努力
就像自由迎面而来的拥抱
第一次在资本主义的HOUSE里写诗
母语脱离舌尖之后 竟然没有语无伦次
当我向自由举手投降
并不代表我不热爱五花大绑的祖国
不需要信仰也不需要主义
更不需要绕道而行
梦想已成为生活的一副镣铐
只需要一杯咖啡和一个下午
一万两千公里换算成的自由
足以将生活从囚笼里解放出来
足以在天空下 锄地 播种 写诗
真实如泥
拙相,或盘旋的辽阔——赠广子
明明只看到了鸦群
却固执地说你的眼中只有飞鹰
褪尽了奔跑的草原
裸着岁月的一马平川
退无可退 你伪装成守夜人
为糜烂的黑夜刮骨疗伤
在沙尘暴的源头
你苦逼地呵护着自己
如呵护着天空的倒影
努力不让自己消失
你因此过早地失去了飞翔
特别是把天空装进门框后
辽阔就一直在头顶孤独地盘旋
你的孤立更是深不可测
面对一箭之遥的死亡
面对命中注定的俯冲
你早已化身为无数场沙尘暴 否则
你一定会弯下腰捡起自己
狠狠地砸向天空
回向,或岁月无痕——赠孙文大哥
岁月原来真的可以无痕
端坐在信仰的高处
身影不由自主地巍峨起来
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活在肉体里
时间形同虚设
如果岁月可以稀释一生的苦难
你浸泡着的苦难早已经没有任何浓度
并不期待回声或者掌声
你始终和岁月在一起
并始终流离在辽阔之外
就算撕下面具回到你自己
你也无法保证信仰不会和你一样颠沛流离
因此你不会拒绝披上外衣或者假想的战袍
岁月一再验证了肉体的脆弱
还好你根本就没有活在肉体里
但是外衣是必须的
至少岁月不会侵蚀你的背影
岁月永远是一帧黑白的旧照
因此 来自于尘土一定终会归于尘土
你形而上地穿行于尘土之中
背负着岁月黑白的遗骸
不及物的信仰如果不是来自于尘土
它将归于何处 至少
你将归于尘土飞扬的生活连同你巍峨的背影
这并不影响你生长为信仰的沉淀物
蹲伏在你身后的岁月
一直不知所措
出离,或枯木逢春——赠彦龙
再老下去 你就成一棵树了
即使有回忆为你撑腰
你也不可能枯木逢春
就算昨天的落叶拒绝归根
你还是提前老了
你困在回忆里
目光软了下来已经落地生根
你就要老成一颗树了
你的支离破碎继续在午后的阳光中
闪着各自的光
每一个碎片都完整地收留了你
在深夜 它们就是你灿烂的星空
而时间依然在努力挣脱枯槁的枝头
它非要拽着你远走高飞
放生,或浮游生物——赠阿翔
偶尔我们也会一猛子扎进人间烟火
看看自己还是不是那副鸟样
被人从生死的泥潭打捞出来之后
就好像一口吞下
又被吐出 多少年了我们装聋作哑
恰似闲挂在鱼钩上的饵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放生即放死
超脱生死之后的常态就是浮游在半空
裸着失去了形状的灵魂
如混沌的光浮游在无边的黯淡之中
当然 鱼是我们的一个方向
如果我们愿意顺从地游动
子宫或者落地生根也是一个方向
若是能够挣脱六道轮回
不生不灭也算是一个方向
而所有的方向都漂浮在半空
我们无法一猛子扎进任何一个方向
现实中 饵才是我们的方向
等待着再次被生或者死亡咬钩
如果钓上了死亡这条大鱼
我们是否也应该将它放生?
让它成为我们的替死鬼闲挂在鱼钩
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一位死去的好友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就好像是想起了我自己
就好像是你替我死了
而我替你活着
我没有你会活
我活的无精打采
哪比得上你的波澜壮阔
我总感觉
你替我白死了
我替你白活着
你活着的时候
我们如影随形
充其量
我是你的影子
现如今
我独立地活成了你
这一活就是六年
整整六年了
我越来越无地自容
前几天路过你的墓地
我没敢绕进去看你
我真怕你见了我说:
兄弟
你活得太差
把死还给你
还是我自己来活吧
一场夜雪
1.
凌晨三点半 你提前醒来
天还没亮 夜已经白了
2.
雪孤独地下着
你在密不透风的窗内孤独地醒着
你分不清自己是醒在梦里还是梦外
一地尸骸 雪前赴后继
雪是天空的遗体
4.
灯光还在沉睡 万物还在沉睡
梦里的温度也降到了零度以下
你把梦搂在怀里
5.
你一定是活生生地撕开了黑夜
你是今夜唯一的生长者与偷窥者
你执子不落 你只剩下自己这枚最后的棋子
你观棋不语 你以梦语的形式沉默
6.
梦是黑夜结出的果
梦也不是你的法外之地
你与梦互相加持
这一场雪把你从梦的废墟里挖出来
你是梦的遗体
7.
雪是黑夜的锈
梦是你的锈
你早已在梦里把自己擦亮
8.
夜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黑
夜是黑的 雪是白的
梦是黑的 你是白的
今夜 你是黑里透出的白
9.
再给黑夜三个小时吧
三个小时之后
这一场雪终会将黑夜活埋
清明对饮
语言的刀子一旦捅进记忆
恨不得将时间捅破
这种血腥的场景会在
每年的清明前后更加肆虐
今日 暂且放下锈迹斑斑的语言
记忆独自翻身醒来
与一堆呼吸与共的亡灵对饮
这样脱下了肉身的聚会一年只有一次
把那个位置留给我吧
我指着母亲墓边的一块空地对儿子说
这算不算是我留给儿子的遗言
好像死亡不过是我预定的一个床位
母亲曾经说过今天不宜动土
我只好简单地为思念施施肥
乘机让死亡伸伸懒腰
风一起心动念
风一起心动念
万物即张牙舞爪
被风吹过来吹过去
吹到哪里灰尘还是灰尘
无法选择自己的方向
也无法决定自己的高度
身陷于风
风陷于身
何时会有尘埃落定
风以万物为形
风却不屑于成为万物之魂
当然没有万物 风就是三斤乱麻
若没有风 我的余生就是趴在原地的灰尘
如果能够被风吹起
一粒灰尘也能够展翅高飞
如果风不止
一粒灰尘就只好在无边的虚空中开花结果
生死轮回
风若禅定或者涅槃了
万物会不会坐化成一尊尊不灭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