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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歌剧《蓝胡子公爵的城堡》的灯光设计

2013-10-11

艺术评论 2013年8期
关键词:扇门排练城堡

张 南

经常有人问我:中国和美国的舞台灯光设计有什么不同?每次我都会向对方解释:这个问题缺少能够成立的前提,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但是提问的人并非没有眼界,他们关心这样的问题首先是因为他们在国内的大多数灯光设计之间似乎发现了某种共性,而这种共性又和西方所展现给他们的作品有所不同;其次是他们认为目前中国大多数舞台演出都摒弃了传统的一桌二椅的空间及审美样式,并着力沿袭和模仿西方特别是英美,但是在这条路上又走得并不彻底,存在明显的差距。我始终不愿意把中国和美国作为比较的范畴,这是两个过于宽泛并且各自都缺乏统一性和代表性的范畴,况且即使我有能力收集到中国和美国所有舞台作品的资料以避免这种以偏概全的比较,我也并不愿意忽略设计过程,而仅用色彩、亮度、角度、质感、节奏等结果和表象来总结灯光设计的方法和风格。我想,究其根本,这个关于灯光设计问题的核心其实并不复杂,它关乎究竟该如何做灯光设计,以及如何判断成功的、好的设计。

前不久我以灯光设计的身份参与创作了由易立明导演,汤沐海指挥的匈牙利歌剧《蓝胡子公爵的城堡》。这部作品2013年6月21日在天津大剧院的歌剧厅首演,并受到广泛的关注和赞誉,最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在评价这部作品的时候说它在视觉呈现上是属于“洋范儿的”。我由此又想到了这个关于灯光设计方法和风格的问题。在这篇文章中我试图对这次设计的过程和结果做一个小结,并不是因为这部作品的灯光设计多么完美——它确实还存在不少问题和遗憾;也不是因为它能够代表所谓中国或者西方的风格,而是因为灯光设计无论是在这部作品创作的过程中,还是在最终的舞台呈现上都恰如其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我想,艺术创作的审美不可避免地会在个人和民族的层面上受到历史以及文化语境的影响,但是那些值得追问的、有关艺术创作方法的问题却能够超越具体语境。我虽然无法完全回答本文开篇处提到的问题,却希望能借此机会把这个问题明晰化,让之后的讨论更为具体、更有实践意义。

2013年5月底《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剧组成立伊始,我就走进了排练场,和演员们一起听文学顾问介绍作品的背景,听导演详细阐述人物和他所希望实现的戏剧表达,同时开始在排练场内外反复地熟悉音乐。易立明导演和我的讨论几乎很少涉及视觉呈现,而是主要围绕着他对蓝胡子、尤迪特、以及城堡之象征意义的解读。我们所完成的第一个重要步骤就是在作品理解和导演思路上达成共识。这应该是参与创作一部戏剧(在这里我暂且把戏剧、舞剧、歌剧等以戏剧性为创作前提的作品统称为戏剧)作品的每一个人工作的起点。这对设计师们来说尤为重要,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导演的同谋,我们所要做的并不是等待导演提出要求去完成技术实现,而是以导演的思路通过我们各自的艺术媒介参与表达。

我们的这部《蓝胡子公爵的城堡》中,导演把序幕定义为一位垂死的诗人对生命做出的反思。序幕拉开,我们看到的是他心中的答案,或者是他心中无限接近答案的思考。进入叙事的主体,蓝胡子把他心爱的女人尤迪特带进潮湿阴暗的古堡。蓝胡子在尤迪特不断地追问下让她打开一扇扇隐藏着自己内心秘密的大门,揭示出他作为一个男人所经历了的一生。前三扇门后的行刑室、武器库和金银珠宝,展示了一个男人童年时代的种种烙印:暴力的种子,战争的欲望以及精神和物质财富的积累。第四扇门之后,我们看到蓝胡子青春期的觉醒。隐藏起来的花园象征着男人内心逐渐丰富的结果;他开始懂得美,懂得男欢女爱。随着第五扇门的开启,全剧到达高潮:蓝胡子气宇轩昂地给尤迪特展示自己的领地,其神采无异于征服了世界的政治家。第六扇门后,是盈满泪水的湖;蓝胡子让人心碎、让人感动,像个诗人一样让人流下过无数泪滴。这大概是蓝胡子最不愿让人看到的一面。及至最后一扇门前,尤迪特的嫉妒心理、恐惧心理、怀疑心理已经无法抑制,但开了门之后,却出人意料地看到蓝胡子的三位前妻雍容华贵地出现。蓝胡子万般爱怜地讲述了每一位妻子的故事,最终让尤迪特随着三位前妻,走进大门,永远消失在门外。

在演员开始排练调度的时候,导演和舞美设计已经对戏剧空间做出了定义。这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钢铁的古堡,半弧形的围墙和舞台正中一架十米的旋梯共同支撑起一个雄性、霸气、却疲惫不堪的空间。这座古堡如文本所提示:潮湿、幽暗,从来见不到阳光。

全剧开始的定场诗说到:

我们睁开双眼,仿佛拉开帷幕

映入眼底的舞台到底是哪里?

是我们心中昏暗的期许?还是身外模糊的现实?

这又从另一层面对视觉呈现的质感提出了要求。无论灯光设计根据音乐及其对人物心理的规定将构成什么样的变化曲线,这个环境的整体气质必须是统一的:潮湿、幽暗、光影交错、虚实并存。为了实现这个基调,我选择灰度很高的蓝色作为城堡的色彩基调,不仅用在面光,也用在舞台上几个环境造型光上,特别是假台口上场门角落里的一盏聚光灯,它隐约照亮旋梯,并在墙面上投射出一片阴郁的黑影。在设计思路上我想尽量使用单灯造型,保持光和影的清晰和独立,这不仅在整体风格上显得比较大气,符合这部歌剧的气质,更重要的是这才能合理地描述蓝胡子存在的空间:这个空间将为这个心中自负和犹疑不断交战的矛盾人物提供舞台表演的依据和支点。我们要呈现给观众的不是一个在追光里大声歌唱的男中音;而是那个与黑暗为伴、内心挣扎的蓝胡子。旋梯沉默、晦暗的存在也早早就预示了尤迪特企图进入蓝胡子内心的征途必将走向悲剧的结局。

说到变化曲线,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舞台空间除了七扇大门的开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变化。和前六扇门直接相关的光效是每一扇大门打开时,都有一束强烈的光从门里喷射而出。它既提示着尤迪特所能看到(而观众看不到)的门后超乎寻常的场景,又成为城堡内环境变化的动因。每一扇门打开后,城堡都因为那来自门外的光而一层层褪去幽暗的外衣。这种明亮显然不是让人快乐向上的,它不断刺激着蓝胡子和尤迪特脆弱的内心,让黑暗和光明这一对看似此消彼长而实际纠缠不清的矛盾变得越来越复杂。基于这个想法,我为每一扇门开启的时候都设计了一场光影和色彩的变奏:比如第一扇门里一束强烈的红光在地面形成一条闪亮的河,门后另有一台地脚聚光灯把旋梯红色的、夸张放大了的巨型影子投射在整面弧形墙上;第三扇门展示的是财富,除了门里投射出来的金色的光柱,藏匿在旋梯中心地面上一组脚灯不仅将旋梯通体打亮,还在弧形围墙上投射出旋梯上蝙蝠、钢筋等细节;第五扇门后投射出白色的光束,将整幅锈迹斑斑的弧形墙第一次全部打亮,旋梯顶端三排PAR灯在最强音上向地面投射出震人心魄的光幕,衬托出蓝胡子充满豪情壮志的广阔胸怀;而第六扇门后投射出泪湖清冷的蓝光,蓝胡子忧郁地隐藏在包裹着旋梯的黑暗中,而尤迪特孤独地在银白的光路中踽踽独行。

当第七扇门开启的时候,弧形围墙后区正中两扇十米高的墙片打开,旋梯在灰紫色天幕的衬托下成为一个冷静,遥远的剪影。当尤迪特缓慢地走上旋梯,我们终于看到这旋梯所象征的是蓝胡子根本无法向任何人打开的城堡的内核。于是黑暗降临,蓝胡子也和它内心所有的秘密共同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的深渊。

上述这些都是叙事结构中规定得非常清晰的节点,属于灯光曲线中最显著也是最容易做的变化。分布在这些节点之间的,还有很多细节,它们来自音乐、人物、舞台调度等等,而这些细节都在排练过程中,在和导演对具体画面的交流中一点一点逐渐清晰起来。很多人都认为排练是导演和演员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接受设计师都应该具备清晰的导演思路这一前提,那么我们每一个人的创作过程也都同样需要在排练的过程中打磨、修改和完善。

进入剧场之后剧组因为意外的技术故障损失了技术合成的时间,各个部门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灯光编程工作只能在演员和乐队休息的时候单独完成,在彩排过程中进行微调。虽然灯光在配合的精准度上稍微受到影响,但是总体效果和工作效率都比较令人满意。这些都得益于在排练期间积累起来的对音乐和戏剧的熟悉。和演员熟悉角色一样,只有经历了排练的过程,设计师才能对灯光设计的曲线和节奏成竹在胸。

在排练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构思一个特别的变化:在第五扇门开启之后,蓝胡子和尤迪特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妙,蓝胡子心中越来越焦虑,尤迪特更加执著地要打开所有的大门,她的情绪中混杂着恐惧、猜疑、嫉妒和控制欲,这种情绪在第六扇门打开之后进入巅峰,于是尤迪特和蓝胡子有一段近乎疯狂的争吵。导演对演员这部分的表演做了细致入微的安排,如何在这个一动不动的舞美结构中运用灯光寻找到一个超越所有其他造型的视觉形象成了一个难题。这个问题在排练场并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到了剧场居然迎刃而解。舞美装好台之后,剧场天棚上的工作灯在墙面上投射出灯杆和灯具的阴影,这种阴影看似杂乱实际上却井然有序,仿佛轮船上各种桅杆间交错的绳索。于是我立刻改变方案,在舞台两侧的马道上装了两组聚光灯,模仿工作灯的效果制造出一个完全出乎意料却又符合戏剧情境的画面。

灯光设计的灵感常常在现场才会浮现出来,这要求灯光设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现场执行能力,但是我想更重要的还是要在进入剧场前形成清晰的设计思路,这样产生的灵感和实现的效果才不会脱离戏剧的表达,因为评价舞台美术设计思路的优劣不在于是否超凡脱俗、是否有装饰性,而在于它是否恰当地参与了戏剧的表达。同样的一个光效放到另一个戏里也许就是刺眼的败笔。如文章开篇所说,这部歌剧的灯光设计绝不能称得上完美,如果有更充裕的时间,我还会在色彩的丰富,画面的精致,节奏的精准等方面做出更多的调整,但是我想我们的这个团队始终以严谨的态度处理灯光设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把灯光设计仅仅看成辅助性的、装饰性的最后一个环节。任何一个选择都并非天马行空,兴之所至,而是严格地以有效参与表达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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