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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儿化词

2013-10-23杨杏红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3年11期
关键词:土语英雄传儿化

杨杏红

(1.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2.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六角恒广《中国语教本类集成》[1]共收录了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教科书329 本,因其课本语言具有实用性、可靠性、时效性,所以“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是研究清末民初北京官话口语的有利材料。”[2]本文以这些课本语言为研究材料,考察清末民初北京官话口语中儿化词的基本面貌。

一、官话课本中“儿”化词的类型

(一)名词

由“儿”参与构成的名词,这一类“儿”化词是最多的,有单音节名词,也有双音节名词。如:

a 今儿 明儿 后儿 昨儿 前儿

b 数儿人儿 本儿 座儿 门儿 画儿 项儿 面儿 鹤儿 锅儿

c 草帽儿 连襟儿 碎花儿 秀穗儿 鸡子儿 马褂儿 相片儿 烟卷儿

d 地方儿 门口儿 路口儿 河沿儿 山顶儿 学堂儿 热河儿

e人缘儿 俗话儿 工夫儿 景致儿 相声儿 山音儿 存主儿年成儿

其中,a类是表示时间的儿化名词,太田辰夫认为“今儿”“明儿”等,因在方言里“日”与“二”发音相同,结果变为“儿”[3],从清初可以找到这类现象。

b、c类中前面的名词都表示的是细小的或者比较亲近的事物,这类儿化词数量比较多。

d类是表示地点的儿化名词。值得注意的是“热河儿”这个词,“热河”是一个实际的地名,它的后面出现儿化在其他的文献中很少发现,可能跟“热河”在当时处于休闲的圣地,让人倍感舒适,因此才会出现儿化现象。

e类的儿化词来源没有固定的说法,大概是习惯说法。

官话课本中有部分三音节儿化词。如:

银滴珠儿 紫棠色儿 小意思儿 宝盖头儿 小胡同儿 大团龙儿 长方形儿

如果切分的话,三音节儿化词也可以看成是单音节或者双音节儿化词,如上面的三音节儿化词可以读为“珠儿、色儿、意思儿、头儿、胡同儿”。

在清末文献《儿女英雄传》中,多次出现“名1 +儿+名2”的结构,如:馅儿饼、紧箍儿咒、红眼儿鱼、热汤儿面、双脸儿鞋等等。这类“儿”化词在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很少见到,只发现三例:

黄花儿鱼 花儿洞子 花儿匠

以上的例子,“儿”缀一般是先和前面的名词构成儿化修饰后面的名词,是一种偏正式的构词方式,因此这种组合的儿化词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缀。官话课本中少见此类儿化词,但今天的北京话中还保留了许多,如“花儿牌楼、豆面儿糕、枣儿槟榔、独眼儿龙”等等[4]。

(二)量词

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带“儿”的量词主要有以下一些,如:

点儿 段儿 半儿 股儿 块儿篇儿 丝儿 丁儿 条儿个儿 片儿 层儿

这些“儿”化量词去掉后缀后都可以单独作量词使用,它们大部分都保留在今天的北京话口语中。

(三)方位词

表示方位的儿化词主要有以下一些:

中间儿 起头儿 对过儿 双脸儿 这边儿 这溜儿 门口儿 西边儿

官话课本中表示方位的儿化词和《儿女英雄传》中表示方位的儿化词情况基本一致。

(四)代词

北京官话课本中代词后加“儿”尾的主要有:

多儿(钱) 几儿 那儿 这儿

“多儿”“几儿”是疑问代词,同“今儿”“明儿”一样,在“儿”化的过程中后一个词根发生音变。“多儿”“几儿”在《儿女英雄传》中没有发现,官话课本中却大量使用。

(五)动词

在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由一个动词词根语素加“儿”构成“儿化词”的现象并不多,如:

开儿(好几个开儿了,熟了。) 送儿(雇一送儿啊还是雇来回儿呢?) 等儿(等儿今儿晚上连夜时分。)

单音节动词后面出现“儿”后缀,主要的语法功能是使动词变成体词性成分,如“盖儿、扣儿”等,但在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有的单音节动词附加“儿”后,其词性并没有发生变化,如上面的“开儿”“等儿”较为典型,在句中作谓语,“等儿”后还带有宾语“今儿晚上”。

动宾结构的动词中,后一个词根经常“儿”化,以致整个动宾结构变成儿化词。儿化词的词根均为动宾式的后一词根,因最后一个词根作为名词通常可以儿化,习惯性地类推到了这些动宾结构中,这是儿化词不断增加的一种方式。如:

撒种儿 有错儿 没错儿 领道儿 起名儿 解闷儿 作伴儿 听歌戏儿 喝个酒儿 立个字儿 绕着湾儿 就手儿 取笑儿 耽误儿 拐弯儿 跑堂儿

动词重叠式带上“儿”,有的是单个动词的重叠,有的是动宾式前一词根的重叠,如:

画画儿 坐坐儿 解解闷儿

“V 一(不)V”结构的“儿”化词,如:

歇一歇儿 等一等儿 候一候儿 听一听儿 动不动儿

一些离合动词,中间加入“着”,如:

尽着力儿 挨着次儿

和我们上面谈到的动宾结构儿化不一样,离合词的后一个词根一般不能单独和“儿”组成儿化词,如上面的“力儿”“次儿”就没有发现相应的用例。

(六)形容词

带“儿”的形容词数量不多,主要是双音节语素带“儿”的词,如:

远儿中路儿 就手儿 好看儿 现成儿 有趣儿 没味儿 有空儿 出圈儿

重叠形式的双音节形容词常“儿”化,如:

凉凉儿 慢慢儿 快快儿 好好儿 远远儿 活活儿 烂烂儿

不过,上面这些重叠形式的“儿”化词,后面一般都要有“的”,如:“偷偷儿的送他走了。”“我们就好好儿的养活他罢。”“您每天饭后总是出去远远儿的溜达一趟。”官话课本中有1 例没有双音节形容词儿化不加“的”的句子,“你得好好儿记着。”(《官话篇》)这种情况在《儿女英雄传》是没有的。另外,和《儿》相比,官话课本中的重叠式形容词的类型也少了许多。

(七)副词

儿化的副词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因为双音副词的后一个词根经常“儿”化,使得具有这些词根的副词也“儿”化,如:

趁早儿 早晚儿 使劲儿 到底儿 工夫儿 大前儿 一起儿

另一类是重叠式的副词儿化的现象,如:

偏偏儿 准准儿 渐渐儿 偷偷儿 常常儿 天天儿 细细儿

(八)官话课本中出现一些较为特殊的“儿“化现象,这些儿化词再《儿女英雄传》中未见。如:

几儿(今儿几儿了?)

多儿(一共多儿钱?)

东儿(“您瞧着天气怎么样?不碍,决下不起来。若下雨怎么样?若下,我输给你一个东儿”)

“儿”出现在助词“了”后面的现象,如:

可惜了儿(那一把伞是我心爱的,丢了实在是可惜了儿。)

髻了儿(髻了儿一呌,所是夏天了。)

末末了儿(到末末了儿那一回。)

从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儿”并不附加在前面的助词“了”上,而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通常我们在说明儿化词中“儿”的音节时,一般并没有将其看作一个独立的音节,但上面几例中的“儿”,从我们现在的语感来看,念成自成音节更为上口一些,因此我们认为这里的“儿”更像是一个表达语气的词语。这样的用法在《儿女英雄传》中也未发现。

二、官话课本中儿化词的特点

上面我们描写了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儿化词”的使用情况,跟同时期国内的文献相比,基本类型虽然一致,但具体的内容有一定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儿化词总数量相对减少

据汪大昌的统计,清末文献《儿女英雄传》全书59.6 万字,各类带“儿”的词总计约5412个,重复出现只记一次的儿化词有1150个。而早于《儿女英雄传》约一个世纪的《红楼梦》前80 回共76.9 万字,各类带有“儿”的词总计不足500,因此,作者认为18世纪到19世纪中后期“儿”尾的使用呈明显的上升态势[5]。那么,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北京官话课本中儿化词的使用情况是怎样的呢?据我们的统计,《北京官话谈论新篇》共5 万字,儿化词出现567 词,不重复的儿化词有81个;《官话篇》共4.5 万字,儿化词出现811 词,其中不重复的儿化词有151个。虽然以儿化词出现的频率来看,清末的北京官话口语课本中儿化词出现的频率更高,但不重复儿化词的数量少了很多。我们在对比语料的时候,明显感到《儿女英雄传》中的许多儿化词不见于北京官话课本中,如拟声词儿化“忒儿喽娄的、不瞪儿不瞪儿的、呜儿呜儿”;重叠式形容词儿化,如“大大方方儿、婆婆妈妈儿、老老实实儿”;数词儿化,如“四五六儿、零儿”;还有一些由动词构成的名词儿化,如“吃儿、串儿、呈儿、钉儿”。这些带有浓烈的土语色彩的儿化词并没有进入北京官话的课本中。

(二)儿化词构成趋于规律,词根相同的双音节词已经批量产生。比如:

这儿 那儿

人数儿 家数儿 件数儿 里数儿 天数儿 岁数儿 样数儿

帐房儿 下房儿 住房儿 柜房儿

一样儿 几样儿 两样儿 杂样儿 各样儿 照样儿 这样儿

浮面儿 当面儿 外面儿

一点儿 好点儿 半点儿

一季儿 四季儿

北边儿 南边儿 这边儿 那边儿

从统计的数据看,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儿化词的出现频率较高,但如果计算不重复的儿化词,数量并不多,造成这一现象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词根相同的双音节词大量产生。以“房儿”为例,《儿女英雄传》中只有“茶房儿”,“住房、下房、柜房”都没有儿化,而这些词在官话课本中都已经儿化了。一方面是带有土语色彩的儿化词的减少,但一方面是词根相同的儿化词的增加,因此我们认为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儿化词的构成更为系统。

(三)语义功能的明晰

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儿化词通常表示细小的事物,有喜爱之意。如:

鸟儿 花儿 盒儿 球儿 桃儿 猴儿 东儿 项儿(脖子) 面儿(粉) 鹤儿 锅儿

鸡子儿 马褂儿 相片儿 烟卷儿 翅膀儿 信封儿 眼珠儿 碎花儿 官帽儿

另外,儿化词还能表示亲切的语义功能,如:

妞儿 女孩儿 娘儿俩 小孩儿 老头儿 哥儿们 媳妇儿 老婆儿

卢小群在谈到老北京儿化词的语义时指出:在北京土语中,有时候儿化词可以带“大”,这种带“大”的儿化词并没有表示“小”的意思,如“大奶奶儿、大锅儿、大气儿、大不点儿”等等;有的儿化词还表示嘲讽、轻视、嫌弃的感情色彩意义,如“小偷儿、破货儿、混混儿、鬼门关儿、乡下佬儿”等等[4]。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类语义功能我们在明治北京官话课本中都没有发现,这种用法很可能是近一个世纪才产生的。

(四)个别儿化词的使用跟当时的其他文献存在着差异

在清中后期的文献《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表示时间时都使用“今儿、明儿、后儿、昨儿、前儿”,均未发现使用对应的非儿化词“今天、明天、后天、昨天、前天”。而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北京官话中,我们已经能够发现一些对应的非儿化词在使用着,如:《官话指南》中“今儿”24 例,“今儿个”24 例,有3 例“今天”;《北京官话谈论新篇》中有4 例“今儿”,14 例“今儿个”,5 例“今天”;《官话急救篇》中有47 例“今儿”,3 例“今儿个”,1 例“今天”。从上面提到的这些材料所反映出来的情况看,大致可以推测,在18世纪中期之后的100 多年时间里表示时间的儿化词“今儿、明儿、后儿、昨儿、前儿”曾在北京话口语中占有绝对的优势;而在19世纪末,“今天、明天、后天、昨天、前天”等时间名词开始在北京官话口语中出现,并逐渐占据主要地位。

指示代词儿化主要是“这儿”“那儿”,在清代文献中的使用情况见下表:

从上面图表中可见,《红楼梦》里用“这里”不使用“这儿”,到了《儿女英雄传》中,“这儿”已经开始使用,但是和“这里”相比,使用的频率并不高。而在日本北京官话课本中,“这儿”使用的比例明显高于“这里”,有些教材如《日英汉语言合璧》通篇都出现“这儿”。“那儿”“那里”的情况也基本相同。太田辰夫指出:“‘这儿’‘那儿’等的‘儿’则是由‘里’变化形成的,是清代后期出现的变化。”[3]我们从这一系列语料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三、结语

汪大昌在分析了《儿女英雄传》的儿化词后认为:无论和100 多年前的《红楼梦》,还是与百余年后(1950年左右)的北京话相比,19世纪中期的儿化词具有高度的能产性[5]。而通过对20世纪初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儿化词使用状况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儿化词在清末民初的北京官话中有明显的简化趋势,一些缺乏规律性、土语色彩较浓的儿化词并没有出现在北京官话的课本中,而一些有规律、有特定语义的儿化词却数量有增加的趋势,而且重复率较高,那么是不是说明在20世纪初儿化词的发展已经趋于简单化了呢?如果仅凭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所反映出现的情况下此判断有些不妥,因为今天的北京话土语中还保留丰富的“儿”化用法,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可见卢小群[4]、彭宗平[6]、齐如山[7]等学者的研究成果,具体的例子如“卖嚷嚷儿、妈妈头儿、晒阳阳儿、四五六儿、针儿针儿、迭儿忙儿”等等。有些例子在《儿女英雄传》中已见,但清末的北京官话课本中没有,但在今天的北京话还经常说,如“四五六儿”。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清末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儿”话词数量变少、趋于规律化这一特点呢?我们认为这应该跟北京官话的性质有一定关系。

清代余正燮(1775-1840)《癸巳存稿·官话》“雍正六年,奉旨以广东、福建人多不谙官话,著地方官训导,延臣议以八年为限,举人、生员、贡、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8]为了使方言地区的官员朝见皇帝时消除语言上的障碍,于清朝雍正年间(1728)设立正音馆,确立以“北京官话”为国语正音,并刊行了《官音汇解》、《正音撮要》、《正音咀华》等书来推广北京官话标准音。清政府推行北京官话并不顺利,大概经历了两百来年,直到清末北京官话才成为全国的共同语。“那些想说帝国宫廷语言的人一定要学习北京话,而净化了它的土音的北京话,就是公认的帝国官话。”[9]而据《清末北京志资料》记载:“在官话之外,北京另有土语。虽同在北京,但因地之东西,处之南北,其语言多少都有些不同,音调亦不相同。”清人夏仁虎在《旧京琐记》中就说到京师“言庞语杂,然亦各有界限。旗下话、土语、官话,久习者一闻而辨之。”日本明治时期(清末)的北京官话课本《官话指南》在凡例中也写道:“京话有二,一为俗语,一为京话,其词气之不容相混,尤泾渭之不容并流。”从这些记载来看,清末北京官话是一种不同于当时北京土语的官方用语,如同今天的北京话和普通话的差别一样。

清末的北京官话已经基本发展成为当时的民族共同语,和当时的北京土语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这种差异从儿化词的基本情况即可窥见。北京官话作为一种“国语”为了适合非这一地区的人的学习,会很自然地过滤掉一些土语色彩浓郁的用法,而另一方面必须注重语言的规律性特点,因为有规律的语言现象更易掌握(这里的规律性包括儿化构成的系统性和语义表现的清晰性),只有这样才更容易让非这一地区的人学习。北京官话和北京土语存在差异,土语中有的儿化词官话中不一定有,而官话中使用的儿化词土语中也不一定都存在,因为两者有不同的演化过程[10]。另外,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是外国人编写的汉语教材,就如同今天南方人在学习普通话的过程中“儿化”“轻声”始终是难以掌握的内容,在课本中避开一些不常见的儿化词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以说,是在多方面原因的作用下,才导致了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儿化词有别于同时期国内文献中的儿化词。

最后要指出的是,使用域外的北京官话课本语言来研究北京话,可以为北京话的历时研究提供有益的材料,但在使用这些材料时更应该注意到,北京官话的历史可能并不等于北京话的历史,北京官话只是北京话的一部分,北京话还包括北京土语,官话和土语相互影响,但又各有特点。只有认真区分材料的特点,才能把汉语史的问题谈得更为清楚。

[1]六角恒广.中国教本类集成[M].日本:不二出版社,1998.

[2]李无未.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研究的基本问题[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07(1).

[3]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修订译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卢小群.老北京土语的语缀“儿”[J].贺州学院学报,2012(2).

[5]汪大昌.《儿女英雄传》中“儿”尾的使用情况及相关问题[J].语言文字学,2003(2).

[6]彭宗平.北京话儿化词研究[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

[7]齐如山.北京土语[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8.

[8]徐时仪.汉语白话发展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9]威妥玛.语言自迩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10]李无未,杨杏红.清末北京官话语气词例释[J].汉语学习,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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